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6月30日 星期二

阿爺出手,雞飛狗走

風起雲湧,鳳凰涅槃
常見到被寵壞了的「熊孩子」對父母千般撒賴、萬般苛索,做出各種有乖常理的所為,以為父母一定得就範。在「熊孩子」有限人生經驗中,這並非沒有道理。父母出於對子女的愛護,一貫遷就有加,少予呵責;即使責備,徵罰的手只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熊孩子」於是以為得寸可以進尺,屢屢測試父母的底線。

旁觀者知道,這不知伊於胡底的糾纏最終不外兩個結局:要麼父母傾盡所能以滿足「熊孩子」無盡的欲望而瀕於崩潰;要麼父母忍無可忍,給「熊孩子」好好的教訓 ── 很可能是一頓贏來眾人喝采的暴打。

眼前的香港就是這麼一個活劇,只是規模擴大了不少。

有點不同的是,上例的「熊孩子」是從個人原始私欲向父母撒賴的,香港的「熊孩子」則是在別人教唆下胡作妄為。相同的則是,「父母」都有不可推卸的枉縱責任,以為子女會有向善和感恩之心,而輕忽了從旁教唆者之用心險惡和深謀遠慮。

不過,也真要感謝這些人沒有底線的狂妄,以至恐怖主義的囂張,這終於逼得父母 ── 也是「阿爺」 ── 改弦更張了。

從近日所見:阿爺出手,雞飛狗走!

「熊孩子」限於人生經驗而不知道父母的底線、沒想過阿爺的底線是說得過去的,但教唆者絕對不會對此無知。他們仍然在背後慫恿「熊孩子」以身犯險,就居心叵測了。大禍臨頭,率先雞飛狗走的正是這幫別有用心的傢伙,「熊孩子」一下子成為「兩間餘一卒」的可憐卒子。

這樣的局面早在預見之中。譬如香港回歸後做過 12 年刑事檢控專員的英國大律師江樂士(Ian Grenville Cross)就一再憑藉他的經驗向挑戰特區政府的人發出過警告,認為對香港前途最值得關心的不是現在,而是二零四七年之後;長遠來說,若香港仍想在回歸 50 年後維持「一國兩制」,就要讓北京放心,例如應就基本法二十三條立法、放棄港獨及戀殖傾向等。

可是「熊孩子」和他們的教師爺偏偏背道而馳,結果適得其反、自討苦吃是必然的。

希望阿爺出手的人真要感謝他們,若不是他們這麼毫無底線的胡鬧,香港會溫水煮蛙地下去,直至珠黃色衰,老本耗盡,最後退出舞台。如今,還可寄希望能鳳凰涅槃、浴火重生。

有人擔心,外資會撤走,會雞犬不寧。撤到哪裹?去找另一個沒有國安法的國際大都會?二零二零年七月一日之後,世界相信再沒有這樣的大都會,香港是此前最後的一個。

無論外資還是內資,來香港做生意看重的是它有利營商的特殊政經環境,即居於中國對外開放前沿的地緣政治位置。百年來,毫無天然資源的香港都在善用這既是夾縫又是優勢的環境生存和發展起來的。

祖國正比任何時候都更接近中華騰飛,世界的經濟重心正在逐步向東方轉移。這是為「百年未有的大變局」,是為香港當前面對的大勢。香港正好「背靠祖國,面向世界」。

成都武侯祠著名的攻心聯下聯云:「不審勢即寬嚴皆誤,後來治蜀要深思。」香港人懂得審勢嗎?

2020年6月26日 星期五

粽、糉、糭,邊個好嘢?

昨天行文,輸人「糉」字,多次失敗後才把字打出來。我用的是大易輸入法,按筆劃序,如寫字一樣把字拆為字根,易學易記,但把字寫錯了就可能打不出要打的字來。

「糉」,也可寫作「糭」和「粽」。多者 19 劃,少者 14 劃。何者為正?今天讀到香港中文大學中國語言及文學系高級講師洪若震翻查資料得出的答案是,「糉」為「正字」。但在香港坊間,似乎多寫作「糭」或「粽」。

據《明報》報道,洪若震指出,「糉」字見於北宋時整理的《說文解字.新附》(並非東漢的《說文解字》):「糉,蘆葉裹米也。从米,㚇聲。」但西晉周處的《風土記》已有記載「糉」這種食物,又叫「角黍」。

「粽」字差不同時就出現,估計最早出現於魏晉南北朝,最遲在唐宋之間,北宋以來多本字書都列之為「糉」的俗體字,可見「粽」字在宋朝已經很流行云。至於「糭」字,在古籍中極少出現,可能因「乂」加四點如「米」而為民間接受。

「粽」字則更為民間接受,也是內地的簡化字。其中道理是顯然的,因為其義其聲都望而能辨,且易寫易記,大大發揮了形聲字的優勢。字也有優勝劣敗的競爭,「粽」的生存能力一定勝於「糉」和「糭」。

一般愛說漢字是象形文字,其實漢字之生成有六法之說,不限於象形。饒宗頤指出,象形只從形體結構角度來看問題,漢字其實很早就已脫離表意階段,殷代的甲骨卜辭大部分是借音字和形聲字,以音符為主,形符為輔。在銅器時代,一個漢字有許多字形 。盡管形符可以變動不居,而音符所代表的聲音則比較固定。因此,不能完全從字形着眼來談漢字 。漢字不僅重形,同亦重聲。漢字是由音符和形符共同組成而以形聲字佔大多數 。

著名文字學家唐蘭說得更明白:應該把漢字理解為一種很重視字形的「注音」文字,有別於印歐語系的「拼音」文字。事實上,三千五百年來,漢字的造字原則都是「音象結合」,或稱「形聲結合」。

形聲造字法發明後,形聲字很快在後來的漢字中佔了絕對優勢,有說佔現今使用漢字的 85%以上,更有人說現代楷體漢字中 90%以上是形聲字。「粽」字就表義又表聲。

可是有人會說,「糉」字一樣表聲啊,「㚇 」是音符,古書切音,或祖叢切,或子紅切,與糉的作弄切音近。可是「㚇 」字逐漸冷僻了,以致起不了表音作用,於是有了更簡明的「粽」字出現。

漢字的讀音受書面文言束縛,變化總落後於口語。時間久了,兩者發展殊途,漸行漸遠,很多漢字讀音與口語音分離,以致不起表音作用。於是會被易認易記的新造字取代,新造字自然多為形聲字。

粵人口語常出現「嘢」字,好嘢、衰嘢、流嘢、荀嘢、扮嘢……構詞多不勝數。這個形聲字,粵人一見就明。「嘢」字是怎麼來的?很可能是古語「之乎者也」的「也」字遺傳,是語氣助詞,粵人今說「好嘢」、「荀嘢」,猶好古人說「好也」、「荀也」。可是「也」字在粵音已蛻變為 yaa5,於是新造了「嘢」字以存古音。

形聲字「好嘢」!

