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6月29日 星期五

香港之福氣:沒有農村有郊野

從南丫島北望香港仔
日前在〈蟬鳴鳥噪,又愛又恨〉一文中提到,「台灣有廣袤的鄉村地區……這是台灣的福氣」。有讀者就此留言說,「其實香港也有台灣的福氣」;又說,但在香港要找有鳥鳴蟬噪的鄉野樂土,就要放棄熱鬧繁華的方便,這是魚與熊掌不可兼得的抉擇。

我同意,香港也有這樣的福氣,只是覺得台灣的鄉野更廣闊,而且更有鄉村、文化氣息而已。

台灣比香港大,農村地區自然也大得多。那裡的農村仍保留着強大的農業經濟,有相當數量的農業人口,而且產量大,多樣化,技術先進,以至一些年輕人也願意做個現代農民,有些還從城市倒流回去,以現代思想作不一樣的經營,例如有不同人文特色的民宿,有環保特點的農場等。這使台灣的農村顯得很有活力。從中又孕育出新的文化來。台灣不少演藝團體與農村保持着密切聯繫,有些的成員要定期到農村或山中修持。

台灣的鄉鎮很多是早年從大陸來的移民聚族而居形成的,保持着濃厚的本族特色,語言、食品、風俗各成風貌,可能源自閩南,可能源自潮州,可能源自客家等等,都力求使傳統代代相傳。

相比之下,香港雖有七成多土地屬於綠野,但沒有台灣農村那樣的農業經濟活力和人文氣息。香港農田基本上荒廢了,不少用來堆放廢料、擺放貨櫃、停泊汽車等等,最多只種種菜。據統計數字,香港的農業與漁業、採礦、採石合在一起,才佔本地生產總值的千分之一。就業人口統計中,根本就找不到農業類別了,儘管近年有些人走去從事有機耕種。

不過香港的郊野仍然是值得香港人自豪的,它的綠色覆蓋率,在國際大城市中名列前茅。我們的城市發展其實只限於兩成半左右的土地上。這固然是香港山多平地少使然,更重要的是由於要多保留自然生態的城市規劃理念。四成多土地早在七十年代就以法例劃定為不可開發的郊野公園了。

這造就了香港沒有了廣大農村而擁有廣大郊野的福氣。大概沒有幾個大都市的人可以像香港人這樣方便到郊野遠足了。在香港市區任何地點,只要你動了「遠離繁囂」之念,只要花半小時左右車程就能置身郊野公園的綠蔭之中。若你在港島,往山上走一段路,就可以進入香港仔、大潭或石澳郊野公園範圍了。那裡距離繁囂之地其實只有咫尺之遙,能不能「地自偏」,就看你能不能「心自遠」了。

香港地方雖小,但要找個「地自偏」的地方還是有的。譬如新界有很多地方在政策的保護下,刻意不加開發,東北部的西貢一帶尤其是保護得好。大嶼山有更多這樣的地方。我有朋友退休後住到愉景灣去,還有人特意搬芝蔴灣半島的澄碧邨,那裡沒有水陸交通可直接抵達,只有專用船來往長洲,再經那裡往來市區。

香港有魚,也有熊掌,的確有福氣。但要懂得珍惜這福氣才行,我看很多人不知有這福氣,自然也不珍惜。更可怕的是,在不斷自毀香港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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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文重溫:〈沒有瓦解 何來香港〉
http://silverylines.blogspot.hk/2009/12/blog-post.html

2012年6月28日 星期四

「沒有罪者請先投石」

「你們中間誰沒有罪,
先向她投石吧!」
大陸作家沙葉新寫過一個叫《假如我是真的》的諷刺劇,通過一名冒充高幹子弟的騙子,諷刺權貴階層的特權和腐敗,以及社會上對權貴的阿諛和謟媚。今天如果在香港寫一個同名的劇本,內容會全然不同。

《假如我是真的》與俄羅斯作家果戈里筆下的《欽差大臣》相似,都是寫騙子利用了人們對權貴中人處處巴結逢承而上下其手,騙財騙色。被騙者固然可哀復可憐,而有以至此者,首先是因為權貴中人享有可以呼風喚雨的特權。兩個劇本都諷刺了社會眾生的醜態,更鞭撻了權貴階級的專橫。

騙子最後被揭穿真面目,自然受到懲戒,以悲劇收場;而假如他的身份是真的,可能就是個喜劇結局,上下各得其所,「大團圓」。這是明顯的雙重標準,你擁有特殊身份,就享有特殊待遇。

在香港當前的特殊社情下,一些有特殊身份的人也「享有」特殊待遇。譬如僭建問題上。

香港人愛說香港是法治社會,執法嚴明。可是在建築物的僭建問題上,素來隻眼開隻眼閉。社會對此沒有多大異議,甚至認為這是開明的表現。香港是世界知名的大都會,卻也是世界知名的「逼city 」,人均居住面積在世界上排在末尾。市民在被逼之下有所僭建而只要不構成重大隐患,當局就得過且過。這其實是大家好過。累積幾十年後,有些僭建問題近乎積重難返,要解決極難。新界的村屋僭建問題是最佳例子。

嚴格說來,可能大部分香港住戶都有僭建問題。這走到街上抬頭看看每座大廈有多少窗口式、外掛式冷氣機就知道問題之嚴重。此外還有晾衣架、窗檐等。有人批評當局執法不嚴,但如果要拆除所有這些沒有按照規定「入紙」申請安裝的冷氣機等,會招來什麼後果?會不會過分擾民?而且,哪些是僭建,哪些不是, 連民主黨立法會議員涂謹申也認為,由於當局過往沒有就外牆構建物作清晰的指引或規定,在界定僭建物上,存在很大的灰色地帶。

灰色地帶一個例子,是去年傳媒在高官僭建「搜巫」狂熱中,直指屋宇署署長其身不正也僭建,公眾譁然。後來卻證實,他加建的趟窗不涉及建築物結構,沒有移動建築物結構,是可以打開的,沒有違反建築物設計規例下有關自然通風的要求,因而屬於豁免審批的工程。傳媒有為自己的錯判道歉、還屋宇署署長一個公道嗎?

《聖經》裡有一個故事:一名女子被指姦淫而被定罪,要受擲石處死;耶穌要拯救她而不違法,就對群眾說:「你們中間誰沒有罪,先向她投石吧!」人們從老到幼,聽到後一個一個溜走了。

一般而言,我不贊成雙重標準,以維護公平、公正。但我也主張應有雙重標準:嚴以律己,寬而待人。很可惜,現時從傳媒看到的情況剛好相反:嚴以律人,寬以待己(誰來監察傳媒?)

《假如我是真的》若有香港版,其中的騙子不會希望自己是真的。真的就麻煩大了,假的才可以逍遙自在。

2012年6月27日 星期三

《敦煌音畫》為何欠魅力

上星期日去欣賞了《敦煌音畫》音樂會,這是甘肅省歌舞劇院民族交響樂團的演出。我是抱着一定期望而去的,可能也因此,感受有一定落差。

樂團帶來了兩套節目,一套叫「民族交響音樂會」,有合奏、獨奏,較多傳統作品,一些樂目頗有愛好者,例如二胡的《葡萄熟了》等。有朋友聽了,評價很好,特別提到嗩吶獨奏非常有味道,那該是《黃土情》吧。黃土、黃河,都是甘肅生命之源,而嗩吶是當地最有代表性的樂器,嗩吶獨奏《黃土情》,可以想像,必定讓人動情。

我本來喜歡這套節目,可惜演出遠在屯門大會堂舉行,而且日期是上班的日子,要下班後趕去真不方便,於是只好選周末在荃灣演出的另一套節目了,那就是名為「大型民族交響樂」的《敦煌音畫》。

這據說是甘肅省歌舞劇院推出的新節目,今年年初才到北京亮過相,很受好評云。敦煌是甘肅的文化寶庫,不但有極豐富而多元的文化遺產,也是文藝創作取之不盡的源泉,可以提供非常多采多姿的題材。《敦煌音畫》是個組曲,七首樂曲有由場景如月牙泉取得靈感的,更多直接以莫高窟不同洞窟壁畫的內容為題材。敦煌是絲綢之路重鎮,不同民族、文化在這裡交匯,使以敦煌為題的音樂,可以色彩斑斕,變化多端。

《敦煌音畫》是集體創作作品,由四位作曲家完成。這有個好處,是多樣性;也有缺點,就是欠了布局的完整性。聽完音樂會,與一位音樂界前輩同路。前輩是鋼琴家,也很熟悉中樂。前輩問我,對音樂會有什麼感想。我一時答不上話,因為體印象頗模糊,說不上對哪首樂曲、哪個旋律有特別深刻的印象。敦煌藝術有很鮮明的特色,讓人一見難忘,有着持久吸引力。可是《敦煌音畫》有欠魅力。

前輩卻是說出了對這些新作品很有見地的一番見解來。前輩說,整晚沒有聽到一段精采的旋律,好些作品的旋律連音樂主題也談不上,只能說是音樂動機;在你還未能抓住這些主題或動機之前,就聽到樂曲慣性地不斷以模進、移調、轉調等作曲手法推進,每曲都是這樣。

中國書畫、音樂的最大特點是線性,書畫是以線條表現的,色塊其次,甚至不存在;音樂也是線性的,重旋律,變化也就是旋律的變化、變奏,和聲很簡單。中國音樂如果旋律不突出,就像丟掉靈魂了。前輩的話說得很重:「讓這些作曲家繼續這樣搞下去,一二十年,中國音樂就完了。」意思是,即使那時還有所謂「中國音樂」,那已經不是真正有中國特色的中國音樂了。

