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8月31日 星期三

香港人有智慧,更須懂乘勢

扶搖直上,貴在乘勢
中文常用字中有「勢」字。懂中國話的,即使是文盲,也一定可以隨口說出幾個以「勢」字組成的詞,兩字詞如局勢、形勢、姿勢、情勢、國勢、水勢、火勢、風勢、氣勢、傷勢、時勢、運勢、走勢、漲勢、跌勢,多字詞如裝腔作勢、鼎足之勢、狗仗人勢、趨炎附勢、大勢所趨、形勢比人強等。從「勢」字的廣泛運用,可見在中國人心中,「勢」是個重要的概念,甚至有人說,「勢」是一個令人着迷的詞。

在古籍中,「勢」作為一個概念,很早就出現。《孫子兵法》中有「勢篇」,專門論勢,其中最為熟知的金句是「故善戰者,求之於勢,不責於人」,說善戰者主要靠「勢」而非靠「人」致勝。

老子在《道德經》中說:「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勢成之。」孟子則說:「雖有智慧,不如乘勢。」

但「勢」是什麼,卻又不易說得清楚,儘管智者、愚者都掛在嘴邊。

其實,這可以從「勢」字的構成去理解。「勢」,古字作「埶」,由「坴」加「丸」而成。「坴」為大土塊,即高坡,「丸」為圓球。字義很清楚,就是圓球高置土坡上,欲滾而下。《孫子兵法》中對「勢」的解釋,就是「轉圓石於千仞之山者,勢也」。

「求之於勢,不責於人」,就是善戰者先要能營造出有利的態勢,這態勢具備如破竹的加速度,有老子所說「勢成之」的能量。至此,用人是其次了,一般的將才,懂得乘勢而為,就可順勢得勝,就如孟子所說的「雖有智慧,不如乘勢」。

這樣的智慧,在日常生活中常見。滑浪的人不費多大力氣,就可以風馳電掣,就是掌握了在大風大浪中的「乘勢」的技巧之故。「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里」,並不是因為大鵬本身有多大的飛行力量,而是懂得惜助氣流的上升力量,讓氣流把它帶上九天之外去。飛機也是逆風而借勢飛上天去的。

日內瓦外交與國際關係學院的張維為教授上月在上海與美國斯坦福大學的學者福山(以「歷史的終結」一說馳名)進行了一場很精采的對話。當中,張維為提到,中國人有個「勢」的概念,認為「勢」一旦形成就很難阻擋;並說,中國三十多年來的改革開放已經形成了一種大勢,大勢所趨,勢不可擋,而唱衰中國的人都不懂這一點。歷史的大勢是很大的勢。據張維為說,中國是二三百年一個大勢,而現在尚處於全面上升的初級階段。

中國的朝代興衰,大致是二三百年一個周期,三百年是個魔咒。自秦統一以來,各個皇朝大都快到三百年就斷了氣數,唐289年,明275年,清295。宋儘管分了北南兩朝,也是過了大限不久,歷319年而亡。最長的是漢,426年,但其實是西漢231年,東漢195年。

中國的上一個盛世是康雍乾之世,之後,中國逐漸衰落到今約二百年。從中國歷史的規律來看,當今是另一個盛世的開始,從中國改革開放至今不過三十餘年。

回過頭去看,香港人是善於「乘勢」的,即使在中國最不堪的時候也能借勢得利。但如今卻不容太樂觀了。即使北京「送大禮」來了,這裡不少人卻不領情,對禮物的包裝、接送的禮儀斤斤計較,而對禮物是什麼不屑一顧。

這是不是不懂得審時度勢了!?

2011年8月30日 星期二

香港大學與九龍城寨

未清拆前的九龍城寨(前)
因為工作需要而搜集資料,從圖書館借來了一本關於香港的書:《中國香港:文化與政治的視野》,北京大學教授強世功的著述,由牛津大學出版社在香港出版。在翻閱中讀了其中的第三章「九龍城寨與香港大學」,裡面講述了香港大學的成立背景。正好,香港大學在慶祝成立一百周年。

英國人是一八四二年佔領香港的,那時只把香港作為「汲取中國財富的基地……因此港英政府對推動香港教育沒有任何興趣」。香港大學是以近七十年後才建立。

它的建立與二十世紀初西方列強瓜分中國的情況起了變化有關。那時,晚清政府風雨飄搖,一九零五年又廢除了科舉,使社會精英的向上升遷頓失渠道。日本人與美國人首先敏感地看到,這是掌控中國精英和中國未來的良機。日本吸引了大批中國知識分子前往留學,日本人又紛紛到北京、天津和東北開辦新式學堂。美國也利用庚子賠款開辦了清華大學。英國人怎麼辦?

香港的英文《中國郵報》一九零五年十二月十五日發表題為「在香港設立一所帝國大學」的社論,分析了日本人的行動後指出:「作為英國在遠東的影響之中心與泉地的香港,在教育中國人方面又怎樣?……香港所需要的是一所大學……在香港設立大學,會成為一項帝國的投資,對於英國的繁榮來說,為此目標使用一筆公費是有價值的……如果我們不這樣做,正如一位皇室人物所說的: 『二十世紀的遠東是屬於日本的。』」

這份報章三日後再在社論中進一步論述,要把從事大學教育的人看作是傳播西方思想的「小軍隊」,而在香港創辦大學可以培養一批接受英國思想文化的「小英國人」。

英資商行支持這倡議,希望能培養出「合適的中國人」。一九零七年上任的第14任港督盧押採納了建議,一九一一年在港大奠基禮上對英資捐款人講話說:「只要大英帝國一日代表帝國公理(imperial justice),只要它的目標一日是哺育和教育英皇陛下的臣民,以及其屬地的鄰近國家的人民,它便會不斷繁榮昌盛……歷史會記載說:大英帝國的建立,是基於比領土擴張或國勢增長更高的理想……當後世史學家評價東方世界發展時,他們會指着在地圖上只有一粒塵埃的本殖民地,形容它是一個產生了巨大影響的中心,它的影響力深刻地改變了佔全球人口四分之一的一個國家。」

隨着中國和英國的力量對比在過往一個世紀的變化,港大改變了要影響中國的野心,但對香港的影響不容小覷。這就正如在印度推行英語教育最得力的Maccaulay勳爵說的:「我們目前必須盡力培養一個特殊階級,使之成為我們及治下廣大子民的傳譯者,這個階級,有印度人的血統、印度人的膚色,但有英國人的嗜好、英國人的看法、道德和思想。」這番話,套用在香港、香港大學,誰曰不宜?這就是《中國郵報》在社論中所說的「小英國人」。

那麼九龍城寨與香港大學有什麼關係?

英政府一八九七年「租借」新界後,清政府保留九龍城寨作海防之用,但英軍兩年後即攻佔城寨,拒不歸還,直到香港大學成立前後(時清朝已滅亡)才撤出,並自此讓城寨成為三不管而實際由黑社會佔據的地帶,即「中國人自己管治」的地帶,是「傳統中國的活標本」,也是香港最墮落的地帶。

九龍城寨於是與香港大學就有了「可比性」。九龍城寨已不存,而香港大學在中國一位高級領導人見證下,走進了第二個世紀,由「帝國大學」變成「中國的大學」。從香港這幾天沸沸揚揚的報道中可見,這個變化帶來不少衝擊。但相信只是小風波,正如香港大學副校長李焯芬說過:「香港彈丸之地,地方上的一些小問題,較容易被炒作成為大問題。宏觀的看,這些小問題不盡是解決不了的大問題。」

2011年8月29日 星期一

水資源危機在逼近


中國大陸漫畫:
高爾夫要喝水,人得靠邊
 多年前接觸到水資源危機問題時,覺得它距離我們很遙遠──起碼有中東到香港這麼遠的距離。這自然是錯覺,水資源的問題一直都在身邊,一度以為遠去了,其實沒有離開,而如今,更有逼到眉睫之感了。

問題是先在中東問題上引起注意的。錯綜複雜的中東矛盾,有久遠的歷史、民族因素。到了近代,矛盾的核心其實已轉移,變成一切都是為了石油。由石油供應引發的危機不斷發生,全世界都受到影響,一個地方的現代化程度越高,越是難以置身事外。

但早年就有分析說, 中東未來會引發更大衝突的資源不是油,而是水,因為當地的水資源比石油更稀缺,以色列與鄰國之爭固然主要是因為爭奪約旦河的水資源,而其他國家也有對河水的爭奪。伊拉克是兩河文明的發祥地,可是兩河的源頭在土耳其,一個當時敵對的國家。

如今,情況起有了變化,美國佔領了的伊拉克與土耳其不再為敵,而油價猛升,讓黃沙漠漠的的海灣石油富國,可以奢侈地的以淡化的海水來建造了水上樂園。

可是水資源的問題沒有離開,即使是在看似無憂的香港。

香港的水資源其實很稀缺。英國人來到香港後不久,就要進行大規模工程來解決維多利亞城(中環)的食水供應問題,一八六三年就建了薄扶林水塘,一八八九年又興建了大潭水塘。為了把大潭水塘的食水輸送到中環,在半山興建了名為寶雲渠的輸水管,管道以英式橋墩支撐。現時漫步半山的好去處寶雲道,就是它的遺蹟,主要路段下面仍是橋墩。

更大的問題出現在上世紀六十年代,每四天供水四小時的慘況,至今仍然是很多香港人的集體回憶。大陸那時發揮「社會主義優越性」,以人海戰術在短時間內修建了東江供水工程,香港的供水問題才從根本得到解決。到今天,香港人若誇然自己「飲的是香港的水,流的香港的血」,恐怕是錯飲「忘情水」了。

用水量有個規律,就是城市越大,人均用水量就越大。香港是國際大都會,用水量自然也特別大。中國的城市化規模正在迅速發展,每年都有若干個個香港的農村人口(據一個數字是一千五百萬到二千五百萬)變為城鎮人口。人的這個身份一旦改變,用水量自然就大增幾倍。中國的人均淡水資源本來就遠低於世界平均水平,人口城鎮化更加快了中國的水資源危機。

每次到大陸去,見到無處不在大的小的瓶裝水供應,我都有不安之感:這樣一個14億人口的大國,怎能靠飲瓶裝水解決飲水問題?去到室內,連住所都必備飲水機,就更讓人有危機感了,它標誌着城市的食水供應不是不足就有不安全了。