2020年6月25日 星期四

端午本意,飛龍在天

端午節,會聯想到什麼?糉子、龍舟,還有屈原、雄黃酒等等。這些與端午節有關連的元素,是先後如海納百川,匯聚到這個節日來的。節日本身源遠流長,遠超乎屈原約二千三百年前投江之前。

從端午節的兩個主要元素糉子、龍舟可知,端午節與南方關係密切。糉子的形式多種多樣,主要用糯米,是南方食材;包裹用的糉葉等也產於南方。龍舟競渡更只能在水鄉進行。後來屈原投進的泊羅江在湖南。「五月五,雄黃燒酒過端午」的雄黃酒產生於南蠻瘴癘之地。

歷史地理學家葛劍雄說,端午節的習俗並非一成不變,現在民間流傳的習俗主要自明清演變而來。如今交通運輸方便了,北方過端午節要吃糉子不難,要扒龍舟就不易,而目的在殺蟲闢邪的雄黃即硫化砷有毒,能令白娘子變身,但今天哪怕是在入夏後蟲蠅飛舞,也鮮有人用它來殺菌解毒了。

中國四大傳統節日,春節、清明節、端午節、中秋節恰好分布在四季,端午是夏天的節日,每年的五月初五都在夏至前後。今年因為有閏四月,端午在夏至之後第四天才到來。端與夏至,年年接踵而來。

「端午」二字最早見於晉代《風土記》,但端午的習俗如龍舟競渡早已有之。古屬吳越的浙江余姚河姆渡遺址的考古發現,當地的史前文明早在五千至七千年前就有獨木舟和木槳。龍舟的原形是雕刻成龍形的獨木舟,後來才發展為木板製作的龍形船。

聞一多在《端午考》中認為扒龍舟最早源自於戰國之前江浙地區的吳越民族。當時,龍已是吳越人的圖騰。龍不僅是吳越民族的圖騰,不同部族的融合使龍進一步演化為全民族的圖騰崇拜,有不同的祭龍儀式,並逐漸有了扒龍舟的習慣。

龍舟競渡的記載最早見於東漢。據《事物原始》記載:「競渡之事,起於勾踐,今龍船是也。」漢代趙曄《吳越春秋》也認為,龍舟「起於勾踐,蓋憫子胥之忠作」。吳越一帶直到東漢時才開發。扒龍舟等習俗最初可能只在吳越流行,後來吳越文化逐漸和中原文化融合,這些習俗才傳到長江上游和北方地區。端午節風俗形成可以說是南北融合的產物,並逐步注入新的內容。

對北回歸線及以北地區來說,夏至日是一年中太陽高度最高的一天。夏至,古時亦稱夏至節,吃粽子、扒龍舟都是夏至節的活動。由於端午與夏至的日子接近,彼此的活動內容互相滲透融合,至今已難分彼此了。各地的慶祝、紀念活動也不限於五月初五這一天。端午節也稱天中節,指的其實是夏至,以之為節可以追溯到夏商周時期,與屈原無關。

中國科學院研究員謝茂松認為,端午節與賽龍舟聯繫在一起,即與「龍」之天象、天道聯繫在一起,近於端午節的本意。在天象上,端午節是二十八宿的東方蒼龍七宿的主星「大火」,即心宿二,上升到正南方天空的中天,這就是《周易》乾卦九五爻的「飛龍在天」。

龍代表陽氣,端午節既祭祀代表天道之「龍」,又紀念、祭祀代表人道之「君子」的屈原,像徵着扶持陽氣、正氣,這就是中國文明最重視的家國情懷所在。

九五爻是乾卦中最吉利的爻。

2020年6月24日 星期三

全球化:勢所必然何能逆

全球化(globalization)作為名詞出現,是晚近的事,似乎是上世紀八十年代起出現,到九十年代初隨着冷戰結束而益趨流行。據此,全球化出現不過三四十年。不過全球化作為現象來說,可以追溯到人類的起源。據非洲起源說,人類是從非洲走出來,繁衍到世界各地的。依此說,全球化就有五百萬到七百萬年歷史,是勢所必然。

無論依哪一說,全球化都是指地球不同種族、國家的人口在發展上的擴展和依存,涉及人流、文化、經濟、技術、政治、投資、信息等等。這曾經非常緩慢:從非洲走出來的人類遠祖,經歷了多少歲月與艱辛,多少代「人」的畢路藍縷,才走到南美洲的盡頭,才遷徙到茫茫太平洋上的孤島?這可稱為全球化 1.0。

到了一萬多年前,地球上的小冰河期結束,全球暖化,生存環境大為改善,各地人口都活躍起來了。從中亞的兩河流域開始,不同文明產生了。各個文明聚居地如墨點濺落紙上,再向外滲染,濡染出的墨暈互相接觸,產生了全球化 2.0。

這樣的接觸最先在廣袤的歐亞大陸上發生,從兩河伸延開去,各種興衰成敗故事不斷演變。向東向西一段一段相連起來的,就是後來的絲綢之路。據 Frankopan 的《絲綢之路》,其中形成了信仰之路、基督之路、變革之路、和睦之路、皮毛之路、奴隷之路……逐一說來,凡 25 章之多。其中的故事多姿多采,可歌可泣,波瀾起伏。

被稱為「(經濟)休克療法」之父的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可持續發展中心主任,經濟學教授杰弗裡·薩克斯 (Jeffrey Sachs) 剛出版了新書 The Ages of Globalization (《全球化的不同時代:地理、技術與體制》)把人類歷史劃分為七個全球化時代:
1. 舊石器時代 (公元前70 000年 - 公元前10 000年)
2. 新石器時代 (公元前10 000年 - 公元前3 000年)
3. 馬術時代 (公元前3 000年 - 公元前1 000年)
4. 古典時代 (公元前1 000年 - 1 500年)
5. 海洋時代 (1 500年 - 1 800年)
6. 工業時代 (1 800年 - 2 000年)
7. 數字時代 (21世紀以來)
他指出,每個全球化時代出現,總伴隨着動盪不安。

當前的數字時代全球化亦不能倖免。今年以來不到半年之間,造成全球化衝擊的「黑天鵝」事件接連發生,都是印證。半個世紀前預言的「電子恐慌」、「電子部落」等概念已一一活現,新冠病毒大流行可以說是世界上第一例「電子疫情」,是網絡生態下的疫情,又是自然新環境下最新一例人畜共患傳染病。

每次全球化動盪都與新技術造成新的不平衡有關,包括經濟力量不平衡和分配不平衡。

早在二零零二年,倫敦經濟政治學院舉辦過一系列全球經濟管理講座,邀請包括諾獎得主斯特格利茨等演講,文稿後來編彙成 Taming Globalization (《馴服全球化》)一書。該書的前言指出:「儘管全球經濟一體化的淨得益可能為正,但全球化的好處如果在那些參加者之間分配不均,那麼它就可能成為令人不安的現象。就像其他多數的大規模社會發展過程一樣,全球化不僅產生贏家,也產生輸家。通常,輸家是那些鑒於其他原因早已處於不利位置的人。當情況果真如此,從平等的觀點看,惟有這些贏家用積累得到的好處來補償這些輸家,才能證明經濟全球化是合理的。」

分配依然不平衡,甚至變本加厲,以致激發所謂「逆全球化」。美國總統特朗普因而高喊「美國優先」。薩克斯的評語是:「這顯然是幼稚、錯誤而荒唐的。」

2020年6月22日 星期一

塞內加爾-美國,可以相提並論麼?

