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用文言翻譯的短文《青春》(Youth),得到一些朋友喜愛,一位近來愛讀古文的朋友更留言說:「文言之美,固非白話能企及。」我沒有好好學過文言,極少用文言寫作,只是以前因為工作需要在書信上寫過淺白文言。通過不同的閱讀,文言的美和不同於白話的用語、語法,會潤物無情地滲入記憶中,應用起來,即使不能得心應手,也可以勉力達意。有時,還覺得文言比用白話、標準漢語更便於表述,有以少勝多、以簡馭繁之妙 。
我曾經有意識地只用白話寫作,就是只用現代的語詞、語法,清除文言痕跡。後來發覺,這不可能,也沒有必要,因為白話文本身源遠流長,是與文言文一起伴生、發展起來的,兩者互相影響、互相吸取彼此的養分。你以為兩者涇渭分明,仔細去看卻發現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若把兩者對立起來就大錯特錯了。你無法在白話文中抗拒文言元素,它就像基因一樣存在,但兩者怎樣融合卻有高低好壞之分。省港 (廣州與香港) 過去都有文化前輩以善寫「三及第」文章知名,不但融合了文言與白話,還夾雜粵語,文字信手拈來而妙趣橫生。後來東施效顰者眾,「三及第」文字才淪為不淪不類的同義詞。近年一些人為「抗普」而刻意用粵語寫作,文字就更不可同日而語,只讓人覺得粗俗、造作,自絕於人。
朱光潛說:「白話的定義容易下,它就是現在人在口頭的語文;文言的定義卻不易下,如果它指古語,指哪一個時代的古語呢?」這個問題其實對兩者都可一問。
白話如果限定於「現在」,定義當然沒有問題。這其實暗示白話也有「不現在」的,《詩經》、《論語》、《世說新語》、大量佛經、各種章回小說等等,還有不少唐詩宋詞都是用白話或以白話為基礎修飾寫成的,元曲更不用說了。口語不斷變化,且隨地域不同而有別,過去的口語後來儼然也是古語。不同的是,白話有現在活在口頭上的,而文言則沒有,都是過去的、不同時代的。
呂叔湘說:「秦以前的書面語和口語的距離估計不至於太大,但魏漢以後逐漸形成一種相當固定的書面語,即後來所說的『文言』。」文言與白話的區分,少說有兩千年了。
文言作為書面語,變化比較穩定,或刻或寫或印的文字就像錨一樣讓文言不會像口語般隨波逐流,但仍會根據自身的需要有所選擇地吸取一些新的口語成分,增加語彙,加強表達能力。它又必然對口語產生影響。根據口語而成的白話文自然存在大量文言痕跡,最明顯的是大量源於書面語的成語,它們通過千百年來各地豐富的口頭文學走上人們的舌尖,即使是目不識丁的婦孺村夫,也能琅琅上口。粵語中的文言痕跡就更多了,讓很多粵人以「古色古香」沾沾自喜。
因此可以說,今天的中文和各地口語,都是不同程度的文言和白話的混合體。文言簡潔而典雅,若能適當吸取和運用到白話中,當可生色,語和文都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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