組曲名為「大型民族交響樂」,可見偏重交響性,向西洋管弦樂傾斜。中國音樂的特點可能因而就淡薄了。

以前也聽前輩說過差不多的話,這次在現成音樂作例子下再聽到這樣的論述,感受很深刻。很多中樂新作品難以讓人留下印象,這是主要原因。之所以這樣也容易理解。由學院訓練出來的新進作曲家,學的都是西洋理論下的作曲法,對發展音樂動機的手法很熟悉,但缺乏民俗民間音樂的薰陶。他們要像前人一樣寫出地道而優美的中國音樂旋律,談何容易。

前輩笑說,好聽的旋律到「安歌」才聽到。那是兩首耳熟能詳的經典作品:《阿細跳月》和《花好月圓》。

2012年6月26日 星期二

皆因「冇衰嘢」的人「太可怕」

早上打開電子郵箱,收到朋友從美國傳來一段很有意思的英語寓言,以前好像見過,但如今讀來倍覺有意思。翻譯出來,是這樣的:

一位中國老婆婆每天用扁擔挑着兩個水桶挑水回家。一個水桶有裂縫,總是漏水;另一個完好無缺。老婆婆挑水回到家裡,一桶是滿滿的,一桶只剩一半。一日復一日,過了兩年。完好無缺的水桶對自己的功勞很驕傲,有裂縫水桶則十分歉疚,對老婆婆說:「我真難過,總是一路漏水,只能盛半桶水回家。」老婆婆笑着回答說:「你注意到了嗎?小路兩旁,你的那一邊鮮花滿途,而另一邊沒有花。那是因為我注意到,你之短也正是你之長,我在你那邊的路旁撒了鮮花的種籽,每天挑水走過,你都給鮮花澆水。兩年來,這些鮮花一直裝點着我的家。要不是你的裂縫,我的家不會這麼漂亮。」

寓言最後說:每個人有各自的缺點和不足,而正是這些缺點和不足,使我們一起的生活多姿多彩,各有所得。人之不同,各如其面,你得接受,並從中各取其長。所有「漏水」的朋友們,記得欣賞小路你那一旁的鮮花。

剛好,從另一位朋友聽到另一個「完美水桶」和「漏水水桶」的故事。朋友在電視台工作,不久前在錄映廠與一位準備出鏡接受採訪的大狀議員聊天。朋友好奇打聽,大狀議員在上流社會打滾多年,有沒有耳聞過那位當選而不斷受到攻繫的大人物的「衰嘢」(髒事)。大狀議員說沒有。這不就證明這大人物清正、乾淨嗎?大狀議員卻說不能這麼看,正是此人出道這麼多年而居然沒有被人找到的「痛腳」,讓人覺得可怕,深不可測。

原來,大狀議員之輩要尋求的並非「完好無缺的水桶」,而是「漏水的水桶」。

這很荒謬。社會花了那麼大的人力物力去選舉,目的本來是要找一個領導社會前進的最佳人選,可是權力圈子中人卻對身上找不到「衰嘢」的人懼如蛇蝎。這似乎是說,這樣的人不正常、非我族類。於是千方百計要在看來完好無缺的水桶上找出裂縫來。

好,終於找到裂縫了──雞蛋上的裂縫,於是群蠅騷動,社會上掀起新的狂噪。

近年來,社會上不少有心人努力提倡正向思維,特別是教導青少年「凡事向好處想」。可是在成年人的世界,在涉及政治、經濟利益的世界,情況剛好相反,慣於「凡事向衰處想」。一些政黨根本不思執政,只願意在議事堂上不斷批評,挖你的痛處;有黨員要進入政府服務,那是「賣黨求榮」。傳媒更加鐵定以監察政府為己任,只能唱衰,決不唱好。在這樣的思維方式下,永遠不會見到完好無缺的水桶,即使遇上了,也非要把它弄出個裂縫來不可。

有那位老婆婆那樣的胸襟和睿智,水桶即使出現裂縫,一樣可以善加利用。可是在目前那些政客和傳媒的狹獈眼光下,完好的水桶不可用,漏水的更不可用,結果可能是無水桶可用,或者用上最漏水的一個。為漏水的水桶而在路邊撒上鮮花種籽,就更不可思議了。

別期望我們的房子會如老婆婆的漂亮。

2012年6月25日 星期一

別讓粵語像其他人的母語般走向滅亡

聯合國「國際母語日」海報
人作為「萬物之靈」,比其他物種優勝的地方在於有複雜的語言系統,由語言又發展出文字,進而形成文化和高級文明。其中語言是根本,沒有語言,其他無從談起。可是在社會的進化中,主流語言(dominant language)的形成,使非主流語言處於不同危機狀態,不少瀕危,就像熊貓一樣。

目前全世界約有六七千種語言,都是在不同地域經過若干萬年的社會進化孕育而成的,飽含着不同人群一代一代傳承的文化。可是按照目前情況估計,如果不及早採取措施,不出幾代人,這些語言有一半以上會消失。

這些語言的地位迥異,其中只有二百餘種在大大小小國家中獲承認為全國性語言(national language),有法定地位。有文字的,只多幾百種。其餘數以千計語言儘管是很多人的日常用語,但被拒於教育、傳媒、出版和主流社會以外。能通過教育系統成為學校中教學用語,和能在電腦虛擬世界中使用的,不到四分之一。即使這些語言,也大部分受冷落,只會偶爾使用。

生物多樣性已為很多人接受,但文化多樣性、語言多樣性沒有受到足夠重視。聯合國自二零零零年起把每年的二月二十一日定為「國際母語日」,目的是「推動語言多樣性,推動多語教育,以了解、容忍、對話為基礎更全面認識不同的語言和文化傳統」。在香港,沒有多少人知道「國際母語日」,這是否能反映出有多少人真正「撐」他們的母語──粵語?

提倡母語是一條很漫長的路。只要看看這一點就知道:聯合國有關母語教育的網頁,連採用聯合國六種法定語言去共同推廣都做不到,英、法、西、阿(拉伯)語都有,卻欠了俄語和我們的母語中文!可見,語言的地位並不平等。對於弱勢語言,空喊推行母語教育很難行得通,務實而為,是推行雙語教育,或者多語教育,即在採用主流語言為學校主要教育語言的同時,兼重處於非主流地位的母語,不得排斥。

母語之不得歧視基於一個基本權利:父母有權以自己的語言與孩子說話,有權通過母語向自己的子女傳承以母語為載體的文化訊息。

雙語教育比我們想像的複雜,有些雙語教育模式其實並不真正有利於母語。據聯合國有關專家說,最普遍的雙語教育模式是過渡模式,就是在最初階段用母語來讓小朋友適應學校教育,目的是逐漸過渡到以主流語言教學。之後,母語便在教壇上消失,學校是主流語言的世界。

另外一種較新的模式是跨文化的雙語教育,對母語較尊重,有較長時間讓小朋友在母語環境下接受教育;既以主流語言推行教育,又在母語的文化氛圍下推廣母語。關鍵是要認識到「跨文化」的重要性。雙語教育面對的真正挑戰,是向主流語言和非主流語言人群推廣彼此的文化。

據聯合國推廣母語教育五十年來的經驗,最大的困難不在語言問題,而在對不同文化的態度,是歧視還是尊重。

我覺得還有可能更大的困難。在政治、經濟、人口等因素之下,語言會有強勢、弱勢的轉化,甚至按叢林規律而弱肉強食。很多弱勢語言基本上就是這樣自然消失的,常常沒有誰刻意要消滅這些語言。正是在這意義上,有必要對弱勢語言採取保護措施。

不管你喜不喜歡,只不過一代人的時光,在中國範圍內,粵語已從一度的強勢跌落到弱勢了。在海外也有同樣的情況。在三藩市唐人街,台山話一度處於強勢,這後來讓位到粵語,而近年,普通話似乎在趨強。

2012年6月22日 星期五

粵語獲聯合國定義為語言?

「聯合國承認?」「恭吖喜!賀吖喜!……」
對於網上傳來傳去的東西,我素有戒心,不敢盡信,輕者一笑置之,重者則要作網上勾沉,弄清楚究竟。證實傳聞有誤,若事涉重大,會在這裡澄清一下,務求略盡綿力。若能有有心人路過見之而散播,那自然更好。

日前,收到朋友喜形於色轉傳而來的消息:「聯合國正式定義 (粵語) 為一種語言 !!」據說,聯合國作此「正式定義」之餘,不再稱粵語為方言(Dialect),並且認定粵語為日常六種主要用語(Leading Languages in daily use)之一,六種語言包括 English(英語),Chinese(中國普通話),Cantonese(粵語),Russian(俄語),French(法語),Spanish(西班牙語),Arabic(阿拉伯語)。

到網上搜尋發現,這則消息廣為流傳,在海內外你轉我貼,一些推廣粵語的網站上更有不少人跟進叫好。我主要想找到消息的原始來源,就是聯合國發布「定義」的文本。經一番追蹤,在聯合國有關網頁中終於找到一個把廣東話(Cantonese) 稱為語言、而且是「正式語言」(official language) 的。

這來自「聯合國人口資訊網」(UN Population Information Network, POPIN)中一九九六年十二月的「今天人口」時事簡報(newsletter),這是關於不同地方的人口參考資料匯編。其中,有一篇標題為「香港」,作者是美國北肯塔基大學(Northern Kentucky University.)社會學、人類學、哲學系教授Yushi Li。這段文字只有646字,是對香港的泛泛介紹,沒有什麼特別內容,看來是當時香港即將回歸,為滿足國際社會的關注而編輯進去的。裡面有這麼一句:English and Cantonese are the official languages, but Mandarin is gaining popularity (英語和廣東話都是(香港的〕正式語言,但國語日漸流行)