我發覺,國際間對淡水資源的議論在不斷增加,對國際局勢的長遠展望,例如日前英國《金融時報》上一篇關於亞洲局勢的文章,也涉及到水資源爭奪問題。印度從事戰略研究的切拉尼教授的新著《水資源:亞洲的新戰場》(Water: Asia’s New Battleground)就提到,亞洲中產階級的崛起,加上城市化和全球變暖,正對亞洲的水資源供應構成巨大壓力。中國和印度加起來,「佔世界人口的37%,但只享有佔世界10.8%的水資源」,而這些水資源都來自西藏高原。印度的水資源更是大部分從中國境內的西藏高原流入的。西藏高原的戰略意義,不僅在海拔高低而已。

水資源爭奪危機,距離我們並不太遙遠。

2011年8月26日 星期五

亦繁亦簡讀《道德經》

因為想翻查老子關於水的一些論述,翻看了任繼愈寫的《老子繹讀》。這是北京圖書館出版社二零零六年出版的,因為獲推薦為對老子《道德經》的最好注譯,所以幾年前買下閱讀了。這次翻看,一個新的深刻印象,不是內容方面的,而是排印方面的。

我讀中文書,繁簡不拘;因為讀書看的主要是內容,經常對內容的載體是繁是簡不特別留意。以前的電腦顯示繁體、簡體中文,要先設定,否則字會都變成「怪獸」。如今,電腦大部分都能自動識別了。我看繁簡體自然也能自動識別,不必先作設定,因而如果不特別注意,會不知道讀的是繁體字還是簡體字。而且,兩種字體很多字是一致的。現在通行的簡化字來自一九六四年公布的簡化字總表,共有字2236個。相對於3500個常用字(據大陸一九八八年公布的《現代漢語常用字表》,另有《現代漢語通用字表》收7 000字),這約佔三分之二,但相對於數以萬計的漢字,其實所佔不多。所以說正在閱讀的書是繁是簡,往往不能一下子回答,得定下神稍作瀏覽才行。

在《老子繹讀》一書中,這更要多花點精神,因為繁簡並陳:《道德經》原文是用繁體字排印的,繹文用簡體;附錄中的「馬王堆漢墓帛書《老子》釋文」甲本、乙本都用繁體,「郭店楚墓竹簡《老子》」的甲本、乙本、丙本也用繁體。

很多人對大陸簡體字之使用情況所知不多,以至以為大陸「禁絕」繁體字,這就誤會了。其實,大陸用繁體字出版了很多古籍,很多還是影印出版的,例如《說文解字》等,根本一點改動都沒有。

其實繁簡之間沒有很多人想像的存在那麼大鴻溝,尤其是在認字方面,簡體字的主要目的是便於書寫。即使在電腦越來越普及的當天,寫字還是需要的。學繁認簡不難,學簡認繁也不難,只要有正常的智力,不必特別去學,在使用中就可以掌握。由內地移居香港的新移民,一樣可以看報紙。香港人、台灣人返大陸都不會變成文盲。

因為古籍是繁體字寫的,而認為推廣簡體字就割斷了與中華古典文化的聯繫,誤會就更大了。

漢語在幾千年裡發生了很大演變,無論從書寫、讀音、語法、用詞都很不一樣了。雖說中文是目前世界上唯一尚在日常應用而又能上視千年的文字,但要真正能「上視千年」也不是容易的事。古文的文言文不好明白,即使古書裡的白話也不一定易明。記錄孔子學問的《論語》是孔子的語錄,不易明;《詩經》是口語的民歌,不易明;大量佛經故意用白話翻譯以方便凡夫俗子婦孺都能理解,如今也常常是「天書」──不管你懂不懂繁體字,看的是不是繁體本的《論語》、《詩經》、佛經。

此所以,香港人憑自小學習繁體字的優勢,不見得有特別高深的古典文學修養,有比大陸人更好的中國文學根柢。

切斷了與古籍的文化聯繫,的確會招致重大損失。例如日本、韓國、越南,歷史文獻都是有漢字書寫的,如今的年輕人完全不懂或者只懂以百計的漢字了,要真接閱讀古籍就不可能了。日本和韓國早些年都有過重興漢字的努力,結果如何不知道。至於越南,讓法國人改了種,自甘自絕於漢文化,讓它切斷歷史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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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文參考:
http://silverylines.blogspot.com/2011/03/blog-post_03.html

2011年8月25日 星期四

古琴:琴聲那復計東西

iPad 上彈古琴,可彈泛音,但只有七徽至十三徽
古琴真的有點熱。一個微小的證據,是這裡幾篇有關古琴的小文,隔不多久會有琴友、或對古琴有興趣的朋友偶留鴻爪,帶來驚喜。昨天便有多倫多的朋友擲下文字、鏈接,讓我對古琴藝術在加拿大的傳播多了點了解。蘇東坡有句云「鴻飛那復計東西」,如今卻是「琴聲那復計東西」了。

從鏈接鍵入了多倫多古琴社的網頁,才知道那方學琴的人不少,很多是外國人,儼然已形成「多倫多琴派」了。

據網頁說,二零零五至零六年間,北美和歐洲都興起了古琴熱,琴社如雨後春筍般出現。與此同時,中國大陸互聯網似春潮湧動,湧現各種中國文化藝術的網站,然而這都只限於華人世界,不諳中文而對中國文化有興趣的外國人難得其門而入。

在這熱潮中,多倫多大學二零零五年成立了古琴社,以在多倫多大學推廣「被譽為『君子四藝之首』古琴的音樂與文化」﹐以及為多倫多古琴界提供一個交流平臺。到二零零七年﹐古琴社發展成為多倫多大學中華藝術社,以回應海外華人中的漢族傳統服飾復興運動。這後來再發展成為多倫多古琴社。網頁顯示,漢服運動仍是古琴社的重要活動內容,照片上撫琴的男女很多身披古式漢服。禮失求諸野,這是另一例證。

留言的楊雪亭君估計為這個琴社主力推手。楊君的古琴是零三年起自學的,下的「苦」功不小,在留言中透露,學習左手的跪指指法時,曾因用力過猛以致骨折。楊君如今已設帳授徒,「老至榮休教授﹐少至初中學生」。他也認同不必對老師所言亦步亦趨,提及有烏克蘭裔大學生﹐雖不通華語文言﹐卻經常抱明琴譜逐字逐句求解﹐且敢於在琴曲的節奏處理上直接「頂撞」,然後經數月磨煉而有小成。

這是個以英語為主的網站,琴社還推出了一冊面向外國人的琴學入門書,名為Standards of Guqin (英語琴統初階),又出版CD唱片。據說,多倫多琴人之淵源多元,然而經過多年交流和發展,古琴在多倫多已形成「多倫多琴派」,據我的翻譯,特點是「清靜而內省,誠摯而質樸;敏於創造之生機,甘於緩行之內斂,而避於幽閉,不故作神秘」。(The “Toronto school” is quiet and self-reflectionary, honest and austere. Quick and vivid to enjoy the liveliness of Creation, and slow-paced enough to enjoy the reserved privacy without claustrophobic confines or putting up a pretentious mysticism. This Chinese music speaks our Canadian attitudes.)

中華文化、華人藝術家到了海外,常能在與西方文化接觸後觸發新的發展。在繪畫方面,這樣的例子很多,無論水墨畫還是各個西洋畫種,都不乏例子。音樂方面也一樣,二胡方面的高韶青在二胡上的開拓,最讓我大開眼界,讓我對二胡完全改觀。古琴,還有所有其他中國樂器,其實都一樣。已有外國人把古琴「現代化」了,就是把古琴這一最古老的樂器與最新的科技嫁接起來,成為在iPad 上的樂器,打開iPad 就能演奏。要開開眼界嗎?到這裡看看:
http://www.youtube.com/watch?v=cNmZgLY8-X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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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倫多古琴社:
http://torguqin.wordpress.com/

舊文鏈接:
http://silverylines.blogspot.com/2011/08/blog-post_03.html
http://silverylines.blogspot.com/2011/02/blog-post_15.html

2011年8月24日 星期三

中國十年後世上最窮之「預測」

蘭德公司是美國最有影響力的智庫之一,
特別是在軍事上。
如果你經常留意國際新聞,美國蘭德公司(Rand)的大名一定如雷貫耳。我有段日子常常會接觸到與蘭德公司有關的報道,知道這家顧問公司的研究報告,不管你同意不同意,必定大有分量。所以有朋友傳來一個據說是蘭德公司關於中國的研究結論,我就特別注意。電郵是轉發而來的,題目很悚目:「預測:10年後中國將成世上最窮國家」。

立即打開來看。文章經過多番轉寄,前面有多段感言,都感慨繫之。可是看到正文,註明「作者:蘭德公司 來源:天涯」,我就心生懷疑了。

由於受過基本的新聞訓練之故,我對新聞來源較敏感。對於消息,我要知道是哪裡發出來的。如果消息說是來自某機構,我要知道那個機構(例如蘭德)是不是真的發布了消息;如果不是的話,要知道是什麼人轉發這個消息的,是不是可以信賴的新聞機構。在傳統的新聞報道中,特別是在翻譯外電的報道中,這特別講究,為的是消息往往不是第一手的,會經過第二手、第三手,若其中的傳遞環節不可靠、不清晰,恐怕難取信於有識見的讀者。

這本來是新聞學的基本知識、守則,可惜到如今,香港的傳媒都得過且過了,讀者也無所要求了。報章上的國際消息,甚至連電頭(dateline)都沒有,不知道消息是誰(機構)、什麼時候從什麼地方發出的。網上發布的消息就更兒戲,誰都可以以「記者」身份發消息。上述「作者:蘭德公司 來源:天涯」發出的,就無法取信於我。預言中國十年後會成為世上最窮的國家,更加有違常識。頂頂大名的蘭德公司怎麼可能作出這樣的研究結論?

