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4月30日 星期一

寫作文野有別逾分明

不知你有沒有這樣的感覺:朋友傳來的電郵會讓你覺得不舒服,不為什麼,只為電郵寫得像公函。

日常收到的電郵可分兩類,一是公事上的,二是私人的,主要是朋友之間的。公事上的,自然在文字的運用和格式上講究一些。受過這方面訓練的,不管是公務員還是私營機構人員,都自然地加上一些套話,中英皆然。以英文的電郵計,我注留意到,中國人寫得比外國人還規矩,仿佛腳下有雷池,不敢越半步。反而以英語作母語的外國人隨便得多,少點公文習氣,務求簡單直接,甚至用網上的縮略語。

朋友之間的電郵,用到中文,也有人寫得很公文化,用到「閣下」之類敬稱,讓人讀來不自然,而你知道對方並無拒人千里之意。

我自己,寫電郵很多時候(當然是朋友之間)都隨便使用口語,粵語化,有時也夾着文言、白話,是「三及第」式的文字。這樣的文字,若不是敲鍵盤,而是拿上筆書寫,是絕對不會寫出來的。用筆寫的東西,即使是便條,也必有個過較嚴謹的思考過程,而且也必考慮到時間的沉澱──從寫成到交到對方手上,於是很自然地就寫得「正經」了,出來是書面語的成品。

自從有了電郵和不同形式的文字短訊,訊息傳遞實時化,你一言我一語可以像交談一樣,你只管像說話一樣「以手寫我口」好了。這也意味着你寫的東西會好像講過的話一樣轉眼消逝,很虛擬,你也就不必太講究。英文把這稱作texting,以區別於writing(寫作)Texting 中文該怎麼叫?是筆錄、筆語、文談……?

這其實是語言和語文的新演進。《紐約時報》日前有篇文章談到這個問題,標題是Talking With Your Fingers (用手指交談),說按鍵發電郵、短訊是用手指談話,是口語式的,有別於書面語的寫作。

文章說到,人是先有語言然後會寫作的,如果把人類懂得用語言交談以來的時間濃縮為24小時,人要到晚上11點才會用文字寫作。最初寫作,就是紀錄說話,字句簡短;再到後來,才發展出組織嚴謹、有別於口語的書面語。口語都是下意識的,沖口而出;書面語則經過思考,深思熟慮。世界目前約六千種語言中,約只有一百種是經常寫成書面語的。

習慣了傳統書面語的人,看到網上討論區的文字、看到一些人的電郵,一定會大搖其頭,認為不成體統,不文之極。文章認為,不能把這樣的文字當作是傳統的書面文字,若把它們當作是另一形式的口語交談,那就無可指摘了。

也不妨這樣看:我們目前已發展出兩種文字,一種是正規的,要經過訓練、學習才能掌握的書面文字;一種是自然的、在非正式場合使用的口語文字,這是以前沒有,或者很少見到的。兩種文字,一文一野。

文章提到,很多文化形式都有這樣的文野區分,如舞蹈、繪畫、音樂、服裝等等。既然不能要求跳舞的都跳芭蕾舞、不能要求玩音樂都玩古典音樂,那麼寫文字為什麼一定要寫正規的書面語?

我同意這觀點,關鍵是,要能兩邊穿梭、駕馭自如才行,必須能知道什麼時候怎麼下筆,寫什麼樣的文字。只愛流行舞、流行音樂,可以完全不涉芭蕾舞、古典音樂,但你不能只識寫夾帶表情符號、潮語的網上口語文字,而不涉正式書面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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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lking With Your Fingers

2012年4月27日 星期五

中國有什麼值得學習

美國總統奧巴馬二零零九年底訪華的時候,《時代》周代刊登了一篇長文:Five Things the U.S. Can Learn from China (美國可向中國學習的五件事情),第一件就是:Be Ambitious ,要有雄心壯志。(另外四件是:重視教育,供養父母,樂於儲蓄,有前瞻性。)

說到中國近年的迅速而穩定的發展,很多外國領導人會讚嘆,中國政府不但能夠定下遠大的發展藍圖,而且能夠長期堅持,付諸實踐,逐步實現。三十多年前的改革開放之初,中國提出分三步建設小康社會:第一步,從一九八零年到一九九零年,國民生產總值翻一番;第二步,一九九一年到二十世紀末,再翻一番;第三步,二零零零年到二零五零年,基本實現現代化。

在橫向民主的國家,你難以見到這樣的遠大發展藍圖。在選舉中,競選人也愛發空頭支票,但不會發這麼長遠才兌現的,為討好選民,越快兌現的越好。若有肆無忌憚的長遠承諾,限於任期,兌現不了也毋須負責;即使有這樣的承諾,也會因為政府輪替而被廢棄。

約翰.奈斯比特指出:「在西方的橫向民主體制中,每次競選的時候,政治家們都會競相拋出最誘人的施政目標,美國如此,歐盟也是如此。二零零零年,歐盟就曾誓言要使自己『在二零一零年成為世界最具活力的知識經識實體。』」可是我們現在看到的是,歐盟在進行「經濟自殺」(克魯明語)。

至於中國的現代化藍圖,第一、第二步已提前實現,第三步正在邁出。當初,不會有多少人──包括中國人自己──相信這是可以實現的。如今,懷疑的人數大大減少了,儘管仍有不少人在發出中國即將崩塌的預言。

中國可以這樣做,與中國的特殊文化、特殊國情有關。西方經歷了數以百年計的橫向式民主後,總愛每幾年就舉行一次競選嘉年華,熱鬧、折騰一番;中國人傳統以來的一個共同願望,卻是長治久安。中國的歷史以朝代劃分,除了魏晉南北朝、五代十國的混辭時期,也除了秦朝、隋朝的短命,每個朝代都有上百年的「天命」。「得民心者得天下」,民心(不是民意)也就是天命,這是中國政權「合法性」之所在。而有了這個天命,就可以從上到下,長遠地規劃未來。其實,美國的開國,何償不是基於自信合符「天命」的抱負?

中國式的縱向民主,也被稱為「一黨民主」。按照西方的思維,一黨怎麼能有民主、怎麼能有利人民?但近年,有西方評論家從新的角度思考了。《紐約時報》專欄作家Thomas Friedman 曾在一篇文章寫道:「一黨專政自然有其短點,但若領導這個黨的是一批通情達理、開明的人,正如中國今天那樣,這也大有好處。這個黨可以為社會在廿一世紀的邁進,制定政治上很困難而極端重要的政策。」

《紐約時報》另一位專欄作家Roger Cohen 到中國訪問後在題為〈一黨民主〉的文章中說,「一黨民主」「可能是廿一世紀最重要的政治理念」。他說,不知道中國會不會繼續「一黨民主」下去,「但我不再對此嗤之以鼻。」

不是說縱向民主一定比橫向民主好,更不能說縱向民主放諸四海皆適用,只是希望不要以為民主就只有一人一票的普選就好了。

(「縱向民主」之三,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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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ngle-Party Democracy:
http://www.nytimes.com/2010/01/22/opinion/22iht-edcohen.html?_r=1
Our One-Party Democracy:
http://www.nytimes.com/2009/09/09/opinion/09friedman.html

2012年4月26日 星期四

像CEO那樣治國

換換腦筋,從橫向變縱向
對西方文化稍了解,就明白「橫向民主」的由來。西方的民主建基於個人自由、平等的價值觀,每個個體理論上都有一樣的權利,不論貴賤、愚智。唯一有限制的是年齡。只要你到了法定年齡,一般是18歲,就假設你有足夠的智慧、能力作出理性的判斷,可以得到一張「神聖的」選票。這樣的民主是橫向、平面構成的。它的最大特點是「平等」,普羅大眾對此很受用:「我的一票與李嘉誠的一票有同等效力。」

可是據約翰.奈斯比特的觀察,中國人的社會與西方社會不一樣,中國人相信人生來就是密切聯繫的,個人是集體的一分子,與人和諧相處是處世要領。在這樣的環境下,政治運作不是依賴對立的政黨或政客,而是通過自上而下和自下而上的過程,實現意見的統一。在上下的互動中,允許根據情況和環境的不同靈活變化,只要符合領導層所制定的總體目標就行了。

這樣,便創造了一個縱向結構,新思想和經驗可以源源不斷地沿着這個縱向軸交流。它的主要優點,是把從政者從每隔幾年就折騰一次的選舉中解放出來,以便制定長遠的戰略計劃,並長期堅持貫徹。

自下而上的最突出例子,是燒起了農村土地改革火頭的安徽省鳳陽縣小崗村18 名農民的行動。這條村18名村民一九七八年一個冬夜按下手印,搞起「包產到戶」。這「冒尖」行動的經驗,後來發展成為「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在全國農村推廣,改革開放就此轟轟烈烈展開 。

