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2月31日 星期一

從愷撒的發明到美國的報告

愷撒大帝的雕像和畫像
昨天到香港科學館看了名為「軍事天才愷撒大帝」的展覽。在二零一二年即將過去,二零一三年馬上就到來之際,展覽除了讓人對二千餘年前的發明驚歎,更讓人感到,國際間權力轉移之不可抗拒。

愷撒是歐洲繼馬其頓阿歷山大大帝之後的第二位霸主,所建立的羅馬霸權和嗣後形成的帝國是世界古代史上最強大的帝國之一,全盛時期的版圖橫跨歐亞非三大洲。他是非常出色的領袖,除了是出色的將領、政治家,還是出色的發明家。展覽中複製展示的發明不限於攻城掠地的武器,還有很多用於工程建設的發明,例如垂準儀、水平儀、起重機、打樁機、拱門設計、抽水機等。這些其實不只是他個人的發明,而是他大量起用和重用的工程人員的創造。一些發明一直沿用至今。

四十多件複製品顯示,愷撒大帝對世界的征服,靠的不僅是武力,還有智力。

愷撒是公元前四四年遇刺死亡的,到西羅馬帝國在公元四七六年滅亡,羅馬帝國在歐洲建立了多個世紀的輝煌。歐洲接着進入了中世紀的黑暗,再經歷了一千多年,才在進行了文藝復興、啟蒙時代的努力之後,掀起工業革命,使西方文明重新崛起,成為如今雄霸世界的文明。

愷撒以那些精巧發明雄據一方時,中國正處於西漢時期,也有過了不起的成就。到羅馬帝滅亡前後,中國也有過魏晉南北朝的三百多年混沌。可是接着就有了唐宋興起、明清重振,但世界接着又向西方傾斜了。

羅馬帝國的徵號──鷹,和投擲器(左)、攻城鎚
回過頭去看,人們常常愛有「假如……」的遐想,譬如愷撒假如不那麼輕信那幫密謀行刺他的部屬和元老,世界會怎麼樣。愷撒生前立下了遺囑,為自己未出生的孩子指定監護人,其中幾個就是把匕首刺進他身體的人。拿破崙曾對愷撒這樣的「重大錯誤」表示驚訝。可是後人也會對拿破崙對敵人的國民性格和當地氣候缺乏充分了解而驚訝。英國作家利.享特在《桌邊閒談》(Table Talk)一書中揶揄說:「亡於對人的輕信,總好過死於自我感覺良好的無知!」

世局發展有時看似是由偶發的、個人的因素造成,但大的趨勢總有跡可尋。在即將進入新一年之際,何妨向前看。最近讀到的一篇文章值得推薦,這是英國《金融時報》中的〈未來20年兩大權力轉移〉一文。文章推介了美國最高級別情報機構國家情報委員會(National Intelligence Council)的《2030年全球趨勢:不一樣的世界》(Global Trends 2030: Alternative Worlds)的報告。這份每四年發表一次的報告,展望二十年後世界局勢。報告預測,「美國治下的和平」(Pax Americana),即始於1945年的美國霸權時期,很快就將結束。

文章說:「你也許會說,那又如何?世界各國的實力對比變化早已不算新聞。但這份報告的意義在於,美國自身開始主動承認這一點。」

自愷撒大帝以來的世界證明,世界的權力格局總是在變化。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實為常態。
**
〈未來20年兩大權力轉移〉http://www.ftchinese.com/story/001048048

2012年12月29日 星期六

吳冠中其實也寫「題畫詩」

吳冠中畫荷塘
好些事情,不知道是巧合,還是因為你特別關注了,於是接二連三呈現在你的面前。昨天早上寫到吳冠中對畫上題詩的論述,下午便看到十幾二十幅吳冠中的畫,其中竟然就有畫家寫上「題畫詩」的。

我一直喜歡吳冠中的畫,在印象中,他不會在畫上題詩,油畫固然如是,中國畫也一樣。因為昨天早上寫了這個話題的網誌,昨天看他的畫時,就特別注意他在畫上的款識,這就有發現了。

昨天中午到灣仔飲茶後,想到尖沙咀的香港藝術館走走,在前往碼頭的途中經過香港會展中心,才知道麗港酒店下面一層閣樓新闢作了畫廊,便順着箭頭沿扶手電梯走了上去。果然,上面原來的商場全部由近十個畫廊分租了,有些畫廊還在裝修,展售的主要是中國藝術家的作品。這反映了中國藝術家近年在國際崛起的發展趨勢。其中一個畫廊陳列的作品,泰半以上是吳冠中的,約近二十幅,有油畫,有中國畫。

我看到有點驚訝,是原作嗎?吳冠中的畫作在拍賣場上屢創價格新高,隨便以六七位數計算,甚至更高,在保安不算嚴密的商場裡掛出這麼多他的作品不可能吧?仔細一看,才知道都屬版畫複製品。中國畫的水印木刻版畫複製品幾可亂真,這些都蓋上「吳冠中版畫」篆刻印章的畫作,是另一種技術的版畫複製品,也逼俏非常,特別是油畫,筆觸立體,就像畫刀抹出。畫面外的最底部,都按版畫製作的習慣,用鉛筆寫上這是共印製多少幅中的第幾幅。這些畫應該都是畫家授權的製作,部分有畫家的加簽,當然價格也較貴了。不過最貴的也就是五位數的下段數字,有萬餘元的,也有四五千元的。著名的《雙燕》也可以買到!我看到一幅很喜歡的江南水鄉油畫,一看,才四千元。

畫廊商場除了畫,空空如也,我幾乎是唯一的過客。我在吳冠中的作品之間留連良久,先發現了一幅有題語的畫,後來又發現一幅。一幅畫的是荷塘,筆墨、設色都十分簡約,花葉都只作勾勒。右上角的款識是「接天蓮葉,線曲屈,勝於碧,一九九0年」,直行右起。另一幅,畫的是白鵝群,款識在左上角,直行左起寫上:「白髮滿頭故鄉行,鵝群嘈嘈皆鄉音。荼」。兩個題款看來都不是用毛筆,而是用畫家愛用作寫生和創作的「馬克筆」(一種軟頭硬筆)書寫的。

吳冠中寫上題句的鵝群畫
吳冠中反對在畫上寫上題畫詩(詳見昨天〈蘇東坡闖了「大禍」?〉一文),卻在這兩幅畫上寫上了「題畫詩」,一定是覺得有此必要才做的,就是胸中有畫筆無法抒發之意之情,於是抒之於言,題之於畫。第一幅畫中,蓮葉無色,款識則言「勝於碧」。第二幅畫的題語要抒發的意蘊、感情更深邃。不看這兩句,你只見到鵝群;再讀款識,你就見到作者了,不但見到吳冠滿頭白髮的形象,還感受到他游子歸來的悲喜交雜情懷。你可能因此更欣賞這幅畫了。

《詩經.大序》云:「情動於中而形於言。言之不足,故嗟歎之;嗟歏之不足,則詠歌之;詠歌之不足,不如手之舞之、足以蹈之也。」畫家情動於中時,畫之不足而形之於詩,道理相同,也是自然的。

由此可見,對於題畫詩的爭議,不是應有應無的問題,而是高明不高明的問題,是一加一小於二、等於二、大於二的問題。

按中國畫題畫詩的標準來判斷,吳冠中以上的「題畫詩」不算高明。題畫詩不一定按格律詩的規格寫成四句或八句,但應該屬於律句,即合乎音韻格律的句子。合律而有詩意,則只有上下句的對聯也是詩。若按這標準來要求,以上的題語不算佳句。吳冠中曾經隨潘天夀學國畫,對潘天夀推崇備致,但他看來沒有在格律詩方面下過功夫,否則不會畫出讀來非常別扭的「鵝群嘈嘈皆鄉音」──一連七個都是平聲字。

吳冠中說如今的國畫基本上都有題畫詩,這其實也不大對,因為如今畫國畫而能寫上題畫詩的畫家越來越少了,款識常常都只寫個畫題、日子,留個名字。很多只落個以前被譏為「窮款」的名字款,而且字寫得難看。

2012年12月28日 星期五

蘇東坡闖出了「大禍」?

