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1月28日 星期五

Gamelan 樂隊,各有自己的音準

日惹王宮一支 Gamelan 樂隊
印尼 Gamelan 音樂之特別,很大程度上在於它的音階。據說,幾乎沒有兩個 Gamelan 樂隊是完全相同的,它們的分別不單在於樂器的選用、人聲的運用、演奏的風格、演奏的環境和文化的內涵,還在於音階。這真有點不可思議。

王家 Gamelan 樂隊不乏老年樂手
 據百度百科關於甘美蘭 (Gamelan) 的介紹,爪哇甘美蘭以兩種音階 Sléndro(五聲音階)和Pélog(七聲音階)最常見,除此之外亦有 DegungMadenda(又稱作 Diatonis,與西方的自然小調音階類似)。Sléndro 和中國的五聲音階近似,接近純律,類似西方的do re mi so laPélog則有七個音,音與音之間的距離並不相等,和西方的音階很不同,因此聲音很獨特。

Gamelan音樂音階之不同,其實何止於此。各隊樂隊的音準會略有差異,但同一隊樂隊之中各件樂器都依隨同一套音階標準。

Gamelan 樂隊的樂器中,最獨特、最矚目的,是大大小小的銅鑼,尤其是那些碩大的低音銅鑼,最大的,差不多高如盤坐的樂師。參觀日惹王宮時,在不同庭院的涼亭裡見到兩支 Gamelan 樂隊演奏,都陣容龐大,那些銅鑼真有堂堂之陣的架勢。各個樂器的家當都一定價值不菲。

烏布原御花園蓮池上的巴厘音樂與舞蹈表演
各 Gamelan 樂隊的音階有差異的原因之一,據說是要保證樂器只能用於本樂隊,不得挪用。這可能與樂器的價值有關,也可能有宗教因素。

加拿大作曲家兼民族音樂學者科林.麥克菲(Collin McPhee, 1900-1964)可能是西方對巴厘音樂最有研究的專家,曾以巴厘音樂素材有不少創作,其中的 Tabuh-tabuhan: Toccata for Orchestra (在 YouTube 可以聽到) 曾為他贏得普立茲獎。他認為,音階的分別是 Gamelan 音樂種類繁多、變化多端的原因。

在巴厘,經常聽到音樂演奏,通常聽到看到的是竹筒琴演奏。它的構造很簡單,把長短不一的竹筒平置在木架上敲打。竹筒一端是圓筒,一端削去約三分之二,整個像打酒的勾子,用兩個膠錘敲打,分兩聲部,樂音悠揚,音色清朗。曾在多個露天或半露天的場合見到樂師坐着悠閑地打琴,敲出天趣之音,與自然環境很匹配。曾去參觀巴厘博物館,它由若干座閑置山坡上的單層展館組成的,房子樹木都疏疏朗朗,遊人亦稀稀疏疏。一位樂師在一個展館的屋簷下向着偌大的庭院輕輕敲琴,琴聲風飄,更添幽寂。

蓮池上露天表演的 Gamelan 樂隊,樂手除一名男子外,都是中老年女子
離開那天的早上,司機送我們到一處山谷去看梯田。山谷較狹窄,山坡頗陡峭,遙看對面山坡與谷底,椰樹雜種中,一層一層梯田禾苗滴翠。這一邊則依山闢成一個一個廂座,讓遊人邊吃喝邊坐賞美景,還有供住宿的房間。除了我們,沒有其他遊人。兩具竹筒琴閑置着,我拿起用輪胎作錘頭的琴錘敲打,想聽聽設的是什麼音階。聽得出是兩個八度的五聲音階,但竟然分不清是 so la do re mi 還是 so la si re mi

沒有多元就沒有繽紛的世界,音樂與所有事物一樣,是多元存在的。如果以自己的尺度度人,以為自己的一套是世界標準,以之衡量是非對錯,必造成災難,扼殺自己一元以外的多元。萬紫千紅才是春,沒有一朵是世界標準花。聽了 Gamelan,益發知道自己的無知──不僅在音樂上。

(印尼行之七)

補記:

朋友文心曾撰文介紹嘉美蘭 (Gamelan)(http://whosangel.blogspot.hk/2011/11/blog-post_10.html),其中有些資料很值得參考。其一,嘉美蘭的樂器大多配對成雙,兩者的音準會故意稍有偏差,使兩件樂器齊奏時,形成聲音閃爍抖動的效果。

用音樂術語,這種音響效果叫「干涉」或「拍頻」。

其二,嘉美蘭的歷史可追溯到公元230年,演奏前人作品時,經常會加入新的變奏,使作品不斷發展。嘉美蘭又會隨着社會的改變而變化,譬如在荷蘭人佔據後,出現節奏加快的新風格樂曲。嘉美蘭因此在延續傳統之餘,擁抱變革,不但深受印尼人喜愛,也影響了世界音樂潮流。