約翰.奈斯比特認為,如果中國實行的是西方式的橫向民主,就會有大批候選人提出無數個解決中國問題的方案,大量精力會虛耗在競選鬥爭上。前蘇聯的改革就是這樣,最後導致整個國家瓦解。而「通過傾聽自下而上的聲音並且保持高層的決策權,中國以令人震驚的和平方式完成了這次巨大轉變。」

他又把這稱為「宏觀引導式領導法」,就是由領導者設立總體目標,然後讓人民去實施,由自上而下去管理,自下而上去參與,共同實現目標。整個改革開放的推行,就這樣逐步鋪開的,所以經常聽到有「試點」、「總結經驗」、「交流經驗」。在這過程中,權力得到大膽下放。日本的大前研一就不斷以中國為例,批評日本過分集權,要日本學習中國放權。放權,是縱向民主的特點之一。從最近的薄熙來事件也可以看到中央放權放到什麼程度。當然,太放權了,也有造成地方主義抬頭之弊。

「宏觀引導式領導法」其實是管理學家斯蒂芬.萊因史密斯(Stephen Rhinesmith)就企業CEO的領導方式提出的,這樣做的CEO「更關注決策的大環境,而不是自己提出解決方案;他們為企業營造價值觀、提出總體目標、建立高效的領導班子;他們重視員工,為員工的參與提供良好環境與文化;他們堅信恰當的程序會產生最佳決策,而且一旦做出決策就會堅決執行。」

已有不少西方評論家注意到,中國的領導層像企業的CEO那樣治國。誰都知道,企業內沒有一人一票的民主,但一個聰明而開明的CEO懂得尊重民主,會知道怎樣推動員工為企業出謀獻策,靠眾人之智和力成城。這樣的民主不可能是橫向民主,而只能是縱向民主。

總體來說,企業的運作優於政府、國家的運作。兩者一個重要的不同點,是民主方式不同。

(「縱向民主」之二)

2012年4月25日 星期三

勿以自己的尺量他人的衣

星期天與一位從美國回到珠三角打工的年輕朋友飲茶,年輕人在彼邦出生、長大,習慣了美式生活和價值,難免對大陸的工作和生活有個適應過程。我給她一個意見是,不要處處以美國的標準來衡量,不要以美國的尺來量中國的衣。

愛以自己的尺量他人的衣,也是香港人的一個毛病,到外地旅行,見到別人不以香港的一套行事,就大驚小怪,例如到了歐美一些小城鎮,發覺店鋪很早就打烊、星期天也不開鋪就呱呱叫。不少香港人以為香港的一套是天經地義的,全世界都應該這樣。這當然是無知且自大了。

不要以為這樣的無知、自大只會發生在無學識的人身上,人們都會不自覺地以自幼生成的視覺去觀察世界,每個人心裡都有把自然生成的尺子。在兩種不同的文明之間,更容易以自己的尺子去量度對方。近四五百年以來,西方文明居於強勢,說它雄霸世界也不為過。在香港,人們接受的主要是西式教育,也會不自覺地以西方的眼光去看大陸。這很難避免,但值得警惕,以免跌落了認知的陷阱,譬如對民主的認知。

在日前的「迎接普選的挑戰」講座上,有聽眾發言,提到大陸有所謂「縱向民主」。可惜限於場合,這議題沒法深入一點展開。

「縱向民主」,是未來學家約翰.奈斯比特(John Naisbitt)夫婦在《中國大趨勢》(China’s Megatrends)一書中提出的。約翰.奈斯比特以《大趨勢》一書知名,分析了八十年代主要是美國在經濟、政治、社會和文化上的變革。那時正值里根上台,美國走出了七十年代的陰影,出現了復興之勢。如今,中國的振興吸引了世界目光,約翰.奈斯比特到中國成立研究院,開始研究中國的大趨勢。

他批評「忘記了自己歷史的西方國家」,「往往用自己的價值觀和標準來衡量中國的經濟與政治發展」。「回想一下,西方國家是在大約二百多年前開始現代民主進程的。直到一九七一年二月瑞士的女性才第一次完全擁有了選舉權,美國的種族隔離到二十世紀六十年代才結束,印度這個最大的『民主』國家仍然存在非常不民主的種姓制度。」

他清醒地為自己的研究定下一個宗旨:「拋開西方人的視角和態度,用中國人的眼光看待中國。正視中國的短處,但是絕不根據我們自己的價值觀和標準評價中國。」他認為,一九八二年總結的大趨勢出現在一個既定的體制內,而中國正在出現的大趨勢卻出現在一個新創造的體制內,「它的政治模式也許可以證明資本主義這一所謂的『歷史之終結(模式)』只不過是人類歷史道路的一個階段而已。」

他提出的新體制有「八大支柱」,其中之一是「縱向民主」,即中國政府「自上而下」的指令,與中國人民「自下而上」的參與結合而形成的一種新的政治模式。他認為,這兩種力量的平衡,是支撐中國長治久安最重要、最微妙、最關鍵的支柱,是中國穩定的關鍵,也是中國獨特政治理念的關鍵。

這樣民主,與西方的民主──橫向民主──大異其趣。

(「縱向民主」之一)

2012年4月24日 星期二

對民主的失憶與誤解

在日前的「迎接普選的挑戰」講座上,講者曾鈺成為了方便討論,把「民主」限定為一人一票的普選。這大概是符合香港目前「主流民意」對民主的理解的,就是把民主等同於一人一票,因為這體現了公平原則,市民也可以真接享受到民主。

這不僅是香港主流民意的理解,也是西方目前要向全世界推銷的民主形式。「民主」既然是西方的產物,一般人都會覺得,西方式的民主才是正版民主,否則就是冒牌的、山寨版的,起碼不純正。

於是,在一個國際研討會上出現了這樣一幕:有中國學者說中國正在探索自己的民主制度,核心內容是逐步建立一流的人才選拔機制、一流的民主監督機制、一流的社會協商機制;一名美國學者搖頭說:「西方不會承認這種民主。」意思是,西方不承認的民主就不算是民主了。

這位美國學者不容置疑地說:「實行民主,就要採取一人一票的競選,否則就不是民主國家。」中國學者回應說:「如果你這個觀點能夠成立的話,美國一九六五年黑人獲得投票權之前還不是民主國家。」你可以想像那位美國學者的尷尬表情。

人總是善忘的,倘若不讀讀歷史,以前的事情更不知道,會把近事延伸成為歷史。譬如說,一說到民主,就以為一定是不過晚近才出現的一人一票普選。

西方式民主最初出現在古希臘。據《牛津政治字典》(Oxford Dictionary of Politics)Democracy (民主)是:Greek, ‘rule by the people’. Since the people are rarely unanimous, democracy as a descriptive term is synonymous with majority rule. 即:希臘語,「由人民管治」;由於人民罕能意見一致,民主近義於由多數管治。

那麼,什麼叫多數?在實行民主的希臘城邦,這僅是指有權投票的公民中的多數,而女子、奴隸、外來人口都無權投票,即使選民的總數,也一定也達不到全民的多數。這樣的民主算不算民主?而即使是這樣的「民主」,帕拉圖和蘇格拉底都不接受。帕拉圖擔心這麼一來,管治權會由管治專家之手落入蠱惑人民的政客之手。蘇格拉底則擔心窮人會藉多數挾逼富人。

英國被視為西方現代民主的發源地,英國的女子卻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後的一九一八年才得到投票權,而在此之前,英國已被公認為「民主國家」了。

當歐洲經歷了啟蒙主義洗禮,Democracy 這個字到十八世紀重新獲起用時,民主都是間接的代議式民主。到了十九世紀九十年代,全民投票的普選才流行起來。到現代,通訊技術、電腦使直接民主更可行了。可是據《牛津政治字典》說,這在從政者(politicians)和政治學者當中都不受歡迎,因為從政者的工作受到威脅,而大部分政治學者認為直接民主與問責制管治不匹配。

不管怎樣,不要把民主簡單化地等同於一人一票,更不能以為可以一人一票選出領導人就萬事大吉了。法國思想家盧梭曾對英國式的民主有這樣的批評:「英國人民自認為是自由的;他們大錯特錯了。他們只有在選舉國會議員的期間手自由的;議員一旦選出之後,他們就是奴隸,他們就等於零了。」注意:英國人至今無權直接選出首相。

2012年4月23日 星期一

民主與不二法門

二零一一年八月八日攝於香港公園
按目前的既定時間表,香港將可以在二零一七年通過普選產生行政長官,然後在二零二零年通過普選選出立法會全部議員。即將上任的新一屆行政長官,任內最重要的職責之一,就是制訂具體措施,落實普選。以普選為主要內容的民主真的要降臨香港了,香港要如何面對這個挑戰?

