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8月14日 星期二

香港七十年代電影的背後

香港很多人懷念上世紀的七八十年代,即使對當時沒有多少切身體驗,也會從某些蛛絲馬蹟中嚮往那個「大時代」,莫名其妙地懷舊一番。懷舊的不僅是「老餅」,還有不少「後生」。懷舊若不淪於沉緬,不失為好事,從感性到理性皆然。一個「大時代」的形成,必有它的合理性,若能從中得到啟悟,非常有價值。

七八十年代的香港五光十色,像個萬花筒,萬千變幻中最耀目的,是當時的香港電影。你看萬花筒時被它的繽紛光影吸引,不會看到那些斑斕彩色碎屑是什麼模樣的;當年的輝煌巨星、電影讓你目迷五色,你亦難以知道那些神奇電影人付出了什麼。他們的故事其實比諸銀幕上閃耀的影象更有傳承價值。

看了《風起雲湧 ── 七十年代香港電影》(香港電影人口述歷史叢書之七)一書,驀然驚覺,當我也在那年代默默耕耘的時候,香港有那許多出色的人才,在為自己的夢想作出了難以想像的拼搏。任何社會都是大小不同的圈子交集而成的,如果你與某個圈子沒有交集,可能永遠無法知道那個圈子的內情。娛樂版上的八卦、銀幕上的鋪陳,都不過是皮相。《風起雲湧》是一個個台前幕後電影人的筆錄口述,道出的盡是追夢者的頑強堅靭、血淚辛酸。儘管「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你仍可以從他們的言詞間感到各種氣慨的激蕩。

狄龍是邵氏捧紅的「大俠」,一九六九年憑《獨臂刀王》走紅,是大明星,人工竟然是「第一年五百元一個月,第二年六百元一個月,第三年七百元一個月,如是這般地過了十幾年」。

邵氏另一位「打仔」明星陳觀泰拍成名作《馬永貞》時,公司為了趕新年檔期要一個月殺青,由張徹、鮑學體兩位導演分日夜班拍攝,陳觀泰要日夜不停應付,終於在睡眠不足下,精神恍怫,與谷峰作對手時眼前出現幾個谷峰,打傷了谷峰的下巴,是為他電影生涯中唯一一次誤傷對手。他自己亦難免受傷,最嚴重的是在拍《萬人斬》時右手尾指被斬斷了。

吳思遠初出道時,自籌拍《蕩寇灘》,向邵氏借用陳觀泰,一開拍先拍了結尾的戲,邵氏這時要捧紅陳觀泰開拍《馬永貞》,拒不借人了。吳思遠去苦苦哀求,「差點兒我就跪下」,但不得要領。影片停拍了很久,有一天,他忽然靈機一觸,想到可以讓陳觀泰的披頭散髮日本浪人角色戴個口罩,用替身演出。這部電影結果非常賣座,成為吳思遠電影生涯的轉捩點。這可算是香港電影人善於「執生」(靈活應變) 的典範。

香港電影人普遍有理想,即使「打星」也想着宏揚國術。以拍唯美三級片著名的何藩亦一樣。他二十歲出頭就成為英國攝影學會的最高榮譽「博學會士」,被譽為「攝影神童」。他想拍文藝片,老闆卻要他拍三級片,他開出條件:拍一部賺錢的三級片,再拍一部蝕本的文藝片。今天大概沒有人會記得何藩拍過什麼文藝片吧?

許冠文亦一樣,他自言是「草根」,搞笑計算準確,能投「草根」之所好,但一直「企圖想拍一些自己喜歡又比較有深度的東西」,每當拍了大賣特賣的電影後,他就拍「較有深度」的,如《天才與白癡》、《賣身契》,但賣座都下跌,於是無以為繼。

香港電影人的努力最能體現「獅子山精神」,值得所有香港人致敬。他們的成就也源自那個因緣際會的時代,能乘着時代之勢而為,而不是逆勢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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補記:王羽一九六七年拍了《獨臂刀》,大賣座;邵氏一九六九年再拍《獨臂刀王》,主角仍是王羽。當中演的五虎刀門弟子陸洪的,演員表上叫譚榮,其實就是狄龍,它的原名叫譚富榮。姜大衛也有演出,角色連名字都沒有。一九七一年,拍《新獨臂刀》,就狄龍與姜大衛搭檔演出了。張徹認為,以京戲武生來比喻,姜大衛是「短打」,狄龍是「長靠」;一叛逆,一正派;一活一穩,可謂相得益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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