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人有句口頭禪:「幾時得閑飲茶。」這不是徵詢語,不是問你什麼時候有空一起「飲茶」,也不是建議,多數在匆匆打個招呼之後隨口而說的應酬話,接着是「拜拜」。過後,「事如春夢了無痕」,彼此都不會記在心上。
香港到處是酒樓茶樓,「飲茶」顧客很多,可是得閑的不多,人人都「好唔得閑」。這自然與現實環境有關,人人都在「搏殺」,打工仔有打工仔的拼搏,老闆有老闆的拼搏,加班加點是常態。Work hard 之餘,也 play hard,放工、放假了,一樣以各種消費、娛樂拼搏,一樣很不得閑。當然,也有人為了加強競爭力而進修。
日前上了城市大學的「中國文化中心」網瀏覽,裡面有豐富內容,有文章,有講座,有文化活動,很多是向社會開放的,不是城大學生也可以參加。多年前,我曾去聽過閔惠芬的二胡示範講座,免費的。這個中心為了提高學生對中國文化的認識而設,是大學通識教育的一部分,還着眼於推動各種學術交流和研究,渉及廣泛的文化藝術領域,包括詩詞、音樂、繪畫、戲曲、書法、陶瓷、品茗、園林、建築、歷史等。參與其中,可得到文化進修,也得到身心陶冶。若是學生,最好能閑下心來,不把它當作大學的功課,而視之為人生的必要修習。對上述各領域培養出興趣來,可以是陪伴終身的雅興。中國的文人雅士,哪個沒有這方面或那方面的嗜好? 而這些東西都與「閑」字分不開。
中國古人自讀書識字起,學習就技與藝並重,志於學而游於藝,既要掌握入士的必要技能,同時在書法、詩詞等方面有所修為,並以能在其中出類拔萃為人器重。很多人當了大官,仍把作詩寫詞、揮毫習字作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如曾國藩每日「早起習寸大字一百」,李鴻章除了習字早課,還晚臨寫《聖教序》。自小的訓練讓他們能在百忙中不失閑心和雅興。
對於中國文人,閑與雅不可分。中國文人很多窮愁潦倒,甚至命途多舛,好在都有能助散懷的閑情雅興,都不費錢,於是陶淵明、蘇東坡一旦投閑置散,反而文名鵲起,流芳千古。
這讓人聯想到日本的武士。日本自古資源匱乏,日本人據說從明治維新才開始食用豬肉牛肉,之前只吃蔬果和水產。武士的社會地位高尚,但其實收入微薄。有日本學者估計,武士的平均年俸不過相當於農民的收入,只夠生存,養家都成問題。他們卻要維持高人一等的體面,日子十分不好過。結果,是如《菊與刀》一書指出的,培養出良好的武士家規 ── 節儉。
武士要依附有錢有勢的主公,要文武兼習以顯高貴。他們又是有閑階級,於是弄出不少苦中作樂的創作來,把一小片漬物 (如醃蘿卜、酸梅、鹹菜) 也擺弄得美輪美奂。今天,越是高級的日本料理,越是賣弄武士的節倹傳統。
如今,閑雅不必愁苦,但閑下心來仍是必要的,要能從雜務中抽身而出。這關乎利和名,「盛名多累,閑逸多適」。
清人張潮有語云:「能閑人之所忙者,方能忙人之所閑。」每個人一天都只有 24 小時,如何安排,只能自己權量得失以決定。昨天給友人寫字後,利用餘墨寫下這話以自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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