這個問題之提出,可能有爭議性。有些人可能認為,民主是天大好事,誰都歡迎,有百利而無一害,何挑戰之有?另外又會有人覺得,不久前不過是「小圈子」的特首選舉,已弄得滿城污水,醜態百出,社會撕裂,安知擴大到全社會的普選,會弄出怎麼個「大頭佛」來?

星期六去聽了一個講座,題目就是「迎接普選的挑戰」,主講人是立法會主席曾鈺成。

從世界的角度來看,普選的確是挑戰。現在實行普選的國家/地區分兩類,其一是漸進式的,循着歷史的發展,循序漸進形成民主制度,漸進的時間以百年計算,很多直到不太久之前才真正達到全民普選,例如美國直到一九六五年才通過立法讓黑人擁有選舉權。其二是突進式的,很多幾乎一夜間就民主了,設個票站,放個票箱,就人人都有權投票選舉。第一類都是如今的歐美發達國家,第二類都是其他地區的欠發達國家或準發達國家。

民主,通過第一類國家的「垂範」,引起其他地方人民的很大憧憬,可是現實告訴人們,至今找不到一個地方能通過實行民主而從欠發達變成發達。非歐美地區如今陸續出現了多個後發的發達國家/地區,包括以前的亞洲四小龍等。但誰都知道,它們都是先跨過了經濟門檻,才「發財立品」發展民主的。香港因而也是到了這個時候,才面對普選的挑戰。

曾鈺成在講座中指出,香港如今已不是爭論要不要民主的時候,普選的民主已是大家都要面對的必然;如今要討論的是如何在普選的民主即將到來之際,趨吉避兇,揚民主之利,避民主之弊。

香港雖然未實行普選,但已在多個層次有過幾年的民主實踐。曾鈺成讓在座約二百餘聽眾列舉民主之利與弊,大致得出以下意見:

民主利於避免災難性決策;為民間不滿提供洩氣的安全閥;選出權力班子不管是好是壞,都得到人民認同;多元化有利創新;有利化解社會矛盾。

民主之弊在於會催生短視的民粹主義;行政欠效率,議而不決;造成社會分化對立以至撕裂;只會選出善於選戰者,未必真選賢任能。

這樣的議論不夠深入,更不全面,但能觸及這麼多方面,仍然讓我有些驚奇,可見聽眾對有關問題長期有關注。這比從傳媒得到關於民主的議論的印象,已周全、深入得多了。傳媒一議及民主,便容易陷於二元對立,走向極端,難以持平分析民主之利弊、優劣,難以從好的民主取其長,就壞的民主棄其短。

這令我想起「不二法門」智慧之可貴。一般都只把「不二法門」理解為「唯一的法門」。其實,關鍵在「不二」兩字,即要超越主客二分的模式,超越善惡、有無、色空、生滅、垢淨、明闇……以至有為無為、生死涅槃等等的二分,就是超越「分別智」,不把自己推向二元對立的極端去,以求不背中道,得其大公。討論到民主,切記要「不二」,不要只見其利,也不要只見其弊。

2012年4月20日 星期五

該多少歲才退休?

82歲的巴菲特:這也是我在思考的問題。
早上在公園裡見到這樣一幕:一名清潔女工攀到兒童遊樂場的遊樂架上洗抹,要下來時,不知所措;旁邊一名晨運客發覺,熱心指導她脫掉水靴扔下,教她小心地手腳並用,一步一步沿着攀援架爬下來。

覺得滑稽嗎?那些組合式遊樂架,小孩都愛玩,可以飛快地跑上跑下,怎麼一個成年人就能上難下了?當你知道那清潔工看來有七十幾歲時,你就一點不奇怪了。

公園由康文署管理,清潔、保安等工作卻外判出去,由清潔公司、保安公司承包。就我所見,保安公司的員工較年輕,着裝也較神氣,配備通訊器材。清潔公司的員工,年紀偏大的很多,很多該稱為長者了,六七十歲的不少。他們都做一些看似簡單的工作,比如清掃落葉。掃幾片落葉容易,而要沿着石階、斜坡路等地方大面積地掃落葉就很費氣力。遇上某些樹「換季」,「無邊落木蕭蕭下」,再遇上雨天,落葉打濕了貼着地面,清掃就更吃力了。

有一名清潔女工最近不來上班了,我對她印象特別深刻。她的脊柱佝僂就很厲害,整個人像隻蝦米。看她在階梯上弓着身掃地,真擔心她會栽倒。

今天見的清潔女工,雖然腰板頗直,但要在遊樂架攀上攀下工作仍有困難,可以鑽上那桶狀「隧道」,但無法鑽下來。從旋轉滑梯滑下來也有點危險。

看到這些未能「安享」晚年的長者還在做這樣的工作,有點難過。但在缺全民退休保障之下,要規定到了多少歲例如6065歲就退休,不切實際。很多人到了這個年齡段,甚至超過這年齡段仍想工作,會反對這樣的規定。隨着社會老齡化,很多這樣的人仍然壯健,不願意退休而無所事事,即使在大機構中被逼退下來了,仍千方百計另找工作,「發揮餘熱」。當然,也有不少人着緊着一份工資。這些人當中,有些人活力之充沛,是你難以想像的。在我早上見到的公園清潔員工中,就有令我敬佩又驚佩之人。

最近,我做晨運的所在地,換來了一位大叔負責掃地。大叔粗壯結實,腰板畢挺,膚色黝黑;圓圓的雙眼,有神有火;一開口說話,中氣充足。從短短而花白的頭髮和鬍鬚看來,他該上年紀了,但動作非常麻利,走路登登登的,風風火火;舞動起大掃帚工作,有狂風掃落葉之勢。清理垃圾桶,他一手就提起直徑近兩英尺的垃圾桶外殼。他大概是我見到的掃地清潔工中工作效率最高的一人,即使有時有點馬虎,常在這裡那裡留下幾片落葉,我也不覺得怎樣。樹葉總在落下,讓公園小徑上有幾片落枼點綴,反而自然一點。因此,我敬佩他。

驚佩之感,是昨天才產生的。我從他與其他晨運客的交談中聽到了他的年齡「秘密」──你一定與我一樣想不到──竟然「八十幾歲」了。我將信將疑,清潔公司會僱用這麼高齡的員工嗎?待他掃到我身邊來,我進一步向他求證,證實說得誇張了點,回答是:「我81歲了,想不到吧?」他比「股神」巴菲特還年輕一歲。

有人問他養生之道,他衝口而出:「做嘢囉(做工作啊)!」可能還有一點,他吃素,自言「好少食肉」。

沒有詳細了解他的家庭狀況,但我相信,他喜歡工作;讓他退休不工作,他會不高興。

2012年4月19日 星期四

公然弄虛作假又何妨

香港公園的假石在修建
今天早上,在公園目睹了一起公然的弄虛作假事件。這沒有半點誇張,如果要誇張點說,可以稱之為「涉及垮國集團」所為,因為參與造假的有洋人、南亞裔人和本地人。

在一般的價值取向中,真偽判然對立。真的為好,偽則為壞,只要一被貶為「假貨」,那一定就是劣品,好不了。

可是事實上,真與假並不能這般簡單地作出是好是壞的判斷。比如說,早上見到的「公然弄虛作假」,我就很欣賞。如果不是要上班,我會作為觀眾觀賞下去,若有照相機在手,還會拍照作紀錄。

我所說的弄虛作假,是製造砌於湖邊的假岩石。

香港公園小小的人工湖的沿岸,有不少人工假岩石。這些巨大「岩塊」造得很逼真,如果不用手去敲打,絕對看不出是假的。它們如同真的岩石一樣,有質感、紋理,宛似天然。溫室對下掛着一瀑布,那懸崖也是假的。

河南南石山村是仿唐三彩的專業村,
這是把仿製品「殺光」,
即「殺」掉新製品明亮的「賊光」,
讓反光變得潤澤柔和。
多年前聽一位建築師朋友說,有玻璃纖維假石,我以為這些假石就屬玻璃纖維製品。近年來,很多公共和私人的園林裡,都可以見到這樣的假石,千變萬化。本來,以真岩石來砌景也可以,但成本一定貴得多了,單是運費就不菲,砌景也不易。

近日,香港公園的人工湖抽乾了水,走到湖邊,湖底腐敗物的味道撲鼻。這樣的清理不多久就有一次,但這回有點特別。昨天,見到湖底砌出了一個水泥堆;今天再經過,發現水泥堆變成水泥岩塊半成品了,上面出現幾條「裂紋」。走到另一邊,見到多名大漢正在「作假」,熟練地把沙磚不規則地疊起,再鋪上絆好的水泥。鋪得看似隨意,一堆岩石的雛形就這樣呈現了。我很想看看他們如何細心收拾,弄出亂真的細節來,但來不及觀察了。