這位教授錯了。

在香港根本沒有所謂廣東話是正式語言的說法。《基本法》第九條規定:「香港特別行政區的行政機關、立法機關和司法機關,除使用中文外,還可使用英文,英文也是正式語文。」在英文版,正式語文即official language。在一般理解中,language 是語言,但《基本法》中文版不稱「正式語言」而稱「正式語文」,有強調語和文之意,即涵蓋成文的中文,和不成文的不同口語,包括廣東話和普通話等。香港推廣兩文三語,文是中和英,語是普通話、廣東話和英語。對所謂「廣東話是香港的正式語言」之說,香港人聽到一定很詫異,因為大家都只知道中文是香港的正式語言,廣東話屬中文範疇,普通話也一樣,在哪個機關講都可以用。如果有哪位議員在立法會用潮州話或其他中文方言發言,我想也是可以的,因為也屬作為「正式語文」的中文的範疇。

所謂「廣東話是正式語言」之說,顯然只是一名教授編匯的文字,決不是什麼聯合國的「定義」。至於粵語是「日常六種主要用語」之說,亦非常可疑。我找不到原始出處,但按常識推理覺得,「日常用語」要有地域範圍才說得通,即指是哪一個地方的日常用語。上述六種語言,是世界範圍的日常用語嗎?不可能,只有英語勉強說得上是。你怎麼敢也自認廣東話是世界的日常重要用語?

有人又據所謂「聯合國」而不標明準確出處地列出各國的「正式語言」和「日常主要用語」,其中中國的正式語言是國語(Mandarin),而日常主要用語是:國語、粵語(Cantonese)、湘語(Xiang, 閩語(Min)、客家話(Hakka)。這說法也很可疑,國語這說法已在大陸消失。Mandarin 在中國指的是官話,那是中國七大方言之一,以前叫北方方言。這是方言研究方面的用語。在中國社會層面,官話曾被尊為國語,現在則叫普通話。到了國際層面,該稱為漢語,或簡單的叫中文。中國豈容聯合國的正式文件稱漢語為 Mandarin?這頂多也就是上述那名教授那樣的一家之言。

網上不少人為「粵語被聯合國承認為一種語言」而興高采烈,說「在所有華語中只有粵語和普通話被聯合國承認定義為語言」。有人批評這些人「挾洋自重」。這批評語氣過重了,但也的確值得聞者反省:難道粵語不獲聯合國「定義」承認就不是語言嗎?難道粵語是方言就不是語言嗎?何以對自己的母語缺乏自信一至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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聯合國POPIN一九九六年十二月時事通訊:

2012年6月21日 星期四

在擴闊視野中感受世界

讀者留言說:「我想國際視野應該不只是對國際間發生的事情的了解和評論,應該還包括對國際間普遍的價值觀,法治,人權,歷史等的認識和評論。不知道國內的《參考消息》在這些方面也有報道嗎?」要知道,很簡單,上《參考消息》的網頁看看(http://cankaoxiaoxi.com/)

我也是近日才想到在網上看《參考消息》的,它與印刷版有什麼分別,我不知道。《參考消息》在過去有點神秘,因為只供「內部發行」。後來放寬發行了,不再神秘,而據聞內部另有「大參考」,是真正「內部發行」的。

即使這樣,多看有關報道,的確有助擴闊視野,你瀏覽一下它的內容就知道。這是你在香港的傳媒上絕對看不到的。它其實是新華社辦的刊物、網站。新華社隊伍龐大,工作人員遍布世界,只有他們才能有這麼廣博的消息來源,可以每天整合到這麼多不同地方的消息供讀者「參考」。

有一點值得指出的是,世界的主要通訊社、傳媒、大報,都集中在歐美大國,這使世界新聞的報道、流通極不平衡。發布的消息集中在歐美發達地區,其他地方好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同是災難,發生在歐美或拉美,新聞分量大不一樣,歐美人命好像矝貴得多。歐美大國不但壟斷了新聞,也壟斷了話語權,其他人的意見、觀點說了等於白說。互聯網雖說無遠弗屆,可是如果你只懂中文、英文,你能遠到哪裡去?兩種語言之外的世界對於你仿佛不存在。美國與伊朗對罵,你可能只聽到美國片面之詞。《參考消息》在這方面可補不足。

眼界廣闊了的最大好處,是「曾經滄海難為水」,不那麼容易為那些雞毛蒜皮的事煩心。我常常記着香港大學副校長李焯芬這句話:「香港彈丸之地,地方上的一些小問題,較容易被炒作成為大問題。宏觀的看,這些小問題不盡是解決不了的大問題。」何止不是「解決不了的大問題」,很多根本就是雞毛蒜皮之事。香港報章上很多煞有介事的「大新聞」屬於庸人自擾,不值一哂。生命有限,這些報道看看標題已浪費眼神了。

日前在《參考消息》上讀到一段台灣《聯合報》的報道與此有關。這是就台灣開放大陸學生前往就學將滿一年而寫的。裡面提到大陸學生以外來者的新鮮眼光看台灣的新聞報道,奇怪幾乎看不到國際新聞,認為這無法協助民眾客觀看世界、開拓國際視野,而報道的事往往「幼稚得讓人噴飯」,都是本地的生活瑣事。

大陸學生的觀感未必正確,例如說初到台灣很失望,因為除台北,其他地方就像大陸三線城市或農村般破舊不堪。「但住了一段時間後,才發現台灣的精髓在於對傳統文化的尊重與人民素質。」這一點我很同意。

這也證明,你看得多了、廣了,想法就不一樣。價值觀之類虛的東西,要直接灌輸,效果往往不彰。通過事實表現出來,讓人感受到了,產生感性認識,效果好得多。在擴闊視野的過程中,自然有大量這樣的感受在不同事實中油然而生。

2012年6月20日 星期三

中華文明需要國際視野

《文明》,尼爾.弗格森
日前的〈大陸人、香港人眼中的世界〉一文得到兩位讀者留言,其中一位提到: 「價值觀、法制、人權不是中國原本沒有,而是在五四、文革等一次又一次的運動中被破壞了,可是,哪個國家又沒有犯過錯呢?」這個問題提得極是。

我們是中國人,對中國的問題自然最關切,愛之深、恨之切之餘,看中國自己的問題往往有偏差,好的會添上過多光彩,壞的會過分自責。如果把視野放開一點,有域外的參照系作比較,可能會客觀一些。我也同意另一位讀者提到的,即「國際視野應該不只是對國際間發生的事情的了解和評論」。了解了,正可以從中比較、反省,更好認識自身的問題,有所汲收和改進。

譬如關於五四,關於「文革」。從事後孔明(benefit of the hindsight) 的角度看,會覺得中國人愚蠢極了,竟然那麼賤視自己祖宗幾千年積累下來的光輝文化、文明,必欲毀之以斧、焚之以燹而後快。單是這兩段歷史,就足以讓中國人抬不起頭來,特別是在面對外國人的質疑的時候。

最近在看一本書,美國哈佛大學歷史學教授 Niall Ferguson 的《文明》。書裡所說的文明是西方文明,即歐洲文明,是對西方文明為什麼可以在過去五百年來稱雄世界的分析,從中既可以看到歐洲文明相對於其他文明的先進和優勢,也可以看到這個文明在向全世界擴散過程中的野蠻,尤其自視為優等民族、文明而在非洲犯下的罪行,其慘無人道──根本沒有把非洲黑人當作人──匪夷所思。

更加匪夷所思的是,各個殖民國家在非洲肆無忌憚試行的暴行(有的確實是試驗,特別是德國的優生學試驗),最後竟然像澳洲的回力鏢一樣打到自己身上。各個殖民國在自己的土地上惡鬥起來了,用對待非洲黑人的手段對待都是「優等」民族、都屬「最先進」文明的白人和白人國家,打完第一次世界大戰,又打第二次世界大戰。

有人把這些大戰稱為「文明大戰」,是原來以為會統治世界的「最文明」國家之間的大戰,把「最文明」的歐洲打個稀巴爛。這兩場大戰對歐洲文明的摧毀,與五四、「文革」對中華文化的摧毀比較,誰更猛烈些?

「文明大戰」最可慶幸的是,由歐洲文明衍生出來的美國文明勝利了,美國且成為新霸主,讓歐洲文明借美國文化的新面貌出現,繼續雄霸世界。

中華文明呢?中華文明能夠持續五千年,是世上唯一生生不息的古文明,自有它的生命靭力,除了在華夏大地上野火燒不盡之外,在海外各地也有不同的根基。Niall Ferguson 的《文明》探討的不僅是西方文明的興,也展望着它的衰,以及另一個文明在東方重新興起,那自然是中華文明。

不過重新崛起的不會是純粹、傳統的中華文明。Niall Ferguson 說:「東西方差距之所以在我們這個時代開始縮小,尤其是中國在一九七八年實行改革開放後開始崛起,其中一半原因便是因為這些國家成功地借鑒了西方經驗,而另一半原因則是西方國家自己卻在逐漸摒棄這些成功的秘訣。」

也可以說,中華文明本來就是不斷汲取外來文明而形成的。中華文明因此離不開國際視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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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明》節選:
http://www.360doc.com/content/12/0503/19/497185_208428657.shtml

2012年6月19日 星期二

音樂也該「風箏不斷線」

風箏線不斷  秋葉上雲端
中國已故畫家吳冠中有個「風箏不斷線」的理論,他說的是畫,但我覺得這套在音樂上也很恰當,甚至更恰當。

這得先從牛津大學教授邁克.蘇利文關於「抽象」和「無形象」這兩個藝術概念的分析談起。他特別關注中國當代藝術,認為八大山人的作品、趙無極的油畫和吳冠中的《根》都可歸入「抽象」範疇,其中的「象」從自然物象中抽取得來。「無形象」則與自然物象無任何聯繫,是幾何圖形,純形式。中國不少當代畫家走這一路。