2014年11月27日 星期四

不可錯過巴厘的音樂舞蹈

日惹印度教 Plaosan Kidul 廟的舞蹈浮雕 
遊印尼,一個不可錯過的節目,是欣賞當地的音樂、舞蹈;到巴厘的烏布鎮,那就更應當安排一個夜晚去感受一下這些非常有特色的地方藝術。

這些藝術源自當地文化,又受到印度文化的深刻影響,從內容到形式都如是。印度文化隨着婆羅門教、佛教、印度教的傳播,對東南亞各地文化都有深入滲透,即使對音樂、舞蹈沒有多少認識,也不難在不同地方的音樂、舞蹈中感覺到這樣的影響。譬如舞蹈,印尼、泰國、柬埔寨、馬來亞西亞等地的舞姿中都有印度舞那種手指向手背彎曲的誇張姿態,一些地方還用銅指套放大彎曲的線條。肩、腰、臀、膝強烈的S 形態與之配合,增添了舞姿的妙曼。這些都源自印度舞,日惹的印度教寺廟浮雕,不乏這樣的舞姿,可見源遠流長。

我們在烏布住的酒店,是原烏布王宮的一部分,從側門走出去,是原御花園的蓮池,池上有舞台和神廟。一天吃早餐時,侍應介紹我們不可錯過這個舞台上的巴厘音樂舞蹈表演。每晚的表演節目不同,長一小時,票價為八萬盾(64港元)。我到蓮池走過,除了像舞台的台階,卻是看不到任可演出裝備。

後來到鎮上遊逛,至少看到另外三個地點,包括巴厘王宮,也有巴厘音樂舞蹈表演。烏布是巴厘的文化藝中心之言果然不虛。我們於是買了蓮池表演的票,這是露天表演,周圍的環境優美舒適而兼具地方特色,看民俗表演最好不過了。

婆羅浮圖的樂隊浮雕
誰料,雷暴雨又來了。白天在鎮上逛街時烈日炙人,待到日落卻豪雨如注。舞台部置好了,中央鋪上紅地氈,兩邊擺滿各種樂器,燈柱已豎起放亮,前面排起了近百張膠裿。時間快到,七時半的演出看來要告吹了,我們準備吃飯去。雨卻及時收斂了,最後完全停了下來。我們獲悉,演出照常舉行。不怕過程中又下起大雨來嗎?有關方面卻無顧累。也真奇怪,天公很合作,直待到演出完了,我們到旁邊的餐廳裡坐下,雨才又下起來。

表演很精采。一個約三十人的樂隊分坐兩邊全場伴奏。這種樂隊叫 Gamelan,在印尼不同地方有不同組合,主要由敲擊樂器組成。我們見到的有鋼片琴、竹片()琴,大小的鑼、鼓、鈸,另加三支笛和簫。最特別的是,樂隊成員除了一個打鈸的是男子,其餘都是中老年女子,個個表現得輕鬆隨意,都不看譜,像在自娛自樂。

這種音樂非常特別,初聽很不習慣,因為總覺得音不準,它既不是十二平均律,也不是中樂的五聲音階,個個音都好像在準與不準之間。樂隊不是齊奏,不同樂器之間有分工。敲鋼片琴的只用一個錘子,另一只手常用來制止聲音延續,看來是注意樂音的共鳴效果的。可是你經常發覺不同樂器因為音準有異而造成的抖動效應。以西洋音樂的標準,這非常刺耳,可是這正是 Gamelan 樂隊的特點。

Gamelan 音樂與巴厘原始宗教、印度教有密切關係,據說,音樂中不協調的抖動有助「加强冥想的感覺」。巴厘音樂近代對西方音樂有一定影響,德彪西的印象派音樂據說從巴厘音樂得過不少啟發。

(印尼行之六)

2014年11月26日 星期三

婆羅浮圖,令人神往

婆羅浮圖上,遠觀近想
去日惹,主要為了參觀兩項古建築,一是婆羅浮圖,一是普蘭巴南,分屬佛教和印度教。有朋友留言說,印尼歷經佛教、印度教、伊斯蘭教洗禮,文物遺產異常豐盛。的確如是。如果有這方面的興趣和知識,印尼有足夠的器物、景色讓人留連。

日惹是個頗有特色的地方。它是印尼的大學城,周圍有很多大學,吸引了大量印尼年輕人到來。這裡作為一個省,至今由蘇丹王掌管,他住在王宮裡,王宮也是著名旅遊景點。日惹幾乎全市都是低矮的平房,沒有多少現代建築。最有現代味道的可能是到處可見的噴漆塗鴉了,這提醒你,日惹是印尼最知名現代派畫家阿凡迪 (Affandi)的家鄉。曾坐車在一處高架公路之下經過,見到所有橋躉和橋底都塗上朱紅色,繪上各種圖畫,這應該是當局突顯日惹文化特點的刻意設計。

