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是廣東人的話,一定會聽過一點南音,甚至聽過「涼風有信,秋月無邊」──這是《客途秋恨》的起句。
我曾經很想深入一些認識南音,但很難找到資料,深入一點講南音的書籍屈指可數。幾個月前,香港中央圖書館一連舉行了四場關於南音的講座,是中大音樂系主辦的,講者有粵劇名伶、民間藝人和研究中國民族音樂的學者,在香港,他們可以說是研究南音的一時之選。我四場都有出席,很有得益,聽到一些理論,也聽到珍貴錄音、現場演唱,相當滿足。
四場講座的反應相當熱烈,大約三百座位的演講廳,幾乎場場爆滿。不過,這並不表示南音這種藝術很有生機。我同主催這一系列講座的余少華教授聊起來,他很感慨的說,南音的聽眾來來去去也就這一批了,不會再多。這些聽眾絕大部分都是上了年紀的,二三十歲的絕無僅有,我已算是較「後生」的。
南音起源於廣州,流行於珠江三角洲,後來傳到香港,由清未民初起,在香港流行一時。當時演唱南音的,主要是盲人,男的叫瞽師,女的叫師娘;他們以賣唱謀生,有些還會算命。
他們在街頭唱,也會去辦喜事的大戶人家唱。在廣州,他們還有個主要的演唱場所,就是珠江岸邊的花艇。這是所謂煙花之地,是公子哥兒、騷人墨客經常留連的地方,不少文人甚至為此撰寫不少南音名篇,內容自然也多是多情公子與薄命紅顏之間的恩愛情恨。
在香港,瞽師、師娘主要的搵食之地,是石塘咀一帶的青樓妓院,還有抽鴉片的煙館。電影《胭脂扣》、《客途秋恨》,以當時的香港做背景,裡面都可以聽到纏綿哀怨的南音片段。在這些地方,瞽師有時會唱一些色情的戲文,他們一道搵食板斧,是唱到「肉緊」關頭故意停下來,要收點賞錢才唱下去。由此,可以知道什麼是真正的「俾多兩錢肉緊」。
不過,這樣的「好景」不常。香港和廣州社會漸漸都發生了很大變化,南音就式微,以至沒落了。
首先是醫療衛生改善,盲人少了。其次是社會對弱勢社群的關懷多了,盲人的地位改善,不會到街頭賣唱謀生。不久前,我去欣賞了內地的殘疾人藝術團的演出,欣賞了著名的舞蹈「千手觀音」,也欣賞了一些盲人歌手的表演,但他們唱的是西洋歌劇名曲之類,沒有南音。
再其次,也是更重要的是,由於禁娼禁煙,已沒有了花艇、妓院、鴉片煙館等,而「大富豪」之類風月場所又不會歡迎唱南音。茶樓歌壇也沒有了。*
六七十年代,香港的電台曾經請個別盲人去演唱,但這只是迴光反照。當市民找到電影、電視、電台、唱片等等新娛樂,唱南音就更難「搵食」了。粵劇也偶然唱一段南音,那是戲台南音,由粵劇老倌演唱,同盲人唱的地水南音有區別。於是,瞽師、師娘一個一個消失了。南音作為一個獨立的曲藝,已差不多完全消失。
隨着社會的發展和進步,很多事物由於失去了生存的條件,不可避免地被淘汰。社會發展得越快,這樣的淘汰就越快、越多。有些事物,你還未認識清楚,就已消失了。有些消失無聲無息,沒有什麼人注意;有些則大張旗鼓,牽動人的感情,但絕大部分是不可挽回的,除非這些事物可以跟上時代潮流而演進。否則,即使人為地勉強保存下來,也沒有生命力,猶如博物館裡的文物、化石。
有些事物的沒落的確令人惋惜,但我相信即使是恐龍迷,也不希望見到如今的世界恐龍橫行;即使是南音迷,也不希望重見塘西風月,重見瞽師、師娘到處行乞。
【按:最近,香港有了一個定期演唱南音的地方:香港公園的樂茶軒。這地方很雅致,現在每星期三晚都會有南音演唱,演唱的是澳門來的半失明藝人區均样,他可能是目前唯一仍在唱南音的民間藝人了。他不是以唱南音為生,到樂茶軒唱唱,不過是娛己娛人,是不另收費的。伴奏的杜泳、何耿明等中樂好手,還會隨興之所至,演奏一些中樂古今名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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