對塞內加爾知道多少?足球迷可能說不停口,它屢次以黑馬姿態在世界杯創出奇跡,曾打進十六強;因為曾經是法國殖民地,被戲稱為法國二隊,可偏偏在一九九八年的世界杯揭幕戰中一比零戰勝法國「一隊」。法國後來無法出線,恨死了「二隊」。

位於非洲向西突出位置的塞內加爾,此外乏善可陳。它是世界最不發達國家之一,農業人口佔七成,可是糧食無法自給。若說塞內加爾在某方面直追美國,你可能難以相信。更難以相信的是,這說的竟然是新聞自由。

據無國界記者的 2020 新聞自由指數,塞內加爾排名第 47。美國呢?45,僅居塞內加爾之上。46 是印尼旁邊的巴布亞新幾內亞。44 位的 OECS是什麼?東加勒比國家組織(Organization of Eastern Caribbean States),有九個正式與非正式成員國,包括多米尼克、格林納達、英屬維京群島等。

自由、民主都是美國長期以來以教師爺身份向全世界推銷的「美國價值觀」,並因此被稱為「自由民主燈塔」,而自身的言論自由竟與這些國家混在同一水平,情何以堪?

這僅是一個側面。美國《外交政策》雙月刊剛發表了 The Free World’s Leader Isn’t Free Anymore (自由世界的領袖不再自由)一文對之有更多評述。文章作者 James Traub 寫過 What Was Liberalism?(什麼是自由主義?)一書,對美國的自由價值觀有長期研究。

文章認為,對於自由民在美國衰落,難免有爭議,訴諸數據較有說服力,例如「自由之家」(Freedom House)的自由指數。

「自由之家」自二零零三年起為各國編訂以 100 為滿分的自由指數,以量化各地的自由度。美國一開始拿 94 分,居第 22 位,直至二零零九年;此後一路滑落,反映出美國錢權交易惡化。至二零一六年得 89 分,降至第 28 位。特朗普上台以來,再丟 3分,降至第33位。

「自由之家」標識
「自由之家」聲稱要在全球清晰地發出民主與自由的聲音,活動能量巨大,與各地的顏色革命有種種或明或暗關係,因而在國際頗有名氣。即使不知其名,也會熟悉它的火炬標識。這與它背後的支持有關,資金大部分來自美國政府,渠道包括全國民主基金會、美國國際開發署以及美國國務院。

文章說,你無法說「自由之家」對美國有偏見。它專責研究與分析的副主席 Sarah Repucci 對作者說,美國自由度衰落的表現「對一個穩定的民主政體來說極不尋常」,「有人說(美國)可能有這樣那樣的問題,但我們民主的根基並無風險,可是我認為有風險。」

其他指數也反映了同樣的情況,除了上面提到的「無國界記者」「言論自由指數」,還有英國《經濟學家》周刊的民主指數,美國在其中排第 25 位,僅高於馬耳他,被歸為「有缺陷的民主」(flawed democracy)。專門比較各國「公民空間」的  Civicus Monitor,把美國評為「狹窄」而非「開放」。

文章說,前國務卿奧爾布賴特( Madeleine Albright)二十年前尚可以揚言「對於未來,我們比其他國家站得高、看得遠」,可是經歷了過去四個月的種種事情,再這麼說就淪為笑柄了。

「美國一點看不遠,國家對新冠病毒大流行的反應是短視的,面對危機,國家無法凝聚反而分化。如今,喬治.弗洛依德被殺以及對隨後抗議運動的暴力反應,顯示美國的政策制定離不開種族主義和訴諸暴力。特朗普決意要在每個新傷口上撒鹽。美國之與眾不同(exceptional)如今幾乎要從貶義去理解了。」

文章認為:美國戰後以來在國際間推動了民主,如今「功成身退」未必是壞事,可是置身於當今水平,就再無資格向別人說教了。「美國一直以來在海外推銷民主實踐和體制。如今,(美國)比任何時候都更須要回到國內補上這些課。」

2020年6月19日 星期五

全球疫情出現新發展

全球新冠疫情日增病例圖
新冠疫情在全球常態化,加上美國突然爆發了 BLM(黑人的命也是命)風潮,疫情受到的關注難免下降。重新注意一下,發覺全球疫情已出現顯著變化。這從美國約翰霍金斯大學的全球每日新增病例統計圖一眼就看得出來。

柱狀統計圖從三月開始一路急升後,到四月進入平台期,五月中旬再緩步上升,升勢至五月底加快,前天(六月十七日)一天大增十七萬餘例之多,昨天仍新增近十四萬例。

從國別數字可以看到,疫情發展很不平衡。大致是:東亞、歐洲趨緩,西亞、南亞未受控制,美國反彈,拉丁美洲急劇惡化。

亞洲最受關注的是,北京在連續57天無新增本地確診病例之後,自六月十一日以來每天新增二三十宗本地病例,數天內累計達到158例。南韓、日本亦有輕微反彈,菲律賓反彈更明顯,印尼繼續擴散。印度升勢一路強勁,昨天新增一萬三千多,累計三十八萬餘例,居世界第四位。巴基斯坦、孟加拉的情況相似。

伊朗疫情自四月起回落,但五月起再激化,呈現V形反彈。鄰近的伊拉克、沙特阿拉伯至今仍在失控上升。土耳其回落後出現反彈。

在歐洲,曾經疫情非常嚴峻的意大利、西班牙、法國、德國、英國等繼續在好轉,俄羅斯在輕微放緩下仍然每天增加約八千例。葡萄牙的緩和自五月中起無法持續,出現反彈。「佛系」的瑞典繼續向看不見的頂峰挺進。

高踞全球第一位的美國出現了頗為明顯的反彈,情況恰好與五月下旬以來各州急於重啟經濟活動以及 BLM 抗議浪潮重疊。全美昨天新增近二萬五千例,其中以佛羅里達、阿利桑那、德克薩斯等州的情況最明顯。

副總統彭斯在《華爾街日報》撰文否認出現了第二波疫情,而且「正在戰勝看不見的敵人」,但專家多不以為然,例如「抗疫隊長」福西說:我不想說什麼第二波,因為我們還未走出第一波呢。

從全球角度來看,第二波爆發在拉丁美洲,不過對當地而言,這其實是第一波的激烈爆發。抗疫毫無章法的巴西,病例正逼近一百萬,數量僅次於第一位的美國,完全看不到疫情到頂跡象。墨西哥、智利、秘魯、阿根廷、哥倫比亞、巴拿馬、玻利維亞等都只能勉力抵抗。不奇怪,南半球在進入有利病毒傳播的冬季。疫情在南半球擴散,意味着明年向北半球捲土重來是大概率的事。

第二波疫情是否會爆發之所以備受關注,與一九一八年的所謂「西班牙流感」慘痛經驗有關。這場流感有三波爆發,第一波當年春季在美國堪薩斯州的軍營(Camp Funston,Kansas)發生。同年秋天爆發的第二波在歐洲和美國同時流行,殺傷力最強,而且對象主要是青壯年人。當年十月有20萬美國人被奪命,被稱美國歷史上最黑暗的一個月,全國平均壽命因此下降12年。