吳冠中很認同這一分析,認為「無形象是斷線風箏,那條與生活聯繫的生命攸關之線斷了,聯繫人民情感的千里姻緣之線斷了」 ,「藝術家作品應不失與廣大人民的感情交流,我更喜愛不斷線的風箏!」又說:「線的一端聯繫的是啟發作品靈感的母體,亦即人民大眾之情意。」

從吳冠中的作品中可以發現,這線還聯繫着的另外一頭是傳統。吳冠中後期從油畫走向水墨,本身就是一種接線。

畫是從具象作原點出發的,走了很長的路才走到抽象,以至無形象。音樂不同,從一開始就是抽象藝術,用聲音去描繪世界、反映人的情感,無論如何都只能以抽象方法進行,傳統上,是通過音色、音階、節奏、旋律、和聲等基本元素的變化來表現。如用的是人聲,加入歌詞,才可以具象一點。如果有無形象音樂的話,把以上的基本元素都打破了,庶幾近之。近年聽到的新音樂,都給我這樣的感覺,難以捉摸,留不下印象。那天去聽「笙路」演奏會,當中的新音樂,仍然無法喚起我的共鳴。

梁仁超努力通過自己的獨白去引導聽眾欣賞幾首新音樂作品,企圖拉近傳統音樂與新音樂之間的距離,希望大家能在新音樂中發現傳統音樂,又在傳統音樂找到新音樂,例如說到,把他以笙與琵琶重奏的《陽關三叠》視為「新音樂」。

中國不同的文藝形式,都愛新中寓舊、舊中育新。例如詩詞貴含蓄,不把話說盡,留下足夠的空間供不同年代的人作不同的玩味;書法雖重臨摹,但不同的書法會自然糅入個人風貌;古琴通過打譜,能讓千年後的琴人參與創作;戲曲伶人可以把同一個曲譜唱出百般「腔口」;……。這使中國的藝術能歷久而常新。很多這樣的創新,得到大眾廣泛接受之後,若干年後便成了傳統。要使傳統不斷得到傳承,要有不斷的創新。

關鍵似乎是,創新中要讓風箏的線保持不斷。這只能通過不斷的嘗試,包括「試錯」之下進行。我們今天接受的傳統──即當年的創新──必定是當年大量「試錯」之後的孑遺珍品;每一個這樣的珍品背後,必定有無數個被淘汰了廢品。這是另一種物競天擇。

如今去聽音樂會,對標榜為「首演」的作品,既有好奇,又有戒心。這樣的作品很可能只有「首演」這個曝光機會,之後就無聲煙沒。之所以這樣,最大的原因可能就是「線」沒接上而被淘汰,或許是風箏飛得太高了,曲高和寡;或許是觀眾根本看不到線,欲抓無從。

我發覺自己常常是後者,以致音樂是不是完了也不知道,別人鼓掌了,才敢鼓掌,在黑暗中也覺得尷尬。

(聽「笙路」,下)

2012年6月18日 星期一

「笙路」上,鳳凰初展翅

星期日(六月十七日)晚上去聽了一場名為「笙路」的演奏會,這是香港年輕的笙演奏家梁仁超的演奏會。「笙路」,就是他從不知道「笙」字怎麼念而開始學習笙走過來的道路。這場小型演奏會在香港文化中心劇場舉行,也可以說是一場別開「笙」面的演奏會,因為它讓笙這種有三千年歷史的中國樂器作了不同方面的演繹,尤其是在新派音樂方面。

在中國樂器中,笙比較特別,它的特點是「沒有特點」,即缺乏像其他中國樂器那樣鮮明的個性,音色的穿透力不強,力度也不足。這卻使它有很強的協調性,成為在樂隊中融合其他太有個性樂器的樂器,可以把吹、拉、彈各聲部結合起來,是很好的伴奏和合奏樂器。有人認為笙接近西洋樂器多過接近中國樂器。西洋樂器中的口琴、風琴、手風琴的構造和音色都與琴相近,據說都是在笙的簧片發聲原理啟發下發明的。梁仁超和其他三名也是香港演藝學院出身的西洋管樂好手(長笛、法國號、薩克斯管)組成了新的管樂四重奏樂隊「四不像」,也在向西洋樂品接近。

全場九首樂曲,是梁仁超的笙與不同樂手、樂器的合奏,除了「四不像」,還有五人全有36簧笙的「笙仕」樂隊,與電腦合奏的電子音樂,與琵琶合作的二重奏,還有開場時幕後的清奏。這很好地反映了笙的獨奏、協調、合奏多元性能。

我覺得,笙其實還可以有更大的發展潛力。

若有足夠的樂手,笙其實可以組成自己的樂隊。在西南的少數民族地區,有不少蘆笙隊,每在節慶時出動,載歌載舞。這種蘆笙隊受制於樂器性能,音樂表現力上不強。如今在舞台上演奏的笙,性能強大得多,有不同簧片數的,音域寬廣,還有坐彈的鍵盤笙。這些笙完全可以組成高低音域寬廣的笙樂隊,樂曲則可中可西。

香港的口琴演奏水平很高,口琴隊演奏的樂曲大都改編自管弦樂隊的合奏曲,重奏、和奏都在國際比賽中屢得大獎。笙樂隊完全可以仿效口琴隊的做法,把適用的中西樂曲改編來合奏。笙樂隊加上一些色彩性樂器合奏,效果相信也很好。若能與口琴隊合作,中西簧片樂器一起演出,可成佳話。當晚「笙仕」演出的《二泉映月》是這個方向的嘗試,把弦樂合奏改成笙合奏。可惜五人都用36簧笙,變化受限制,效果不很理想。

在香港,演奏笙的人大概不多,有多少人,我不知道。梁仁超已走上了「笙路」,看來有志把志同道合者拉攏起來。昨晚,他就把剛學笙的五位看來不到十歲的小朋友也組織起來上台表演了。能不能有一天組成一支幾十人的樂隊?應該有可能。

梁仁超這晚可說施展了渾身解數,除了九首樂曲中八首的獨奏、合奏,還現身說法,在樂曲之間談談自己的學藝經歷、對音樂的追求和理解等等。在這個只有三百餘座位的場合,很適合這樣做。演出者都穿着便服,使演出不那麼「正規」,而更像一個雅集式的聚會。這意圖很好,可惜各人還是拘緊了些,梁仁超也是直到「安歌」加奏《鳳凰展翅》時才能鬆馳下來,說說笑話,與觀眾有互動交流。據說,他初學這曲時,被人嘲笑是「小雞拍翼」,如今,他調侃說,終於成為「大雞」了。

應該是鳳凰初展翅吧,至於能否大展翅,要看繼續的努力了。

(聽「笙路」,上)

2012年6月15日 星期五

蟬鳴鳥噪,又愛又恨

黃冠白鸚鵡
有讀者日前在〈「聽取蛙聲一片」的笑話〉一文後留言,說了被蟬聲吵得「又愛又恨」的經歷。其中儘管有「恨」,但從簡單的描述看來,這位朋友的居住環境頗讓人羨慕。

這位朋友說,今年還未入盛夏,已多次一大早便被「蓋過了日常的鳥聲」的蟬鳴吵醒。蟬聲竟是來自「牀前」,蟬伏在窗台,一旦被干擾會「變本加厲,快刺破耳膜」。這位朋友最後得請「身邊伙伴」趕走那「尊容比蟑螂還要可怕」的蟬。

今年入夏已多次有這樣的遭遇,看來那兒的蟬真多。這麼一個環境,香港少有,台灣則會很多。這位朋友可是來自台灣?

這樣的事,也曾發生在我家。那蟬就伏在距枕不遠的窗框邊,吵得絕對難以容忍,聲量應在一百分貝以上。這是我第一次發覺蟬聲可以那麼招人討厭。似乎,不管什麼,過了一個度,就如月之盈虧,走向反面了。

我似乎很久沒有聽到──或注意到──蟬鳴了,最近特別留意,才發覺蟬並沒有從香港這個大都會消失。有個夜晚打從維園走過,都十點了,還有蟬在聲嘶力竭地呼喚着不知是否存在的伴侶。今天早上在香港公園,也聽到蟬唱遠遠的傳來。蟬唱有個特點,就是在一定距離下,它會變成低調的哼唱,明明在唱,卻不惹人注意。直到過了一個臨界距離,才招你懊惱。

我經常聽到的一種鳥聲卻不一樣。我有段時光每天清晨四五點時下班走路回家,差不多一路上都聽到它的啼叫,是很單調的兩短一長,頭尾兩音同調,中間音高些;聲音像女中音,不難聽,但也不悅耳。這種啼叫遠遠就聽到,一路聽着,時遠時近,真有點煩。是叫「胡不歸」嗎?如今,也偶爾聽到,始終不知道是什麼鳥發出的。

我家附近車聲不斷,但也常有鳥鳴。最難聽的是黃冠白鸚鵡的沙啞叫聲。這種第二次大戰時被撤退的英軍留下的熱帶雀鳥,如今成為港島中環到天后最常見的留鳥,經常成群飛舞,你呼我喚;樣子雖然不錯,可是嘎嘎的叫聲很吵耳。中環半山居民對之一定也又愛又恨。它們又是破壞王,常常把樹枝一段一段咬折掉下。