不遠處可進人的大鳥籠裡,也有不少弄虛作假的假樹,仿似熱帶雨林中折而不倒的巨木,上有不少真的寄生植物。如果不是有些地方破舊了露出馬腳,我也以為是真的。鳥籠剛完成了大維修,馬腳該都修補了。

說做假也好,說仿真也好,這樣的假都為人接受。事實上,我們身邊有大量的弄虛作假。名畫有仿製品,中西皆然,水印木刻的名家水墨畫真得不得了。有人模仿米高積遜的舞姿,神似之極,還公然表演賺錢。中國園林愛用借景手法,公然把別人之景移花接木為己有。染髮、戴假髮、黏假眼睫毛等等更是大行其道了。這樣的假,數之不盡。當然還有假古董。近日,大陸有報章刊出有關河南大造假古董的調查報道,還有機構製成「中國文物造假地圖」,說是「作假」已形成產業了。

比利時安特衛普一座藏在「岩塊」內的建築物
我一向認為,不能把製作仿古工藝品都一概打為「作假」。可以亂真的仿製品其實也是很好的工藝品。宋代的官窯瓷器以瓷器仿造商代青銅器,擺明是假的,卻非常有品味。康熙、乾隆都曾下旨「作假」,仿製宋代官窯器皿,一樣有極高的收藏價值。既然真品難得,多製一些仿真品,讓一般百姓也可有擁有的滿足,是大好事。只要商人不把假的當真的賣,你也不會「蒙查查」把假的當真的買就好了

羅丹的《思想者》、米基朗琪羅的《大衛》像、凡高的《向日葵》,誰擁有得了?買個複製品吧──也不便宜呢,我一直想有一個《思想者》,但看看價錢牌就死心了。兵馬俑倒是擁有得起──當然是迷你版的,結果也為了騰出空間,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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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文物造假地圖:「作舊」已形成產業:

2012年4月18日 星期三

甘油之妙

春夏之交,天氣有點不穩定,時陰時晴,時濕時乾。冬季較乾燥,皮膚要多注意保養。近日也有相對濕度很低的時候。以為有點雨濕度較高,但皮膚告訴你錯了,一看天氣報告,才知道相對濕度只有百分之六十幾。於是,還得塗點保濕的護膚品才行。塗什麼?──甘油。

自小,父親便教我們用甘油潤膚,不過由於用不得其法,又討厭它黏膩的感覺,不大使用。後來有做過護士的同事教我用甘油潤唇,使我對甘油大為改觀,也知道了該如何正確使用。

用甘油潤唇,最好不過了。若發覺口唇乾燥皴裂,晚上臨睡前,沾一滴不經稀釋的甘油,塗在唇上。第二天早上洗臉時,用毛巾輕拭嘴唇,便可以把死皮都擦掉,嘴唇重新鮮潤,不必再塗其他東西。過幾天再覺得乾燥,可如法再炮製。

用甘油洗去死皮非常有效,於是也有人用它來給臉龐「磨沙」。為加強「沙」的質感,可加點沙糖。一磨再磨,保證模樣「甜美」──甘油有甜味,加上沙糖就更甜了。

在網上看到有人寫道,在商場拿到的宣傳單張說:經過科學家的努力,發現glycerin對皮膚有強勁保濕作用,使用含有多少多少濃度的glycerin會對皮膚的含水量增加多少多少云云。

如果你不知道glycerin 是什麼,一定以為有什麼新發明了,其實glycerin 就是甘油,準確點說是商業用甘油。化學上純正的甘油是glycerol,從這名字可以知道,甘油非油,而與酒精一樣屬於醇。

現在的高級護膚品都標榜有多強大的「鎖水」功能,可「潤澤肌膚」。若真有其事,極可能是其中有甘油之故。可以說,任何護膚品都少不了甘油,要靠它給皮膚「補水」。

甘油無色,透明,但有味──微甜,因而也是製甜劑,用於食物加工,但更主要用於化妝品。這主要是因為它有很強的吸水功能之故,暴露在空氣中,它就能吸收空氣中的水分。當然,它也會吸收附着物──例如皮膚──中的水分。把純甘油塗在皮膚上,一會兒,會感到微微灼熱,這就是甘油從表皮細胞吸取水分,表皮要從內皮層抽取水分補充之下,神經細胞受刺激的感覺。化妝品公司說這對皮膚是好事,因為可以使表皮得到營養補充。但有皮膚專家說這是壞事,因為抽取了基質細胞中重要的「生長素」(growth factors)

我不知道誰說得對,但問題很易解決,只要在甘油中兌一點水再塗在身上,那灼熱的感覺就消失了。用濕毛巾蓋上,如蓋面膜,幾秒鐘,就舒服了,也漂亮了。

現在人們都注重健康,吃加工食品要看看當中有哪些成分和添加劑。那麼,塗在身上、臉上、唇上、頭上的化妝品要不要注意有些什麼?要注意也難,除了專家,誰知道那些名字古怪的東西是些什麼?曾看過一個不知是誰杜撰的名詞:「經皮毒」,意思應是「經皮膚泌入的毒素」。據說,英國有研究報告說平均每個英國女性每天經皮膚吸收的化學品數達515(注意:消息來源不詳)。這些化學物質未必都有害,但只要百分之一有害,你就夠好受了。

皮膚其實是人體最大的器官,也是人體自我保護的第一道防線。從這角度看,護膚不只是為了好看而已。用甘油護膚,又簡單又便宜。家人從深圳剛給我買來一瓶新的甘油,好像二十多元,又可以用幾年了。

至於甘油的缺點,除了黏潤感外,是不要塗在傷口上,以防吸水造成感染。還看到一篇文章說,甘油對光敏感,塗在臉上會使皮膚變黑云。可是沒看到其他資料提到甘油有這特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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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閱:
甘油之妙,物理加生理
http://silverylines.blogspot.hk/2015/03/blog-post_5.html
再說甘油之妙:http://silverylines.blogspot.hk/2013/10/blog-post_25.html
http://baike.baidu.com/view/833.htm
http://www.wisegeek.com/what-is-glycerin.htm
最經濟的美白方法:http://www.360doc.com/content/10/0124/22/693664_14316443.shtml

2012年4月17日 星期二

廣州西關,藏龍臥虎

84歲老太太神完氣足唱《風流夢》
返大陸旅行,我喜歡早起逛公園去,從當地人的晨運活動中了解一下人們的生活。上星期到廣州三天,早上到公園走走,果然也有值得一記的發現。

那天早上七時半左右,到旅館附近的陳家柌去。陳家柌是廣州很值得一遊的名勝,是羊城新八景之一。為使勝跡更可觀,陳家祠周邊不斷通過徵地擴建成廣場和公園。這回見到,廣場和公園更見規模了,原來的公園重新規劃,移植來不少大樹。早上,到來做各種運動的晨運客不少,一些人用錄音機播放音樂來練不同的功夫套路。

在陳家祠晨練的嗩吶大嬸
在陳家祠正門前的廣場,不管走到哪裡都聽到嗩吶吹奏,開始時以為是錄音機的音樂,後來覺得不對,因為樂音純正,聲音不大而悠揚,傳得很遠,有別於擴音機發出的聲音。我注意搜尋一下,發現有一年約五六十歲的大嬸,孤零零一人在一角面朝比人高的灌木叢拿着小嗩吶吹奏。左手還穿着一個膠袋,放着笛子。這女子個子很小,高約五英尺上下。衣着是很普通的街坊裝。可是嗩吶吹奏功夫不凡,吹的應屬民間樂曲,什麼曲牌之類。嗩吶很易吹得火爆、刺耳,而她吹得很柔,聲量不大,就像對着草木說話。我走到那灌木叢之後去欣賞,感覺很奇特。不一會,樂音停了。繞個圈去看看,那大嬸已停止晨練,走遠了。

陳家祠所在,已屬廣州西關地段。西關文化,是廣州的驕傲之一,此地有臥虎藏龍,不足為奇。近年來,很多一度奄奄一息西關事物,正陸續被鉤沉出來。在陳家祠附近逛了一陣後去吃早餐,吃的瀨粉是為西關美食之一。在龍津路那小店中看到介紹才知道,原來廣東有四大瀨粉。西關瀨粉是唯一的城市瀨粉。

接着,沿着龍津路,步行到重修完工不久的茘灣涌去。知名的艇仔粥就是來自這條過去花艇雲集的河涌。廣州近年努力重現羊城風貌,改善環境、重修河涌是重點之一。去年遊過東濠涌,這回又到茘灣涌去。兩條涌的重修方向大不一樣,東涌是要重建成天然溪流,讓人親水;茘灣涌則是要重建成人工河道,供人遊覽。

茘灣涌重修後開放
茘灣涌旁邊就是廣州著名的園林酒家泮溪酒家。午市要十一點半才開始,訂了位,還有個把小時光景,便到另一邊的茘灣湖公園去。這是廣州又一個湖光水色的公園,本不預期有什麼驚喜,但一進門──免費的──就覺得詫異:這天不是假日,又過了晨運高峰期,遊人怎麼如斯之多?