鄭板橋之的竹石圖
偶爾翻開一本書,讀到已故畫家吳冠中的一篇文章,頗有啟發,再思之而有所悟。

這是吳冠中十多年前在北京大學的演講紀錄,題目是〈中西美術比較談〉。吳冠中早年曾習國畫,到法國學畫後,以油畫知名;之後又畫起中國畫來,登上藝術另一高峰。他兩邊涉獵,談起中西美術比較,自然有獨到見解。這篇文章以前讀過,對作者談到的一些觀點,例如有爭議的「筆墨等於零」之說,是了解的。可是有些東西,以前不怎麼在意,如今讀來很有觸動,特別是關於詩與畫的論述。

吳冠中指出,如今的中國畫大都有題詩,而在古代,中國畫是「根本不題詩」的,後來蘇東坡悟到王維的畫是畫中有詩,詩是詩中有畫,便在畫中題起詩來,成了畫中題詩的始作俑者,卻「也闖出了大禍」。

吳冠中對這樣的做法不以為然,他的畫從來沒有題詩,且認為詩與畫是「同牀異夢,不是詩誤了繪畫,就是繪畫污蔑了詩」。他認為畫是平面的,講求面積的運用,如果因為畫面要用詩來補充,「就沒有足夠充分地重視繪畫面積的運用,所以視覺效果就差了」。西洋畫沒有詩,但「實際上他們都有詩,只不過詩藏在畫裡面,沒有題在畫上面」。

這看法有道理,不好的題詩,的確對畫不起積極作用,甚至起到破壞作用,特別是詩不好、書法也不好的時候。可是因之而一棍子打死這做法,又走到極端了。畫與詩,可以一加一少於二,可以一加一等於二,也可以一加一大於二。大於二的例子很多,鄭板橋畫的墨竹是很好的例子,他常常借墨竹抒發感情,砭諷時弊,詩對畫起了畫龍點睛的作用,大大提升了畫的境界。他的畫題詩流傳之廣,超過了畫本身。他勉人又自勉的題畫詩:
衙齋臥聽蕭蕭竹,
疑是民間疾苦聲。
些小吾曹州縣吏,
一枝一葉總關情。
是人們都熟知的。後人還把他的題畫詩獨立編輯成書。

畫上題上劣詩的例子不必舉了。一個畫面要配上文字,即使不是詩,也不是順便可為的。報章上的照片說明,即使不嵌在照片上,也常見到畫蛇添足、除褲放屁之作呢,這就是一加一少於二了。

畫與詩各有所長,而這正可讓兩者互為補充,相得而益彰。畫的表達訴諸視覺,視覺以外的東西,要靠觀畫的人去想像;好的畫讓人有超越畫面的豐富聯想,而詩正好在這方面有所助益。題畫詩(那怕是照片說明)如果不能道出畫外之意,提升畫筆所無法繪畫出來的意涵,就不是好的題畫詩。若能有所為,而且豐富了畫面、畫意,如鄭板橋題畫詩做到的,那就是好的題畫詩,這不該受到非議。

好的中國畫又何止有好的題畫詩?還該有好的書法,好的印章。鄭板橋的畫,四者皆炒 ,因之而被譽為「四絕」。

讀了吳冠中的文章,我對這裡的版頭照片題詠有點緊張起來了,雖然這不過是戲作,是半年多前開始了之後,努力一周一題地堅持下來的。

2012年12月27日 星期四

追求「血拼」快感成為群體行為

寧可不睡覺而用盡每分鐘去「血拼」去吃喝的消費行為,有它的特定原因,例如這樣的欲望被壓抑太久了而尋求釋放,就好像從禁錮中釋放出來的行為一樣。這樣追求的其實是一種快感。

我明顯地感覺到那位從雅加達回來的小姐要花錢的亢奮。

為了盡量利用時間,她選搭凌晨起飛的班機,好在天亮時一到香港就展開「血拼」。由於雅加達交通堵塞厲害,她晚上八時半就由司機載送去機場,算上一小時的時差,相當於香港時間晚上九時半。飛機上沒有怎麼睡,六時多就到了香港,出關到了中環,就與朋友到一家「米芝蓮」級食肆飲茶。到銅鑼灣的百貨公司開門了,就去「血拼」。不但到百貨公司「血拼」,也到超級市場「血拼」。收穫是手袋、化妝品、零食等等,買幾千元的手袋面不改容。

當然還是有抑制的──以飛機免費行李重量為限。

還有吃的,一頓接一頓,雲吞麵、糖水都不放過。又還有修甲、理髮、按摩──也真知慳識憸,輕車熟路地到深圳去享受一番。

印尼是伊斯蘭國家,她只有四天聖誕假期,安排了在香港「血拼」兩天,再到新加坡兩天。由於行李重量已滿額,在新加坡可能再難追求「血拼」的快感了。

在如今的富裕社會,很多消費行為已與生活的所需脫節,不是為了生活的需要而進行,而不過是在消費主義驅使下的集體行為的一部分,近於無意識。現代人只重於達到目的而不重於享受過程的行為模式常被詬病,可是「血拼」式的消費行為卻相反,過程是最重要的,目的反而其次了,享受的就是在熙熙攘攘中搶購、殺價,到刷卡時的興奮。

刷卡這「刷」字,國語唸 shua,讀音上很能表現把錢花出去時的瀟灑。用句廣告式語言,正是:shua 的一揮,「盡顯消費豪情」!

經過連番經濟轉型之後,香港可說變成「血拼」之城了。香港從內到外,都非常具備這方面的優越條件。在地緣位置上,它位於東西南北中的「中」位,廣納各方來客。在內部,香港的消費設施高度集中,公共交通發達,做什麼都很方便。香港不久前獲英國《經濟學家》周刊評選為世界最佳城市,在這兩方面都佔了不少分數。更何況,香港基本上免稅,消費品名牌薈萃,店鋪信譽也好,贏得消費者信任。

定居在這裡,沒有必要不停「血拼」,但到了一些日子,人們的「血拼」衝動也會集體亢奮起來。近日就是這樣的日子,一年一度工展會舉行,佔了維園六個足球場的會場,整個就是「血拼」戰場。所謂「展覽會」,不過是掛羊頭賣狗肉的招牌。剛結束的美食節也一樣。

作為官感發達的人,追求一下某些快感不是罪過,但止於快感的追求成為群體行為,就不得不讓人反思了。

2012年12月26日 星期三

「血拼」香港之狠勁

「血拼」這詞,初看真以為按字面解釋,以為是戰場上的浴血廝殺;當你知道這是 shopping 的音譯詞即購物時,會為之失笑,可能覺得太誇張了。我從來沒有這種「血拼」的欲望、豪情,親友中雖然也有愛購物的,但還不見得有「血拼」的狠勁。這樣的狠勁,到早兩天才見識了。

大概,住在香港,你即使愛購物,也不致於要「血拼」的,除非患上了病態的購物狂症。曾在報道中看到,的確有這樣的人,不管自己在經濟上能不能支撐,就是要購物來滿足心理欲望。購買的東西遠超乎寶際需要,甚至不是為了滿足擁有的欲望,而只不過是滿足購物時的過癮。對於這些病態者來說,「血拼」真的成癮了,買了的東西堆放着,不會使用。

在香港「血拼」的,大都是外來者,而「血拼」這詞也是外來的,來自台灣。大概,台灣人在台灣也不怎麼「血拼」,到外面去,例如到了香港、上海、東京才「血拼」。在香港街頭,看到挽着大包小包,或者拉着行李箱在商場穿插的,基本是外來者,現在基本是南下的。

早兩天讓我見識了「血拼」狠勁的,卻是北上的,從南洋的雅加達而來,是一位在那裡打工的美籍華裔年輕女子。她把在那邊壓抑了幾個月的購物衝動,到香港盡情釋放出來。

雅加達,我十多年前因公事去過。那時,亞太經濟合作論壇首腦會議(APEC)剛好在那裡舉行,全個城市為此放假幾天,好把交通為十幾個國家/地區的領袖讓路。在這情況下,我在短短一星期裡,體會不到這個城市的實際情況。那位在那邊一家華人大企業當高級行政人員的姑娘讓我知道在那裡生活的另一面。

她有公司提供的住所,距離公司约只有15分鐘步行路程,是一座高級住宅大廈的高層單位,大廈有會所、泳池等等高級設施。公司還給她配備了司機。這司機是她生活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上下班都少不了,那步行15分鐘的距離非坐車不可,因為不可能步行,馬路沒有行人道,車太多,特別是摩托車,駕車的人也不守規矩。你可以想像交通之擠塞和混亂。她上下班有時要坐半小時的車!她的老闆住在市郊,下班的路上經常要花三個多小時!

這可以讓人寧可窩在室內,不想外出,到了周未也盡量留在家裡做自己的事。

那位姑娘要買點什麼,很不方便,主要是找不到合適的,即使到專做外國人生意的公司也找不到。吃,就更吃不到合口味的了。據說,當地食品中只有一種印尼炸雞是愛吃的。

於是,她只有四天假期也要飛出去,到香港、新加坡,釋放沒地方花錢的郁悶。到了香港,用她的話說,是 back to civilization (重返文明)──「文明」體現在想到哪裡到哪裡地購物、吃東西之上,要為此「用盡每分鐘」,寧可犠牲睡眠時間。

2012年12月21日 星期五

對釋法的一點迷思


作者:郭文緯
(前副廉政專員/香港大學專業進修學院客席教授)

一度引起社會激烈討論的外傭和雙非居港權問題,近日因律政司藉終審法院行將審理外傭居港權案上訴的機會,建議法院提請人大釋法,解釋誰人有居港權的問題,而再度成為城中熱話。坊間眾說紛紜,有的額手稱慶、有的則擔心損害法治,擁有三十六年執法經驗的筆者,希望在此提出幾個問題,讓大家多加思考辨析。

(一)法庭永遠是對的?