此際,一個較讓人高興的消息是,世衛組織首席科學家蘇米婭·斯瓦米納坦十八日宣布,已有二百多個新冠疫苗在加速研發,約十個已進入人體試驗階段,三個很快會進入第三期臨床試驗;年底之前可能出現一到兩個成功的候選疫苗,希望到二零二一年可以生產出20億劑疫苗。

很幸運,新冠病毒的變異似乎比流感病毒少得多。希望疫苗不會因為病毒變異而功敗垂成。

2020年6月17日 星期三

神說:你將摧毀一個帝國

朋友傳來新加坡國立大學法律系教授兼法律教育學院院長溫長明(Walter Woon)教授一篇文章。文章今天(六月十七日)發表在新加坡的英文《今日日報》(Today),談的是中美關係,切入角度是:美國要知道,它面對的不是一個新興的大國(rising power),而是一個復興的大國(returning power),兩者的心理不一樣。

他指出,特朗普為了爭取連任,大肆攻擊中國,又在疫情應對失敗下向中國卸責,用的字眼是 the Chinese。這不但惹怒了中國百姓,也使樣貌與中國人差不多其他亞洲人成為種族主義的迫害對象。這就把美國與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對抗演化為文化對抗了。特朗普曾揚言對華貿易戰很易打贏,可能也以為文化對抗亦一樣。

溫長明認為,這必然挑起中國人飽受欺凌的歷史記憶,激發起民族主義情緒。

他指出,中國在鴉片戰爭中被英國打敗,被逼簽下了第一個不平等條約。英國動武的藉口也是貿易不平衡。

去年二零一九年是第一次世界大戰巴黎和會簽下《梵爾賽條約》一百周年。一戰中,中國分別向法國和俄羅斯後方派出了十幾萬工人從事生產,支援前線,但和約卻把戰敗國德國在山東的權益送給日本。這使中國人對視為老師的西方大失所望,也在兩年後催生了中國共產黨。

文章指出,西方的種族主義受到兩種矛盾心理驅動:自大又自卑。巴黎和會表現出西方看不起其他民族的自大。美國面對中國崛起,抗疫表現上又遠遜於中國,自卑之下就對中國胡加指責、排斥起來。這與十九世紀下半葉美國白人工人在工作就業上競爭不過華人,一八八二年祭出了《排華法案》(Chinese Exclusion Act of 1882)如出一轍。

這讓美國到處宣揚美國價值觀變得虛偽,當美國陷入「社會困境」(socieltal morass)之際,更是如此。

溫長明說,東盟各國並不天然親中,但對一個非西方(non-Caucasian)國家取得的成就,會與有榮焉。二零零三年,中國太空人第一次成功巡天歸來;在歐盟總部布魯塞爾,東盟各國大使紛紛向中國大使致賀,「這不僅是外交禮儀而已」。溫長明當時是新加坡駐德國大使,這相信是他的親身見聞。

新加坡的東南亞研究院(ISEAS-Yusof Ishak Institute)曾對東盟各國做過民調:如果非要在中美之間選邊,東盟該怎麼選?絕大部分國家寧願不選。若非要選不可,十個國家有七個選擇中國。

溫長明認為,美國的施壓會適得其反。

有美國官員說,美國懂得怎麼「把對手拖垮」(spend an adversary into oblivion)。溫長明就此說了個古希臘的故事:呂底亞(Lydia)王國財傾天下的君主克洛伊索斯要遠征波斯,於是求問神的旨意,得到的回答是,「一個偉大的帝國會被摧毀
」。克洛伊索斯大喜過望出征而去,結果大敗於波斯的居魯士大帝。他一手摧毀的,是自己的帝國。

文章認為,美國應汲取歷史教訓。

2020年6月16日 星期二

都跟着意大利人說 ciao,知道它的意思嗎?

威尼斯的浪漫與財富,建築在
奴隷買賣之上。
全球化狂潮之後,又出現了逆全球化。全球化除了是經濟現象,還是文化現象,語言是其中之一。英語在全世界大流行,其他語言的也會有個別用語流通到世界各地,甚至融化到各地語言中去。意大利語的 ciao,是突出的例子。

這讀如粵音「抄」的單字,可用作打招呼,也可用作說再見,在一些地方還可表示「無所謂」(never mind)等,說得很隨意。歐洲語言繁雜,但彼此多有相通之處,民眾交流又頻密,加上偶有影視流行作品助推,ciao 於是通行全歐洲,甚至通行到說西班牙語、葡萄牙語的拉丁美洲,還有澳洲。維基百科的 Ciao 詞條列舉了 38 種語言中 ciao 的不同發音和大同小異用意,其中包日語、馬來語這些東方語種,可見 ciao 之全球化。

可是你真的明白 ciao 的意思嗎?

Ciao 源自威尼斯語。如今的水城威尼斯是世界旅遊名城,歷史上的威尼斯卻是溝通東西方的商貿中心,一度掌握歐洲最強大的人力、物力、權勢,是地中海最強大、最富有的貿易中心。

Frankopan 的《絲綢之路》在第七章〈奴隷之路〉中指出:「在八世紀到十世紀間,常見的商品是奴隷。」

「在那些對販賣奴隷毫無愧疚之心的人販子中,有一群居住在亞得里亞海北岸荒蕪的潟湖島上,他們靠奴隷貿易和他人苦難積攢起來的財富,將為日後華麗轉身為中世紀地中海上的耀眼明珠奠定基儊 ── 這個地方叫威尼斯。」

書中說到,威尼斯人在商業上的成功 今人難以置信,而成功的星星之火發端於無情的人口販賣;從鄰邦土地抓來的人,不管是異教徒還是基督徒,都照樣販賣。威尼斯是交易中心,抓人的主力是以「塊頭、體重和勇猛」著稱的北歐維京羅斯人。「遭到迫害的主要都是當地土著、被抓的人實在太多,於是人們給他們取了個名字:斯拉夫人(Slav),從此他們都為失去自由的人:奴隷(slave)。」

在羅馬帝國時期,斯拉夫人、日耳曼人、凱爾特人一起被羅馬人並稱為歐洲的三大蠻族,如今則是歐洲人的代表民族之一。

說到奴隷制,人們立即會想到美國約四百年前肇始而至今餘孽難清的黑奴歷史。從西方歷史去看,這其實是歐洲奴隷史的自然延伸,可以說是西方文明傳統的一部分。澳洲總理莫里森日前大言炎炎說澳洲沒有奴隷制,立即就有批評者指出,澳洲晚近至十九世紀中期到二十世紀初仍有奴隷貿易,有六萬多南太平洋島民被綁架至澳洲在甘蔗地勞作。又有澳洲土著被抓走,被迫無償勞作幾十年。

縱觀西方、西亞歷史,奴隷制流傳千載,從古埃及、古希臘、古羅馬、中世紀直至近代,美國、澳洲及後「薪火相傳」。從美歐最近的「黑人的命也是命」動盪可以看到,與之相關的傳統在西方至今餘燼未冷,陰魂未息。奴隷制作為制度雖然廢除已久,但深入骨髓的政治、經濟、文化基因的餘毒難排。殖民主義是奴隷主義的變態,香港居然有人至今向往日殖民主子乞憐。為奴慣了,腰腿無力之故。