進門的大路頗覺熙攘,較空曠之處,跳舞的、踢毽子的、打太極的……一堆接一堆。路邊一個亭子周圍特別熱鬧,老遠就聽到歌聲、樂聲。一看,一位老太太拿着「咪」在唱粵曲。對業餘歌家,本來不必寄太大厚望,但一聽就被吸引住了,正唱到:「我話郎心似孤松,願依嬌花永效忠;佢話奴身似飛蓬,未悉君許寄蹤。……」是小明星的《風流夢》。

茘灣涌另一段
這老者神閑意足,站姿畢挺,且聲腔自如,中氣飽滿,韻味充盈。聽旁邊捧場的街坊說,老者已84歲,每星期來唱兩次以練氣養生云。我的感覺是,她足可媲美專業歌家,放到香港的舞台,可以把大量歌家比下去。「台」前豎著一面錦旗,標明這屬於「紅韻曲劇團」。亭子裡還有近十人在伴奏,有高胡、揚琴、小提琴、色士風等,樣子都屬退休街坊。後來又發覺,附近還有好個粵曲「檔」,不過唱的是「卡拉OK」。以前也知道廣州的公園有「私伙局」,玩廣東音樂、唱粵曲,但不知道茘灣湖公園這般的粵曲熱。

在泮溪吃午飯時與廣州的朋友聊起,問到公園裡的「閑人」都是些什麼人?朋友有此一說:主要是三種人,一是退休或提前退休人士(很多人每月有幾千元退休金),二是有樓收租階級(現在廣州不少人有樓放租),三是外來人口從祖居地接來負責帶孩子的長輩。

我羡慕這些「閑人」,但有點為未來負責供養退休人口的勞動人口擔心。

2012年4月16日 星期一

真理重複千次之後……

廣州地鐵站的廣告
納粹德國時的宣傳部長戈培爾有句名言:「謊言重複千次,會變成真理。」這在某些特定條件下,真的會發生。中國在「史無前例」時期,有過無數這樣的荒謬例證。返大陸旅行,有時還可以見到當年在某個牆壁、柱子上留下的標語,上面寫着一條條這樣的「真理」。

可是,你有沒有反過來想過這句話?就是「真理重複千次」之後會怎樣?

平心而論,在「史無前例」時期貼得鋪天蓋地的標語口號,不少是謊言,有些興許卻可視為至理名言、是真理,比如說「為人民服務」之類。可是這樣的至理名言在天天轟炸人們的神經之下,並沒有成為超級真理。

如今回大陸旅行,已鮮見有標語口號了。不再搞政治運動,標語口號已少了用場。宣傳運動卻還是有的,日前到了廣州,就見到各個地鐵站內都有一系列大型廣告,教導乘客乘車時的正當行為,例如要向老弱病殘者禮讓等等。

這些廣告有些在站台用大型燈箱亮出,有些懸於車廂內。大型燈廂的廣告是一系列漫畫,畫面活潑,這對比以前見的「禁止……」、「不許……」,在態度上溫馨多了。這些屬於教育性廣告,這麼大規模地推行,可見乘客的不當行為引起了重視。

廣州地鐵車站內紅圈加斜線的圖案標誌,大概有六七個,除了不准吸煙、不准拋垃圾、不准飲食等之外,竟然有不准躺臥的。廣州的地鐵線已伸展到很多鄉郊地區,說不準在早晚人稀時分,真有鄉下人在座位上躺着進城去。前幾天在廣州坐地鐵都是繁忙時分,自然看不到這般景像,但看到有人公然在人叢中蹲着,還是位姑娘呢。廣州作為省城,與香港很不同的是擁有廣大的農村,每天都有大量外來人口進城,而香港基本上已沒有農村了,外來人口倒是不少。

到了深圳,情況又不同,深圳地鐵沒有太多教育性廣告,只見到不准吸煙的標誌,播音則加上不要隨地拋垃圾、不准飲食的勸諭。對比之下,你可以說,深圳的乘客「文明」些,可以少點教育。

香港又如何?香港鐵路的教育廣告、廣播最近增加了,部分是針對外來乘客的。不久前,有大陸乘客在車廂內飲食,甚至縱容小孩在車廂內大小便,引起過爭議。就我所見,加上在廣州、深圳的觀察,這都只是極端的個別例子。否則,廣州、深圳的車廂已髒不堪言了。事實當然不是這樣。

我反而有點奇怪,就是在餐館、酒樓視不吸煙標誌和規定如無物的大陸煙民,進入地鐵車廂都能從善如流。可是一下車,就有些人忍無可忍了,在站內就吞雲吐霧起來。

要教導這些人自覺遵守公眾地方行為守則,得有個過程。你老是嘮叨、把標語口號貼得到處都是也未必有用。香港人也經歷過這個過程,只是這有時失憶了。「真理重複千次」會變成什麼?「會變成廢話」太急於求成,反會事與願違。為人父母、為人老師者,對此該最有體會了。

2012年4月13日 星期五

在高鐵上的荒謬感

「乙」字形坐姿的「起筆」
有年輕人不久前乘高鐵從番禺經深圳回香港,在深圳北站出閘前才發覺,車票丟了,要補票才能出閘,多花了75元。多花了錢事少,個人資料有可能被人盗竊卻事大。原因是,車票上儲存着購票者的個人資料。

內地的火車票現在採取實名購票制,要用個人證件如身份證之類才能購票,車票上紀錄了購票者的個人資料。理論上,必須「票、證、人一致方可進 站、乘車」。這是為了打擊春運時的「黃牛票」而推出的。這麼一來,就增加了個人資料失竊的風險。用過的車票,不可以隨手丟掉。這在網上引起一些爭議,甚至有人認為,這是政府為方便追蹤個人行蹤的設計云云。

從高鐵網絡廣泛鋪建這角度去看,中國已在國際上居於先進地位。日前,看到一段由《中國統治世界》一書的作者馬丁.雅克(Martin Jacques)的演講錄像,他在講到中國已走在世界前頭的時候,就拿高鐵作例子,並放映出武漢火車站疑似科幻場景的宏偉影像來。的確,那景像是西方很多人難以想像的。我坐在廣州往深圳的高鐵上,看着屏幕上顯示的車速在不斷上升,不到六分鐘就從零加速到時速296公里,而個人一點沒有急劇加速帶來的不適感時,也有點疑幻疑真的感覺,儘管我已多次坐「和諧號」的高鐵了。

注意一下身邊的環境,你會更增添荒謬感。高鐵的技術先進其實無法一下子讓人們在精神文明上也先進起來。

「老子就愛這樣坐!」
登上在從中山到廣州的高鐵車廂,找到一個空位。靠窗坐着一名年輕人,他的坐姿讓我瞠目:整個人酷似一個「乙」字,開筆的一橫是兩隻腳,蹬着前面的椅背,身軀則蜷曲在自己的座位上,屁股懸空在坐椅之外。他不是要找一個舒服的姿勢睡覺,而是張着兩眼。我詫然看看他,他坦然斜睨着我。我有片刻的猶豫:該不該坐在這裡,讓鼻尖對着不到兩尺之外的一雙腳?擔心另外找不到空位之下,我還是坐下了。年輕人的姿勢沒有半點改變,沒打算在陌生人面前坐得端莊點,就一直這樣「躺」着。列車到了某一個站,我換到另一個空位上去,一位女士坐到我原來的座位上。那名年輕人大概有點不好意思了,也可能頭頸──就是「乙」字最後的一鉤──扭得太累了,才把身子坐直起來。

換了的座位也在過道邊上,前面另一名男士的姿勢又引起我注意。這名男士打扮光鮮時髦,拿着智能手機和公事包。他沒有蜷曲,卻同樣「不安於座」,不知為什麼不肯向前正坐,偏要整個身體面向右前方,於是有時一隻腳、有時兩隻腳伸到過道上。車廂上的過道不寬敞,有人走過,這男士也不挪讓,大刺刺的,就像在自己家裡一樣。

在香港的公眾場所也常見到類似的所為,在高鐵車廂上遇上而感覺強烈,是因為更有荒謬感之故。

有一個英文字很好,叫 considerate,意思是「為他人着想」,用廣東話來說,是「識諗」、「 識做」,即有理性、知道該如何自處。在公眾場場所的一言一行應該怎樣,難以一一羅列,定出太多「不許……」之類的規則確實煩人。提倡一點好了,就是 Be Considerate,請為他人着想。