蘭德公司可以說是世界上最負盛名的國際問題研究機構,一千七百多名研究人員,分布在世界五十多個國家工作。它的網頁上有個長長的名單,上面有三十多位學者的名字,都是參與過蘭德公司研究工作的諾貝爾獎得獎人。

我把文章的題目貼上「谷歌」搜尋,嘩啦啦的就彈出一大串網上張貼同名文章的網頁名單。從日期可以看到,文章已在網上流傳多年,版本大同小異。可是找不到蘭德公司的本源發布。耐心翻尋了一下,終於找到一篇內容非常豐富的正本清源之作。它把文章的來龍去脈扒梳出來,證實是偷龍轉鳳、張冠李戴、憑空捏造之作。

這樣錯漏百出的文章,如果肯冷靜地作一些查證,也肯用腦加以分析,是不難看出破綻的。可是網上讓人當「新聞發言人」以至評論員的誘惑太大也太方便了。於是文章謬種流傳多年。最可悲的是,大陸多位有頭有面的學者據文章的論點肆意發揮為文,或者在自己的博客上不注明消息來源就全文轉戴,仿如自家創作。文章是以又借一些學者的名義流傳得更廣。

文章在網上瘋傳的幾年間,蘭德公司曾一再闢謠,最新一次在二零一零年十月四日發表,中英對照,指出「蘭德公司從未發表這些網路文章中引用的評論或報告。這些網路文章不代表蘭德公司學者的觀點」。可是謠言的力量總比闢謠的力量強,謠言有不脛而走的特異功能,網上謠言的威力就更強大了。

網上世界很精采,網上世界很荒謬。網上滑浪,千萬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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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德公司對中國人的評價》謠言追蹤與真相:
http://bbs.m4.cn/forum.php?mod=viewthread&tid=281185&highlight=%E5%85%B0%E5%BE%B7%E5%85%AC%E5%8F%B8

蘭德公司的闢謠:
http://www.rand.org/news/announcements/2010/10/04/

2011年8月23日 星期二

蓮香居的舊式茶樓氣氛

香港的酒樓為了多做生意,近年經常推出一些懷舊噱頭,例如在菜式、裝飾上。這都會收到一些效果,給年輕的、年長的顧客帶來一些古老當時興的「新鮮感」。但以前茶樓的東西,不是都能複製的,很多失落了的,已隨時光流逝,一去不返。

上星期六到西環一家酒樓,卻很驚訝地發覺,那裡還保存着幾十年前舊式茶樓的一些傳統。這是蓮香居,與更有名的蓮香樓只有一字之差。

中環的蓮香樓,是有名的老字號茶樓,開設於上世紀二十年代,源自省城廣州。中環、上環、西環一帶,屬港島的老區,是香港開埠之後首先發展起來的地區,也是當時華人的主要聚居地,所以舊式茶樓特別多。如今,這一帶還可以找到不少戰前的古舊建築物,可是以前常常整棟三四層作茶樓的,已不復見。蓮香樓可能是碩果僅存的,裡面整個格局,幾乎五十年不變。前往光顧,有時光倒流之感。冒名而至的本地客、外地客大不乏人。

蓮香居似乎是幾年前才開設的,是蓮香樓創業者第三代後人的開枝散葉之舉。誰料這被指未得同意而擅用蓮香樓商譽,引起同門鬩牆,惹來官非。

這官司的是非曲直,不必多管了。但走上蓮香居,馬上可以感覺到確是蓮香樓的翻板。我本來只以為它只借用了老店的聲勢,而不想到要做到形似神似。

蓮香居所在地過去一直開設酒樓,不隔幾年就換一個招牌。過去的酒樓都是現時習見粵式酒樓的風格,有大量以紅色金色為主調的裝飾布置。蓮香居卻甚為簡約──舊式慳得就慳的簡約,牆身天花都只髹白灰水。走進去,幾疑到了珠三角某個城鎮的茶樓。桌子與蓮香樓一樣,不鋪桌布,圓形木框,中鋪玻璃,下有夾層,可放雜物。

一坐下,開了茶,樓面(待應)拿着大銅水煲(水壼)注水。這種水煲久違了,香港不再有人生產了吧?我們要的是一人一套的蓋碗式茶具──嘆一盅兩件嘛──樓面給你把茶葉沖洗一遍,才再沖上水。茶很好,水又滾,只是用不慣蓋碗,倒茶得小心翼翼,免燙壞了手指。

一位年輕人從廣州蓮香樓買來的舊懷月餅:
五仁鹹肉月。單個包裝。
還讓人意外的是,點心是推車仔叫賣的,點心大嬸( 不是點心妹)邊推邊喊着叉燒包、臘腸卷……。這樣的茶樓氣氛,久已乎未置身其間了。財爺曾俊華據說特別喜歡到大會堂的美心飲茶,就是喜歡那裡不用點心卡「劃」點心而仍用點心車仔賣點心,讓客人見到愛吃的才要。他似乎更應到蓮香試試。

還欠了點什麼?該是沿着臨街窗戶掛起的雀籠吧,我們靠窗而坐,頭頂上果然有雀籠,裡面有兩只彩羽小鳥──假的。

我們一坐下就要了臘腸卷。真有點後悔,不是不好吃,臘腸和包都很好,而是因為它太佔胃容了。美國一位朋友最愛吃這點心,若來了可以一人吃兩籠──四個。牛肉腸粉很合口味,牛肉有馬蹄(荸薺);豬肚燒賣的燒賣,用的是手切豬肉,肉也新鮮,豬肚則差遠了;生滾及第粥的用料也參差,肉丸尤靚,豬潤(豬肝)卻又乾又硬,很失望。

因為是飲早茶,能吃到的東西有限。據一位點心大嬸說,我們所坐的三樓,能吃到的東西也不如二樓的多。那麼,有個籍口再去光顧了,而且該約朋友同去,人多了,能品嘗更多食品。

2011年8月22日 星期一

多可憐:我天天吃隔夜食物

朋友傳來的一段舊聞,真讓我沮喪:原來自己在社會打拼了這麼多年,到頭來吃的竟不如香港低收入家庭的孩子。剛才午餐吃的是從家裡帶來的隔夜飯菜(其中還的隔了兩夜的)──我每天「返工搵食」(上班掙錢過活)吃的都是隔夜飯菜,晚上回家飯桌上有隔夜飯菜也經常少不免。據香港「最有公信力」報紙一段關於低收入家庭孩子每天吃不飽的報道,香港「低收入家庭孩子,每周平均進食3.5餐『隔夜食物』」。相對於這些孩子,我的境況「淒涼」多了。

當然,這個「淒涼」是按上述報道的邏輯、標準來說的,我可從來不覺得自己天天吃隔夜飯菜有什麼不對勁。我反倒很享受這頓「隔夜飯菜」──比飯館的飯菜健康而合口味,只花十來分鐘就吃完,餘下的午飯時光可用來寫這篇博文。

幸好同事對於我每天吃「隔夜飯菜」不當回事,如果他們都愛心爆棚,每天都給我投予同情眼光,說幾句安慰的話,我難保沒多久就相信自己太窩囊了、太值得社會關愛了。假若有報紙高調的報道,我一定砸碎那沉甸甸的玻璃飯盒,回家向煮飯的抗議!──我每天吃隔夜飯菜不合理、沒有公義!

上述的報道,是上星期四見報的,我當天也看到了,但一瞄標題:
低收入家庭每周三餐白粥青菜
調查﹕更有兒童要吃隔夜食物
就搖頭,知道是有心無腦的貨色,是記者、編輯、報館老總愛心、同情心氾濫,卻是不曾用腦分析的報道。

朋友傳來了鏈接,主要是出於報道之荒謬引起了讀者強烈反應。我這才讀了報道全文,至於五百多條讀者回應,就只能匆匆掃過第一頁的若干條,所見的都對報道的低收入家庭慘況例子不表同情,反而強烈反彈。

有關報道非常不專業,可議之處甚多,連新聞報道最基本的幾個W的要求都不完備(這是香港報章普遍現象)。我只能凭常識估計相關背景:樂施會為發表一個調查報告舉行了記者會,並找來兩個(?)低收入家庭的主婦現身說法,訴說「食物不足」。報道以傳媒慣見的「重樹木、輕森林」手法,拿兩個家庭的例子煽情一番。

這真是個通識教育的好例子。讀者的回應中,意氣話不少,但也不乏冷靜的分析,涉及深水埗北河街街市的菜價低廉特點、可以做的菜色、買餸時間……等等。相對之下,應該博聞廣見的記者、編輯、報館老總,還有樂施會,顯得通識低下、不食人間煙火了。

調查據說還發現低收入家庭每周有兩餐要進食「接近過期或已過期的食物」。這讓我想起了大前研一在《低智商社會》一書中對日本人的批砭。他是針對日本傳媒大肆報道廠商「保質期造假」而說的,認為這算不算新聞值得商榷。因為第一,保質期是廠商自己說了算的;第二,食品不是一過了保質期就不能吃;第三,更重要的是,日本人放棄了「自己思考」的權利,不能自己判斷風險。他說,在「風險自己承擔的國家如美國,沒有保質期問題,商品只有生產期和出售期,至於你買了什麼時候食用,你自己負責。」

他因此對日本民族有這樣的擔憂:「過度需要保護,處於神經質狀態下的日本人,如果再這樣下去的話,恐怕在飲食方面也將成為世界上最弱的民族。」

循這樣的思路思考,香港更值得擔憂──不僅在飲食上,而且在整體生存、競爭能力上。香港這樣一個細小的經濟體系,更須要它的成員具備堅軔的生存和競爭能力。 上述報道使我更確信:香港也進入低智商社會了。

我會繼續不抗拒隔夜食物,即使將來退休了也一樣。到哪一天我需要他人同情的話,決不會拿要吃隔夜食物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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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關報道:

2011年8月19日 星期五

找到添馬艦的「一點」岔子

設計比賽時的「添馬艦」
香港又一個新地標出現了,這就是添馬艦的政府新總部大樓(按香港的習慣用語是「新政府總部大樓」,但我總覺不妥,認為「新」字這定語該移到「總部大樓」之前才對,因為「新」的不是「政府」,只是「總部大樓」)。這幾天,有關這座大樓的新聞特別多,天天都有,傳媒不斷在發掘,自然都是負面的。

平頂時的「添馬艦」
新總部大樓雖然已由副總理李克強主持揭幕了,但從報道可知,偌大的地盤還有不少工程在進行,每天仍有數以千計的工人在趕工。這樣的趕工情況,只要近期接觸過類似工程的,一定不會詫異。不管工程大小,是公共基建項目,還是住家裝修,只要需要建築方面人員的,一定無保證可以按時完工。原因很簡單,就是建築工人供不應求。

昨天,政府公布了最新的就業統計,失業率由四月至六月的3.5%進一步下跌,五月至七月只有3.4%。五至七月是大中學畢業生擁入勞工市場的季節,今年又適逢剛實施最低工資,都不利就業,而失業率竟下跌了,可見勞工市場偏緊。我由於所住的大廈正在進行維修,不久前家裡也裝修了一下,接觸到有關行業人員,知道對勞工的需求很大,不同的地盤都在爭奪工人,以至工程都難以如期完工。按原計劃,包圍着我所住大廈的竹棚上個月就該拆除了,可到現在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讓外牆工程已基本完工的大廈「破繭而出」。