在我家露台聽到的最悅耳鳥聲,是燕子的啁啾,和偶爾的「豬屎渣」歌唱(這名字與歌聲反差太大了,即鵲鴝)。

雀鳥一兩聲鳴叫會悅人身心,幾百只一起和鳴,就予人另一番感受。我家附近有棵大樹不知怎的總有大量雀鳥早出晚歸。它們不知是什麼鳥,大概屬同一種類。多年來在黃昏時分經過,雖看不到百鳥歸巢景色,但總聽到百鳥和鳴。那聲音也真吵耳,附近大廈居民如有投訴,我一點不會奇怪,還會理解。

我每次經過,總有些提心吊膽,擔心中了樹上跌落的「炸彈」。那樹正好在行人過路線旁邊,地上滿布的鳥糞比紅綠燈還矚目。有一段時間,樹上的雀鳥少了,樹也好像給修剪過,不知是否與禽流感的威脅有關。

人口日益向城市集中之後,人與大自然的關係疏離,與大自然的關係常常呈現的愛恨交加。人一方面對大自然有着天生的懷戀,一方面又因為不適應以致生恨。很多大城市都有一個現象,就是每到假日,人都往鄉下走,過了假日,人流車流又倒過來,有如候鳥遷徙。這情況,香港不顯著,因為鄉村幾乎不存在了,人們也難得在郊外有另一個家。台灣有廣袤的鄉村地區,相信不一樣。這是台灣的福氣。

2012年6月14日 星期四

白活30年與港元聯匯制度

「巨人」的會面
美國拳擊壇上有個傳奇人物:拳王阿里。他在繩圈內以拳頭強勁、步法靈活著稱,在繩圈外則以俊朗形象、犀利詞鋒懾人。六十年代,他在社會、種族矛盾極度尖銳的美國,敢言敢鬥(香港人稱之為「牙擦」拳王),一再向法律、輿論、戰爭挑戰。他不是好勇鬥狠的拳擊蠻牛,而是腦筋像身手一樣靈活的社會鬥士。他有很多充滿睿智的名言,我日前就讀到這一句:The man who views the world at 50 the same as he did at 20 had wasted 30 years of his life (人活到50 還以 20歲的眼光看世界,就浪費了自己30年的生命)

以一個50歲人而言,頭20(所謂第一齡)大概有一半是在懵懵懂懂中度過的,真正張開眼睛看世界可能只得10年;後30(所謂第二齡)則是人生閱歷最豐富的30年,無論是對個人還是對社會,這都是最有作為的時期。人若經歷了這個時期,仍然在人生觀、世界觀上沒有長進,浪費了的何止是五分之三的生命?

常常聽到人們在互相祝福時,恭祝「青春常駐」。誰都知道這是自欺欺人的瞎扯,頂多也只是就人的外貌而說的,人的內涵則千萬不要「青春常駐」,不要老是停留在青春無邪的水平,而要日趨成熟才對。人是會拒絕成長的,就是思想方法、待人接物等等老像長不大。這未必是人不長進,很多與個人性格有關。

很奇怪,在香港今天意識形態對立的社會情態下,輿論極不願意見到人的識見長進。「以今天的我打倒昨天的我」是對一旦改變對某個事物立場的人的嚴重批判,這不管對錯,而只針對你「轉軚」(改變方向)了。經常見到,某個公眾人物若干年前的話被人翻查出,被輿論指責「以今天的我打倒昨天的我」。

其實,駕駛是一定要不斷「轉軚」的。我不懂駕車,但從觀察中看到,即使在筆直的路上,司機也是要不時調整「軚盤」(駕駛盤)的,這可能是因為要克服路況、風力等的作用之故。

在社會事務上,「汽車」受到干擾就更多了,尤其是在各方面都在高速發展的近幾十年。「換代」兩字過去只出現在「改朝換代」這四字詞,這是二三百年一次的事。如今,「換代」主要針對不同的新產品,長者十年八年,短者三五七年,甚至一年半載。看看iPad,看看各種新款手機。就是人,出生相差不過十年,就分屬兩個不同世代了。

在這種情況下,人的思想是不是也要加速轉變才對?老是堅持舊日觀念,不妥協、不「轉軚」,美其名為擇善固執,只會落得冥頑不靈,最後撞到南牆上。

香港這兩天又見到「以今天的我打倒昨天的我」的批判,事緣退位三年的前金管局主席任志剛忽然發表論文主張檢討港元與美元掛鉤的政策。這言論的確令人驚訝,這不是因為其中缺乏金融智慧,而是因為少了政治智慧──除非他另有所圖。

港元是29年前起與美元掛鉤的聯匯制度,差一年就是30年。這是對香港、中國和世界來說都是大起大落的一段時光。如果你今天仍以當年的眼光看世界,你這30年肯定浪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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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文參考:
30前「有心」,30後「無腦」
http://silverylines.blogspot.hk/2011/07/3030.html
港元匯率政策豈能不思變改
http://silverylines.blogspot.hk/2011/08/blog-post_10.html

2012年6月13日 星期三

鹽,該吃多少?

現代香港人都有個飲食保健常識:少油,少糖,少鹽。少鹽,是因為要預防高血壓,防止吃鹽太多引起血壓上升。隨着年長而血壓偏高的人很多,鹽於是成為飲食一忌。可是《紐約時報》日前有文章質疑這樣的「通識」。文章的題目就叫做Salt, We Misjudged You (鹽,我們誤判了你)

美國人患心血管病的人很多,對血壓高特別敏感。文章說,據美國農業部的飲食指南,鹽是「第一號公敵」,排列在脂肪、糖、酒精之上。疾病預防與控制中心更說,少吃鹽,對長遠的健康影響更重於戒煙。

可是據這位對提倡少吃鹽這做法長期有研究的作者Gary Taubes 說,這其實並沒有充分的科學實驗支持。

多吃鹽會提高血壓的理論是這樣的。吃的東西太鹹了,鹽進入血液當中,血液的鹽濃度升高,身體的滲透平衡被打破,人便會覺得口渴,要飲水向血液補充水分,否則血液便從身體其他組織抽取水分。人大量喝水之後,滲透平衡維持住了,但血管是個密閉的管道,裏面的液體越多,壓力就越大。在正常情況下,大腦會通過抗利尿激素(ADH)控制腎臟調節排尿,排出多餘水分和鹽,使身體重新得到平衝,血壓又復正常。

美國提倡「戒鹽」始於一九七二年,當時,美國國家健康學院(National Institutes of Health) 開始推行「全國高血壓教育計劃」以防止高血壓蔓延。可是,這樣的提倡其實沒有具實質意義的實驗支持,而只根據兩項研究。其一是發覺幾乎不吃鹽的人群幾乎沒有高血壓。可是這些人其實也有很多東西是不吃的,例如糖。其二對一些「對鹽敏感」的老鼠進行的實驗,通過給這些老鼠大量餵食鹽──相當於美國人平均食鹽量的60倍──發現,老鼠血壓都升高了。

當時大力推行這個計劃的心血管專家私底下承認有關研究數據是不足且自相矛盾的,把本來假設的東西變成事實了。據文章說,自此之後,不同機構進行的研究,都沒有進一步得到長期多吃鹽會導致血壓持續偏高的確定結論。

去年,專門就醫藥問題進行客觀公正檢討的非牟利機構Cochrane Collaboration 就此發表了兩個分析報告。第一個認為,少吃鹽可以降低血壓,但沒有證據證明這如預期的可以讓人避免過早死亡,以及避免出現心血管病。第二個則說,我們無法知道低鹽飲食可以改善健康或者損害健康。

在人們普遍關注吃鹽太多的不良影響之下,很少人關心吃鹽不足的害處。不過意大利四年前發表過一系列臨床實驗報告,都指出對心臟衰竭病人來說,減少吃鹽反而會提高死亡風險。

鹽其實也是藥,中藥中有不少以鹽入藥的方子。春秋時的齊國宰相管仲,開創了由政府管制食鹽的產銷制度,並輔佐齊桓公成就霸業。管仲對鹽進行研究之後,第一個提出人「無鹽則腫」。

鹽既是藥,多吃不好,少吃也不好。人體缺鹽不行,運動大量出汗後更要補充鹽分。民以食為天,要吃得好味離不開鹽。台山人把鹽稱作「上味」,以示食物有了鹽才有味道。做什麼事情都要掌握適當的度,鹽何嘗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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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紐約時報》文章:

2012年6月12日 星期二

大陸人、香港人眼中的世界

曾幾何時,大陸人只靠深圳的「世界之窗」看世界。
日前寫了〈「世界的五糧液」裡的浮躁〉一文,有讀者擲下留言說,「冇計(沒辦法),內地人看到的世界只有窗口那般大……」,又有人接過話題說,「因為香港這個窗口太小了?」似乎都是從香港角度而發的留言。

香港自從回歸之後,有了個「亞洲()國際都會」的定位。香港於是常常以「國際化」來突出自己,以有別於其他大陸城市如北京、上海、廣州、深圳……。說到香港企業、香港人的優勢時,也常常標榜他們的國際視野。香港在這方面的確有一定優勢,它的殖民地歷史、自由港地位、以英語為主的教育制度,加上大陸過去的閉關鎖國,造就了香港這相對的優勢,香港人、香港企業都更具備走向國際的條件。

可是,不是香港電視有明珠台、國際台,不是香港人可以隨便買到各種英語報刊、可以隨便看到外國電影、有錢可以隨便出國旅遊、電視電台天天報道倫敦紐約股市行情,香港的個人、個別企業就自然而然地具備國際眼界、胸懷,能高瞻遠矚的。