幾乎忘了補充:「在意大利,人們相互打招呼都說『schiavo』,用的還是威尼斯口音,其實這個詞就是『奴隷』的意思:ciao 的原意並非『你好』,而是在說『我是你的奴隷』。」《絲綢之路》與維基的 Ciao 詞條都這樣說。

2020年6月15日 星期一

從茶道看「禮」的發展

《日日是好日》劇照:仔細欣賞茶具
茶道源於中國,如今盛於日本。不少國人近年刻意重興茶道,可是未成氣候。「禮失求諸野」,這是一個例子。

說茶道是禮,並非泛泛而言。茶道確乎是禮儀,英文是 tea ceremony,直接就翻譯為「茶禮儀」。

唐朝《封氏聞見記》記載:「茶道大行,王公朝士無不飲者。」所記是八、九世紀時唐代見聞,是現存文獻中對茶道的最早記載。

那時,煮茶品茶已是生活禮儀、生活藝術,通過沏茶、賞茶、聞茶、品茶以靜心寧神,進而陶冶情操、學習禮法、領略傳統美德。

「禮」是什麼?從「禮」字本身可以有所領略。

漢字的「示」偏旁,在甲骨文中是兩橫之下加一三角形,本義是「靈石」,即上置祭品的祭台。後來所有「示」字旁的漢字大都與拜祭、祝願、鬼神、祭祀有關。如「福」字,右邊本來是酒樽的形狀,下面還有兩只手。兩手後來被省略掉,酒樽也簡化為「一口田」。

「禮」字,據中國人民大學教授張法在《中國藝術》一書中說,「禮,即儀式」,是原始文化的核心,其要旨可以從「禮」字本身窺見。其中的「豆」是祭祀所用的器物。《禮記》說:「大禮之初 ,始諸飲食。」可見飲食在中國文化中的重要意義。

「禮」字的「豆」之上,據王國維解釋:「像二玉在器之形 ,古者行禮以玉。」由於重視祭祀器物,中國的彩陶、青銅器、玉器都有重大發展,後來都成為獨立的藝術門類。

《中國藝術》一書並說到,中國原始的「禮」有四大因子,正好是四個古文字:禮(行禮之器)、文(通紋,行禮之人)、樂(樂舞,行禮之過程)、中(行禮的地點,各種相關建築)。這四方面的發展,催生了各種門類中國藝術 ── 工藝、繪畫、服飾、音樂、舞蹈、詩歌等等。

南宋時,日本僧人榮西將茶種從中國帶回日本,從此日本開始遍種茶葉。南宋末期(公元1259年)日本南浦昭明禪師又到浙江餘杭縣徑山寺學習茶宴儀程,將茶道引進日本。日本《類聚名物考》對此有明確記載:「茶道之起,在正元中築前崇福寺開山南浦昭明由宋傳入。」日本茶道至今保存着宋朝古風。

而在中國,飲茶的方式與禮儀已有了很大發展。禮與飲食的關係顯示,中國文化從一開始就具有實用的一面,發展下來,中國人不再「吃」茶末泡的茶,而只飲用茶葉泡的茶,儘管現代研究發現,把茶葉研成粉末吃下肚更有營養價值。

但中國人仍然重視茶道這禮儀中的器,就是茶具。這又超乎實用性,精美的茶具有助過好每一個品茶的當下。

《日日是好日》提倡以「一期一會」看待每次茶會。「一期一會,難得一面,世當珍惜」,這豈僅是茶的道理?

美食風味的「標準答案」

在味道這件事上,我個人的態度非常明朗:一旦有誰覺得自己掌握了風味的唯一標準答案,只能說明這個人見識太少,並不了解世界的複雜和豐富性。食物是平等的。對待食物的不同態度,不僅有社會學、人類學的意義,僅從風味的角度理解,見識、理解和懂得欣賞一種陌生的食物,都像發現了一個新的星系。過去我們做的紀錄片更多的是傳遞的是我們的傳統有多好,我們的祖先有多偉大,實際上這一次不一樣的是,把中國放在整個世界的角落框架下來觀察,中國從來不是美食的孤島,人類最出色的創意和想法總會不約而同。

── 美食紀錄片《風味人間》導演陳曉卿

2020年6月12日 星期五

茶道中:日日是好日

《日日是好日》劇照
偶爾在 Youtube 看到對日本電影《日日是好日》的介紹,只有十幾分鐘,是電影的濃縮版。一位朋友說這改編自一本書,廿年前讀過,不知丟哪裹去了。一搜尋,電影果然改編自日本茶道大家森下典子修習茶道 25 年的日志《日日是好日:茶道帶來的 15 種幸福》,香港公共圖書館可以借到。

日志和電影說的都是在茶道修習過程中的人生體悟。修習過程跨越廿幾春秋,其間女主角求學、求職、失業、失戀、再戀、喪父不過是茶道修習的旁線,映襯出如何把在塵世熬煎的心一次又一次在沏茶中放下,專注、滿足於爐火與茶香中的每一個當下,沏出冬夏不同的茶,感受到梅雨與秋雨打葉的不同聲響,聽出熱水、冷水的不同湧動。

「只欣賞當下的美好,才是智慧美好的人生。」

故事伴着不同節氣展開,布置簡約的和室內更換着書法條幅:「薰風自南來」,「清風萬里秋」,「掬水月在手」,「梅花薰徹三千界」。或者只一個少字派中堂「風」字。

茶道老師武田(樹木希林飾,是為她的最後作品)反覆強調形式對於茶道的重要性,對每個動作要求嚴格、細緻,如紙門推開只到七成,先踏進左腳,一張榻榻米要走六步。不必問為什麼,不明白意義沒關係,照着做就是了。是形式主義麼?你什麼事情都用腦去思考,才會這麼想;不用思考,要習慣成自然;練習是積累,到最後手會自己動起來,要相信自己的手……,「聽手的感覺行事」。
電車路旁掇影

似曾相識麼?

人的所有學習、練習其實都經歷過這樣的過程,直至人可以不加思索,靠「自動波」運動,說話、走路、寫字、玩音樂……都一樣,區別在沒有儀式化而已。不過也有人把步行儀式化的,就是「行禪」。還有感受每一下咀嚼滋味的禪食。

人都有不動腦筋的惰性,自動產品都設計得讓你不動腦筋,有時一動腦筋就糟了。有寓言說,百足之蟲蜈蚣本來行動自如,在旁人指指點點說走路該先動哪一足,它一動腦筋,就不知道該怎麼走路了。

學習是從動腦到不動腦的過程,不斷學習會讓大腦相應部位的神經元構築成穩固網絡,最後達到不動腦 ── 其實是自動反應地運作。實驗證明,思覺失調老人可能把很多東西渾忘了,卻可能保持着年輕時學習音樂建築好的神經網絡,一旦坐到鋼琴面前,會自動彈起舊時樂曲來。

到了手隨心動的境界,心其實沒有閑着,心除了專注於每一個當下,會有新層次的思考。電影中的武田老師九十歲了,面對桃李滿園時想到,每年都在重複做着同樣的事,開始覺得這樣的重複真幸福,因為做同樣的事,可以日益精進;做着同樣的事,可以錘煉出不同的心境,在不同心境下沏出不同的茶味。

茶道如此,人生如此。這相當於「見山是山,見山不是,見山復是山」的三重境界。

中國宋代無門慧開禪師有首著名的詩:
春有百花秋有月
夏有涼風冬有雪
若無閒事掛心頭
便是人間好時節

「日日是好日」大抵與之有關。茶道正是南宋時由日本僧人榮西連同茶種帶回日本的。

2020年6月10日 星期三

從垃圾食物到垃圾資訊

有朋友「質疑」:你真的不看新聞?