在多年執法經驗中,本人耳聞目睹法院不少奇怪、甚至荒謬的判決。現今司法制度下,部份個案可提上訴,惟亦有部份情況,即使判決出錯,當事人亦只可無奈接受。過往雖然有不少案件,由高等法院上訴庭資深法官裁決後,最終卻遭終審法院推翻,但這又能證明終審法院的判決是永遠不會錯的嗎?

事實上,其他普通法國家曾有案例,終審法院的判決,在過了一段時間後被新任的終審法院法官質疑和推倒,足以證明,終審法院的判決未必盡皆正確。况且法律亦會隨著社會轉變而有所調整改革,法庭的判決哪可必然視之為不可重新硏判的金科玉律呢?

(二)解釋法例為何不考慮立法原意?

我相信大部份有學識的市民都應該明白,解釋或理解法例時除考慮字面意思,亦需一併考慮立法原意及其背後精神。既然如此,很多市民都不明白為何當年終審法院2001年判決「莊豐源案」時,刻意不理人大常委1999年解釋《基本法》第24條第二款時,特別提到1996年籌委會指出的立法原意呢?即是中國公民,父或母其中一方亦必須是香港永久居民,他們在港出生的子女方可獲得香港居留權。

(三)可以忽略兩地法制的差異嗎? 

眾所周知,香港奉行普通法(Common law),內地則採用歐洲式大陸法(Continental system),基本法律理念迥異。《基本法》是根據大陸法則撰寫,惟本地法官卻用普通法來演繹和解釋, 以字面一般意思而不是條文原意去作決定,才出現無視香港整體利益的莊豐源案判決,令此案成為雙非問題的根源!禍延至今,令全港市民受害!由此看來,前律政司司長梁愛詩認為部份香港法官不認識中國法律,又不願意去學習, 也頗有根據。

(四)澄清釋法相關法律問題會影響法治嗎? 

律政司建議終審法院,尋求人大澄清其1999年釋法所涉的《基本法》第24條第二款關於誰人可有居港權的問題。如前文所說,這個與當年釋法相關的法律問題正是最有關鍵性的;而是否提請人大作出澄清,最終決定權仍在法院手上。綜合來看,法律問題在司法體系內去尋求解決方法,律政司亦是依據現行香港法律和司法制度行事,皆是尊重法治的表現。如何影響法治?

(五)政客在維護誰的利益?

在律政司向終審法院提出建議不久,好些大狀政客及與政黨千絲萬縷的學者即急不及待出來大肆批評,危言聳聽,不禁令人想起香港近年受盡「司法覆核」欺凌的片段,亦隱隱然又看到政客玩弄司法制度的影子。「港珠澳大橋案」、「外傭居港權案」,始作俑者正是某些自命為法律藍血人的政客,過程不獨浪費數以億計的公帑,更把司法體系硬拉進政治的泥沼中,引起更大的社會矛盾。他們打著維護法治的口號,進佔道德高地,卻忽略了廣大市民的憂慮和社會整體利益。令人懷疑他們要維護的是界別的自身權益、甚或個人不能放下的大狀尊嚴?「我是權威,我說了便算」?

特區政府當務之急,是盡快回應社會訴求,盡一切辦法解決雙非和外傭居港權問題。我們要停留在法律爭拗?還是要認認真真解決居港權問題,以保障港人本身利益呢?相信市民應知所選擇。

(原載「香港營」http://www.facebook.com/hongkongcamp)

2012年12月20日 星期四

別讓「先救誰」式的預設制約了

男人都知道一個「無法解答」的難題:老母和老婆(或女友)跌落水了,你先救誰?似乎有不少人認真想過,於是認為,誰也沒法解答,不管你怎麼解答、怎麼做,都「死梗」。

可是,有想過這難題能成立嗎?

這難題要成立,得先作大量預設。這就好像電腦的預設(default)一樣,不管你同意不同意,先給你限定了;除非你作出修改,否則只能在預設的條件下辦事。難題的預設起碼包括這些:
──水較深,或風高浪急,可以致命;
──老母、老婆都不懂水性;
──老母雖懂點水性,但無力救老婆;
──老婆雖懂點水性,也無力求老母;
──現場除了你之外,沒有他人援手;
──你沒有救援設施,如水泡、救生衣;
──若有救援設施,「預設」你只能救一人;
──你懂水性,有能力救人,但「預設」你只許救一人;
──老母、老婆都自覺「當救不讓」,非你先救不可;
……

最重要一點是,你不許質疑,只可以默許這樣的預設,作出回答。

不久前,又有一位奧運跳水金牌得主嫁了個香港有錢人。有大陸網民調侃說,這好了,先救老母還是老婆的難題解決了,老婆就可以把老母救起,不必勞煩老公。

這是說笑話,但戳到了這個問題的要害:它有很多制約着你、而你又胡里胡塗地接受了的預設。

大概沒有什麼人在聽到這問題時會問道:慢着,究竟水有多深?會淹死人嗎?她們懂水性嗎?……等等。

這樣的問題不過是茶餘飯後的話題,意義不大,你不提出疑問、拿不出答案,也無傷大雅。可是實際上,人們對很多重要的問題,譬如香港如今面對的大量有爭拗的問題時,也會不自覺地接受了問題偷偷作出的種種預設,被誘進了似乎沒有其他抉擇、只有一條可怕出路的死胡同。

例如近日在香港鬧得沸沸揚揚的潛建問題,就有大量你不自覺接受了的預設。行政長官梁振英被揭露大宅內有違規的僭建,傳媒和議員「義正辭嚴」窮追猛打之下,你可能就接受了這些預設:
──僭建在香港罪大惡極,當官的僭建該人頭落地;
──梁振英家裡有僭建,他說的一切包括政綱都不可信;
──窮追猛打的人都在僭建問題上玉潔冰清;
……

只要冷靜想一想,就知道不可以簡單地這麼預設。僭建在香港普遍存在,這儘管違法,但嚴格執法既耗費大量人力,也有不恤民情之嫌。如果不涉及重大利益和安全,當局一向對之眼開眼閉。梁宅之僭建於法不合,但可算「小兒科」,且大部分是上手業主經手並承認了的。由此而無限上綱,明眼人都知道意欲何為。

我一直相信,在議事堂上義正辭嚴者其身未必能正。昨天聽到有朋友細數這個那個議員僭建了什麼,我未敢盡信,後來一「谷歌」,原來圖文並茂的揭露頗不少。

李天命提倡「思考三式」,即對有人提出的論題,第一要思考:論題的關鍵字眼的真正意思是什麼?第二要思考:論題的判斷有什麼理據?第三要思考:論題還有什麼值得考慮的可能性?這樣的思考很實用,很值得提倡。
**
各議員的僭建:

2012年12月18日 星期二

自由之可貴,自由之可惡

我的自由,你的自由,他的自由……
我不是美國人,不特別關心美國的又一宗校園槍擊案。那天在網上見到這新聞的特大字號標題,眼睛不由得瞪大了,但沒有鍵入細讀新聞,不忍細讀。可是,很值得由新聞去反思。

匈牙利詩人裴多菲有一首短詩:「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拋。」這是酷愛自由的人們都能朗朗於口的。但什麼叫自由,卻不見得誰都會細想。

自由,誰不愛,這可能是人類自懂得思考以來就追求的東西,只是一直到今天,真正的自由,還是仿如繫在拉車的騾子鼻尖之前的胡蘿蔔一樣,可望而不可即。

什麼叫自由,就至今人言人殊。據說,關於自由的定義有二百多種,我說這就是自由,你說那才是自由。哲學家的有關論說,可以汗牛充棟。譬如:自由是一種權利還是一種價值?自由是一種生活還是一種制度?自由是自覺選擇的行為還是外來的規範?……裴多菲上面的小詩中嚮往的自由,主要是民族的自由,他在與沙俄軍隊的血戰中犧牲,年僅26歲,因而被視為匈牙利的愛國詩人。他追求的自由顯然就有別於現時很多年輕人追求的自由。

不過有一點是很多人都會同意的,就是不同的人、不同的組織、不同的階層都以各自的自由為尊之下,各個個人、組織、階層的自由就都會受到約束,自由不是大了而是小了。這是為自由的悖論:人人自由,完全不加限制,反而人人都喪失自由。

在這情況下,自由受到兩方面的限制。一是彼此之間施予的限制,彼此的自由範圖都要侵入對方的空間,彼此的自由空間就小了。二是政府為了維持不同自由之間的秩序,要加以規管、監督,各種法例由之而立,政府也給予干涉。法治越嚴,「自由」越少。

自由也表現在經濟上,資本主義是自由市場的產物。可是人們很快就看到,任由市場自由競爭,讓強者為所欲為而弱者無能為力,會形成貧富懸殊。越自由,兩極分化越尖銳。這導致社會主義的產生,以保障社會的公平、公義,西方發達國家都不同程度地吸取了社會主義的理念,建立不同的社會福利制度,保障弱勢社群。

很明顯,經過不同的實踐,人們都知道不可能存在絕對的自由,自由必須按實際需要作不同的約束。加以放縱,必招惡果。這就是美國的校園槍擊案顯示的情況。在裴多菲的詩中,生命與民族的自由對立;在美國的現實中,無辜者的生命與愛槍者的自由對立。前者還是後者可拋?