從香港傳媒對國際新聞的重視程度,可以看到香港的國際視野實際上有多廣闊。香港不論報紙還是電視、電台,都以本港新聞、娛樂新聞,特別是其中的情色、八卦新聞為主打,國際消息聊備一格。與大陸的傳媒對比,可以看到很大差別。

大陸發行量最大的報紙是哪一家?對這一條「通識」問題,相信大部分香港人不知道答案。大陸最好賣的報紙是《參考消息》。這是一份很不起眼的報紙,平日四開16版,如香港的免費報紙大小,但版數少些,黑白印刷,很少圖片,密密麻麻都是字。內容是翻譯的外國傳媒報道,來源廣博,原汁原味,外加港澳消息。這報紙以前只限內部發行,是給幹部了解外面世界看的。現在報頭上好像還印着「內部發行」字樣,像歷史留痕,但在在報攤上八毛錢可以買到。整張報紙的格式、模樣沒有什麼變化。有時回大陸,我會買份來看,其中可以看到很多在其他渠道難以看到的消息和評論。

從這份報紙的暢銷可以想見,大陸人,特別是知識分子心中的世界窗口並不小,起碼不比香港人的小。到大陸同當人聊天也可以發覺,他們對世界的事情頗有了解,若到北京與那裡的「的哥」侃,沒準你給說得插不上嘴。

早幾年曾讀過一篇外國記者對比香港與上海的報道,其中提到香港官員的國際視野不及上海官員。我也曾聽與大陸省市級領導幹部有接觸的朋友說過,對這些不少曾到外國留學的官員的國際視野有非常深刻印象。

我不敢以「內地人看到的世界只有窗口那般大」的不屑看大陸人,更不敢以為他們只能通過香港這個窗看世界。香港時常標榜自己是通往大陸的跳板,又是大陸通往世界的橋梁。這在若干年前是事實,如今仍這麼說,就自欺欺人了,而香港這個窗口也確實太小。這樣的自欺欺人,與五糧液高喊自己是「世界的五糧液」沒有什麼分別,都是以一廂情願的願望取代正在發生的事實。

洪湖荷影

不為莫服而不芳
風雨其能奈我何 
定而後能靜 靜而後能安
君子行義 不為莫知而止休
隔牆花影動 疑是玉人來




2012年6月11日 星期一

到深圳洪湖拍荷花,多點創意

水中清意味  料得少人知
上星期六終於到了深圳的洪湖公園拍荷花,這才知道近在香港呎尺之外,有這麼一個偌大的荷花世界。

深圳,我經常去,早就知道有個洪湖公園,乘車打公園經過的次數不計其數了,可就是沒有進去過。曾經幾次為了購買裝修用品去過的田貝四路就通往公園,從那些一再留連的商店再往前走幾分鐘,跨過天橋,就是洪湖公園了。在如今這樣的荷花季節,那裡有荷花似海相迎。

荷花似海,不算誇張。洪湖公園主要由湖面構成,大湖小湖一個連一個,大橋小橋一條又一條,還有如浮萍渡水的棧橋,貼着湖面蜿蜒到對岸。湖面荷花滿目,在目前季節裡,你的遠攝大炮可以夠得着的地方,都有荷花綻放。畫家黃永玉在自己的豪宅裡有個「萬荷堂」,我不知道這是不是有浮誇之嫌,而若在洪湖公園,以「萬荷」為名一點不會讓人覺得不舒服。

荷夢迷離處
我初進園,迎面是個比大型足球場還大的湖,看看荷花密密麻麻,已有欹歟盛哉之嘆。後來發覺湖外有湖,都遍栽荷花,就只能嘆腳力不濟了。那天在公園內停停歇歇獃了近三小時,期間日曬雨淋,因為沒有帶雨具,在大雨如注下,衣衫濕透了,既因雨,也因汗。加上出園後迷了方向,走了半小時冤枉路,真的頗累。後來看到收穫如意,卻只覺這些辛勞很值得。

我早上六時半從天后出門,到羅湖過關。有朋友指點我可以坐82路巴士到公園門前,但我還是選擇了坐地鐵,以便日後從不同地點過關都可以乘地鐵再去。乘車很方便,到老街站轉車,搭龍崗線,往雙龍方向再坐三個站到田貝站下車,從C出口到路面,就是田貝四路。沿路遍植大葉榕,踏着榕蔭向前走十分鐘左右,到一交通回旋處,過兩條天橋,就是目的地。看看手表,剛好八點。

圓荷走露清涼境
總結這一天的拍攝經驗,首要是,不必因為甫見美色而倉促拍攝。在進口處附近的湖邊,遊人、發燒友都多。往裡面走,不但人流稀疏,而且可以找到更佳的光源方向和拍攝角度。二是不必在棧橋上拍攝,那裡拍的是典型的「裸拍」荷花,而人亦完全曝露在陽光或雨點之下。

驟來風雨後
我不諳環境,只是沿着湖邊漸行漸遠。靠外的湖邊有小徑,靠裡的湖邊很多只有不是供人行走的石堤,湖邊多樹。我希望拍到較特別的角度和光源下的荷花,一再小心翼翼沿着堤邊走到樹蔭深處。濃蔭不利喜陽的荷花,湖邊的花不多,但偶爾可以見樹蔭外艷光乍現,荷花有逆光或側光效果。偶見荷花在這逆境下筆直長高爭取陽光,花朵直綻放在大樹黑森森的枝葉之間。剛好下過大雨,枝葉上掛滿閃亮的水珠,對比着嬌美的荷花,影象予人迷離、詭異感覺。

水中的倒影更讓人驚嘆,這裡上載的第一幀照片的拍攝效果,比我想像的還美妙。色彩層次很豐滿,花與葉都似用寫意筆觸完成,似水彩,又似國畫。可惜,在樹蔭下,只見到一朵荷花的倒影,可遇不可求。即使沒有花,拍逆光的荷葉和荷葉的倒影,也有頗不錯的收穫。如有腳架,以較小光圈拍攝一定更好。

外面的世界更精彩?
不少網友為了要到城門谷公園拍荷花,在網上搜索尋到「筆下留情」來。我建議,走遠一點(對我來說,只多花半小時行程),去洪湖公園拍更好。兩個公園的荷花規模相比,何止於小巫見大巫,簡直是小巫見超超大巫呢。更重要的是,到洪湖公園拍攝,可以有更多創作選擇,不必限於「裸拍」,而可以讓照片多點新意。

2012年6月8日 星期五

「世界的五糧液」裡的浮躁

日前在這裡寫了〈港台大陸三地的廣告文案〉一文,得到讀者留言問道,對「這就是五糧液世界的五糧液」這個廣告詞有什麼看法?我不好酒,對五糧液這中國名酒也毫無認識,不過從常識推斷,這該是白酒、烈酒。在網上搜尋才知道,完整的廣告口號該是「中國的五糧液,世界的五糧液」。

用大陸的用語來說,這廣告很「大氣」,就是氣魄宏大,氣吞斗。這是五糧液為配合在市場上大展拳腳而推出的。今天從報上知道,五糧總部所在的宜賓,機場已被冠名為五糧液機場。五糧液有走的世界的大志向,於是炮製出以上廣告口號。據說這不單是廣告詞,而且「蘊意深遠」云。

廣告為了奪人耳目,容許誇張,像文學一樣,詩歌就常常誇張得很。可是這廣告詞,在我看來卻空有大氣而欠了底氣,就是看不出有什麼根據。廣告詞不能只顧玩弄文字而脫離現實。

五糧液今天絕對不是「世界的五糧液」,而明天是不是也非常值得存疑。原因是中國的酒文化與西方的酒文化很不相同。中國的酒與西方的酒,從釀製原料到釀製方法都不一樣。中國的酒絕大部分是糧食酒,酒緊緊依附於農業,各朝代統治者為保證民有所食,會根據糧食收成發布酒禁或開禁。西方的酒則主要是葡萄酒,希臘神話中的酒神也就是葡萄種植之神狄奧尼蘇斯。釀造果酒利用葡萄糖,一般微生物就可以發酵。用糧食釀酒要把澱粉轉化成糖,則先要製麯。兩種酒的風味因而很不相同。

中國人以前飲的酒帶酒釀,混濁而酒精度低,是以「一壼濁酒喜相逢」,而李白能夠「斗酒詩百篇」。現時的高烈度白酒,要到了明還是清掌握了精餾技術才出現的。

酒不同了,飲酒的方式也該不同才對。可是在今天的大陸,為了表示豪爽、交情、多金,經常見以飲濁酒的方式飲烈酒,杯子雖小而大瓶大瓶地灌。這往往讓出席公費、私費宴會的老外看傻了眼,他們除了到酒吧買醉,不會這樣鬧酒,也不會死活要你喝地敬酒、勸酒。這與他們在宴會上輕晃着高腳酒杯的淺酌、交際情趣太相徑庭了。而中國的名酒──幾乎都是高烈度白酒──都是這樣成為「中國的XX」的。這些名酒走到世界,在缺乏同樣的酒文化環境下,可以成為「世界的XX」嗎?

中國的酒文化有深遠的源流,酒與各種各樣的社會活動密切相連,祭祀、婚喪、相逢、分別、喜樂、愁悶、寫詩、畫畫、送禮……都離不開酒。要說中國人對酒只懂鯨飲豪吞、不懂得品嘗,說不過去。似乎是,社會的一片浮躁,讓人們忘記了酒文化的寶貴傳統了。在一篇文章裡,看到中國釀酒協會一位高級品酒師就品嘗醬香型茅台有這樣的指導:
──倒酒靜置。白酒在瓶中經晃動,會香氣混亂,要先倒入大小適宜的分酒盅靜宜一段時間。
──斟酒入杯。酒杯以一口能盡為宜,容量約八至十毫升(cc)
──輕聞酒香。置杯於鼻下二至三毫米處,欣賞酒的醬香。
──送酒入口。好的白酒應入喉順滑,若有黏滯、澀感、刮喉,則酒質欠佳。不能用舌「抿」酒,否則酒的醬香、窖底香、純甜香會分離。
──感受口香。感受口中無酒而滿口生香的感覺。
──空杯留香。杯中應滴酒無餘,置杯在掌中輕搓,輕聞杯中餘香。

要提倡這樣慢飲細品,酒的銷量可能下降。而酒只要是好酒,就該好好品嘗,管它是中國的還是世界的?

