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8月23日 星期五

古琴與中西語文之意合形合差異

古琴的傳統減字譜記譜法,無疑有改進的空間,可是不能簡單地以「落後」視之。我認為,它的存在與特色自有其道理。它與西方現代記譜法比較,多少反映了中西文化的差異,尤其是語言上的差異,而音樂也是一種語言。

中文與英文的一個重要差異,是中文是意合(parataxis)式語言,英文(和其他相同語系的語言)則是形合(hypotaxis)式語言,兩者是句法問題的重要概念。重於意,則字與字、詞與詞、句與句之間的連接成分常常省略;重於形,則以上連接會清楚表現。相對之下,形合式的英法德俄等語文都比較嚴謹,而中文則簡潔、靈活得多。

馬致遠的《天淨沙》是意合的很好例子:
枯藤老樹昏鴉
小橋流水人家
古道西風瘦馬
夕陽西下
斷腸人在天涯
整首詩只用了一個介詞「在」來說明字詞之間關係,其餘的都是偏正式複合詞,且絕大部分是名詞。它們只是簡單地並列在一起,可是構成了意象非常豐富、深遠的意境、內涵,有可供想像的巨大空間,不但意在言外,而且妙不可言。

一位翻譯界的前輩在他的博客中提供了這樣的中譯英例子:
中文:遠看山有色,近聽水無聲,春去花還在,人來鳥不驚。
英譯:When you look afar, the mountains are green and clear,
巴蜀地區典藏古琴精品展
正在深圳博物館舉行,至
二零一三十月七日結束。
      But no sound of stream is heard when listening near.
      The flowers remain in full bloom when spring’s away,
      A human being’s approach the bird doesn’t fray.

在英譯中幾乎每句都要用 when ()來表明字詞之間的關係,而在中文,你不必說「當遠看山有色,當近聽水無聲,當春去花還在」,而自能領會那些不存在的「當當當」。

西方人初接觸中文,曾說「中國的語言」是人類的「嬰兒語」;如今,西方學者都同意中文是「智慧的語言」,甚至是「世界上最成熟的語言」。標誌之一,就是它的意合性,既含蓄而富內涵。

這也是中華文化藝術的特點,無論哪門中國藝術,都有意無意地作出這樣那樣的「留白」,好讓讀者、觀眾各自伸延自己的想像。國畫、書法、篆刻、戲曲、舞蹈、器樂……莫不如是。這是一種參與,可以說是創作上的參與。陳寅恪說,詩無二解不是好詩。好的詩──可以予人想像空間的詩──與不同的人的感悟結合,得出的又何止二解?

參與的如果不是一般讀者、觀眾,而是創作者,可以發揮的空間就更大,結果會更豐富。譬如粵曲的梆黃唱腔,只設定了節奏、和樂句結束音等限制,其餘的就讓歌唱者去自由發揮,於是各種「腔口」精彩紛呈。這是西洋歌劇難以想像的,儘管他們也有即興的華彩樂段。

回到古琴問題上。有了五線譜或簡譜標示音高和節奏後,減字譜就可以簡化,例如只須記下第幾弦而不必標明音位在幾徽又幾分之幾之處,除非是特殊的音高。左右手的指法也自有規律,不必都標明,除非對象是初入門者。古琴有七弦,一個音、一個樂句怎麼彈,可以有不同選擇,彈琴者可以自由發揮。二胡只得兩弦,不同演奏家的指法也不會相同呢。事實上,古琴家之間的演奏差異更大。這可給古琴演奏更大的「留白」。

天津音樂學院的秦序教授認為減字譜不記節奏是為了「活法」,又認為「譜上的規定性亦無譺『活法』」。古琴若太固執於傳統,那就是「死法」了。

2 則留言:

  1. 你好,想quote你關於意合形合的一段字,作自己blog一篇文之用。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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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謝謝垂注,觀迎轉載,請注明出處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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