自由的無限擴大,還產生另一不容忽視的後果。為了保障各自的自由權利、各自的選擇權利,保證個人的自由和選擇不受他人異議,人們提倡包容、寬容。結果造成現代人之間的疏離、冷漠:我不管你,你別管我,互不相干。宅男宅女就是這樣社會的產物。

自由到底是什麼?該把自由視作權利的計算,還是精神價值的提升?

2012年12月17日 星期一

奧巴馬動氣了,但有勇氣嗎?

對於美國總統奧巴馬來說,這回似乎真的難忍受了,因為這已經是四年來的第四回──平均來說,每年要到美國不同地方去慰問大規模槍擊案的死傷者家屬和戰慄的社區一次。

他到發生新一宗校園大型槍殺案的康州小鎮去,申言「我們得改變()(We will have to change)

不過,大概沒有幾人相信如他所說的,「這些悲劇必須終止」得了。過去幾次鮮血四賤的大掃射之後,他對問題的核心──槍械管制──都只是輕輕帶過。我讀了他在悼念會上的演講,就看不到片言只字提到槍械管制,儘管他說到「我們無法再容忍了」,質問「我們敢說,這樣的暴力年復年復年地加諸我們孩子,是自由的代價嗎」?

根據美國憲法,美國公民有持槍的自由。因為這份自由,美國一年有三萬多人 (二零零七年數字為31 224) 成為槍下亡魂,每二十分鐘就有一人中槍喪生,其中很多是兒童。這些悲劇零星地在士地廣袤的美國發生,不會引起廣泛關注,總統無法都前往慰問。在康州的校園槍殺案中,二十名小學生殞命,放到一年約三萬人的總數裡不到0.0007之比,支持擁槍自由的人大可以說,這算不了什麼。他們也大可以說,美國兒童死於槍下的機率,比其他工業化國家兒童高12倍也算不上什麼,因為機率的基數其實很小。

在人們的印象中,美國是最講究法治的國家,什麼都依法辦事,律師上百萬人。這使什麼東西都有相應的法律管制。譬如一把梯子,職業安全與衛生管理局就有專門的條例規管,長五頁紙。原因是梯子弄不好有危險,會跌死人。每年有多少人因而死亡?──約三百人,約為槍擊死亡人數的一百分之一。

美國對玩具有嚴格管制,香港是重要玩具出口地,很多人會對熟悉美國的規管。其中,對玩具槍的規管就十分嚴格──比可以殺人的真正槍械的管制還嚴格。這真荒謬絕倫。

以「殺人」數量來計算,最可以與槍械比較的是汽車。據美二零一零年的數字,美國一年有32 885人死次交通意外,與槍下亡魂數量相若。汽車是流動的殺人兇器,對之嚴格規管,誰都贊成。美國大約每十個人有八輛汽車(客車),對汽車的製造、購買、駕駛都有嚴格限制,近年更嚴厲打擊醉酒駕車,使每一百英里的交通意外死亡人數降至1.1,是為半世紀的最低點。可是槍下亡魂與日俱增,如今,美國半年裡死於槍下的人數,相當於美國人過去25年死於恐怖主義襲擊、阿富汗戰爭、伊拉克戰爭的總和!

美國有多少非軍方槍械?答案是三億一千萬支(二零零九年),以美國三億一千一百萬人口計算,正好每人攤分一支。

儘管奧巴馬有點動氣了,可是能有作為嗎?從美國槍會的龐大勢力和國會議員過去的表現看來,不必寄予厚望。要與美國槍會為代表的美國保守勢力對抗,要有巨大的政治勇氣,專欄作家紀思道在《紐約時報》撰文,題目是〈我們有勇氣嗎?〉。如果美國的政客有勇氣,就不必作此質問了。

2012年12月14日 星期五

創作貴「因地製宜,不拘成見」

蘇州博物館,貝聿鉻因地製宜的另一傑作。
搞創作的,一定會遇到限制。這些限制會增加創作的困難,但對創作者才華的展示未必是壞事,反為是好事,所謂「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是也。

李漁說,要「因地製宜,不拘成見」,「貴活變」,這本就園林建造而說,而也適用於不同的創作。「因地製宜」,就是因應環境定出最適宜的方案。台灣「雲門舞集」的林懷民說:「我創作最大的挑戰是『找出限制』來,然後專心在限制裡做到圓滿。」這可說是李漁一番話的現代版。所有出色的創作都是這樣作出的。

那天在朋友家看到的微電影拍攝,就處處展示「貴活變」,充分利用了現場之利與不利。把有利的條件充分發揮,較易做到;但能把不利變為有利,化腐巧為神奇,變不可能為可能,方為最上品。可以說,不利的限制是襯托創作者才情的背景。這在不同領域的創作中都可以見到。

在建築中,這最常見到,很多著名建築師都有這樣的出色作品。美籍華裔建築師貝聿銘設計的華盛頓國立美術館,地形複雜,還附有很多特殊要求。他利用一條對角線,很好地解決了問題,並因此得了美國建築師學會的金獎。他設計香港的中國銀行大廈,也遇到位置欠佳、資金不足等不利條件,但他從竹子的節節上升中想出了解決方案,聲譽因而更隆。日本著名建師安藤忠雄的成名作,是在60度山坡上建起的六甲山集合住宅,而這是一名美國建築大師公開說過不可能建造的。

蘇州著名園林網師園大小只合拙政園的六分之一,卻是曲折有致,小巧玲瓏,聲譽不下於拙政園。

中國的玉雕和各種石雕,有「俏色」、「巧色」之說,就是「量材就質」,巧妙利用玉或石本來的顔色、質地去設計作品,常常把原來的瑕疵也利用了。中國人一貫敬畏天地,珍重大自然的賜予,不敢浪費資源。我在書上見過一件故宮收藏的國寶級玉雕,用料其實是一塊挖出了圓洞的玉塊剩料,這圓洞被愛惜材料的工匠巧妙地變成花園裡的月洞門,雕出了國寶級的作品。

很多時候,不利的限制是故意加到創作者的身上的。如果你把運動員也看作是創作者的話,限制創作的各種比賽規例可說多不勝數。例如體操的平衡木偏要弄得那麼窄那麼高,哥爾夫球的洞偏要弄得那麼小……等等。體育比賽的精采卻正是這麼形成的。

又如,舞台上燈光通明,演員卻偏要模擬伸手不見五指地表演,於是有了京劇著名的武場戲《三岔口》;明明無水無波,卻要演渡江的戲,於是有了《秋江》中泛舟的船伕與女子的妙漫身段。西洋的芭蕾舞,還非要女舞者穿上硬磞磞的木頭鞋去跳舞不可。

最高水平的書法出現在唐代,它的特點卻是「法度森嚴」,約束最多。當代已故書法家費新我,是因為右手無法再拿筆之後,苦練「左筆」而成為大家的。

中國詩詞的自我束縛最多了,從《詩經》開始,格律越來越嚴,至格律詩成熟於唐詩,中國詩歌也就臻至藝術最高峰。五四之後的新詩掙脫了束縛,反而成不了大氣候。

「貴活變」,看來先要「難活」,以促使你思變、製宜。「易活」之下,你可能就懶動腦筋了。

2012年12月13日 星期四

電影拍攝中的山寨風格

功夫片最善於利用環境設計動作,這是胡金銓
的《龍門客棧》劇照。
對於我,電影這個行業很陌生,從來沒有接觸過,有點神秘。以前雖然也有過看電影較多的日子,但不算電影迷。日前聽說朋友的家借出去拍電影了,昨天下班之後,我去湊湊熱鬧,旁觀一下電影人工作的情況。

在香港,常會見到拍外景。我發覺,旁觀的人不會很多。原因很簡單,拍電影是很花時間的事,大部分時間花在種種有分工的技術安排上,有些人忙得團團轉,有些人則無所事事。你也無所事事地旁觀,一會兒便興趣索然了。

我去看拍攝的,不是大電影而是小電影──微電影。這是近年由網絡催生的一個新片種,只有幾分鐘長度。它用電影的專業標準拍攝,有時還會出動大明星。幾分鐘的篇幅,情節不可能複雜,能容納的信息自然不多,但如果拍得好,一樣得到欣賞。我看過一個百事可樂為大陸市場拍攝的賀歲片,就屬這一類,這其實是廣告片。

這樣的廣告片不可能放到電視或電影院去放映,而放到網上,只要你拍得夠水平、有意思,自然有人主動為你一傳十、十傳百地傳播。我就是這樣看到那個動用了好幾位大陸、香港明星的百事可樂廣告片的。