2012年6月7日 星期四

聽余沛霖:沛若江河,霖如細語

我對鋼琴並無特殊愛好,認識自然也不多。前天晚上去聽余沛霖(Avan Yu)的鋼琴獨奏會,卻有難得的享受。

余沛霖上星期六在宏光的「克紹箕裘薪火傳」音樂會上演奏了中國作曲家徐景新的鋼琴協奏曲《一江春水》。我相信,對喜愛鋼琴的聽眾來說,這一曲一定不能予人滿足。它並沒有嚴格的協奏曲體裁,樂意也沒有充分展開,很多地方點到即止,無論在內在感情還是外在技巧上,都發揮不足,聽眾不夠「過癮」,演奏者可能亦一樣。

余沛霖在獨奏會上,可以滿足一番了,儘管這不過是個很小型的獨奏會。獨奏會安排在一家琴行的小型演奏廳舉行,可容納約百人。演奏曲目分量卻是一點不小,完全是一場獨奏會的規模,四個節目有貝多芬的A大調奏鳴曲,蕭邦的升F大調船歌和F小調敘事曲,德布西的六首練習曲,和李斯特的《匈牙利狂想曲》。曲目有很大的風格、技術跨度,可以充分展示這位年輕鋼琴家的音樂才華。

余沛霖出生於香港,在香港開始習琴,音樂才華卻是九歲到了加拿大,在彼邦適當的環境下才得到真正展露和發揮。他此後不斷得到鼓勵和栽培,於是在國際上屢次獲獎,並走上了職業鋼琴家的道路;至今25歲,樣子仍稚嫩,卻已是久經歷煉,慣見風雨了。他一邊在柏林藝術大學深造,一邊經常到世界各地演出。那個晚上的小型獨奏會,對他來說,相信不過是「小菜一碟」。而可以見到,他一面認真,從抒情內在的蕭邦,到華麗奔放的李斯特,都一樣投入。

我還是喜歡他的蕭邦。似乎,華人音樂家在氣質、文化上與蕭邦特別親近,與蕭邦在心靈上暗通。歷年來,在國際的蕭邦鋼琴比賽中得獎而聲名鵲起的華人鋼琴家頗不少。最著名的,早年有傅聰;近年有李雲迪。余沛霖贏得的第一個大獎,也是「加拿的蕭邦大賽」,那年,他只有17歲,是參賽者中最年輕的。幾個月前有報道說,在第九屆愛沙尼亞國際青年蕭邦鋼琴大賽中,得獎的也是華人,由俄羅斯12歲的華人少女陳子儀獲得大賽冠軍和最佳蕭邦夜曲演奏獎。

蕭邦被稱為「鋼琴詩人」,在音樂上對個人及國族情懷有特別深邃而細膩的表現。中國是詩的國度,讀過書了也就讀過詩,以前更是所有讀書人都要懂得寫詩,都是詩人。華人在中華文化的不知不覺熏陶下,或許也就不知不覺地走近了蕭邦。

音樂家在舞台上接受掌聲、歡呼,是很多人艷羡的。人們卻不大能領略他們付出的艱辛。對於這樣成功,「關於專家的專家」有一個很簡單的歸納:成功 = 十年和一萬小時。就是說起碼經過十年的奮鬥,其中有不少於一萬小時的努力。這約莫等於十年裡年中無休地每天練習近三小時。

聽了余沛霖的演奏,寫了這個嵌名聯:
沛若江河馳大地
霖如細語潤心田
上聯可說是他的李斯特,下聯是他的蕭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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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文參閱:
專家 = 十年和一萬小時
溫哥華的音樂「黑」勢力

2012年6月6日 星期三

夏飛雲:專業業餘一棒通

宏光國樂團的五十周年音樂會,從上海邀請了著名中樂指揮家夏飛雲來執棒,演出兩首樂曲。對香港的中樂樂迷來說,夏飛雲是熟悉的身影。他退休前是上海音樂學院的教授,又是上海多個專業樂團的指揮,九十年代還到香港中樂團做過一段時間駐團指揮,後來發覺環境不如意而飄然離去,而對背後的種種聒噪不置一詞。

這樣一位專業指揮,卻與香港眾多業餘中樂團有很多合作演出,宏光就曾一再邀請他到來。香港有不少業餘中樂團,他們的指揮雖然都不斷努力提高自己的指揮水平,不少人專門去進修,或遇到指揮名師訪港時面請教益,但水平與專業指揮總有距離。這往往可以在音樂會上清楚顯示出來,同一個樂隊,在不同指揮的捧下,表現判然有別。

這次夏飛雲到來,我有過近距離的觀察。

指揮專業樂隊與指揮業餘樂隊大不相同。一般而言,專業樂隊對樂曲的技術問題都解決了,指揮可專注於樂曲的藝術加工。而面對業餘樂隊,要兼顧的問題就多了,從最基本的拍子、音準、配合,到人員不齊、聲部不整,到場地不理想,排練時間不充分等等,都有問題。有些專業指揮,指揮專業樂隊頭頭是道,一旦面對業餘樂隊,就束手無策了,不知道該從何入手。

夏飛雲顯然沒有這方面問題,他可以在有限時間之內使樂曲演奏達到樂隊能力所及的最高水平。他給我的最深刻印象是:

──準備十二分充足,對總譜非常熟習,每個關鍵所在都了然在胸,第幾個「方塊」、第幾小節都記得,排練很有針對性;一些重要地方不同聲部的旋律,也記住。

──要求很具體,很少用抽象的話語提出要演得怎麼樣怎麼樣,要求大都很實在,例如要求用弓長些短些,要求踫鈴以哪個部位相踫,琵琶哪個句子不該「輪」而用「滾」以便與阮的音色統一,等等。他要求在銜接上互相聆聽,不止在樂句上,還在強弱力度上,強弱於是就不是抽象的 f 和 p了。

──達不到他的要求是難免的,他會「處罰」,打手板:有時「啪」的凌空打去,有時真的走進樂隊去打──輕輕的。他「罰」了你而讓你不難受,又活躍了氣氛。

──很講究效率,練習哪一句、哪一段都有目的。

──知道哪些地方是應該而且可以提出高要求的,例如哪個聲部哪個半音的音準,也知道哪些地方對於業餘樂隊而言只要有個大模樣就可以了,不妨「馬虎」一些。

我相信,樂隊每個成員對夏飛雲的指揮都很有信心,因為他每個指示都很清晰,沒有多餘動作。他在指揮上有個四字箴言:恰到好處。他主張指揮越精煉越好,「反對花拳繡腿、嘩眾取寵,一味在臺上龍飛鳳舞,既沒骨架又沒章法」。他的排練和演出,是這些話的具體演繹。

夏飛雲一九九七年就退休了,而且要求「完全退下來」。現在做什麼?說是很忙,原來在上海要到五個業餘中樂團指揮,兩個大學的,三個少年宮的。不但指揮樂隊,也培養各個樂隊的指揮;到演出,都由各樂隊自己的指揮上場。大概因為這樣,他可以在專業與業餘之間愉快地游走。

他不但在上海忙,還到香港、台灣忙,接着幾個月,還要再來香港和去台灣演出。

2012年6月5日 星期二

宏光國樂團:抑揚跌宕五十年

香港著名的業餘中樂團體宏光國樂團,今年建團滿五十周年,我觀看了他們的五十周年紀念音樂會「克紹箕裘薪火傳」,後來又參加了他們團內舉行的座談會,聽了多位團員從「崛起」、「傳承」到「中興」的不同回顧,倍感這個業餘音樂團體半個世紀堅持不懈、屹立不倒的可貴。

五十年前,該是一九六二年,那時參與創團的成年都是十餘歲的少年,對中樂的認識和技術都很稚嫩,是憑着對中樂的熱誠、不知天高地厚地組成自己的樂隊的。那時香港玩中樂的人不多,但市民可以通過粵語片和電台節目的配樂聽到大量中樂樂曲,幾乎都是大陸管弦樂化而顯得新穎、動聽的民樂。宏光的演奏路線很受影響。是時正好有一批在大陸受過專業訓練的中樂演奏家移居香港,他們在當時香港只具雛形的中樂演奏市場中出路有限。後來當過香港中樂團音樂統監的吳大江為此也要借助宏光去電台演出,爭取曝光。這些音樂家不少還給宏光提供了大量無私的培訓。這使宏光在因緣際會之下,先在校際音樂節,繼而在大會堂(當時唯一的正規音樂表演場地)嶄露頭角,及後又在七十年代的業餘中樂繁榮期中「領導群雄」。

五十年的經歷不可能一帆風順,職業化的香港中樂團和政府的音樂事務統籌處先後出現,使香港的業餘中樂團體在市場和人才上都面對萎縮的壓力。宏光更在失去在男拔萃的練習場地後,要不斷在不同的場所、學校之間顛沛流離。也在這個時期,宏光大批早期成員要在音樂與家庭、事業間作出取捨,不得不陸續離開。當時形勢之嚴峻,真不可為外人道。

