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箏線不斷 秋葉上雲端 |
這得先從牛津大學教授邁克.蘇利文關於「抽象」和「無形象」這兩個藝術概念的分析談起。他特別關注中國當代藝術,認為八大山人的作品、趙無極的油畫和吳冠中的《根》都可歸入「抽象」範疇,其中的「象」從自然物象中抽取得來。「無形象」則與自然物象無任何聯繫,是幾何圖形,純形式。中國不少當代畫家走這一路。
吳冠中很認同這一分析,認為「無形象是斷線風箏,那條與生活聯繫的生命攸關之線斷了,聯繫人民情感的千里姻緣之線斷了」
,「藝術家作品應不失與廣大人民的感情交流,我更喜愛不斷線的風箏!」又說:「線的一端聯繫的是啟發作品靈感的母體,亦即人民大眾之情意。」
從吳冠中的作品中可以發現,這線還聯繫着的另外一頭是傳統。吳冠中後期從油畫走向水墨,本身就是一種接線。
畫是從具象作原點出發的,走了很長的路才走到抽象,以至無形象。音樂不同,從一開始就是抽象藝術,用聲音去描繪世界、反映人的情感,無論如何都只能以抽象方法進行,傳統上,是通過音色、音階、節奏、旋律、和聲等基本元素的變化來表現。如用的是人聲,加入歌詞,才可以具象一點。如果有無形象音樂的話,把以上的基本元素都打破了,庶幾近之。近年聽到的新音樂,都給我這樣的感覺,難以捉摸,留不下印象。那天去聽「笙路」演奏會,當中的新音樂,仍然無法喚起我的共鳴。
梁仁超努力通過自己的獨白去引導聽眾欣賞幾首新音樂作品,企圖拉近傳統音樂與新音樂之間的距離,希望大家能在新音樂中發現傳統音樂,又在傳統音樂找到新音樂,例如說到,把他以笙與琵琶重奏的《陽關三叠》視為「新音樂」。
中國不同的文藝形式,都愛新中寓舊、舊中育新。例如詩詞貴含蓄,不把話說盡,留下足夠的空間供不同年代的人作不同的玩味;書法雖重臨摹,但不同的書法會自然糅入個人風貌;古琴通過打譜,能讓千年後的琴人參與創作;戲曲伶人可以把同一個曲譜唱出百般「腔口」;……。這使中國的藝術能歷久而常新。很多這樣的創新,得到大眾廣泛接受之後,若干年後便成了傳統。要使傳統不斷得到傳承,要有不斷的創新。
關鍵似乎是,創新中要讓風箏的線保持不斷。這只能通過不斷的嘗試,包括「試錯」之下進行。我們今天接受的傳統──即當年的創新──必定是當年大量「試錯」之後的孑遺珍品;每一個這樣的珍品背後,必定有無數個被淘汰了廢品。這是另一種物競天擇。
如今去聽音樂會,對標榜為「首演」的作品,既有好奇,又有戒心。這樣的作品很可能只有「首演」這個曝光機會,之後就無聲煙沒。之所以這樣,最大的原因可能就是「線」沒接上而被淘汰,或許是風箏飛得太高了,曲高和寡;或許是觀眾根本看不到線,欲抓無從。
我發覺自己常常是後者,以致音樂是不是完了也不知道,別人鼓掌了,才敢鼓掌,在黑暗中也覺得尷尬。
(聽「笙路」,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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