在這樣的情況下,要在政府新總部大樓地盤要找岔子,一定很容易,哪裡漏水、哪裡有缺口,盡可以數不勝數。

負面新聞這麼多,還因為一個特別因素。我早上在公園遇到一位在有關部門做事的朋友,有點擔心地問到最近報上的有關工程質量問題。朋友讓我少擔心,一是因為負責工程的公司是行內公認有信譽的,建造橋梁更是專家,這也是它能夠以較低造價建造有關行人橋的原因;二是這些挑剔的報道,相信是日前有記者「誤闖」行政長官辦公室而被警方「拘捕」而引起的併發症。

這第二點倒是不曾想到的。誰都知道「官字兩個口」,但未必知道「筆字四面鋒」,一管四面出鋒的筆,是傳媒的獨門武器,有強大殺害力。

朋友又解釋了為什麼有時工程預算價和實際造價有較大差距。經常出現的情況是,作預算時仍缺乏工程的具體要求,而只能作出一般估算。而若由有特別專長的公司接造工程,造價可以特別低。這樣的專長有時很特殊,例如在某些特別地區與特殊勢力人物有非一般交情,可使造價低很多。這真非一般人甚或專家、學者可以知曉。

雖然這樣,我還是給添馬艦的工程找了個小岔子。

我對書法比較敏感,在添馬艦新總部大樓進行設計比賽時就注意到,當時宣傳品上的「添馬艦」三個字,是以行書書寫的;「添」的一撇如水袖一甩,印象特別深刻。昨天翻看有關資料時,看到一張新總部大樓舉行平頂儀式的照片,儀式舞台的背景重用了這三個字,字放得很大。一看,就覺得有點別扭;再找來舉行設計比賽時的照片一比較,才發覺前後的字樣有「一點」差別──新的字樣竟然少了「一點」,就是「添」字起筆的一點。

很難理解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錯漏,是不是因為少了一點……「一點」認真?

2011年8月18日 星期四

送大禮?鳳凰不落無寶之地!

香港傳媒今天充斥着一個詞「送大禮」,因為副總理李克強昨天在香港宣布了一系列兩地「協力求發展,合作促繁榮」的措施,香港傳媒於是都說,中央給香港「送大禮」來了。

說這話的心情是複雜的,既高興,又有點不是味道,甜中帶苦。不僅是傳媒如是,看來很多香港人也有同樣感覺。

按對「送大禮」的一般理解,送者為上,授者為下。對很多仍持大香港心態的人來說,這很難受。這般心態的人一般的預設是,香港為上,大陸為下。這是因為在很長時間裡,香港在經濟發展水平、生活水平、「文明」水平上都優於大陸而形成的。以前只有香港人向大陸同胞送大禮,一旦顛倒了,很多人就難以適應。一片「送大禮」之聲,多少帶着自我調侃的辛酸。

 這樣的心態是回歸之後才出現的,一是由於大陸迅猛發展起來了,在某些方面把香港比了下去;二是對特區政府不滿,覺得要靠中央特殊政策支援是無能的表現。這既是由於自大心理不正常逆轉而變成了自卑,也是因為視野狹小,看不到全局劇變之故。

《明報》今天的社論也談到局勢之變,說國際是大局、國家是中局、香港是小局,而「這三個局之間的變動、互動和牽動,都十分清楚」。這三個局近年都有很大變化,從小局到大局都在變。國際大局自金融海嘯以來,變動之大尤其令人卒不及防,至今還在不斷醞釀新的大變化。中國的中局,本來的主觀意圖是「求穩」,但大局的變化逼使中國不得加快前進步伐。這具體反映在「十二五」規劃之內,李克強在昨天講話裡論述的:「為適應世情國情的深刻變化,國家『十二五』規劃以科學發展主題,以加快轉變經濟發展為主線,突出創新轉型,對經濟結構進行戰略調整,着力擴大內需……。」

在這個扭轉發展方向的戰略調整中,李克強指出:「進一步發揮香港長期以來形成的獨特優勢,發揮香港在內地改革開放和現代化建設中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是香港的需要,也是國家的需要。」即需要發揮香港通達國際市場的窗口和平台作用:需要發揮香港服務業的輻射和帶動作用;需要發揮香港促進兩岸經濟關係發展的橋樑和紐帶作用。

如果只是用中央「送大禮」的眼光去看中央定出的一系列新政策,對那些措施抱着「不要白不要」的心態去消極接受,恐怕會錯過新戰略良機。這個良機或許可與三十多年前中國改革開放的機遇相媲美。那時的機遇帶動了香港製造業北上而發展服務業,促成了香港又一次經濟轉型。如今的機遇是否可以帶動香港服務業北上而促成香港另一次轉型?

中國有句老話:鳳凰不落無寶之地。不要以為中央因為特別疼愛香港人而給香港人「送大禮」來了,而是因為在國際大局劇變之下,這樣的合作「是香港的需要,也是國家的需要」。

香港人不必自大,也不必自卑;不要老想着是你佔了我的便宜,還是我佔了你的便宜。

不少香港人學起普通話來了,普通話中有一個詞似乎特別是學──「咱們」。「咱們」不等於「我們」。當存在「我們」與「你們」的時候,「我們」通常不包括「你們」,而在某些語境下又可以理解為「我們加你們」。但說「咱們」就一定是「我和你」或「我們加你們」。香港要把握當前的新機遇,看來在與大陸交往時,宜多作「咱們」式思維。這要適應,因為廣東話裡根本沒有可與「咱們」相對應的詞,這必然影響到思維。

2011年8月17日 星期三

把阿炳從廟堂之上拉回來

無鍚瞎子阿炳紀念館一角
讀了一本書──《二泉映月》。一看這書名,你耳畔說不定就會響起《二泉映月》那熟悉的旋律了。是的,這是一本關於這首曲子的書;更準確地說,是關於它的作者瞎子阿炳的書,封面上標示:「十六位親見者回億阿炳」。

對於原名華彥鈞的阿炳的生平,大家多少有個印象,或許還見過他留下的唯一一張照片:人略胖,頭載氈帽,上唇留髭,一幅墨鏡左高右低至快掉下來的樣子。關於阿炳生平,人們過去主要靠中央音樂學院教授楊蔭瀏在阿炳曲集上撰寫的小傳認識。阿炳留下的六首曲子,是楊蔭瀏等人一九五零年夏天及時給阿炳的演奏錄音而得以傳世的。楊蔭瀏等後來擬請阿炳到北京開音樂會和任教,又約好當年寒假或翌年暑假再錄音,可惜阿炳那年十二月就病逝了。

楊蔭瀏寫的小傳有一九五二年和一九八三年兩個版本,前者兩千餘字,後者約四千字。拿楊蔭瀏筆下的阿炳,和書中16名與阿炳有接觸、往來者的憶述比較,最大的差異是,一個是淨化了的阿炳,一個活生生、身帶各種草根頑劣性的阿炳。

依照中國人一向為尊者諱的傳統,對後來被尊為「人民音樂家」的阿炳的生平,人們自覺或不自覺地有了過濾。加上大陸長期以來意識形態宣傳的需要,不容給阿炳「抹黑」,而只能英雄化、神聖化。更有甚的是,不少文藝作品假藝術創作之名,把阿炳以至他的妻子都浪漫起來了,任意加工炮製,無限拔高。幾十年來,大陸的造神運動其實不限於對領袖人物而已。

16位與阿炳一起或長或短、或遠或近生活過的人物,從不同側面憶述,就比較完整而真實地還原了阿炳作為民間藝人的本來面目。阿炳死去已六十一年,憶述者中最年輕的一位鍾球娣也已六十七歲,她是阿炳後來妻子董彩娣的女兒,卻叫阿炳做公公,在戶口登記上是阿炳的孫女。受訪者最老的已九十多歲,其餘的在接受採訪時都至少八十歲了。

阿炳二三十歲就雙目全瞎,生活是坎坷的。這固然是當時社會的一個寫照,但亦是他個人生活惡習的後果。他從父親手上接任成為無鍚市內雷尊殿的當家道士,本應可以把日子過得很好。照尤武忠道長(當年在雷尊殿旁的火神殿當小道士)說,當年道觀「一季香汛的收入(香油錢)如果正常開支,可以應付兩年的生活,但都被他一下子就吃光了」。吃的是鴉片,煙癮發作時,連「鴉片槍裏的灰都被吃得乾乾淨淨」。他還好嫖娼。董彩娣也吃鴉片,是鴉片讓兩人相識,住到一起的。

所有認識阿炳的人都知道他吃鴉片。書內提到,當時無鍚人把阿炳這對「患難夫婦」稱為「仙童仙女」。這當是貶義稱呼,尤如香港人叫吸毒的人為「道友仙姑」。

這些五六十年前的記憶,我不相信都很準確。例如各人對阿炳的形像描畫就有出入,有人說他肥,有人說他瘦;有人說董彩娣比阿炳矮一頭,有人卻說高一頭;有人說阿炳失明雙目眼窩深陷,頭像骷髏,而且牙齒粗大、發黃,很可怕;有人說他一只眼突出,只見眼白。

不管怎樣,書中描繪的是一個從廟堂之上拉回到地上的民間藝人,他有這種那種市井草莽的不良習氣,卻是活生生的。而這正是阿炳音樂的生成土壤,被拔高了的阿炳無疑純潔、神聖化了,相信難以創作出他那些從生活中譜出的音樂來的。

2011年8月16日 星期二

網上的終身學習大學

朋友給我介紹了一個讀書網──超星網。星期天花了好幾個小時在其中瀏覽,得益不少。我還沒有全部摸清楚裡面的功能,甚至沒有下載過書本,但已覺得值得向喜歡閱讀的朋友推薦。

超星網號稱是「您終身學習的大學」。我瀏覽一下網中內容,覺得這口號不算誇張。你要學的話,終此一身,恐怕也學不完裡面的豐富內容。它的內容主要分「讀書」和「大講堂」兩大部分。

鍵入讀書部分,乍一看,放在前面吸引眼球的書,多屬通俗類,不合口味。再看左欄的分類,有文學、經濟管理、教育、醫學、歷史地理、計算機通信、工業技術、文化藝術、語言文學、哲學宗教、社會科學、數理化、自然科學、建築交、綜合等。文化藝術之下,再分八個子項;打開其中的藝術項,下面有一萬八千多本書!再打開音樂項下中國音樂作品的民族器樂曲,有近三百本,排在最前頭的,是龔一、李祥霆合編的三冊《古琴曲集》。其他還有大量各種器樂譜子,很多是五六十年代出版的絕版書。從掃描圖像中可以看到,不少有院校圖書館的印鑑,坊間該很難見到。

