中國文化中有個「自娛」的概念,從文人士大夫到村夫野老,都有自娛自遣之道,在日常生活的文化藝術中尋求心靈的滿足。
陶淵明筆下的五柳先生「常著文章以自娛,頗示己志」,相信亦是作者之夫子自道。《唐臣傳》中記五代十國後唐的李襲吉也說:「襲吉為人恬淡,以文辭自娛。」除了文辭,明末名臣袁可立罷官後「里居凡數年,但以詩酒自娛。」清王士禛記觀宋荔裳畫,「因得摹本珍藏,暇日展玩以自娛也。」文人讀好詩書固然是向上流動之道,亦不失為自娛之樂,琴棋書畫都一樣。
他們居於廟堂之上時,亦不忘以詩書自娛,傳統至晚清猶在。曾國藩有「早起習寸大字一百」的日課;據《曾國藩日記》,他經常每月寫一百幅對聯。李鴻章每日除了早有習字日課,還晚臨《聖教序》。吳大澂把金文「散氏盤」(357字) 臨寫了百遍,算來起碼要花一年功夫。
他們一旦失意而處於江湖之遠就更如是,這可能還是他們創作的豐收期,杜甫懷念李白的詩中因而有「文章憎命達」之句。蘇東坡主要的傳世作品多是不得意而自娛之下的產物,包括東坡肉。
這些產物可能會為大眾所喜愛,但首先一定為了自娛,東坡肉首先是蘇東坡自己愛吃的,大眾都為之垂涎不過是意外的「附加值」,蘇東坡不會為取悅大眾而研製出這流芳幾百年的美食來。差不多同時產生的文人畫也一樣。畫畫本來是畫匠的事,文人習書之餘塗鴉以自娛,「撈過界」之舉卻成為文人畫之濫觴。
音樂方面,文人愛彈的古琴更是自娛之樂,它根本不適合娛樂他人,琴聲頂多只能讓三兩知己可聞。即使不懂彈琴而掛琴一張,掛的甚至是無弦琴,就更加自娛了──琴聲只存在於心中。
至於村夫野老,自娛的玩樂不區形式,歌、舞、樂以至服飾都一樣,管其他人喜愛不喜愛,自己喜愛,一伙人喜愛,或一個寨子、一個部族的人喜愛就夠了,儘管可能存在種種原生態的粗獷。這些有別於主流的藝術形式而自得其樂地存在於偏遠山野中,直到某一天被外部世界發現,會讓人驚艷。
王維有《辛夷塢》詩說: 「木末芙蓉花,山中發紅萼。澗戶寂無人,紛紛開且落。」詩中的芙蓉花即辛夷花,亦即近日開花的紫玉蘭花、白玉蘭花,它既是文人精神人格的形象寄託,也是不少民間藝術的寫照。
自得其樂應當是藝術不可或失的要義,無論什麼藝術,必先能自樂才能樂人。這樣的自樂,在旁人看來可能很寂寞。寂寞可能是真的,但何嘗不是樂趣?
昨天應邀到一位朋友在大埔大美督的新居去與幾位朋友樂聚,他們都是中樂好手,有多年前的老拍檔,有首度以樂相會之友,彈琵琶、古箏、二胡的。朋友的家寬敞舒適,樂器齊備,大家整個晚上不斷隨手弄琴撥弦,沒有特別準備,都是即興的合奏、伴奏,想到哪一曲玩哪一曲。音樂並不完美,但彼此愜意。相對於一些只為了音樂會演出而自己實在不欣賞的樂曲排練,這舒心得多,更符合古來的自娛追求。
不斷供應的美食反倒變成次要了,真辜負了主人的美意,是為美中不足。
我也是自個兒在學吹笛子,確如博主所言。
回覆刪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