窮則思變,宏光在到港不久的湯良德老師穿針引線下,利用大陸剛剛開始的改革開放,邀請大陸的中樂演奏名家到來合作演出,由「魔笛」陸春齡打響頭炮,把樂隊的事業推上新高峰,也在客觀上帶動了兩地中樂交流的風氣。

類似的興衰跌宕此後一再出現,使歷屆團長和常委飽歷艱辛。

約十年前,在香港中央書館舉辦的香港業餘中樂發展口述歷史座談會上,已故著名音樂評論家黎鍵在聽到宏光很早就嚴格按會章的民主化組識規定而發展的介紹後,訝然地說,他還以為宏光是有政府在背後支持組成的。

過去五十年,是香港社會變化最迅猛的時期,香港中樂圈子的生態也截然不同了。五十年前,香港的中樂圈子很小,靠中樂吃飯的人有限,沒有正式的人才培訓系統,對中樂的概念也單純。如今,中樂不但圈子大了,也深了。那天去聽音樂會,知道台上樂手中有香港培養出來的專業中樂演奏碩士。中樂的概念也不一樣了,有較廣義的理解。中樂像一個廣闊的光譜,從這一頭到那一頭差異很大,每個波長上又有很大的縱深;中樂有很傳統的,有很新派的,不限於器樂,還包括粵曲、崑曲等,還有與其他樂種的混融。

宏光的朋友很關心以後的路如何走下去。我以為,應該走向多元、包容。一個細小的新團體,很難面面兼顧;但是像宏光這樣較大型、歷史悠久、成員趣味廣泛、人才資源較豐富的團體,可以成為讓中樂光譜上不同色彩都能閃耀光芒的平台。

為祝賀宏光成立五十周年,寫七律一首如下:
琴音不老事如煙,
樂奏香江五十年。
校際揚威憑武術()
會堂獻藝着先鞭。
琴弦幾斷千絲續,
薪火相傳一炬燃。
舊調重彈新意出,
願知天命到于闐。
(註:宏光國樂團一九六五年憑《武術》一曲第一次參加校際音樂節即奪得冠軍。)

2012年6月4日 星期一

從辛亥百載,到中國三千年

剛看了一本非常精采的書:《沒有皇帝的中國──辛亥百年訪談錄》,這是香港資深傳媒人馬國川對12位學者的訪談錄。這與其說是訪談,不如說是就辛亥革命的評價展開的一場辯論──不是面對面辯論,而是各學者在訪談者的刻意追問下,就相關議題各抒己見。

自鴉片戰爭以來的百餘年,對每個中國人,都是很沉重的歷史,沉重得讓人翻不動,或不敢、不願去翻。或許因為這樣,我對這些歷史的認識,偏於概括、簡略,大而化之。《沒有皇帝的中國》一書,卻讓我不忍釋卷,看完了還要重翻。書是朋友推薦借我看的,看來也得自己買一本以備日後重溫才對。

12位學者主要專於史學,還有法學等方面的,視野縱橫深博。譬如時間跨度不限於辛亥那幾年,而是從晚清起至當今各個歷史階段;不僅是從勝利一方的角度檢視革命的成果,更從失敗一方的角度檢視晚清的新政;也從與英法美等國的革命比較,看中國自晚清以來至今的憲政建設的成敗。不斷追問的問題包括:如何評價晚清新政?辛亥革命是否必然、必要的?如何認識革命與改良的關係?辛亥革命有何歷史影響、經驗、教訓?中國未來的路向?

12位學者來自香港、大陸、台灣以至美國,在不少問題上見解迥異,甚至針鋒相對。有些觀點是近年才形成的,例如對晚清新政的正面評價(袁偉時:「慈禧執政的最後八年是輝煌的。」),包括對一些過去視為「負面人物」的人如慈禧、袁世凱等的不同評價;對辛亥革命與此後百年來中國「不斷革命」、「繼續革命」以致不斷流血之間關係的檢討。其中,李澤厚的「告別革命」命題引起不少爭議;由「若慈禧多活十年」引發的議論也惹來激烈反駁。

我對其中很多事實和觀點很有新鮮感,這才知道,原來我們還在享受着晚清新政的一些成果,例如大陸和台灣都沿用着晚清從日本學來的大陸法體系。

很顯然,辛亥革命過去一百年了,歷史學家對這過去看似評價較一致的重大歷史事件,至今還存在很不一致的看法。歷史事件,不如想像的黑白分明,不像數學題般對錯立

美國史專家劉緒貽在書跋中提到,美國著名歷史學家比爾德 (Charles Beard) 就所謂「歷史真相」有這樣的看法:「成文史並不是一種科學,而是一種『信仰行為』 ;歷史學家不可能了解過去,只能把踫巧弄到手的一些零零散散的史料根據支離破碎的計劃重新構築一番,其反映的又是他那逃脫不掉種種限制的頭腦。」劉緒貽則認為,歷史學家對歷史的解釋要完全符合歷史實際非常困難,甚至是不可能的,但可以使解釋接近歷史的實際。

辛亥革命一百年了,歷史學家還在拼湊着各自找來的歷史碎片,希望接近歷史的實際。困難包括,不少人難以從一個接一個革命的激越情緒中冷靜下來,擺脫「信仰行為」去研究歷史;不能切實回到那個歷史環境去分析各種因素的錯綜複雜作用;不能跳出事件構成的時空局限,從廣闊的視野去審視事件的來龍去脈和意義。沒有這樣的冷靜、疏離和視野,只訴諸情緒去尋求所謂「歷史真相」,只能陷入概念化黑洞,作繭自縛,無法自拔。

對「如果從一百年來的歷史來看,歷史的大趨勢是什麼」的提問,105歲的周有光回答說:「歷史的大趨勢不能從一百年來看,要從三千年來看。」他指出的三千年大趨勢是:
在經濟上,從農業化,到工業化,再到資訊化;
在文化上,從神學,到玄學,再到科學;
在政治上,從神權,到君權,再到民權。

周有光並指出:「在政治上,民主是必由之路,但是中國搞民主是很難的,傳統裡沒有民主思想,歷史又長,包袱越大,改革越難,所以要有耐性。國外估計,中國快的話需要三十年,慢的話需要一百五十年。慢一點進步也是進步。總之,中國不可能不走上民主道路。」

2012年6月1日 星期五

「聽取蛙聲一片」的笑話

「呱!呱!呱!笑話!笑話!」
日前收到一個英文的西洋笑話,題目是The Farm Kid (農莊小子),很絕。是這樣的:一個農場主駕車到隔鄰農場去。敲門,應門的是一名約九歲的男孩。「爸媽在嗎?」「到鎮裡去了。」「哥哥 Howard ?」「也一起去了。」那農場主有點煩躁,男孩見狀說:「我知道工具都放在哪裡,你要借去,我告訴爸爸就行了。」農場主悻悻地說:「這事,得跟你爸爸說才行,是關於你哥哥讓我女兒 Suzy 懷了孕的事。」男孩想了一下認真地說:「這真得跟父親說才行。我知道,牛的收五百,豬的收五十,可是不知道 Howard 的要收多少。」──說的是配種收費。

笑話之前其實先有一句:「你要是在農村,想法有點不一樣。」

農村的人單純,孩子更單純,一個很複雜的人際關係問題就這樣給還原到動物本性上去!

這自然是笑話,但說明人是環境的產物,你在哪個環境待久了,自然適應了哪個環境,從生活習慣到思維方式。生物的進化是這樣形成的,反過來,也可能是退化。譬如到城市住得久了,遠離大自然,適應了城市的環境,對自然環境的東西就不適應,以至抗拒了。

今天有報道說,有屋苑住戶不耐煩屋苑人工湖裡傳來的蛙鳴而投訴,管理處要為此「安排捕捉工作」云云。

前面的笑話是寫給城裡人看的,而在農村中人看來,不耐煩蛙鳴而煞有介事地「安排捕捉工作」也是匪夷所思的笑話。這笑話中的屋苑在香港新界的馬鞍山,住到那裡去,不是該有親近大自然之思嗎?怎麼會為蛙鳴煩惱?蛙鳴就是夏日自然交響樂中的「鼓聲」嘛。

這或許正好說明了很多人嘴裡的環保、「親親大自然」,其實不過等同葉公好龍,龍真箇飛舞起來,就大事不好了。

很多人討厭城市的繁囂、喧鬧,嚮往農村的簡樸、寧靜。其實農村不如想像的無聲無息,而有自己的聲響。有來自動物的,公雞、知了()、青蛙、蟋蟀、雀鳥……以至豬、牛、老鼠都不甘寂寞;也有來自風作用於不同植物的,有來自水拍打不同河灘、海岸的。正是這些聲響,讓人覺得投入了大自然的懷抱。你若對大自然、對鄉下真有感情,到了那裡而聽不到這些聲響,該多失落。

公雞、知了、青蛙、蟋蟀……的聲音,以前在香港市區某些角落例如公園也可以聽到,如今都逐一消失了。你能喚起上一次聽到雞啼、蟬唱、蛙鳴、蟋蟀歌詠的記憶嗎?年輕一點的,可能根本沒有這樣的記憶,自然更沒有由此引發的感情了,就是辛棄疾《西江月》上片白描的那種農家樂的恬淡盎然:
明月別枝驚鵲,清風半夜鳴蟬。
稻花香裏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

香港早就不再有「稻花香」,如今,連「蛙聲」也遭「打壓」了。這詩句裡的意境,往哪裡尋? 

注意:對城市的噪音會上癮。有朋友從灣仔搬出去後很不習慣,常失眠,因為夢中失去電車的叮噹作伴;又有朋友到外國小住常睡不着,因為靜得太可怕了,耳朵老是嗡嗡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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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文重溫:〈知了知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