再瀏覽其他分類,得到的印象是,新出版的書籍相對較少,「新鮮出爐」的不會找到,較新的也是一兩年、兩三年前的,要找尋新的熱門書就很難。舊書則較多,其中不乏二三十年代的直排版書籍,例如我翻到一本丁南邨編的《清代名人情書》,有不少名臣、名將、名妓等諸色人等的情書,譬如有吳三桂寫給陳圓圓細訴衷腸的信。

超星網上有個超星閱讀器,而且有iPad版的,但我發覺都不夠好用,反而在線閱讀較好。閱讀器的最大問題,是閱讀品中各功能鍵的文字都亂碼,圖書內文因為是圖形化則不受影響。iPad 版的開發可能較新,未夠完備,能看到的書籍少得多。在線閱讀還有個好處,是既可以選擇左右翻頁,又可選擇直上直下的翻,更方便,尤其是要快進的時候。

它還有個很好的功能,就是可以在登記身份後建立「我的圖書館」,把要讀的書按自己需要分類存放其中,去到哪裡,只要能上網就可到自己的「圖書館」找書看。下載似乎要預付才可進行,我沒有試過。

超星網另一個主要內容是「大講堂」,這是視頻節目,是專家學者就特定專題演講、講課的紀錄,內容非常豐富。大陸的各種講座很受歡迎,以講座講稿編成的系列叢書就很多,北大、清華、鳳凰衛視等的有關叢書就十分有分量。超星網上的「大講堂」,分大師風采、治學方法、歷史、文學、哲學、藝術、教育社科、經濟管理、政治法律、工程技術、基礎科學、醫學、農學等欄目,各欄目之下又有子項,例如藝術欄內,分美術學、舞蹈學、影視藝術學、音樂學、設計藝術學、戲劇戲曲學等。我進入醫學內的中國醫學,看了福建中醫藥大學教授李燦東講的「中醫健康理念」,很覺受益,相信面對滿天飛的各種保健養生資訊,可多點冷靜。

不過也得指出,超星網的進入不大順暢,我剛才要進入「我的圖書館」就一直扣不開門。

補記:「我的圖書館」裡已藏以下書目:
  • 粵劇唱腔音樂概論
  • 第十一屆國際粵方言研討會論文集
  • 方言趣談
  • 常見病句分析
  • 日本走向何方
  • 清代名人情書
  • 啟功書常用字
  • 圖說科學與啟蒙運動
  • 中國消失的服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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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燦東講「中醫健康理念」:http://video.chaoxing.com/playvideo-21686.html

2011年8月15日 星期一

三星堆突眼銅人,可「懼」也

三星堆出土銅人面像
饒宗頤在書中說:「長期以來,西南的古史活動紀載是一片空白,雖有一些撲朔迷離的神話圍繞着,事實等於零,很少人去理會,現在可不同了。」不同主要是因為三星堆遺址、金沙遺址等出土文物的發現,以及饒宗頤本人通過對卜辭的研究,找到了西南與中原在古遠年代的文化聯繫,證明早在中原王者以甲骨占卜的年代,兩地就有種種聯繫了,包括聯合伐紂,以及後來的種種戰伐。

卜辭裡有很多古怪的字,是漢字作為像形文字的最早期形狀,很不好懂。由於文字未定形,很多字字同而形異,增加了辨認難度。涉及地名,就更難辦了,既要搞清楚不同的字代表的地方之異同,又要確認地方在哪裡。很長時間以來,人們認定「黃河是中華文族的搖籃」,甲骨文又是在河南發現的,卜辭地名就偏向於定位在黃河兩岸上下。

三星堆文物的出土,為饒宗頤的研究提供了一個新方向。他把典籍和卜辭的資料結合起來,經多年扒梳,打破囿見,指出殷代數十個方國不是在北方、西北方地區,而是在西南地區,即不是在黃河流域上游,而是在長江流域上游。例如,「竄三苗於三危」之「三危」就不是敦煌的三危山,而在岷山附近分為上中下的危方。被打擊的三苗也就把大量夏商時期文化帶入巴山蜀水之間。

三星堆出土的大量銅人,有些雙目突出作柱狀。這立即使人想到古籍裡「蠶叢縱目」之說。巴蜀有縱目人蠶叢,古籍多有記載,有人概括為蜀山氏。出土的銅人突眼揚耳,大家公認為面具,可能插於土堆供攘除陰氣、驅逐癘疫。

饒宗頤在《四川縱目人傳說與殷代西南地名》一文中,進一步考證出縱目人與殷商的關係。他指出卜辭中很多個以雙目(即兩個「目」字)構成的不同形狀怪字,其中有些是頭有兩只大眼的人。他指出,這代表先民以猙獰面具驅邪癖癘。「三星堆銅人目凸出作柱狀,可作直目看待,也許摹仿日神燭龍,取其可燭照九陰,在舉行燎祭或大儺時,以作祀事對象,便眾鬼驚恐無所遁形。」這些怪字應讀「瞿」,也是「懼」字之根源,其實就是縱目銅人在文字上的表現。巴蜀地區至今保留不少以「瞿」字構成的地名,如瞿塘峽,可視為蠶叢和縱目人的遺蹟。西南、華南很多地區仍然留傳的儺戲,也是由此而來。

饒宗頤又肯定了史學家蒙文通之說,就是《山海經》中的「中山經」與「海內經」對巴蜀山川記載得特別詳細,是把四川視為天下之中,亦可見巴蜀在遠古時代與中原已有密切聯繫。不但與中原有密切聯繫,與南亞的印度、中東的巴比侖也有交往。在巴比侖的洪水時代以前,在位帝王人人「萬歲」,八王而歷24萬年。他猜測,通過印度傳至巴蜀的「蜀身毒道」,「可能已將近東巴比侖的一些歷史神話滲入。故蜀人的古史系統極力誇張他們洪水神話中的人物,以至萬年的數字。」

漢文化中「萬歲」之由來,不知是否也可追溯至巴比侖?

饒宗頤在後記中說:「本書從卜辭找到地名的線索,理出一點頭緒。我的工作就像耶穌所說用默默寫字的辦法,給人以某種反思,我不敢說我的勞力對歷史有什麼點滴的貢獻,最少,可以看出在時、空交叉上覓找一些中外的聯想,也不算白費的。魚的神話和縱目傳說的關係,不可思議的『爾來四萬八千歲』等奇異詩句亦得到比較合理的解釋了。」

古代世界中文化之間的互相影響,遠比我們知道的大得多。饒宗頤在《西南地區創世紀》一書中還有很多這方面的論述。囫圇吞棗地看了這本「小書」,越益發覺人對古往今來的世界知道得太少了。

(二之二)

2011年8月12日 星期五

饒宗頤改寫歷史的一本「小書」

以四川為中心的西南地區,至今神秘。境外人士喜歡到那裡旅遊,除了因為那裡有獨特的自然景色,是衝着那點神秘色彩而去的。那裡有很多地方仿佛與世隔絕,人文色彩與沿海地區大異。如果你了解過三星堆文化,或到那裡參觀過成都廣漢的三星堆博物館,你心中的一個個疑團不但無法解答,你眼中西南的神秘色彩反而更濃烈了。

考古的重大發現往往出人意表,常常發掘出無法解釋並與傳統觀念相違的文物,而一旦有學者通過研究,把遺失的了歷史線索重新連接起來,前人寫下的歷史就重新改寫了。上世紀二十年代就發現,到八十年代才大規模發掘的三星堆文化遺址,就是這樣一個發現;而通過對它的研究改寫歷史的,是香港的饒宗頤教授。

饒宗頤最近出版了一本新著:《西南文化創世紀──殷代隴蜀部族地理與三星堆、金沙文化》。這從開本來說是一本小書,32開,硬皮,約22萬字。但學術界對這薄薄的一本著作評價極高。已故北大教授、中國歷史博物館館長俞偉超早在一九九六年就給這計劃出版的書寫下序言,譽之為「巨著」。

這是饒宗頤三十多篇論文的合集,文章多年來不斷根據新發現和心得增添、修訂,可說是心血結晶之作。饒宗頤自己短短的「引言」就前後寫了八年,注有三個日期,先成於一九九七年十二月,二零零一年正月增補,二零零五年三月終成,「時年八十有九」。書是去年年底才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的,印數不多,才2 300本。

這樣的一本書被譽為「巨著」是有理由的。如俞偉超指出,饒宗頤在書中採用了研究中國古代史的新方法──三重證據法。上世紀初,由於甲骨文等古文物的發現,王國維提出了「二重證據法」,主張以古代文獻與出土文物互證以研究古代史,特別是年代渺遠、撲朔迷離的夏商周三代史。饒宗頤根據此後的大量出土文物,進一步提出,除要考慮文物之器物本身,還要考慮文物上的文字紀錄,它們是直接史料,價值更高、更重要。他據此重新考證古代部族活動區域的地望,鉤沉古史。「地望」是個很專業的名詞,指「地理位置」。

饒宗頤多年來通過對甲骨卜辭的研究,對古代部族活動區域的地望作大量新論斷。又以三星堆的發現為契機,研究整個西南文化的背景,展示出古代西南文化與中原文化的密切關係,和在商代文明進程中的獨特成就。

古蜀國,在古代文獻中歷來很神秘而獨特。李白的《蜀道難》開篇幾句,就令人神往:
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
蠶叢與魚鳧,開國何茫然!
爾來四萬八千歲,始與秦塞通人煙。

三星堆的文物更添了神秘與獨特,甚至科幻色彩,特別是那造型詭異的銅人面具,或突眼或斜眼而大耳, 完全不類常人,其至有人猜測說是外星人。可是青銅器、玉器都明顯地反映出中原商文化的影響,如玉璧、玉琮等,與良渚等地出土文物極相似。這說明西蜀文化與中原文化有接觸。據碳14測定,三星堆文物相當於殷墟時期。

可是在古文獻中,找不到包圍在大山裡的古蜀與中原交往的多少線索。

饒宗頤的鉤沉,理出了西南以至中國古代史的新面貌。

(二之一)

2011年8月11日 星期四

標普竟然仍能搞風搞雨

這牛什麼時候才可以真正神氣起來?
環球股市又翻江倒海了,各方專家七嘴八舌,你不知道該信誰的。在種種言論中,有一句是千真萬確的,完全可以相信,這就是格林斯潘接受電視訪問時說的:「美國(償還國債)違約的機會等於零。」

