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思考的問題正是:存在感。那位管理員堅持每天給我叮噹一下,應當不是為了給我提個醒,而是為了滿足自己的存在感。這似乎是人作為人一定有的心理,是生存所需要的。
網上有這樣的故事:一位教授請了幾位學生到家裡同母親一起吃飯。吃完飯,閑聊一會,收拾好碗筷,教授對老邁的母親說,可以洗碗了。母親洗擦完了,教授扶她回房間去,安排她休息後,再回到廚房把碗碟洗擦一遍。教授對面面相覷的學生說,讓母親洗碗不是不孝,而是讓母親覺得自己對家庭還是有用的。
在中國人傳統社會裡,人的最重要身份是家庭、家族的一分子,一生都為自己的家作貢獻,老了仍為兒為女、為兒女的下一代操持,做得甘心,甚至以之為樂,說這是「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乾」有點煽情了。他們不知道什麼叫存在感,為家裡做點什麼,是自然而然的,你叫他不做,他不自在。
自在這詞很古雅,古詩文裡常見,如杜甫有句云:「留連戲蝶時時舞,自在嬌鶯恰恰啼。」意思是安閑自得,無拘無束,身心舒暢。這也是現代漢語常用詞,在粵語裡更是日常口語,可見粵人之重視「自在不自在」。
這詞可能從佛家而來。在佛門中,自在的意思非常豐繁,分門別類有過百種自在,大抵都關乎任事無障礙,自由舒適,自我決定主宰,即自由自在,隨心所欲。據說,這是諸佛、菩薩所具之功德,故佛亦稱「自在人」。
佛家的自在境界太高深,在凡人尤其是粵語凡人中,自在很隨意,無所事事,一杯咖啡或茶在手,一曲妙音清韻入耳,就可以進入自在境界。
據我的感覺,這樣的自在與現代人的存在感不一樣。自在很個人,「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蘭生幽谷,不為莫服而不芳」,「木末芙蓉花,山中發紅萼;澗戶寂無人,紛紛開且落」,都不關乎他人,是自得其樂、自全其美。
現代人的存在感卻是在他者對照下存在的,是在眾人之中的存在感。一個人若在潛意識裡要追求這樣的存在感,最害怕孤獨,最害怕離群,更害怕從高位上滑落、眾叛親離,害怕從天上落到凡間,害怕從千呼萬擁變為形單影隻。
回顧一下身邊,竟不乏這樣的人。日前讀到一篇文章,作者從天涯海角用筆挖香港故人的瘡疤,我百般不理解。一位朋友以三個字解惑:存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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