朋友家裡拍攝的,也可以說是廣告片,不過不是商業廣告,而是公益廣告,是為香港的愛護動物協會拍攝的,想通過一個三代人與一只狗的溫情小故事,勸導人們對人對寵物都要善始善終。

這是低成本的製作,據說約有六分鐘長度,兩天就拍完。其中一天就在朋友的家中取鏡,因為看中那裡有硬木家具,像個老人家住的地方,還有個陽台可以安放器材,容納一些工作人員。原來,這樣的小製作也出動二十幾人,把約一千平方英尺的地方擠得滿滿的。

我下班去到,演員──包括一只黑毛犬──都已收工,但還在拍攝一些空鏡頭。在導演── 一位初執導的女明星的指揮下,利用屋內的陳設、物品拍攝,例如把一盆植物舉起,打上燈光,拍攝「日光」在白牆上移到的斑駁影子;扇起風,拍攝牆上貼上如意二字的布幡的飄動。我笑對朋友說,該向他們收取道具費。

原來還不止這些,他們整天都在就地取材,利用屋子裡的環境,重新擺布屋裡的器物作背景。閒放的書,淋花的破水壼,插了好幾天的殘花,主人的衣服,都利用上了。聽朋友說,很多鏡頭是臨時有了靈感才安排拍攝的,於是連廚房都上了鏡。

我聽了也看了,知道這是香港電影拍攝的典型風格,就是到了現場,盡量利用環境,靈活變化。香港電影以功夫片、動作片享譽世界,其中一個訣竅,就是利用不同的場景設計動作,而這往往是到了現場,才由負責動作設計的武術指導「度」()出來的。成龍的電影最有這種特色,你仿佛覺得,那場景好像是為了配合成龍的身手而特別設計的。在高度制度化的荷里活,電影拍攝都得按事前定好的程序一板一眼進行,容不得這樣隨機應變的靈活性。

要說香港精神的話,我認為這種善於利用環境的靈巧,是香港精神的重要元素。這精神在六七十年代最興旺,那是山寨廠林立的年代,山寨廠很簡陋,但沒有完成不了的工作。那也是功夫片萌芽的年代,吊「威吔」(纜繩),在摔打、騰越中用紙皮箱代替軟墊,都是那時的「發明」。

在那微電景的拍攝中,我仍感覺到這種山寨風格、香港精神,可是在整個香港而言,這失落了──起碼很大部分失落了。對我來說,帶點野性的山寨風格很可貴。

2012年12月12日 星期三

南宋修內司官窰窰址原來已發現

南宋官窰博物館入口要「發掘」
才能找到
剛在廣州欣賞過一批宋瓷,昨天又讀到一篇有關南宋官窰的文章,那是家人剛買回來的《氧氣生活》雜誌上的文章。這才知道,神秘的南宋修內司官窰窰址已發現了。

這本在上海出版的雜誌格調很高,較難買到,我在深圳、廣州也注意有沒有它的蹤影,都從未見過。它最近把開度縮小了,不知道是什麼原故;我的猜想是與成本有關。剛看到的十一月号,竟然沒有一頁廣告。報誌、雜誌都是靠廣告維生的,售買的收入有限。至於售價,卻是提高了,港幣售50元。我擔心,不會再看到多少期了。

再說那篇文章吧,介紹的是杭州南宋官窰的窰址。宋瓷是中國各個朝代的瓷器中最出名、最漂亮的,這與宋朝尊重文人、善待文人的國策有關。北宋開國皇帝宋太祖(趙匡胤)愛讀書,也愛惜人才。他登基以後勒石定下「不殺士大夫」的戒律,據說嗣後即位的宋朝皇帝都要跪誦執行。這造就了有利文化發展的寬鬆環境,社會思想活躍、文化繁榮、經濟發達,出現了《清明上河圖》那樣的繁華景象。宋朝多位皇新也雅好文化藝術,以創造瘦金體名世的宋徽宗最是知名。

在這樣的社會中,文化的審美品味出奇的高。「製作高古」的宋瓷可說是其中的表表者。宋有所謂五大名窰,當中排首位的是官窰,就是官辦的製瓷窰場的產品,製品專供皇室之用,最初可能只作祭器,後來又成為擺設和日常用品。真正意義的官窰始於北宋。到杭州成為南宋的京城,開始時確如其名「臨安」而因陋就簡,後來隨着社會、經濟,文化日趨繁榮,宮廷對瓷器的需求也日益增多,朝廷也就沿用北宋舊制,重設官窰,史稱南宋官窰。

老虎洞修內司官窰遺址當年發掘情況
這些官窰瓷品最初作為祭器,造型上仿照商周的青銅器製作,而在質地上追求玉的晶瑩溫潤,因不同的窰口、工具、原料而呈不同的青色。這些瓷器又逐漸發展出各種供文人或清玩或實用的器皿來。日前在廣州就看到一件很特別的筆洗,好像是龍泉窯的。它整個上釉,初看,以為深陷的一面向上,卻原來反過來放才對,像個覆蓋的湯碗。這才注意到,「湯碗」的底部淺淺凹下,有放射性紋飾,用來調色醮墨正好。另一面的器沿有三個支釘,證明燒製時是淺的一面向上的。

南宋官窰的窰址何在,是考古界、陶瓷界歷來關注的問題。我看了那篇文章,才知道杭州原來有個南宋官窰博物館,博物館就建在南宋官窰的郊壇下窰址之上,即復興路閘口烏龜山西麓,地處西湖風景區南緣。博物館一九九零年就建成,前年又完成了一次擴建,把面積擴大了一倍,是中國第一座陶瓷專題博物館。

文章又說到,十幾年前,由於一場暴雨從鳳凰山老虎洞一個墳地沖出了大量瓷片,才又發現了另一個官窰窰址。研究者從大量瓷片中找到一個刻有「修內司窰」字樣的蕩箍(拉坯陶車的部件),證實這就是歷來有爭議、不知道是否真正存在的修內司窰窰址。

官窰的瓷器最初只為皇帝一人燒製,製品挑選後,餘下的都打碎埋藏。修內司窰址因而發現了20個埋藏瓷片的大坑。這些瓷片一定有不少流入市場。其中一片可能就這樣以五千多元的代價賣給了我在廣州剛認識的那位收藏家。

2012年12月11日 星期二

古瓷藏品細摩挲

龍泉窰瓷片
剛到廣州欣賞了一位朋友的珍貴瓷器藏品回來,一位同事今天一大早就給我一個好介紹:香港中文大學一月五日下午有個關於明代官窰瓷器的學術講座。這題目很有吸引力,但我當天已有節目安排,恐怕去不了。

廣州那位朋友是新認識的,我由一位親戚帶到他家裡去,卻是完全沒有預期會看到那麼多古瓷器。在為措手不及的驚艷而狼狽之餘,也對古瓷造假增長了見識。

兩位已移民美國的親戚在廣州有位從事古瓷修復的好朋友,我早曾聽他們繪形繪色地說,那位心靈手巧的女士如何把破碎了古瓷修復得天衣無縫。親戚最近從美國回來,去北京遊玩後,又到了廣州,於是我們到廣州聚面,順便由他們帶路,去那女士的家去開開眼界。

卻原來,那位女士背後的男人── 一位古董收藏家,才是這次會面的主角。那位女士愛畫畫,後來在丈夫的引導下,學上古瓷修復。這技術,後來有時讓她在丈夫的收藏上大派用場。

有一次,丈夫代一名收藏家朋友鑑賞一件藏品,並把瓷器拿回家去細看。妻子據修補技術的經驗看出瓷器有問題,丈夫不信,妻子拿出鋒利的界刀在瓷器底部挑出了修補用的膠水屑來,丈夫才信服了。這瓷品原來是換底的假貨,底部的確是某朝代的古物,但上面接上的是今品。這樣的造假,連碳14檢驗也可以騙過,因為從底部鑽出的細屑在輻射檢驗中的確顯示某朝代的年分。

主人接着拿出一個用這種手法假造的定窰白瓷碗來給我們看,碗底中間那一圈沒有着釉的陶胎,就是精心黏上去的,憑肉眼怎麼也看不出來。

主人又拿出一個耀州黑瓷單耳瓶,說明是修補過的。我估計那耳圈最易敲裂,主人也承認在那裡接合過,用的是冷接技術,即黏合後再用塗料掩蓋痕跡(熱接要上釉回爐燒製,風險較高),可是我們完全找不出破綻來。

我們問,拍賣行若拍賣這樣的瓷器,會告訴買家真相嗎?熟悉行規的主人說,以前會這樣做,但現在不會。你提出疑問了,拍賣行才會拿出有關的說明文件來。

中國近年冒起一個龐大的富裕人群之後,掀起了收藏熱。應市場的需要,南開大學在工商管理系開設了據說是中國唯一的「拍賣與典當方向」專業。男主人的一個徒弟就在那裡修讀。兩大國際拍賣行在香港舉行年度拍賣會時,那位年輕人會飛到廣州,與師傅一起來香港作一天遊,看拍賣品展覽,把拍賣品拿上手細看。