格林斯潘不在其位,可以放膽說話,索性把話說白了:「因為我們可以隨時印鈔票還債。」諾貝爾經濟獎得獎者、哥倫比亞大學教授斯蒂格利茨(Joseph Stiglitz)進一步解釋:「美國是用美元償還債務的,而它手中掌控着印美元的機器。因此,美國根本不可能發生債務違約——我們上周看到的那類假戲真做的政治表演不算數。」那政治表演自然是指白宮與國會的角力了。

股市波動是因為另一個表演而起的,即標普的評級表演。評級機構標普跑出來,把美國主權信用評級從一直以來的最高級別AAA下調至AA+,世界股市便一下子失了平衡。

標普的評級報告不過它裡面一批專家寫出來的,這組專家的大腦一下子便取代了全世界的大腦了。他們是否特別聰明、有慧根?顯然不是,以次按信貸產品和雷曼兄弟倒閉為標誌的金融海嘯,已使這些所謂權威信貸評級機構的信譽盡喪。後來稱為有毒的次按金融產品,在它們的評級中都屬AAA級,雷曼兄弟也是A級的。說金融海嘯是他們製造出來的實在也不為過。更可惡的是,標普事後沒有承認錯誤,堅持它的評級是有理有據的。

標普這次根據美國赤字大增而調低美國的評級,在美國使很多人包括克魯明無名火起,為的是這赤字上升其實標普要負責任,很大部分是為了解除金融海嘯之困而「泵水」所致。

已有不少人呼籲減少對這些評級的依賴,歐洲各國領袖最近也在會議中作出這樣的呼籲,可是標普仍能呼風喚雨,可見市場對經濟信心薄弱。

這次危機與上次一樣對股市造成重大衝擊,但實質很不相同,而美國與歐洲又不一樣。

上一次,主要是過度消費構成不良資產積累的私人信貸問題,壞帳形成了滾雪球效應。這方面情況,如今已比較「健康」,而這次主要是政府債務問題,它的國際影響可能更大。標普只調低了對美國的評級,但歐洲的情況可能更糟糕。一是危機從希臘等小國蔓延至意大利等大國,二是危機從政府蔓延至銀行,因為歐洲銀行持有很高比例的政府債券。雷曼兄弟等金融機構一家一家倒閉後,銀行都不敢拆惜,市場銀根一下子收縮,經濟於是立即失血。現在,歐洲已出現銀根緊張,自七月底以來不到兩星期裡,同業拆息已升高了一倍。

目前情況有兩點最值得擔心。一是,二零零八年的倒閉潮爆發時,美歐雖然措手不及,但政客能「同仇敵愾」迅速行動。目前卻是難以擰成一股繩,美國如是,歐洲如是。二是,如今能夠動用的傳統金融利器嚴重不足,例如利率趨零,已失去調節作用。美聯儲於是動用了前所未見的一招:聲稱未來兩年不會加息。這簡直是計劃經濟手段了。

2011年8月10日 星期三

港元匯率政策豈能不思變改

由於美國的主權信用評級被標普下調了,全世界股市波濤洶湧。在香港,這使一個問題受到特別關注:與美元掛鉤的港元匯率。我沒有特別匯集各報章的言論細看,只是連日從早上電視上的報章社評摘要感覺到,多份報章就此發表了評論,而似乎都傾於:是時候考慮改革這個實施了近三十年的匯率制度了。

如今以7.80港元兌一美元的固定匯率掛鉤制度,是一九八三年十月十七日起實施的。在此之前,港元的匯率制度曾多度變化。

港元產生之初,實行銀本位制。這實施百多年後,至一九三五年發生全球白銀危機才結束,改與英鎊掛鉤。在二十世紀初,英鎊是世界最重要的支付貨幣和儲備貨幣。隨著兩次世界大戰發生,英國國勢江河日下,英鎊地位不斷下跌。特別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英國貨幣危機接二連三,外匯大量流失,英鎊一再貶值。一九七一年,美元放棄金本位制實行浮動匯率制;翌年,英鎊也自由浮動了。港元於是蟬過別枝,改與美元掛鉤。至一九七四年十一月,由於美元弱勢,港又變為自由浮動。

這情況維持到八十年代初。由於對香港前途的憂慮,香港社會、民心出現不穩,港元匯率大幅下滑,由七十年代初的每4.965港元兌一美元,跌至 9.60。這使港英政府在一九八三年宣布港元再與美元掛鉤,匯率固定為每7.80港元兌一美元。一算指頭,至今28年了。

28年來,香港發生了很大變化。28年前,大陸剛實行改革開放不久,在大量港人移民的同時,春江水暖鴨先知的港商開始把製造業往北移,而香港的服務業不斷擴展,最終使香港變為如今服務業佔總產值93%國際金融經貿中心。

那時美國是香港的最大出口市場,香港出口的44.5%輸往美國。那時有句話:美國一打噴嚏,香港就感冒了。大陸則只佔香港出口的8.2%。

可是如今大不一樣了。在雷曼兄弟倒閉的二零零八年,美國市場還佔香港出口的21%。接着兩年,數字下跌至13%,12%,反映美國的不景氣持續,且不知伊於胡底。大陸市場則倒過來,市場不斷擴大,二零零八年已佔38%,去年更升至45%。

至於進口,大陸一直是香港的主要供應源。香港去年45%進口商品來自大陸,美國則排第五位,佔5%。

由於美元仍是世界最重要貨幣,香港與其他地方的貿易仍然多以美元進行。但可以看到,對於香港來說,美元的地位確是大不如前了。更何況美元的跌勢看不到底,人民幣則誰都知道必持續上升。

現時,美國打噴嚏了,香港當然擔心;而大陸打噴嚏了,香港會彈起來。

從外部來看,情況的變化也十分巨大,國際貨幣市場的變化可說是顛覆性的。28年前,日圓如日中天,歐元仍在紙上談兵。如今,日圓幣值被逼上了歷史高位,但日本經濟乏善可陳,日本人對超高的幣值有口難言。誕生後曾被看好的歐元,正風雨飄搖,歐元區債務危機暴露了它的先天缺陷,歐元可能難行之久遠。人民幣的國際化昨天看似仍遙不可及,今天已熱得誰都在談論。

一個地方的貨幣匯率政策是因時制宜的產物,港元過去在這方面屢有改變正說明這務必要靈活應變。28年來,香港內外都發生了如斯巨大變化,以7.8港元兌一美元的政策能不思變嗎?

要否強於執行而弱於規劃,這是個重大考驗。

2011年8月9日 星期二

荷花再攝,可有新意?

 荷月──農曆六月──已過去多時,昨天已立秋,可是香港公園的荷花這幾天才多開了幾朵。所謂多開亦不過六七朵而已,不成規模。我直到昨天早上才帶上照相機,趁上班前拍些照片。再不拍,恐防辜負這花季了。

香港公園的荷花都是臨時擺放的,到了季節才運送到來,一盆一盆安置在湖邊淺水處。今年的荷花安放該有兩個月了吧,一直都沒幾朵花,偶爾綻放一兩朵,過幾天就凋謝了,很多時候就只見田田荷葉。荷葉也有可觀之處。我見國畫家畫荷花,鮮有把荷葉畫得好的,所以步過湖邊,也會特別注意荷葉的形態,想想可以怎麼畫。不過至今為止,這只是想想而已。


一直沒有拍照,也因為拍過多次荷花之後,已發覺有類同之弊。荷花長於水中,人舉機在岸上,很大程度上決定了拍攝角度,多從高角度或平視拍攝。若環境、光源都不變,拍出來的照片就很可能大同小異了。

這次拍攝,為求有些新意,就力求利用荷葉、背景、前景構成一些變化。荷花的花形很美,不同程度的綻放有不同的美態。就算花殘了、花瓣零落將盡,花不那麼規整、對稱,也有特殊美姿。很多畫家就愛畫這樣的荷花,張大千就畫過不少。

拍多了之後又發覺,由於荷花亭亭出水,人又從高角度拍攝,會把花的細節拍得一覽無遺。這樣的照片看多了,會覺得膩,不耐看,倒不如把花拍得含蓄些,「猶抱琵琶半掩面」。

這裡交出幾幀昨天的成績,看是否合格?

前天見到一位退休不久的朋友,他興緻很高地說,剛到南戴河拍荷花回來。他原來是為了給退休生活培養新嗜好,而在朋友影響下學起攝影來了,並為此添置了一些器材,看來還是較高端的。

給退休生活培養嗜好,選擇攝影有很多好處。大前研一主張退休人士起碼要培養二十種嗜好,而且要有室內的、室外的,有靜有動。一般人大概很難有二十種嗜好之多,也未必都好動又好靜。攝影卻是一種集戶內戶外、宜靜宜動的嗜好。它可以與遠足、旅遊結合,普通旅行可以攝影,發燒友的專項旅行,更是專為攝影而安排,旅行地點、內容都有別於一般旅遊。攝影因而又是可以單槍匹馬、可以集體行動的嗜好。它是一個長過程的享受:拍攝是享受,回來整理加工照片是享受,發表又是享受,還有與同好交流、參賽、得獎的享受。

以前搞攝影很花錢,現在的器材數碼化,相對來說便宜很多。每次拍攝,不用考慮成本,愛拍多少是多少,不會肉刺。照片加工也方便,得心應手。拍靚相,容易得多了。技術問題,相當部分已讓日益智能化的相機幫你解決,你多花心思去做藝術構思好了。

與朋友交談時,在場正好有兩位某個攝影會的發燒友朋友。他們立即拿出攝影會月底開攝影展的請柬來,還介紹攝影會的活動。那位剛愛上攝影的朋友看來對攝影更雀躍了。

2011年8月8日 星期一

在香港,音樂有不一樣的功能

學音樂有什麼好處?這個話題可說的內容很多,可淺可深,可以狹義地說,也可以廣義地說,甚至可以寫一本書。昨天傍晚去聽了一個講座,題目是「音樂與升學」。這是一個很有香港特色的角度。在任何地方,音樂都可以同「搵食」連繫在一起,但不是在任何地方都可以同升學連繫在一起的。

這是凱聲音樂教育中心舉辦的「音樂成長系列講座」的第一講,其餘兩講的題目是「音樂與成長」,和「想玩好音樂要幾fit?」。系列講座選取的角度有點特別,與講者的背景有關。