當然不是,正如我不相信在 TED 公開演講「新聞對你有害」的 Rolf Dobelli (杜貝利)真的不看新聞。關鍵是要時刻警剔自己,要有所選擇,知所選擇。

人天天要進食,在不知溫飽的年代,會飢不擇食,最重要的是吃飽肚子。如今,特別是在較富裕的城市,人們不會能吃的都吃,而要講究什麼可吃、該吃,什麼應當拒吃。這並不絕對,垃圾食物最富誘惑性,很多人在宣傳不斷轟炸下,會忍受不了,特別是年輕人。

對於精神食糧,也必須同樣警惕。大量新聞是刻意包裝、採寫的,有目標、有針對性地製作,盡量利用人性好奇,利用人接受「壞消息」時內分泌亢奮的天性。

現代新聞學有所謂 infotainment,把新聞訊息(information)作娛樂(entertainment)化包裝。為了讓乾澀枯橾的訊息容易為讀者接受,一定的處理無可厚非,但過度了就會變成垃圾資訊。

這是對讀者低端能力的迎合;也是對傳媒人自身責任的低端迎合,放棄了傳媒人提升讀者、引領社會的艱巨責任,甘於為商業利益而庸俗化,以至低俗化、惡俗化。

這正如谷歌就 infotainment 一字列出的例句說的:New lows may have been plumbed in infotainment or entertainment but they constituted commercial highs. (訊息與娛樂混合或娛樂性或許陷進了新低谷,但構成了商業新高峰。)

味蕾的喜好很大部分是培養出來,長大了,都喜愛自小吃慣的口味,以至拒絕接受新口味。自小由垃圾食物餵養,會終身離不開它。我認識有美國土生華人,每餐離不開可樂,去到哪裹旅行都一樣;知道哪裹沒有美國飲慣的那一種可樂,不會去。

垃扱新聞一樣有這般功能,人一旦習慣了那種短小、浮淺、虛飾、濫用圖像的新聞,難以接受篇幅較長、深入剖釋的文字閱讀。

進入數碼時代,資訊爆炸,資訊重量不重質變本加厲。這會嚴重抑制腦力。德國學者 Manfred Spitzer 把這稱為「數字癡呆化」(digitale demenz)。人人智能手機在手,既有社會進步的一面,也有個人退步的一面。

「有得揀至係老闆」?錯,「識得揀」更重要。

吃東西要認品牌。有人揀 M 字頭的,有人視為畏途。上網瀏覽一樣。但仍得動腦筋,我被標題吸引了,常在是否鍵入 read more 之前想一想,真值得去讀這新聞嗎?一想,常常就略過了,沒有浪費時間。

看了一段介紹一部日本茶道電影的短片,年邁的茶道老師要求,對一個一個儀式化的動作,不要問,不要想,只讓手自己做 …… 很有禪味,我想到音樂練習。

但上網、閱讀,是另一回事。

2020年6月9日 星期二

新聞毒害多,不讀也何妨

杜貝利的《清醒思考的藝術》
朋友傳來一篇五千多字的長文,標題很長,在〈新聞對讀者「有害」?〉之後還有個補充題〈資訊爆炸下如何擬定閱讀策略〉,出自一位在英國進修的香港傳媒人之手。文章從瑞士作家 Rolf Dobelli (杜貝利)的文章、著作,以至在 TED 「大肆宣講」不要看新聞談起,講到對資訊爆炸的應對之道。

我對杜貝利的觀點並不陌生,翻看一下這裹的資料,二零一三年時翻譯過他在英國《衛報》的 News is bad for you – and giving up reading it will make you happier (新聞對你有害,不讀較快樂)一文。此前不久,還買到他的暢銷書《清醒思考的藝術》(The Art of Clear Thinking)一書,了解人們常犯的 52 種錯鋘思維。多年來一再翻閱這書,大有裨益,最近常置案頭。

報紙、傳媒一直有兩面性,可以傳播新知而為精神食糧、引領社會進步,亦可以作為商品而利用人們齷齪的好奇心去賺錢,以至謀奪權力。

有日本作家說:「仔細閱讀幾份報紙的人,一年所學到的知識比大部分學者在他們龐大的書室內所學到的還要多。」本港已故作家林燕妮曾自言:「我們從小就在報紙上學到很多新知識,也學懂了教科書上沒有的字和用法,一直看到長大成人,報紙其實是我們上學之外的另一間學校啊!」

可是亦早就有人看到報紙醜惡的一面。馬克.吐溫辛辣地說,報紙最大的本事是「先抓住事實,然後隨心所欲地曲解它。」歌德因而說:「自從不讀報紙後,我輕鬆愉快而情緒良好。人們往往只把注意力放在別人的所作所為上,而忘卻自己身上的義務。」

不讀報紙,我以前會覺得不可思議。我讀書時就每天買報、讀報,後來進入報館,更與報紙難分難解,讀香港的,讀外國的。李約瑟引用他中學時校長的一句話提出:「要用廣闊的視野思考問題。」好的報紙能讓人擴闊視野,為思考建立更堅實的基礎。可是日益商品化、市場化之下,傳媒不可避免地淪為商品。林燕妮多年前就看到,香港大多數報紙已「低落到青樓妓女的程度,只說趣事讓客笑,依偎青客襟頭任君摸」。

聽到一些朋友說不再看報紙了,包括一位在新聞圈內曾經位高權重的朋友說從退休的第一天起就不再看報紙,我一點也不奇怪。我自己亦一樣。

所以幾年前在網上讀到杜貝利的文章,大有共鳴,立即就把它翻譯過來。如今再讀,更覺得有道理。他指陳的新聞報道問題,如誤導性、理性缺失、徒增認知錯誤、無助闡釋事物、妨害獨立思考,如今更變本加厲。

在很多領域裹,競爭會帶來進步。傳媒不一樣,新聞商品化之下,為了奪取眼球,為了「賣紙」,什麼新聞道德操守都是廢話、屁話。傳媒老闆把責任推給讀者:我不過滿足他們之追羶逐臭。

人確有一受「壞消息(新聞)」刺激就腎上腺素上升的本性,因而愛看「壞消息」。幾年前,美國媒體研究中心進行過一個關於美國三大電視台(ABC、NBC、CBS)六個月內新聞報道的調查,發覺負面新聞佔了差不多三分之二(61%),而正面新聞約只有七分之一(15%)。