那天,我們也有這樣的滿足,把主人魚貫拿來的藏品一一捧上手摩挲賞覽,宋代定窰、鈞窰、耀州窰、龍泉窰、青白瓷等等瓷品,都不是等閒可以接觸的。這些完整的瓷品固然值得欣賞,而古瓷的瓷片,同樣讓我們大開眼界,甚至可以說,更讓我們長了見識。主人曾通過關係,曾到浙江龍泉窰的古窰址參觀,又經過多年收藏,收集了不少古青瓷碎片,其中一片多年前在杭州幾經唇舌才買來的官窰瓷片,就花了五千多元。這些瓷片藏在多個錦盒裡,我們逐一拿出細賞,才從瓷片的切面知道什麼叫厚釉薄胎,從另一角度看如玉潤澤的青釉,還有陶胎的質地。

我對這樣的收藏家的學識、眼光、毅力很敬佩,卻是毫無也收藏點什麼之意。「戒之在得」,不要給自己添物累了。

2012年12月10日 星期一

「安」字點讀?請教「西關小姐」

周未的兩天,匆匆忙忙地到廣州走了一轉。昨天早上在西關一家酒樓飲早茶,認識了一位當地的老居民。我趁機向她請教了一個字的廣州話讀音,這個字是「安」字。

這個字誰都懂,犯得着去向人請教嗎?這得說說背後的故事。

一位做影梘宣傳工作的朋友不久前向我訴苦,說是接到觀眾的投訴,說他們一段宣傳片的旁白讀音錯了,讀了「懶音」。這個字就是「安」字,安居樂業的「安」,安安樂樂的「安」。據那位觀眾說,片中旁白讀的「安」字帶鼻音,即有 ng 聲母,讀 ngon,這不對;應不帶聲母,即零聲母,讀作 on 才對。

朋友不知如何應對,於是問起我的意見來了。

我不假思索,即認為該有鼻音才對。我在廣州出生,自信讀音無誤。但要給朋友一個「意見」,不能信口雌黃,接着就此請教了兩位也是生於廣州、長於廣州而分別移民到了美國和香港的「廣州人」,兩人的讀音都有鼻音。

香港近年出現了「懶音」這說法,這是一些提倡「正音」的學者杜撰的,他們認為一些香港人,特別是年輕的一代,在說粵語時偷懶,取易避難,在聲母或韻母上,把一些讀音簡化了、取消了,是為「懶音」。

西關小巷
這其實是個非學術或者說不符學術理論的說法,因為語言學上不會對讀音作出是勤是懶、是正是錯的判斷,研究的只是語音的發展變化。一個地方的語言總是在變化,其中有一定規律,不會自給自足,語音因而也在變化,有因為外來影響的變化,也有內部因素例如為求簡便而產生的變化。

依「懶音」之說,「安」若由 ngon 變為 on,不發鼻音了,才是懶音。可是若反向變化,由零聲母變成有聲母,就不能說是「懶」,而只能說是「勤」了。那名觀眾說 ngon 是「懶音」根本說不過去。

字典上怎麼說的?我經常使用香港中文大學的「粵音配詞字庫」,一查,兩音並存,據四本字典定 on 為主要讀音,另據兩本字典定 ngon 為異讀音。饒秉才的《廣州音字典》也一樣,先列 on 音,再列 ngon 為「又音」。

我踫巧到了廣州西關,也就向西關街坊請教「安」字的讀音了。一聽,那位幾十年前可稱作「西小姐」的女士讀的也是ngon。廣州話也稱廣府話,素來以西關口音為正宗。廣州並非粵語的源頭,後來成為粵語區域的經濟、文化重鎮,儼然也成了粵語的標準所在。隨着香港的地位後來居上,香港的粵語發生變異,與廣州的粵語已拉開距離。我不知道「安」字的讀音變化是否與此有關,也不知道此後會怎麼變化,但問到此刻的我,我主張讀 ngon,要有鼻音。還有歐洲、銀行、牙齒、我們、俄國、牛肉、呆佬、樂曲……的第一個字,都有鼻音。

我那位做影梘宣傳的朋友心裡十五十六,不知道是不是要重新為旁白錄音。我對他說,不必重錄,並問他,假若有像我一樣讀音的人又向投訴,你是不是又要重錄一次?既然知道自己的讀音有根據,「企硬」好了。

2012年12月7日 星期五

過敏症,多起來了

一位同事住了幾天醫院,原因不過是喝了一杯即沖而成的維生素C飲品。

這類飲品在香港很普遍,電視上經常見到廣告,說是把一片片劑放進一杯水裡,立即就可以有一杯含有豐富維生素C的飲品,不但能夠提高對疾病的抵抗能力,還有抗衰老、補充營養等等好處,味道還很好,有不同的果汁味。這些沖劑放進水裡,會「沙沙」地冒氣,像汽水。(順便一提:新的研究發現,維生素C對預防感冒沒有作用。)

那位同事星期天到一家熟悉的店鋪去,老闆熱情招呼之餘,送上一杯維生素C飲品,據說是以歐洲來的片劑沖製的。這類東西都當作保健品,不是藥品,一般人都放心飲用。

這位同事喝了,效果如立竿見影──臉面幾分鐘內就腫了起來。她有藥物過敏的病史,知道壞事了,立即坐的士去急症室,且恐妨公立醫院人多誤事,去了一家私家醫院。這時,那同事一只眼睛已因為周圍組織腫脹而看不到東西了。那醫院的分流護士有經驗,不經輪候就立即把她推到醫生跟前。同事也有經驗,帶去了片劑的包裝。醫生一問情況,再一看那包裝上的法文說明,雖然不懂,也大致知道是對阿司匹林敏感所致了。再上網一查,果然如是。

同事過去有個多次類似的經歷,知道自己對阿司匹林、非類固醇抗炎藥(NSAID)等過敏,卻是想不到,那杯以為是保健飲品的東西,竟然「點止汽水咁簡單」(豈是汽水那麼簡單),而有藥物成分。

醫生要她留院觀察,也幸虧住在醫院,護士定時檢查發覺她半夜裡連胭喉內都腫了。這是過敏引起腫脹最令人擔心的徵狀,從外觀上看不到而可以致命。

醫生警告這位同事,以後必須萬分小心,因為這樣的過敏反應會一次比一次激烈;以這次的反應看來,下一次的嚴重程度很令人擔心。

對於過敏症,近年接觸得多了,似乎對這種或那種東西過敏的人越來越多。從資料中發現,這原來不是我的「敏感」,而是確有其事。據維基百科英文版,與較傳統、較依賴農業的國家相比,工業化國家的過敏症較常見。城市人口與農村人口相比,也是城市人口的過敏症病發率較高。也就是說,一個地方富裕起來了,過敏症也就多了。

過敏源很多,有食物的(如花生、牛奶、不同的水果等),有藥物的(如阿司匹林、非類固醇抗炎藥、四環素等),有環境的(如花粉、霉菌、塵蟎、化妝品等)。這些東西未必只在城市出現,但一定在城市較密集。生活越富裕,接觸到的過敏源便越多,其中很多是以前不會在自己的生活中出現的,其中有食物、日用品等。

問題其實不在過敏源,而在於人本身的免疫系統,例如腫脹是免疫系統的過敏反應造成的。給蚊子叮了,皮膚起了泡泡,那是免疫系統在發揮作用的結果,有些人的泡泡還會發炎。

由人體,我想到了社會。社會也是個有機體,也會對外來的東西有過敏反應。激烈的反應一旦觸動起來了,不要以為一定是外來的東西不好,也可能是自身的機能出問題了。

2012年12月6日 星期四

強湊新詞好騙錢

有朋友讀了這裡昨天〈對不「創新就死亡」的質疑〉一文,來電郵談到,對當今社會上的某些所謂創新不以為然,它們常常忘記了進步應建基於前人留給我們的東西、也就是經過去蕪存菁的優良傳統之上。

朋友以近年來流行的所謂 fusion 菜式(混合菜式)為例說,新菜式有時為了創新而創新,殊不知,許多人最想吃、最愛吃的,往往不過是傳統的家常小菜,例如一碟「夠鑊氣」而材料新鮮的菜心炒牛肉,就足以令人回味無窮。他認為一些人「未學行先學走」,把傳統丟棄了,創新卻做不好。

這樣的創新,常常是走捷徑的產物。要把傳統的東西學好,談何容易。讀大學,可以三四年拿個學位,而學傳統工藝,很難三四年有所成。以入廚掌勺為例,三四年能夠把基本功掌握到家就不錯了,難有大師傅的功夫。

不過在社會都推崇創新的風氣之下,很多人渴望一步到位,都往創新的方向走。創新通往一個新天地,一切都新鮮。一切都新觧,往往就誰都說不準什麼是好什麼是壞,這便提供了魚目渾珠、投機取巧的空間。在本來就比較虛無的藝術領域,尤其是這樣。這猶如畫人難而畫鬼易,畫人物,似與不似,一目了然;畫個鬼樣,似與不似,就沒有人敢置喙了。外星人也沒有誰見過,只是因為在羅斯威爾事件中弄出了一個大頭斜眼的形象來,以後的人說見到的外星人,幾乎都是這個樣子的。無譜,創新好辦;有譜,創新就難了。