第一講與第三講的講者鄺適,是註冊物理治療師,剛從大學的副教授教席上退下來。他原來在二十年的大學教學生涯中,也參與大量校內校外的教育行政工作,例如剛開始的三三四學制改革(把原來五年中學、兩年預科、三年大學改為三年初中、三年高中、四年大學),他就大量參與其事,很清楚改革的目標,和從大學角度看,要挑選怎麼樣的未來大學生。他的講座,對還在讀中學、準備升讀大學的同學和他們的家長,因此就很有現實意義。

新學制改革是因應社會的需求而產生的,在知識更新與經濟轉型不斷加快的背景下,社會要求未來的大學畢業生知識面廣闊、有較強自學能力、善於與人溝通、能獨立解決難題。過去側重知識灌輸、一早就文理殊途的學制,顯然已不適應時代需求。據說,以後的中學畢業成績表,除了各科目成績外,還有「其他學習經驗」和參與校內校外活動的紀錄及成果,並有一篇學生自述(英文一千字、中文一千六百字),這都着重表現學生的個性和書本學習以外的才能。大學挑選學生,也不單只看學科成績,而要看其他學習經驗,並會通過面試了解學生參與學科以外活動的獨特體驗,又要求學生有一篇三百字的自我簡介。由此可以看到,只懂讀書,在未來的競爭中要吃虧。

在香港,「其他學習經驗」中,音樂是為重要範疇。這使我想起一位退休教師朋友的經驗。

這位朋友原來是香港一家中學名校的音樂教師,懂多門中西樂器。他工作很投入,很受學生歡迎。學生喜歡他,並不是因為他能教懂他們哪一門樂器,而是他積極而善於組識學生進行音樂活動,讓他們以各種組合進行各種形式和規模的音樂練習,包括「夾band」(流行音樂樂隊)。這使學校的音樂活動很活躍,他也因而曾經當選香港十大傑出教師。

可想而知,他不能事必躬親地參與所有音樂小組活動。他必須善於發揮學生的才能,讓學生當不同層次的小領袖,由師兄、師姊帶師弟、師妹,不但在音樂技能上帶,而且在紀律、在活動的推行上帶。這訓練了同學們在學科學習上不能學到的組織、行政才能。

朋友曾帶點自豪地給我講過一個小故事:

一名畢業多年的學生有一次回校見到他,聚舊中語多感激。其中最讓他高興的一番話是:我在幾年中學裡學到最有用的東西,不是課本的知識,而是在你帶領下組織音樂活動中培養出來的辦事能力,這對我現在工作大有幫助──大意如此。據我的理解,這些能力包括主持會議、與人溝通、排難解紛、指揮行動、推行計劃……等等。

我想,以上講座能讓朋友和他的學生現身說法,一定很有說服力。

在講座最後的預告中知道,第三講會對更多人有實用價值。鄺適存指出一個有趣的事實:在運動員背後,有很龐大的支援隊伍,有醫生、物理治療師、心理治療師等等;可是在音樂家背後你找不到這支隊伍。例如整個香港演藝學院,就只有一名物理治療師,且主要是為舞蹈學生服務的。可是音樂家也有各種因為長期以固定姿勢「勞動」而形成的身體毛病。他會在第三講中針對這些問題去講。他還說,有關知識是不玩音樂的人也應知道的。講座八月二十七日在香港文化中心行樓四樓會議室二號(AC2)舉行,門票75元。有興趣,也可上這個網站看看:http://www.melosmusic-edu.com/index.ph

第二講的時間和地點:八月二十一日晚上六時三十分,香港中央圖書館演講廳。

2011年8月5日 星期五

香港土生土長中樂人才的出路

上周末,朋友舉辦多年的音樂培訓中心擴充「營業」,在九龍鬧市一座商業大廈的新場地正式開幕了。我前往湊熱鬧,頗覺在香港推廣音樂教育不易,卻又驚訝發現,香港確實不乏音樂有心人:有樂於為此獻心盡力的,也有人樂於為此慷慨解囊的。

新場地該有二千平方英尺吧,位置非常好,就在九龍人流暢旺、交通便利的彌敦道一座商業大廈上。培訓中心安裝了活動而隔音的牆板,可以分隔出多個大大小小的琴室,還有固定的琴室和辦公室。如果要進行合奏排練,可以變成排練廳,約能容納三十人的中型樂隊。

朋友的音樂教育中心已開辦多年,過去設於開辦的琴行樓上,相對於這個設備齊全的新場地,自然簡陋得多。朋友與北京中央音樂學院合作,多年前起在香港舉行中樂考級試,使香港的中樂培訓與內地最嚴謹、最權威的評級接軌。這個做法很受歡迎。評級試以後在新場地舉行,會顯得更規範。

香港的中樂訓練的確在走向規範化和專業化。據我所知,在上世紀的五六十年代,香港靠中樂演奏吃飯的,只有零星的民間藝人。香港電台組織的粵樂樂隊,維繫了人數不多的一批中樂好手,有從伴奏粵曲出身的,也有票友,其中最有名的黃呈權醫生,他的洞簫造詣至今難有人匹敵。至七十年代,香港業餘中業團體創下了興旺的黃金期,半職業化的香港中樂團也在這個時期誕生。到八十年代,職業化的香港中樂團建立,政府的音樂事務統籌署也大展身手,中樂發展進入了較正規的發展。到九十年代,香港演藝學院正式成為可以頒授學位的專上院校,中樂演奏人才的培訓進一步走向專業化。加上中大音樂系、浸會等培訓,香港多年來已訓練出不少土生土長的中樂演奏人才。

我在朋友的音樂教育中心看到,他們近二十名人員(稱作成長顧問、音樂主任)和導師,絕大部分是香港大專院校培育的人才,還有到外國進一步進修回來的,也有中央音樂學院的畢業生。

聽朋友說,他們擴大音樂教育中心的一個目的,是為香港願意以音樂為事業的年輕人提供多一條出路。

我也接觸過一些這方面的年輕朋友,他們由於本身的專長和興趣,沒有和其他年輕人一樣選修經濟市場上熱門的科目如經濟金融之類,而是循着自己志趣指引的方向去開拓,經多年的專業磨練,都在器樂演奏和理論修養上達到相當高的水平。可是令人遺憾的是,這批為不少的準藝術家的出路委實有限。

他們可以考入香港中樂團去做職業樂師,可惜那兒空缺有限。整個樂團就那麼百來個位置,大部分已被大陸來的樂師佔領了;樂團又以實習培訓的名義從大陸的音樂學院招來輸入勞工,填補可能有的新空缺。於是香港花費不少公共資源培養的人才,大部分只能做音樂導師,或者在琴行授徒,或者到中小學做駐校器樂訓練。香港教育當局近年在資源上鼓勵各中小學發展音樂訓練,讓這些年輕人多了發展機會。朋友的音樂教育中心也有意識地向這方面發展,試圖為學校提供全面的中西樂器樂培訓計劃。三三四學制推行,可能會提供一些新機遇。

還值得一提的是,朋友能夠有這樣的新發展,實多得有心為音樂教育捐獻資源的商人。那場地就是一個巨大的貢獻。據說,他們還要成立一個中樂發展基金,作更有雄心的邁進呢。

2011年8月4日 星期四

讀《中國當代音樂》惹感慨

這幾天讀了一本書──《中國當代音樂,一九四九至一九八九》。這是一位朋友送的,他見到買來一讀,覺得「有料到」(有內容),於是再買來兩本,分別送給我和另一朋友。他是在灣仔三聯買到的,是「孤本」;再去買,得跑到中環的三聯去,把那兒餘下的兩本都買下了。

這方面內容的書,在香港該有一定的讀者。如果是關心大陸音樂發展的,一定會願意買來參考,作資料保存。這方面的資料很稀缺,難得發現了,會有不容錯過之感,還會惠及友好,就如我那朋友一樣。

這書果然有價值,而讀來也讓人感慨。

書是中央音樂學院舉授梁茂春寫的,是他以一九八五年開「中國當代音樂」課程以來的教材改編而成。一九八九年六月完成的書稿,本來是人民音樂出版社的約稿,誰料一場政治風波使出版計劃擱置。幾年後,書由北京廣播學院出版社出版了,印了兩版。現在見到的是由上海音樂學院出版社出的第三版。據作者在前言中說,之前出的兩版,「雖然我沒有拿到任何稿費,但是廣播學院出版社沒有讓我自己交錢出版,我已經很是感激了。」出版社出書不給稿費,作者還得感激,寫作何其可悲。

這本書的篇幅並不很大(20萬字),而分九章涵蓋了廣大音樂領域,涉及歌曲、通俗音樂(流行曲)、合唱、民樂獨奏與重奏、民樂合奏、西方室樂、管弦樂、歌劇、舞劇音樂。一個沒有觸及的重要音樂領域,是戲曲。各章都分期講述音樂發展,主要是三個時期,即「文革」前、「文革」和「文革」後。有些領域也把「文革」前再細分為建國初期,和大躍進至「文革」。

無論哪個領域的發展都有差不多的規律。一是建國初期很有朝氣,在原來薄弱的基礎上,爭相創作,產生過不少富影響力的作品。二是所有領域都有提倡民族化的過程,對運用民族、民間的音樂養分,有過很有益的探索。三是都受到「左」的政治影響,即使在「文革」前,也因為要為政治服務而受到局限。四是「文革」一來,誰都不能倖免,但仍有人能在期間殺出重圍。五是「文革」後一開放,創作力大爆發,可是找不到明確方向,結果是有成績而欠理想。

書最後有一個「一九八九年以來的中國音樂創作」的附錄,主要內容則寫到一九八九年止。全書對於改革開放後的創作情況,相對於之前,着墨較少,材料不如之前的豐富。但指出了至今未變的重要一點,正如在論及民樂合奏一章最後指出的:「隨着演奏水平和創作水平的提高,『曲高和寡』的問題突現出來了。民族器樂創作已開始出現脫離廣大群眾的現象。一些『新潮』民樂作品,更是遠遠地脫離了音樂愛好者和專業音樂工作者。」這情況至今依然,甚至可能愈演越烈了。

書中提到新時期音樂創作的一個困境:八十年代以前,交響樂的試奏是免費的;到一九八五年,演出一場個人交響樂專場需要八千元左右,一九八八年已漲到一萬六千元。這使很多作品寫得匆忙、排得粗糙。如今,價錢應更高了。早幾年就聽聞,有香港音樂家到北京,聽到獲邀請去開音樂會很高興,接着才知道,要自付20萬元。