香港傳媒上有多少正面新聞?如果你對壞消息已上癮,那就繼續讓新聞毒害身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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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閱:
Rolf Dobelli:新聞無裨益 不看更快樂
http://silverylines.blogspot.com/2013/04/blog-post_19.html

2020年6月8日 星期一

美國總統承認 17 年前的彌天大謊

美國前國務卿鮑威爾:
「這就是伊拉克的大殺傷力武器。」
事隔 17 年後,美國總統書面證明,美國當年以伊拉克擁有「大規模殺傷武器」而入侵伊拉克完全是無中生有的謊言。事情真相本來已大白於天下,但由美國總統在 Twitter上「白紙黑字」寫出來,仍然具有莫大衝擊力。

當年的美國國務卿鮑威爾如今公開反對特朗普連任,惹來特朗普迅速挖瘡疤:「鮑威爾不是說伊拉克有『大規模殺傷武器』嗎?他們沒有,可是我們放手去打了一仗。」

鮑威爾是奧巴馬當上美國總統之前,在美國行政、軍事系統中居位最高的黑人,在小布什手下一手推動入侵伊拉克。他給世人留下的最深刻印象,是在聯合國安理會上拿出伊拉克擁有「大規模殺傷力武器」的「有力證據」來 ── 一小支裝有白色粉末的試管,據說是伊拉克製造的大殺傷力化學武器。

沒有人質疑這粉末到底是什麼。人侵的美軍在伊拉克犁庭掃穴都找不到所聲稱的化學武器後,美英自己的調查承認,開戰理由其實不成立。國際間於是傳言,鮑威爾當日向世界展示的,不過是洗衣粉。

美國一定不會為此向世界謝罪,不會向蒙受難以計算傷亡與損失的伊拉克人民賠償。如果伊拉克人民興訟,向美國問債、追討賠償呢?國際間有就戰爭追討賠償的慣例。

美軍人侵,打破了伊拉克在總統薩達姆統治下微妙的政治、宗教、種族平衡,伊拉克除了直接受到美軍的侵略破壞,還立即陷入內戰,生靈塗碳。伊拉克人命傷亡難以計數,單是二零零三年到零六年的頭三年,據世界衛生組織的調查,死亡 151 000 人;《刺血針》的調查結果是 601 027 人。

至於美軍,美國國防部二零一六年公布,死 4 424 人,傷 31 952 人。

美國入侵後如陷泥沼,難以自拔。二零一一年曾正式撤軍,三年後又因為敘利亞危機而再向伊拉克派軍,領導多國部隊干預,至今進退兩難。

這一系列意圖重整中東政經版圖的軍事行動,在中東和北非造成重大震蕩,製造了數不清的難民。難民潮一波又一波湧向歐洲,使受到二零零八年金融海嘯衝擊的歐洲雪上加霜,形成廣泛的民粹主義動蕩。

歐洲是否也應向始作俑者美國追討損失?

英國自二次世界大戰以來,與美國保持「特殊關係」,實質是對美國亦步亦趨,惟恐不及。美國入侵伊拉克,英國甘當馬前卒。二零零九年,英國就開戰決定展開調查,七年後公布了Chilcot 報告,結論是伊拉克未對英國有重大威脅,關於伊拉克擁有「大規模殺傷武器」的情報子虛烏有,開戰是不必要的。作出參戰決定的英國首相貝理雅被傳召到國會,一輪質詢後,卻是全身而退,半點責任不用負。

在美國,更輕鬆,連傳召質詢的門面工夫都免了。小布什、鮑威爾等,不會說半句道歉。特朗普更不會。

2020年6月4日 星期四

浪奔,浪流:美國的反種族歧視浪潮

有些東西,你貼上一個光鮮的標籤就身價飆升了,但光鮮標籤有時又會讓事情顯得荒謬。譬如高大上的「自由」標籤讓「XX自由」、「自由XX」都看似理所當然的正確、正義,那麼把「自由貿易」貼到奴隸販賣之上又如何?

奴隸貿易,彷彿是牛年馬月的事了。事情其實未算塵封,一百多年前還在世界盛行,算起來不過是幾代人之前的事。最臭名昭著的美國黑奴買賣,是約一百五十多年前打了一場死傷一百多萬人的內戰才取締的。黑奴買賣此後或明或暗地裹繼續領進行。大量華人被賣豬仔到美國修鐵路、淘金等苦工,是變相的奴工販賣。

歐洲列強販賣黑奴,是隨着殖民主義興起而在十五世紀開始的。按照早期資本主義的發展性質,黑奴貿易可分成三個階段:十五至十七世紀,由西班牙、葡萄牙、荷蘭、英國、法國等以特許公司的商業資本在黑奴販賣中佔統治地位,是為「壟斷貿易」階段;到十八世紀,工業資本衝破了商業資本的壟斷,黑奴販賣進入「自由貿易」階段;到十九世紀,近代大工業出現,法律上廢除了奴隸貿易,黑奴改為走私貿易。直至一八九零年七月布魯塞爾會議作出廢除非洲奴隸貿易的決議,黑奴貿易才算正式終止。

奧巴馬六月三日在家中就美國近來的反種族歧視浪潮發表講話說:「我們沒有能力一舉剷除四百年來的種族主義。」四百年,指的就是從黑奴「自由貿易」至今的歷史。

南北戰爭結束、林肯廢除了南方叛亂諸州的奴隸制之後,美國黑奴被解放了,但是黑人並沒有獲得和白人一樣的權利。又過了整整一百年,美國一九六四年才通過民權法案,讓黑人得到選舉權。僅過了四年,黑人民權領袖馬丁.路德.金被刺殺,再加上羅拔、肯尼迪也同年死於槍手的子彈,加上反越戰浪潮爆發,使一九六八年成為美國社會最動盪的一年。

今年是一九六八年之後的又一個大動盪年頭。今年的浪潮有個很大的特點,就是由多重衝擊疊加而成:世紀大瘟疫 + 經濟大衰退 + 反種族歧視大示威。

還有一點,是領導特別無能。一個多星期了,特朗普除了躲在白宮咆哮,出動軍隊、威脅要放狗、開槍,拿不出半點可以緩和局勢、舒解民憤的辦法來,以致美國 CIA 過去監察第三世界社會騷亂的特工辨別出不妙氣味來:這不就是被美國稱為獨裁政權的領袖面對騷亂 ── 很多是美國策劃的 ── 時方寸大亂的表現嗎?

《紐約時報》著名專欄作家弗里德曼六月二日不由得哀鳴:「我們正瀕臨內戰,不幸的是,我們這回沒有林肯做總統。」

這意味着這場雖然波及美國一百多個城市,而訴求模糊、行動零亂的抗議浪潮,很可能如同過去不斷的反歧視、反暴力抗爭一樣,激烈爆燃一陣就歸於沉寂,等待下一個黑人的枉死到來。

「浪奔,浪流,……。」

2020年6月3日 星期三

尤加利樹與羅馬帝國滅亡

澳州林火熄滅,新芽茁長 (by MURRAY LOWE)
一場大火發生了,例如點燃萬樹千山的山林大火,人們較關心的是大火是怎麼引發的,是人為所致?是天火爆燃?等等。比較少關心的本來潛在的更廣泛因子。假若沒有這樣的因子,你要放火也是燒不起來的。黃梅時節,你能燒出山火來嗎?