大抵,鼓勵創新是出於一個苦衷,就是知道創新甚難,能突圍而出的如鳳毛麟角,千百例中無一。要得到一例成功,就必得伴以千百例的失敗,如淘沙取金。於是只有大事鼓勵,才可以有所得。

因此,對於標榜創新的東西,必須有心理準備。我看畫展、聽音樂會的經驗,是凡標榜創新的,不寄予厚望,甚至敬而遠之。音樂會若以「世界首演」作招徠,不聽必無損失。假若這個「世界首演」作品是成功的,得到好評,一定有二演、三演的機會,到時再聽好了。不過,這樣的作品頗稀有。

這樣的創新也出現在潮語、新詞上。語言是有生命的,不斷湧現的新詞就是生命的表現。其中,能在一般人視野中反覆出現一年半載的,並不多。很多初現時「潮」得不得了,到處聽到見到,但很快就消聲匿跡,只成了某個歷史時段的點綴,例如香港早些年出現的「屈機」之類。

廣告公司的文本寫手很喜歡製造這樣的古怪新詞彙。今天在報紙上一個跨版廣語中就見到一個:稀貴。這還組成了一個四字詞:稀貴無匹。字典上一定查找不到這詞,你只能猜想,是稀罕加珍貴的意思。創作者大概認為,中國的雙字詞很多是從兩個雙字詞中各取一字合併而成的,於是便大膽循此路線創新。專賺女人錢的化妝品廣告最愛這樣的創新,務求以貌似深奧的新詞奪取女人的眼球,什麼水潤、緊緻、美白……都是最廉價的哄騙:連廣告意念也不必思考,強湊幾個不見經傳的新詞就把人──當然是愛美的女人──的錢騙了。所說,女人的錢好賺。

2012年12月5日 星期三

對「不創新就死亡」的質疑

時間的箭頭只有一個方向:向前。世界為此總是向新的一天、新的一年演進的,這意味着新生,意味着生命的延續。隨着世界的發展速度加快,創新似乎成為發展的同義詞了,發展離不開創新。應無異議吧?

創新當然需要,但不可絕對化。被譽為波蘭經濟改革總設計師的格澤高茲.W.科勒德克(Grzegorz W. Kolodko),在《真相、謬誤與謊言──多變世界中的政治與經濟》(Truth, Errors, and Lies: Politics and Economics in a Volatile World)
一書中就對盲目提倡創新提出質疑。

眾所周知,波蘭是推倒整個蘇聯與東歐集團的第一塊骨牌。它在推倒了原來的共產黨政權後,從經濟到政治由東往西實行一百八十度轉向,完全照搬西方的一套,可是國家並沒有如那些民主激進派預期的那樣好起來,反而陷入了苦海。科勒德克九十年代曾任波蘭副總理,後來又當了財政部長,曾力挽狂瀾,讓波蘭走出了高通脹的困境。通過學術分析和親身經歷,他成當今世界經濟學和發展政策的權威之一。他特別反對把複雜的經濟、社會問題簡單化,譬如簡單的照搬西方的、美國的一套。他甚至向美國叫板:「全球經濟危機產生於美國,這是新自由主義的結果,這個政策忽略了窮人以及更加公平的增長,實際上是失敗了。」

對於很多人鼓吹的創新,他也不以為然。他認為世界上有很多似是而非的胡言亂語,他贊同《胡言亂語是如何征服世界的:現代謬論簡史》(How Mumbo-Jumbo Conquered the World)一書作者Francis Wheen 之言:也許胡言亂語應該成為社會和政治學領域的一個特殊的門類,它在經濟學中就發揮着不小的作用。

這樣的胡言亂語往往表現為,對複雜的問題開出簡單的處方。例如說實施私有化,就萬事大吉;或者相反,國有化了就無往不利。科勒德克舉了另一個例子,一個「經典的口號」:「不創新就死亡」。

格澤高茲.W.科勒德克
他在書中說:「最近,這句話成為各個管理學學校的普遍信條。當然,稍有頭腦的人都不會懷疑創新對提高生產力和推動經濟發展的深遠意義,但是,我們也知道,幾個世紀以來,即使沒有創新,經濟也照樣增長。甚至在今天,大多數國家(的國民經濟)和很大一部分企業也沒有因為缺少創新而滅亡,它們依靠模仿不僅能生存下去,還能生存得不錯。」

他指出:「創新適合於那些善於創新的人,但並不適合於每一個人。」大抵,人如是,企業如是,社會如是,國家如是。

香港十分提倡創新,大有「不創新就死亡」之勢,可是你會發覺,有些商店、企業就是靠堅守傳統而屹立不到的,並以此作標榜。這情況在台灣更顯著,有大量這樣的老字號,店鋪風貌、產品風味等等在幾代人承傳下毫不褪色,它們靠守舊生存,靠守舊受歡迎。日本在這方面可能更突出。

這不僅是經濟問題,也是文化等更廣闊領域的問題。在文化上,避免盲目創新而扼殺傳統,或許更重要。我一位醫生朋友獨鍾情於經受過長時間考驗的「舊」藥,對新藥慎之又慎,常對病人說,「你不要當白老鼠,讓美國人(新藥常來自花旗)當好了」。

2012年12月4日 星期二

亞洲面孔的優勢

朋友從美國回來,告訴我一些她女兒的近況──一張漂亮的亞洲面孔帶來的優勢。

這位姑娘雖非ABC (美國土生華人),但在幾歲時懂事之初就移民美國,庶幾也屬ABC了。她懂不了幾個漢字,廣東話是可以說的,由於自小在父親引導看香港電影、劇集,有時還可以爆出幾句用得未必準確的成語、熟語來,令人失笑。

不管怎樣,一張亞洲面孔改變不了。在美國,這常常是「玻璃天花板」,是阻止晉升之途的無形阻隔。這看似不利,不過我總以為,在適當的環境下,因勢利導,這有時可成為優勢,讓你成就西方面孔做不來的事。

這位姑很能幹,在大學讀的是法律,曾通過地區選舉、以華人身份進入州立大學的校董會,打破了大學一百五十多年的紀錄。她的父親喜孜孜地給我說了女兒最近的兩件事情。

她結交的一位在芝加哥的朋友,由於幫助奧巴馬競選連任成功,最近獲得論功行賞,到了北非某國當大使。她不久前到那兒探訪這位朋友,住進了大使館。朋友特意讓她見識世面,安排她出席一些外交聚會。她的亞洲面孔很受注意。那兒的是英法語通用的地方,她修習過的法語正好派上用場。在一次晚宴上,她遇到一位中國的女外交官。這位外交官不懂英語而只懂法語,對她的出現很奇怪,竟是拉着她用法語談了一個晚上。

她修讀法律,不過在美國當前的經濟環境下,要謀個理想的職位不容易,因而轉過好幾份工。不久前,她重遇到一位轉到金融業去的導師。導師後來找上她,說是願意讓她學點基金操作上的法律實務知識,但不會給她工資,她只可以當「義工」。

她問父親的意見,父親說,當然值得去,認為這看似吃虧,其實得益很大。就這樣,她去了當「義工」。過了一段日子。導師帶她去會見一位可能有大生意的顧客。這客人據說是越南裔的,來自歐洲,有意向基金作大筆投資。客人見到一張亞洲面孔,大為親切,談得很投契(可能又是法語派上用場了)。在她的協助下,生意成功了。她的導師,也是老闆,正式聘用她,給她差不多二十萬美元的年薪。

她的父親說,那導師當初請她當義工,看來是要考驗她的誠意和能力。我想,他說不定早已看上她的亞洲面孔,想到她的面孔會有發揮優勢的一天。

中國的傳統處世哲學鼓勵勤奮做事,不必怕吃虧,所謂「能受苦乃為志士,肯吃虧不是癡人」。姑娘從父親接受了這價值觀,而果然吃到了甜頭。

那天與朋友飲茶,還見到一位從美國回來到到大陸做生意的年輕華人。他本來給一家美國公司打工,做中國業務。後來,索性自立門戶了,住在深圳,經常往浙江的寧波一帶跑。這也是亞洲面孔的優勢。

商人的觸覺永遠比政客的敏銳。在西方政客仍然抗拒東方的新興力量時,商人早已利用新的世局變化避兇趨吉了。

2012年12月3日 星期一

山水中的婚禮,「游於藝」的派對

星期六趕製了一件木刻,刻了「游於藝」三個字,以作為禮物,送到一對昨天舉行婚禮的年輕人。昨天出席了他們的婚禮,十分愜意,那儼然是個「游於禮」的派對。

刻上字的木板,是家人年前到中山,在一個家具工場得來的。中山的硬木家具業近年發展得甚具規模,我幾個月前曾去走過一轉,只見一條公路兩旁,專門經營花梨、酸枝、檀木、紅木、烏木等等硬木家具的店鋪鱗次櫛比。家人曾參觀過一個工場,於是得到那塊小小的紅檀木。結婚的新人都是建築師,喜愛藝術,尤其是繪畫油畫。聽說,兩人把新居布置得像畫廊,以陳列作品,以畫會友。我於是想到以「游於藝」為之寫照。紅檀木板約四乘八英寸大小,小小的一塊,可置於任何小角落。順便,把一個紙盒循環再造,作為包裝,貼上「囍」字,繫上有繩結的紅線。