書中在談到歌劇發展現狀時說:「當提出『按經濟規律辦事』的口號以後,文藝演出單位受到了巨大的影響和衝擊。要求歌劇演出單位也去實行『自負盈虧』,這實際上等於置歌劇藝術於死地。」這也是其他音樂領域的情況(流行歌曲可能例外)。改革開放後,反而見不到多少可以傳世的作品面世,與此不無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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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記:
為了搜尋這書的封面照,竟然在網上讀到梁茂春的一則醜聞。這醜聞本身,正是中國新時期音樂狀況的一個側面寫照:http://www.sh.chinanews.com/pageurl/20098241316137.html

2011年8月3日 星期三

陽台未可橫琴待月

只可橫琴,不可操縵
如果不用心去感受,有些隨時都在的東西真不知道它的存在。你一旦習慣了,會對存在的東西渾然不覺。這樣的經驗,每一個人都有,並不出奇。但日前遇到這樣的事情──就在家裡──仍然有所觸動。

因為家裡裝修,又遇上大廈維修,家裡的陽台經過一番折騰,到近日才總算把有關的東西安頓下來,有些是物歸原位,有些重新安排,有些要再作添置。我一直盤算着,把原來的几案整頓好,就可以把彈琴的位置移到陽台去,以減少每晚操縵前的張羅。

彈古琴對置琴几案與座位的高低要求較高,若不配合,根本彈不了。我平時把琴放在餐桌上彈,座椅就太矮了,要加放小凳才行。有琴友另有好辦法,就是買一張可以調節高低的金屬椅子。

陽台原來就有個用六分厚玻璃安放在官帽瓷瓶上的几子,還有以樹桩做的座位,高矮正好。之前,由於雜物堆積,無法置琴。如今重新整頓,可以彈琴了。一個晚上,抱琴到陽台去,以為可以舒心撫琴。誰料不如理想,因為外來的噪音太大。

住在香港市區,噪音難以避免,除非關在屋子裡,再裝上雙重隔音玻璃,才能把外面的噪音都隔絕。市區的噪音有個特點,就是通過大廈之間外牆的反射,盡往高處傳送。你以為住得高就可以安靜點,事實卻相反。一位朋友家住在港島的小半山,可是下面遙遙對着電車路一個拐彎,那兒一排大廈形成弧型的反射面,把電車車軌的金屬磨擦聲清晰傳到幾十層高的朋友家裡去。

我家不算寧靜,二百米外架在海上的東區走廊的行車聲浪,構成不小影響。但住得久了,也就習慣了。這聲浪並不刺耳,而是嗡嗡的,不特別注意,它好像不存在。一到陽台彈琴,馬上就發覺干擾太大了。

對於這樣的背景噪音,我一位朋友非常敏感。他一度住在港島一個高高在上的高級住宅區的高樓上,那是個要低垂視線看維港煙花的地方,該很寧靜吧?他卻受不了,為的就是那任何時候都存在的嗡嗡響的背景噪音。下面市區各種聲響經混聲,若有若無地在高山的空氣中傳播。結果,他要搬到面對南海的南區去住。

看來,我要在陽台橫琴待月的風雅可以免了,還是搬回室內去,把窗關起來弄琴較好。在朋友盛意拳拳下,家裡最近多了一張連凳琴案,在房間裡也可以彈琴了。

琴案是杉木造的,據說用的是造琴的剩餘物資。杉木紋理很清晰,經火烤處理,變得灰黑,味道古樸。琴案設計成組裝形式,只用兩枚螺旋,兩枝木閂,就可以固定。琴凳也一樣。杉木密度不高,琴案琴凳拆御了,搬運很方便。這大概是為方便演出而設計的。

這套設備自然也可以搬到陽台上去,但看來還是在房間裡使用算了。要待月的話,在房間也可以,臨窗可見月上東山呢。

2011年8月2日 星期二

美國國債危機只是暫緩

奧巴馬的赤色前景
美國眾議院已通過提高國債上限的協議。眾議院在兩院中較激進,兩黨皆如是,這一關過了,懸念也就消除了。美國經濟是否就此邁過了艱難的門檻?自然不是。照克魯明(Paul Krugman)的觀點是正好相反,因為這個協議正是災難所在,它將會使美國疲弱的經濟更疲不能興。

克魯明一向主張,際此艱難時期,美國政府最重要的是全力刺激經濟,降低失業率;赤字問題相對之下不那麼重要,是暫時的。到經濟真正復蘇了,失業率大幅下降,人民恢復信心,再敢花錢,國庫收入自然增加,財政赤字就會下降。

協議與他開明派的主張正好相反,在共和黨中最保守右傾的茶葉黨人的要脅下,把削減財政赤字放在第一位,大減政府開支,而且不接受任何加稅,失業、醫保等社會福利,全不在考慮之列。

在克魯明眼中,這對當前經濟狀況毫無好處,對削減赤字也於事無補。首先,目前利率已低到無可再低,任你怎麼削減赤字,也不會帶來進一步減息;其次,讓經濟更加惡化,庫房收入就更差。這等於歐洲中世紀醫生治病:病人已虛弱不堪,還要採取放血療法。

難怪他直斥奧巴馬投降了。

事實上,這是奧巴馬自去年中期選舉失利以來,第三次在與共和黨爭持後最終軟化退讓了。英國《經濟學家》周刊認為,這次的贏家是共和黨,而輸家是美國經濟。

無疑,美國國債和財政赤字問題是嚴重的,有識之士長期以來不斷警告,說這是計時炸彈,是只顧自己揮霍而讓子孫後代「埋單」的不負責任行為。可是盲目樂觀的華盛頓政客們沒有幾個把事情放在心上。這主要是因為,打他們懂事以來,美國就在世界上呼風喚雨,從來沒有難得倒美國的事情,美國有用之不完的財力,天大的事情都承擔得了,連登月、擒薩達娒、殺拉登也不在話下。

本來,金融海嘯足以讓華盛頓清醒一下,可是要改造華爾街的決心很快就消磨了,以為狗可以搖尾巴,結果是尾巴搖了狗。一切恢復原狀。奧巴馬的競選口號 CHANGE,沒有人會再重提了。

網上有所謂「美國國債鐘」,不斷提醒人們美國負上了多少國債,攤分到每個美國人頭上有多少。剛才找來打開一看:美國不斷跳動上升的國債達到14.56萬億,每個美國人要承擔13萬美元,約一百萬港元。美國人習慣了負債,可能對之若無其事。但手拿美國國債的債權人不得不思考,這只能借新債填舊債的「債仔」將會老老實實還錢嗎?

美國的債務協議只是臨時性質的,事情沒有真正解決。以後會不斷糾纏下去,如果總統運用有爭議性的憲法第14修正案繞過國會提高國債上限,可能擴大成為憲政危機。奧巴馬寧可不這樣做,克林頓則說若他是總統會毫不猶豫動用這權力,克魯明也主張「去馬」。

美國國債還在不斷跳升。會怎樣發展下去,誰也不敢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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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

2011年8月1日 星期一

大陸玉石市場興旺的背後

翡翠原石
一段日子以來,不斷聽到有朋友說玉石價格飆升驚人。昨日見到兩位在廣州經營玉石生意的朋友,聊起近況,又對大陸玉石市場近況多了點了解,特別是知道了為何玉石價格可以成倍成倍地上升。

在中國傳統文化中,玉佔有極重要地位。要追尋中國文化源流,一定會追尋到玉文化去。最早期的良渚文化、紅山文化,都與玉有不解之緣。兩者一南一北,都以原始玉雕知名,可見玉很久以就受到普遍愛慕。

那時的玉,其實不過是美石,所謂「玉,石之美者」(《說文解字》)。「玉」字,是「王」字中間加一點,意思是指「王」腰間的美石。古「玉」字還有在「王」字兩邊各加一點的,以示這個「王」腰間多美石也。到後來,對玉的追求越來越高,來源更廣,才有了新疆一帶的白玉、青玉、碧玉,東北的岫玉,緬甸的翡翠。對翡翠的追求,是很近代的事,是慈禧特別喜愛而掀起的風氣。現代人一說到玉,指的幾乎都是硬玉的翡翠了(硬度6.5至7.0),那是含鈉和鋁的矽酸鹽,有別於和田玉等的軟玉(硬度5.5至6.5),那是含鈣、鎂和鐵的矽酸鹽。

由於玉的種類多而化學成分不同,顏色、質量又千差萬別,一直以來都不能如金、銀等貴金屬一樣有簡單、統一的鑑定標準和價格標準。於是「黃金有價玉無價」。這一方面可以使玉難以像黃金一樣成為大眾公認的保值物,尤其是在西方,另一方面又容易讓人把價格炒上炒落,就像近年在大陸一樣。

原石在強光下表現
大陸自從有了先富起來人群之後,什麼都可以炒買,玉作為日漸稀缺的天然資源,被熱炒一點也不出奇。價錢能成倍成倍地炒上去,真有那麼多愛玉的「君子」消費者嗎?我問做玉石買賣的朋友,向他買玉的都是些什麼人?

答案是:「行家。」

我這朋友常來香港買貨,有時去珠寶展,最近又常去玉器行雲集的廣東道,到那兒物色可能被擱置多年賣不出去的翡翠舊貨。大概兩個月前才買回去的一些貨色,很快就脫手了,但有些自己較喜歡的,即使有一倍半利潤也不賣。

對於這些願出高價的「行家」,朋友費了一番唇舌解釋。他們雖說是「行家」,但其實資歷很淺,可能接觸玉器只有兩三年。這樣的「行家」近年大量湧現,原因是大陸各地都因為對玉石的需求大增,而紛紛建起了玉石商場、玉石一條街等等。一條街可以有多個商場,每個商場可以有幾十個乃至上百個一個飾櫃大小的玉器攤,可以算一算,一條玉器街就可能集中幾百個「行家」。大江南北各地一窩風地打造玉器街,加起來能催生數以萬計新入行的「行家」。他們都到處尋求較有檔次的貨色以壯聲威。

大家都去找貨,貨源就緊張了。很多本來做玉石加工的,見獵心喜,加入做零售批發,加工人力因而減少,貨源更緊。原材料供應也不足。緬甸方面的原材料生產量近年在大量開採後下降了。據說中國方面對原石的入口又加徵了原料稅,稅率從17%上升至30%。一向以各地玉石商會名義入口的大幫原石,也因為稅款問題而被扣在海關進不了口。各種因素相加,供求不平衡就很尖銳。

供應不足連帶引起另一個問題:造假。奉勸一句:到大陸旅行,千萬不要買玉器,除非你是有十二分把握的行家裡手。

我對於玉石,止於欣賞,沒有什麼擁有的欲望,更加沒有投資之想。但在河灘上撿到美石,我會很高興。在上古時,這可就是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