2012年4月12日 星期四

珠三角兩岸,乘高鐵走一回

在深圳北站轉乘地鐵時俯瞰高鐵大廳
趁着假期,到珠江三角洲走了一個圈。珠三角河道縱橫,二三十年前要走一圈仍十分艱難,要不斷地水陸交替,車船轉換不知多少次。如今,所有主幹公路都架了橋,坐汽車在珠三角到處走已不成問題,繞着走一大圈、一小圈都輕而易舉。我這次坐的卻是火車。

對於火車,如今有各種概念,主要是由速度、地上地下、動力分布等因素的不同造成。照一般概念,時速在二百公里以上的,就叫高速鐵路(高鐵)。日本在六十年代起發展子彈火車,運營速度210公里,建成世界第一條高速鐵路。由160至200公里是為準高鐵。在中國,高鐵列車由於動力車組不僅位於車頭而是分散的,又稱為動車。

我的鐵路行程,是從中山到廣州,再經深圳回港。全程是高鐵、地鐵接駁,直回到港島。若家住在港鐵站的上蓋樓宇,走一 程,下雨天也不必打傘。

深圳北站
深圳到廣州的高鐵去年(二零一一年)十二月已通車,這是按350公里時速設計的。在珠三角的西邊,另一條高鐵線早在去年一月已通車了,這就是由廣州到珠海的城際鐵路,它還有兩條支線分別到新會和珠海機場。這條線除至珠海機場一段按160公里時速設計外,都按200公里時速設計。它全線有二十幾個站,平均7.5公里就一個站,因此沒有必要太高速。當地一些人在傳媒誤導下稱之為「輕鐵」,其實它一點不「輕」,與香港的屯門輕鐵完全是兩碼事。

廣珠城際線雖已開通逾年,但使用率不很高。在中山,很多當地人不知道車站在哪裡。中山境內其實有七個站之多(部分未開通),市內就有兩個站。我們到中山北站乘車,門站周圍仍一片荒蕪,車站孤零零的。按公布的行車時間表,大概每半小時就有一班車,可是很多班次不開,我們要在車站枯候了一個半小時。這等於把幾班車的人擠到一班車去。車票25元,沒有座位編号,而即使有車次編号,也可以有車就上,有些乘客因而沒有座位。難怪人們仍少坐這城際高鐵,而愛去坐更方便的巴士。

幸好,車速夠快,從中山北站到廣州南站(番禺)只有64公里,半小時就到了。要到廣州市內各地去,可以在廣州南站轉乘地鐵。廣州地鐵如今四通八達,很方便,但速度相對於高鐵就慢多了。

從中山北站外望,附近沒幾座建築物
廣州南站也是廣深高鐵的終點站,約半小時一班車。我們買了半小時後的車票,施施然上車去。車開六分鐘,車速便達到296公里,然後再減慢。全程104公里,35分鐘便走完。行車的感覺,與以前乘搭京津、廣武更高速的列車一樣,十分穩定、寧靜。廣珠線速度慢一些,但車廂沒有分別,行車的感覺也相同。

年前第一次到廣州南站,覺得大如機場大樓。這次才知道為什麼要這麼大,因為這是個樞紐站,幾條高速鐵路線和廣州地鐵分成幾層在這裡交匯。在高鐵與廣州地鐵之間轉乘,要在站內走十幾分鐘。那天買了到深圳的車票,走去上車,也得走約十分鐘。

深圳北站也是個樞紐站,也很具規模,可說也屬超前設計,以滿足將來的發展需要。乘客可從這裡北上東進,接上四縱四橫的全國高鐵網絡。也可在這裡轉乘深圳地鐵,再過境連接港鐵到香港去。

高鐵時代已在很多人還沒覺察中到來了。

2012年4月8日 星期日

聽呂培原,驚艷之餘

隔一段時間之後聽呂培原彈琵琶,總有驚艷的感覺。這次呂培原重臨香港,舉行「情繫香江演奏會」,也給我這樣的感受。

音樂會舉行之前,我有機會到排練場去。排練場不大,擠上幾十人,頗覺逼仄。還未正式開排,樂手們都在調音,音稠聲雜。不大在意之下,一聲琵琶穿過音牆傳來,聲音不特別響,但聲聲清脆,粒粒飽滿,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這給我很新鮮的感受,與音樂會上欣賞演奏完全不同:琴聲未成曲調,就打動心弦了。白居易在《琵琶行》中所言「未成曲調先有情」,庶幾相近吧?

驚艷,就是這剎那間的感覺,似「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般的驚喜。

如果你知道呂培原在舉行過音樂會的第二天(四月八日)就滿79歲,可能又是一驚了。不少音樂家到高齡仍然可以保持高超的演奏水平,但由於歲月不饒人,力不從心者也是常見的。從音樂會的演奏看來,呂培原可算是歷久不衰的佼佼者。

呂培原主要以琵琶聞名。早就聽說,他近年在彼邦把興趣轉移到古琴去了。這次得聽他說,近年的確彈琵琶少了,琵琶是教學生、登台演出才彈;在家中主要彈古琴。他的琵琶演奏仍具如斯魅力,可見基本功夫扎實。不過他說,他自己知道已不如前了,尤其是彈快速樂曲、樂句的時候。這或許是事實,但作為欣賞音樂的聽眾,倒不介意他把炫技的快速節奏放慢一點,這反顯得更從容自在了。

若知道他這回演出是在「帶傷」之下進行,你更要再驚了。

現在彈琵琶的樂手都戴假甲彈奏,主要為滿足剛勁的樂曲要求,追求響亮的音色效果。呂培原一派卻堅持用真甲,以求手感更真切,表現更閑雅、細膩。據聞,呂培原安排這回返港演出後,已很注意保護指甲,不想仍然出了差池,右手中指的指甲折斷,演出時被迫給這個指頭佩上假甲。這對彈琵琶的影響較小,因為中指主要在輪指時發揮作用,五個指頭的輪音中只有一個的音色有點瑕玼。對彈古琴的影響就大了,為的是中指的彈奏很吃重。音樂會上彈《憶故人》時出了點小疵,是否與此有關?

音樂會共九個節目,呂培原擔當其八,最後是指揮樂隊演奏兩曲。對如斯高齡,且帶「傷」上場的音樂家而言,極其難得,亦難為了。最後的「安歌」由另一老音樂家于粦指揮加奏廣東音樂《旱天雷》,把音樂會的氣氛推到高潮。「旱天雷」兩次打響,聽眾仍依依不捨。

不過作為聽眾,對最後的「安歌」未能由音樂的主角呂培原再彈一曲,有點遺憾。據聞,友儕曾臨時提出這好意的要求,但呂先生表示太累而婉拒了。這算美中不足嗎?不該這麼想,因為「美」實已足,想再聽一曲,或許屬貪婪了。

2012年4月7日 星期六

自知之明之可貴

一位朋友放下所習樂器多年,最近獲邀請參與一個很有紀念意義的演出。這是個很難得的師友重聚機會,朋友樂於參與,但只願參與力所能及的節目,自言有自知之明也。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能知人又知己,是為明智。要做一個明智的人真不易。知人固然困難,知己又何嘗容易?我們常常可以見到對自己缺乏足夠認知的人,一般來說,多屬過高估計了自己的能力。

美國教育學者羅倫斯.彼得提出過一個定律︰In a hierarchy, every employee tends to rise to his level of incompetence (在一個機構內,所有成員最終會晉升到力所不逮的職位)。 這就是Peter’s Law (彼得法則)。人的晉升是因為能力得到賞識所致,一路晉升上去,有一天會升到無法勝任為止。升到什麼識位就該止步,既是上級知人善任的問題,也是下級知己善為的問題。

不久前與舊同事重聚,聽到一些這方面的議論,就是個別本來很有業務能力的人一旦升了識,從前線退下來,就只愛坐辦公室了,好好的業務本事形同荒廢,卻又無法提高手下同事的業務水平,在害了所服務的機構的同時,其實也害了自己,職位雖然高了,才能並未同時提高,更沒有得到進一步發揮。在一些地方,靠「升官許願」來調整人事、改革機構而結果事與願違,並不鮮見。

一般人都渴望升識,以滿足對權對利的欲望。可是我也遇到過婉拒升識的同事,有因為知道自己無法勝任的,有不愛做行政工作的,有不屑升識之後要直接面對更上一級嘴臉的。這常會發生在兩個不同層次的識位之間:不升識,主要做業務工作,做好份內事務就行;升識了,要多管行政。以前,我對這樣的同事有點不理解;後來,卻佩服他們的明智。漸漸又發覺,拒絕升識並不罕見,有自知之明、知所進退者並不乏人。

可是另一方面,欠自知之明者亦大有人在,這不限於職場,也廣在其他領域,例如朋友要參與演出的音樂圈子。或許,在一些高下、好壞之判決難有絕對客觀標準的領域,這情況反會較易發生。自我感覺良好,會讓自己失去自我衡量的能力。