婚禮派對在西貢企嶺下海灣畔一個農莊舉行,出席的一二百人,既見證了兩位新人在占士邦主題音樂伴奏下乘快艇登岸進場、接受證婚的戲劇性場面,又輕鬆、自在地的水光山色、綠樹青草之間參與主人安排的不同活動,享用美食、欣賞三人小樂隊的現場奏,還有在畫板上塗抹的即興 art jamming──一種很有趣的藝聚。

我沒有接觸過塑膠彩繪畫,主人卻慫恿我以之寫字。我於是在別人塗抹過的不同畫板上,利用未完成畫面留下的空間,用扁平的畫筆蘸顏料寫起來,寫了志於道、游於藝、自在等字。這不過是戲筆,但感覺到這正合孔老夫子「游於藝」的理念。

子曰「志於道,據於德,依於仁,游於藝」,把藝與道、德、仁相提並論。孔子時的藝指的是六藝,即禮、樂、射、御、書、數,是廣義的藝,而這是為了達到道、德、仁的更高修養境界。這看來嚴肅的事,孔子卻提倡「游」於藝去追求。古時「游」與「遊」通,今人說「遊藝」而不說「游藝」。我更喜歡「游」於藝。

「游於藝」的游字應是別有心意的選用,用得非常好,活潑生動。可以想見,孔子六藝之教不是寒窗苦讀的苦事,而是如魚得水的樂事。台灣學者張其昀在《孔學今義》中說:「游的意義,是要出於愛好,出於自動,有如鳶飛於天,魚躍於淵,又如清渠之溉稻,流泉之濯足。要做得精熟,學得爛透,然後取而應用,得心應手,一切教材,都有實用的價值了。」

在今天的概念中,「藝」的意思收窄了,專指音樂美術之類。在這範疇裡,更應以「游」的心態從事,要自在、從容、愉悅、暢快,脫離功利的羈縛。人們都愛看水中游魚,這不僅是喜愛魚的游姿,而是對魚游水中、得水而忘水、無所束縛的自「游」自在的嚮往。

這「游」的心態更可擴大,不但回復到孔子時代包括書和數的六藝,也擴大到其他工作去,既用心,且游心、游玩、游戲……快快樂樂,活在當下。

2012年12月1日 星期六

乳癌X光篩檢查無實效

作者: DAVID H. NEWMAN, M.D.
(原載《紐約時報》,2012/11/28)

譯者:蕭雪樺

譯者按美國經三十餘年統計調查發現,為防治乳癌而大規模推行的乳房X光篩檢,查無實效,且弊遠大於利。調查十餘年前已得出結論,但直至今年十一月底才能在權威的《新英格蘭醫學雜誌》登出。本文是一位醫生在《紐約時報》的相關報道。



上星期,《新英格蘭醫學雜誌》(The New England Journal of Medicine)發表的一項研究報告,可能改變與乳房X光檢驗相關的醫療,改變公眾的相關認識。

 這項在感恩節發表的研究報告,核查了美國三十多年來的醫療統計,通過觀察,看乳房X光檢驗篩檢有沒有減少癌症造成的死亡。一如所料,研究人員發現,篩檢之下,早期乳癌的病例增加了。

但重要的是,被確診為晚期乳癌的病例數量基本不變。假若乳房X光檢驗真的可以及早發現致命的癌症(如早期病例增加所示),那麼晚期乳癌數量應多少有所下降。可是這沒有發生。換句話說,研究人員的結論是,乳房X光檢驗無效。

對於一項觀察性研究來說,這是個大膽的結論。類似研究的結論常常錯漏百出,原因數之不盡。例如,晚期乳癌的婦女會不會絕大部分沒有參與乳房X光檢驗篩檢?會不會篩檢其實已成功阻止晚期乳癌大幅增加,只不過統計數字沒有反映出來而已?

醫藥之父希波克拉底(Hippocrates)指出,經驗會「讓人產生錯覺」。他知道,沒有對照系作比照的觀察可能得出錯誤的結論。千百年來,根據觀察數據作出的錯誤邏輯分析,認為放血治療是有療效的,事實上這種治療沒有功用,常常還是有害的。可是大部分接受放血的人的病情的確好轉了(其實與放血無關),這些觀察讓醫療部門以為這一療法有效。

幸好,我們對錯誤邏輯的認識加深了。如今,我們設計的研究可以排除這樣的錯覺。例如,接受研究的人會被隨機安排接受不同的治療,這使各個組別的人,除了治療方法,都是在各方面平均配置的。設有對照系的研究讓人們發現,放血治療有害,而非有用。因而,隨機進行的乳房X光檢驗篩檢,是有價值的黃金指標,它一勞永逸地裁定這種檢驗方法能不能挽救生命。

有關乳房X檢驗的大量調查把參與者隨機安排,要麼定期接受檢驗,要麼不接受檢驗,這涉及近六十萬婦女。這規模可能令你驚訝。進行了十幾年的跟進研究結果,十多年前就發表了,顯示接受篩檢組的死亡率與不接受篩檢組的死亡率沒有分別。不過,接受篩檢組的婦女較有可能接受癌症治療,接受乳房切除手術。(某些研究把挪威、荷蘭、瑞典的數據與這次主要調查的數據作了綜合分析。)

換句話說,乳房X光檢驗增加了診療和手術,但並沒有減少死亡──這就是上星期發表的觀察研究的研究人員作出的結論。

這個最新的研究確鑿可信。可是它引起了一個令人不安的問題:為什麼在隨機進行的調查解答了乳房X光檢驗篩檢的問題之後,一份地位重要的醫學雜誌要隔這麼多年才發表有關的觀察研究報告?答案可能是,很多醫生和病人仍然把乳房X光檢驗的科學置諸腦後。

多年來,像我這樣的醫生一直知道乳房X光篩檢無助救人,或者說獲救的人寥寥可數,且弊遠大於利。我與我的同事都沒有水晶球,我們並不比研究這個問題的其他人聰明。我們只不過閱讀了多年來很多個乳房X光檢驗的調查結果而已。可是這些調查結果不受歡迎,不符合一個廣為人接受的觀念──要及早檢驗;可是,在及早檢驗中,失敗的(例如卵巢癌、前列腺癌)與成功的(例如子宮頸癌,或者還包括結腸癌)不相伯仲。

直截了當地說,這些調查結果威脅到與乳房X光檢驗相關的市場。支撐這個市場的,是要消滅細微可疑腫塊的過當治療,是假陽性檢驗結果帶來的無數診療和拍照(逾半病人蒙受此苦)。莫名其妙的是,儘管這些調查結果已質疑乳房X光篩檢,仍有數以億美元計的公帑撥出,讓人們做檢驗。這把有關調查扭曲為維護癌症的叫囂了。為什麼會這樣?因為經驗把人們欺騙了,使人們相信經過放射性治療、手術切除、病理檢驗、腫瘤治療,病人就可免於一死。

醫療當局、醫生、病人組織,還有各地的「專家」罔顧科學,而重蹈歷史覆轍。他們把主觀願望置於科學的嚴謹之上,以假亂真,以虛凌實。

一項觀察研究從更高的科學層次提出問題和答案來,總讓人難堪。可是在這事件中,有關研究可以幫助社會破除迷霧,不僅是籠罩在乳房X光篩檢數據的迷霧,還有籠罩着美國醫療保健制度的迷霧。在這個深陷於成本高漲、開支龐大的制度中,我們在心血管支架、手術機械人、前列癌篩檢、背部手術、數不清的處方藥等方面同樣面對着質疑其成效的數據,我們同樣徹底置之不理。 

托馬斯.傑佛遜在描述後來發展成為弗吉尼亞大學( University of Virginia)的學院的前景時說:「這個地方建基於人類思想的無限自由。在這裡,我們勇於追隨真理,不管它帶引我們到哪裡去。」

我們正走上醫療改革的艱難道路,這是美國經濟成功所必須的。此際,政策制訂者和醫療當局要回答的問題是:我們能就此停止對科學的無視嗎?若可以,前路會比想像的容易走,因為如過去一樣,前面大有真理給我們引路。

(作者 David Newman 是紐約市的急症室醫生,著有Hippocrates Shadow: Secrets from the House of Medicine(《希波克拉底的陰影:醫療圈子的秘密》)

**
原文:http://well.blogs.nytimes.com/2012/11/28/ignoring-the-science-on-mammograms/?src=me&ref=genera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