日前在電視看到關於澳洲的生態紀錄片,其中有關於尤加利樹的,說到這樹有豐富油分,積累的落葉很易着火,熱力可達攝氏一千度,而尤加利樹耐熱,種子還借助火力爆裂再入土,繁殖得更好。澳洲的山火熄滅後,一有降雨,馬上就有粉紅色的幼芽從焦黑的樹幹茁長,非常漂亮,這就是尤加利樹的幼芽。尤加利樹因此是雄霸澳洲的樹種。加上澳洲的氣候條件,山火是常態,撲之不絕。

尤加利樹樹油非常芬香,可驅蚊蟲,是澳洲的著名手信。這樹在全世界有數百種之多,原產地大部分是澳洲,香港引種不少 ── 就是桉樹,如大葉桉,和樹幹呈灰白而光滑的檸檬桉。香港的桉樹夾雜在不同樹種之間栽種,又沒有澳洲那樣的風力、溫度、濕度條件,也就沒有惹火之憂。

一個事物的生成,由百般因素共同所致,佛家稱之為因緣,即「一物之生,親與強力者為因,疏添弱力者為緣。例如種子為『因』,雨露農夫等為『緣』。此因緣和合而生米。」米就是果。

因也好,緣也好,都有顯有隱,顯者易見,隱者不露。要解決問題,只從顯處着力,自是難以根除,猶如澳洲的山火,周年循環,人力無法務盡,誰都可以體諒,儘管澳洲山火一旦東西南北燒起來,對環境的傷害會通過大氣環流,影響到全球系統。衛星攝象對之有清晰的紀錄。

蠻族洗刦羅馬城
澳洲當局一直在新冠疫情上對中國刁難、追責,就是不想想假若有人對澳洲的山林大火,特別是去年與今年之交的特大山火對全球環境的影響,向澳洲問責會如何?

中國成語叫「乾柴烈火」,無柴生不了火,而柴不乾也不成;柴夠乾,只要星星之火,也可生成烈熖。

由此想到羅馬帝的滅亡。羅馬帝國至今為歐洲人自豪,它的覆滅特別是西羅馬帝國的覆滅又至今為西方人緬懷以至傷痛。這個高度文明的帝國怎麼會滅亡,而且是被「極端野蠻」的蠻族聯合體打敗?據歐洲的紀錄:蠻族身上穿的是老鼠皮縫起來的衣服,搶奪糧食像一群狼,騎在馬背上日子過長而身體蜷曲變形得像野獸,……。

我一直對這「劣幣驅除良幣」的一頁不知其解,近日讀 Frankopan 的《絲綢之路》才知道其中一個關鍵因素:氣候變化。「災難正沿着草原飛馳而來。此時的世界正在經歷一場氣候環境變化。歐洲的海平面(應指地中海)上漲明顯,北海沿岸瘧族流行;在亞洲,鹹海的鹽分從四世紀便驟減,乾草原上植被的變化(可從高精度的花粉分析得到證明)以及天山山脈上新冰川的形成,一切都表明,這是一場影響廣泛的環境變化。這變化的後果是毀滅性的。」

據書中索引,以上文字綜合自多個來源,對氣候冷暇變化跡象的描述有點混亂。看來主要應是大環境變冷,草原生存條件極度惡化,蠻族為謀生存而從草原奔突而出。蠻族 ── 歐洲人稱之為 Hun,中國稱之為匈奴。氣候變化驅使蠻族為生存而南侵,加上羅馬帝國本身的腐朽,帝國大廈頹然倒下。

據竺可楨的中國氣候變論文,此時正值中國的第二個寒冷期:西元初年到公元六零零年的南北朝時期,這也正是中國中原王朝臣民被北方遊牧民族南下侵擾搶掠而大規模愴惶南逃的時期。中國歷史上每次外患高潮,都與氣候冷化重疊。

2020年6月1日 星期一

明尼亞波利斯之憶

明尼亞波利斯刦後一畫面
美國明尼蘇達州首府明尼亞波利斯點起的一個火頭,幾日內在美國幾十個城市引燃起反種族歧視的燎原烈火。美國黑人被警察濫殺的事件之多,可以說罄竹難書,每幾年就有一宗特別令人髮指而掀起抗議暴動。這一次風潮的規模之大,幾十年罕見。

我十多年前到過明尼亞波利斯,留下的最深刻印象,是密西西比河的旖旎風光,腦海裹漣漪蕩漾的畫面與近日暴動新聞裹烈熖騰空的畫面,很難重疊起來。若加入黑人元素,便有了鏈接。

明尼亞波利斯是歐洲移民開發的城市,所謂「開發」,是把原來的印第安人趕走,鵲巢鳩佔。但城市的名字留下了歷史線索,英文名字 Minneapolis 的意思是河城,由當地印弟安人語的 mini (水或河的意思)與拉丁語的 polis (城)結合而成。華人稱之為明市。

密河風光,攝於二零零八年
至今,城市人口約三分之二是白人,黑人不到兩成。它是美國中西部經濟最發達的城市,因而吸引了不少新移民和少數族裔前往討生活。日前被白人警員跪殺的黑人 George Floyd 就是近年才只身到明市謀生的。

我那年到那兒探望一位兒時好友,蒙他帶引到當地一家唐餐館吃飯,與老闆娘攀談起來,對方的粵語帶台山口音,是我的父輩的鄉音。我好奇探問,一番對話後,發現彼此竟然有遠房親戚之誼。她一家是聽說明市華人較少,而從芝加哥遷去搵食的。有現代研究說,兩個陌生人之間其實只有六度分隔,即彼此之間只有幾個人的「社交距離」,信焉。

記得在明市很少見到黑人,但到了密西西比河畔就難免想到黑人,心裹響起黑人男低音的 Ol' Man River 歌聲。密西西比河的意思就是「老人河」。

明市在密西西比河的上游,那裹的密西西比河風光,與多年來據各方面資訊綜合形成的密西西比河形象非常不同。過去的印象主要來自河的下游,即美國過去普遍蓄奴的南方,那裹河面遼闊,河水混濁。那裹至今黑人密集,出海口處路易斯安那州的首府新奧爾良,曾以慘烈的卡特連那風災聞名世界,三分之二人口是黑人。

不同族裔美國人一生中死於警察暴力的風險
美國一些城市因為經濟衰落而人口減少,排行榜上第一位的,是過去的汽車城底特律,第二就是新奧爾良。

黑人從南方出走,不就能走出生天。種族歧視伴隨着美國開天闢地而存在,是美國的「原罪」,揮之不去。

美國西北大學二零一八年一份研究報告指出,據當時的風險計算,美國黑人一生中被警察殺死的機率達一千分之一,而全國人口平均計算約為二千分之一。白人的風險低於平均數,亞裔更低。

一千分之一的風險,非常巨大!但二千分之一就可以接受嗎?美國警察暴力之嚴重,由此可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