時常保持良好感覺,所謂 feeling good,本來是維持心理健康的基本要求。以活在當下的心態生活、工作,不受過去、未來的苦惱困擾,較能 feeling good。而這麼一來,也有讓人迷失之虞。

在一個關於現代人心理的網站上,看到有外國專家教導人們如何時常保持 feeling good 的心態,一個辦法是入靜(冥想),以從抽離的角度觀察自己。這是針對人們在生活上有過多煩惱、憂慮而提出的。

對於過分自我感覺良好的人來說,這或許同樣有效。人不可妄自菲薄,也不可自視過高;不可只顧沉緬於主觀的 feeling good,也要尋求客觀判斷。這都須要時時警惕自己。 

2012年4月6日 星期五

到深圳消費,少了暢快

餐前小吃,蘿蔔乾與仁棯
趁着放假,到深圳走走。好幾個月沒有到深圳去,最大變化似乎是,一些消費水平,已逼近香港。內地的通脹已受到控制,從去年的最高峰回落,可是很多推高了的物價,不容易再落下來。

以前,當港幣幣值高於人民幣時,港人到內地消費很暢快,樂於花錢。時移勢易,人民幣幣值不斷上升,加上通脹,返內地消費的感覺很不相同了。內地人反過來樂於到香港花錢。

到深圳,即使不購物,吃喝是必要的,從中最可以見到變化。我們從皇崗口岸過去,時近中午,該吃點東西再做其他事情。那裡有一家我們光顧過多次的羊城風味食肆,各種生滾粥、腸粉很道地,燉品便宜。誰料卻吃了閉門羹,食肆已關門大吉。隔着馬路,見到一家看來很有規模的食肆,以「漁米粥」為名,相信是吃順德菜的,試試去。

深圳中央書城的24小時「書吧」
果然,食肆以仿青磚為牆,加上木檯凳、木趟櫳,營造出珠三角農村氣息。食肆規模頗大,桌上有電磁爐供吃火鍋,上置大鋼鍋,客人落座,侍應把食具都放入鍋中,待水熱了,把食具都焯過。我們兩人點了炒陳村粉、蘿蔔絲薄罉、魚湯豬皮雞紅,都很合口味,可惜吃不完。炒陳村粉與煎製的薄罉都下墊吸油紙,可見細心。餐前小吃也見心思,是醃製仁棯和蘿蔔乾,都屬順德特產。店裡還有多種順德特產小吃出售,如大良崩沙等。埋單,107元。

晚飯光顧了一家湛江菜餐館,要了半隻招牌菜鹽水鴨、四隻燒生蠔還有上湯枸杞豬肝。這家店曾一度關門,路過見到重開了,就再吃它的招牌菜。鹽水鴨要費點牙力,但味道不是肉質肥嫩的貨色可比。埋單129元。

兩頓飯的價錢,以吃同樣菜色計,仍比香港便宜一些,但已相差不太遠了。

買內地版書籍,當然比在香港買便宜些。香港幾家大書店的內地版書,港幣銀碼約為原銀碼的1.6倍。我到中央書城買了六本書,共182元人民幣,在香港買就要300元了。到深圳買,約等於打七折。在書城買書還可累積積分使用。

還去了一個文具批發市場買了宣紙。這個市場本來在福田口岸(即皇崗的對應口岸)附近,大概半年前搬到上步南路的國企大廈去了,還保留着約百家店鋪的規模。那裡有一家光顧了幾年的筆莊,有不少書畫文具供應。我習字愛用的玉扣紙用完了,這次便到新的市場再找那家筆莊購買。不知為什麼,供應的玉扣紙很粗糙,顏色深暗。店主推薦一種便宜的機製宣紙,價錢一樣,一試也不錯。一刀(一百張),38元,比香港便宜得多。到深圳買這方面用品,還可以選擇去大芬村,地鐵已可到,也很方便。
文具市場
從中央書城西望,左是圖書館,右是音樂廳
上面還有一個新開的「樂器城」,內地很多地方愛搞群聚效應,即以成行成市吸引消費者。這個樂器城擬發展至兩層,目前已有一層全部開了樂器店,約有二十家左右,一些專賣鋼琴的,佔地該有二三千英尺。也有中國樂器店,所售樂器以古箏佔多,個別也賣古琴,價錢從3,800到68,000。二胡的價錢更懸殊,從300到38,000。只售300元的蘇州紅木二胡,音色居然不錯,與號稱以紫檀製作的,不遑多讓。目前的中國樂器製作趨用料奢華化,而用料奢華不等於音色就好。據一位搞樂器製作的朋友說,紫檀的油質重,其實不宜造樂器。一噸紫檀卻要60萬元。黃花梨更貴,要一百萬呢。

2012年4月3日 星期二

中文最簡潔,最宜寫微博

三月三十一日的英國《經濟學家》周刊上有個小統計,題目是:「哪個語言最適合寫微博?(Which tongues work best for microblogs?)」劈頭是一句話:This 78-character tweet in English would be only 24 characters long in Chinese:這條七十八個字的英語推如果寫成中文只有二十四個字。後面的一句中文不怎麼好,意思是明白的,就是78個字(母)的一句英語,用24個中文字就說明白了。

對於微博,我知之甚微,只知道它是社交網絡,主要讓人知道:你在做什麼。它要求短小精悍,在英文的微博Tweeter,限用140個字母。Tweeter在網上風靡一時,有一億四千萬活躍用戶。大陸沒有Tweeter,卻有新浪微博等替代品,單是新浪微博就有二億五千萬用戶。說中國大陸是世界最大「潛在」市場這話用在這裡不準確了,這市場已實實在在存在。

新浪微博也限用140字,但卻是中文字(不知道英文的限制是不是相同)。140個英文字母的訊息含量,與140個中文字相比,相差很遠。《經濟學家》因而有上面的比較。它用圖表比較了不同文字的簡潔程度,以一千字(母)的英語為標準,比較不同文字翻譯一千字要用多少個字(或字母)。最囉唆的是西班牙文,篇幅增四成,次為匈牙利語、意大利語、菲律賓語等。用不到一千字的有阿拉伯語,約少150字。中文更簡潔,只要300字就解決問題了。

這樣比較可能有點「不公平」,因為英文有字母(character)與字(word)之分,而中文字,字就是字。英文的word與中文的字根本無法比較,因為英文的word可長可短。據維基百科,最長的英文單字──你一定無法相信!──有近19萬個字母!是一種蛋白質的名字,其次是一個有1909個字母的技術名詞。

據我的經驗,以英文的word與中文字比較,1000 words 的英文譯成中文,約為1600個中文字。中文所佔的篇幅(版面面積),則只及同樣大小字體英文的六成左右。

不管怎麼說,中文的行文簡潔得到公認。《經濟學家》的文章因而說,中文最適合寫微博。

看到這篇短文,即想到日前朋友傳來的令我嘆為觀止的翻譯文字。那是對一段拿破崙名言(出處不詳)的翻譯,英文原文如下:
“My enemies are many,my equals are none. In the shade of olive trees,they said Italy could never be conquered.In the land of pharoahs and kings, they said Egypt could never be humbled.In the realm of forest and snow,they said russia could never be tamed.Now they say nothing.They fear me ,like a force of nature,a dealer in thunder and death.I say I am Napoleon,I am emperor……..Burn it” 共319個字母。

翻譯的版本從標準漢語版到網絡用語版,竟達二十幾個。這看來是文字高手一次網上「談笑用兵」的較量成果,各人各以不同風格、文體的文字遊戲一番,有文言版、京劇版、評書版,有詩有詞,有不同地方方言,包括廣東話版,都各擅勝場。

有朋友說,最精彩的是文言版,次為京劇版。我同意,以下是三個版本:

正常翻譯版:「我樹敵無數,卻從未逢對手。在橄欖樹蔭下,他們說意大利永遠不會被征服。在法老和國王的土地上,他們說埃及永遠不會臣服。在森林與暴雪的國度,他們說俄國永遠不會被征服。現在他們已無話可說。他們畏懼我,如同畏懼帶來雷霆和死亡的自然的力量。我就是拿破崙,我就是皇帝…….燒掉它!」(133字)

不同文字翻譯一千字英文後的字數增減
文言文版:「朕之仇寇多矣,然敵手則未之有也。大秦、大食、羅剎,皆自詡不可勝之,而今寂然。彼畏朕,猶若畏天。朕,天之子也……焚!」(57字)


京劇版(西皮流水)
歐羅巴賊寇紛紛來交戰
棄兜鍪丟鎧甲那堪我一擊
只嘆是人世間無有敵手
揚長劍四野顧心下茫然
橄欖林密森森枝葉婆娑
意大利小賊人竟敢跳梁
倚仗著阿爾卑斯山
不把那降書順表呈軍前
黃沙漫漫埃及地
古來帝王做戲場
而今也敢把亂作
聚兵馬結營寨抗拒天兵
聞聽得羅剎國風雪正緊
林海中莽滔滔好藏大軍
那沙皇據寶座銀牙咬碎
心思思一念念要舉叛兵
將麾下兒郎們征伐四方
到如今天下平意氣洋洋
獻降書遞順表卑躬屈膝
誰曾像前日裡趾高氣昂
怒雷霆震天地撼動四方
觀古今帝王將誰可比肩
(白)三軍地!
(眾軍士應)有!!
(白)與我焚燒了它!(236)


這些雖然都只屬遊戲文字,但從中可見中華文化之廣博、中國文字之奇妙,以及文人駕馭文字功夫之精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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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濟學家》文章:
http://www.economist.com/node/21551466
拿破崙名言翻譯各版本:
http://site.douban.com/widget/notes/3671907/note/174987981/

2012年4月2日 星期一

抽象與超象

《午後西沙灣》──Raymond Fung
說到抽象畫,人們立即會想到歐洲的抽象畫。其實在中國畫、中國文化當中,不乏抽象意識和抽象藝術作品。

對抽象,有不同的理解。西方抽象畫的抽象,是相對於具象而言的,不描繪、不表現客觀形象,不表現現實生活,甚至沒有主題、沒有理性詮釋,可以純粹由顏色、點、線、面、肌理構成。

「抽象」這詞是從日語借用而來,是近百年來才有的新詞。但在中國,遠在此之前就有與「抽象」相似的理念。唐代司空圖在《詩品.雄渾》中形容詩文意境雄渾、超脫時說:「超以象外,得其環中。」「超象」就是超脫於物象之外。有人認為,「超象」一詞,可能比抽象更貼近「抽象」之真義。

中國文化很重寫意,這是相對於寫實而言的。意,是意念、意境、意思等等,都不實而虛,是「心」中所生所感,而與客觀實物相對,很抽象。

可是,中國文化中的超象(或抽象)超越於「象」而不離「象」,與「象」有若即若離的關係。中國的文字、書法都可視為抽象藝術,象形文字固然源於圖形、圖像,書法也必有意象,所書寫的文字有意思、有意境。日本一些現代書法完全脫離了文字傳達的訊息、意思,試圖把書法發展為純粹的線條藝術,務求讓不懂漢字的外國人也能欣賞,這無疑於對書法的閹割了。

中國畫很早就提倡「以形寫神」,不離形而重在神。即使寫形也不亟亟如西方的寫實,寫神才是主要的。鄭板橋有兩句詩:「畫到神情飄沒處,更無真像有真魂。」說的就是這一點,可說是「得意忘形」。中國文化的各門藝術,都重視對心靈的表現,形似是其次的。八大山人等寫意國畫大師的畫,是為表表者。

《藍色變奏》──Raymond Fung
齊白石有句很有名的話:「藝術妙在似與不似之間,太似則媚俗,不似則欺世。」這句話說來簡單,但放到實踐中談何容易。關鍵在於「太似」與「不似」之間的距離無際無邊,你不容易在這「之間」選得一個自己覺得、也讓觀者覺得既不媚俗又不欺世的點。相對之下,要「太似」容易一些,要「不似」就更容易了。

香港的中國畫總體而言不算有很高的水平,但在推動中國現代水墨畫的發展上起了重大作用。自呂夀琨在六七十年代以一己之力發其端後,現代水墨畫形成了一股至今不衰的潮流,後繼者無數,風光無限,為中國畫掀開了新一頁。前幾天去看了馮永基(Raymond Fung)的「宋彩華姿」畫展,發覺呂夀琨的影響力非常有靭勁。

馮永基自言直接受到呂夀琨影響,這一看就可以看出來。但差異也是明顯的。呂夀琨在傳統中國畫、書法上都有很深的造詣,而馮永基本來是非常出色的建築師,這都在畫作上有微妙的反映。相通之處在於中得的心源,一種中華文化的情懷。兩者都更合於稱為超象畫而不是抽象畫。呂夀琨後期以禪畫聞名,而馮永基的畫多山水為題材,然而皆有超然物外之態,悠然自得。如蘇東坡在《超然台記》所言:「予之無所往而不樂者,蓋游於物之外也。」

2012年4月1日 星期日

唐宋詩詞英譯,遺失難免

多年來,翻譯過不少東西,主要是新聞上的,都是英譯中,其他方面的翻譯就鮮有接觸了,詩的翻譯更沒有。從翻譯經驗中知道,每種語言、文字都有自己的特點,兩種語言、文字不可能完全對等,要把一種語言的文字百分之一百地翻譯過來,並不可能,缺失是難免的。詩的文字最精練,最有語言特色,要翻譯就更難了。

可能你也對這句話有印象:「詩就是翻譯中失去的東西(Poetry is what is lost in translation)。」這句話有點費解,失去的是詩本身?還是詩的精粹?詩的意境?這句名言據說出自美國詩人羅伯特·佛羅斯特(Robert Lee Frost,1874-1963年),他曾四度獲得普立茲獎。我只能籠統地理解這句話:譯詩,難免失其精髓。

佛羅斯特這句話的出處難考,在網上翻查,看到有長篇論文予以鉤沉,終無結論。當中看到,但丁說過相似的話:「The poetic glimmer of the original is lost in translation(原文中詩的光芒會在翻譯中失去)。」原文可能是詩,也可能不是詩,而是散文、雜文什麼的;其中若有「詩的光芒」,可能會失去。

儘管這樣,仍有不少人在翻譯詩歌,勉力在文化交流上穿針引線。香港商務印書館就新出版了《全新英譯唐宋詩詞選》,上星期六,還邀請中港台四位學者一起就新書發布舉行了唐宋詩詞欣賞會。我出於好奇,去聽了。

唐宋詩詞是中華文化的精華,歷來翻譯為外文的版本自是不少。新版本新在哪裡?譯者何中堅堪稱能文能武,是執業測量師、港大客座教授,又善手槍射擊,曾代表香港參加洛杉磯奧運和北京亞運。他自幼受當小學校長的母親影響,愛好中國文學,由是也接觸英國文學。近年,他閱讀英譯的唐宋詩詞,發覺多出自外國漢學家之手,譯文多流於解釋,多屬散文、散句式文字,理解亦多誤。他想,外國人讀之,一定無法感悟唐宋詩詞之優美。他於是用業餘時間,努力作出新譯。新在「按原詩詞韻律格韻,因而使其優美動人的特質,得以英語形式活現」;且盡量採用淺白而非英詩習用的艱澀文字,好讓更多人,尤其是可能接觸英文比接中文多的年輕人欣賞。

試看孟浩然的《春曉》的英譯:
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
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
Dawn in Spring
Dawn was missed in a good sleep in spring;
Everywhere I hear birds sing.
Overnight, the wind and rain clamoured;
How many flowers down did they bring.

唐宋的近體詩都是格律詩,押韻有規定,詩的雙數句、或加第一句要押韻;詞則按詞牌規定,在指定的句子押韻。且都一韻到底。英詩也押韻,但規則不同,常兩行便轉韻,韻又分頭韻(Alliteration)、諧元韻(Assonance)和尾韻(Rhyme)。從以上例子可見,何中堅的新譯如原詩在一、二、四句押韻。

有人把詩分解成音樂、意象和言語三部分。漢語是單音節、有聲調的語言,音樂感特別強,唐宋詩詞的格律就是把這些音樂元素都作出規定而形成的,每字每句的平仄、押韻、對仗都有規範。這樣寫詩,有人譏之為載着腳鐐跳舞。不可不知的卻是,所有精彩舞蹈都是「戴着腳鐐」跳出來的。詩歌、音樂、體育比賽也一樣。當詩歌解脫一切規則束縛,自由了,詩歌即使仍稱為詩,也詩味大減了,就如打網球不再設球網而難再可觀。

格律詩詞在翻譯中失去最多的,就是格律,就是音樂,押韻只是其中一個元素。何況,漢語中的韻還分平聲韻、仄聲韻;即使絕句、律詩中都用平聲韻,有要求的詩人還在平聲中分陰陽,以求變化。所以杜甫說:「晚節漸於詩律細。」這些細緻微妙的音樂美,決無法在英譯中重現。五律七律中規定要對仗而成的聯句更加不可能翻譯。

這些音樂美不僅無法在英譯中重現,如今用普通話誦讀,也無法重現,因為古漢語中平上去入四聲中的入聲,已不存於普通話。相對之下,九聲的廣東話保留着三個入聲,又還保留着有大量唐宋時的中原音韻,誦讀唐宋詩詞,原汁原味多了。

由於語言的發展、演變,今漢語與古漢語已不一樣。今人讀古文古詩,如果不充分掌握古漢語,也要倚靠某種程度的翻譯、注解,而一經翻譯──即使是從古漢語到今漢語的翻譯──損失難免。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