修復不斷進行
日惹最有名的當然是婆羅浮圖。「婆羅浮圖」(Bore-Budur Boro Budur)的意思是什麼至今眾說紛紜。它可能是指婆羅(Bore)村附近的廟宇;Budur 又可能對應於現代爪哇語中的 Buda(古代的),即指「古代的婆羅」;Boro 又可能源自古爪哇語的 bhara(尊敬的),「婆羅浮圖」因此是「尊敬的佛陀」;亦有人認為名字來自爪哇語的 biara(廟宇),「婆羅浮圖」因此意為「婆羅的廟宇」。

有一點可以確定的是,這是佛教的遺跡。在佛教、印度教、伊斯蘭教中,佛教最早傳入印尼,婆羅浮圖大約建於八、九世紀(中國唐朝期間),比柬埔寨建於十二世紀的吳哥窟(印度教)還早三四百年。火山爆發和地震破壞(主要的可能是一零零六年的火山爆發),加上印度教後來傳入,婆羅浮圖湮沒在火山灰和叢林之中,直至十九世紀才陸續被英荷殖民者重新發現,陸續清理出來,並從一九七三年起得到聯合國資助進行了大規模修復。這使婆羅浮圖成為海內外佛教徒的朝拜勝地。

大樹下,說色空
這麼一來,招來了繼印度教之後成為爪哇主流宗教的伊斯蘭教中的極端分子不滿。加上經濟淍零造成民怨,佛塔在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幾度被人用炸彈嚴重破壞。

婆羅浮圖之毀與天災有關,之興亦可附會於天災。二零零六年,中爪哇的南部沿海地區發生6.2級地震,日惹一帶受災嚴重,但日惹西北40公里外的婆羅浮屠安然無恙。這使不少人相信其中有「神力」庇護焉。不管怎樣,佛塔近年平安了。

我們在普蘭巴南被暴雨淋成「落湯雞」,以為第二天參觀婆羅浮圖也難有好運氣,誰料迎接我們的卻是「佛光普照」。

婆羅浮屠其實是一座九層高的大佛塔,塔基呈正方形,邊長過百米。下面的六層是正方形,上面三層是圓形。頂層中央是一座圓形佛塔,周圍有72座鐘形舍利塔。據說佛塔從上往下看就像金剛乘中的一座曼荼羅,代表着佛教的大千世界和心靈深處。各層基座上有大大小小的佛坐像,立面有無數浮雕述說着佛經裡的故事。若對佛教有研究,從中應可以看到和悟出無限意蘊來。我則只能在仿似時光隧道的迴廊中跑馬看花了。

但不能不有所思。登上佛塔頂端,遠觀是靜靜醞釀着活力的火山和叢林,近看是凝固成頑石的智慧與感情。什麼是永恆,能不讓人神往?

(印尼行之五)

2014年11月25日 星期二

兩家巴厘風格的閑適旅館

日惹客棧的泳池
 這次到印尼屬自由行,一行六人,在網上預訂酒店、車輛。先到雅加達是路過性質,探訪那裡的一位親戚。主要的旅遊地方是日惹和巴厘,那裡住的兩家酒店都是很富地方特色的小旅館。論室內設備,當然沒有五星級的豪華,但論巴厘風格的閑適庭園,則相信非現代代高級酒店可比。

靜思小屋
我們在日惹住的是 Dusun Jogja Village Inn,自稱為客棧。在巴厘島烏布鎮住的是 Puri Sarasawati Bungalows,自稱為平房。兩家的風格相似,都由若干座一兩層的當地傳統式磚木結構房子組成,由樹木葱籠的庭院包圍,中間的大庭院,都有小型的不規則形狀泳池。

我十年前到過巴厘,留下的最深刻印象,是那家五星級酒店的大堂,木構的建築,門牆皆無,風來四面。這裡地近赤度,但在樹蔭庇護和空氣對流下,一點不覺悶熱。巴厘風格的庭院,講究的就是自然和諧,建造材料、布局,都讓人有回歸自然的舒適、鬆弛。住進完全巴厘式的旅館,感覺就更好了。
懷舊客間

原始門鎖
日惹的那家鄉村客棧其實位於市內。日惹沒有高樓大廈,現代建築好像也只有三層高的。客棧有22個房間,但由於樹木扶疏掩映,感覺上沒有那麼多,見到的客人也稀少,四周靜悄悄的。到達的那天中午,一進大堂,樹叢後面在陽光下碧波蕩漾的泳池讓人驚艷,幾個西方小孩在戲水,轉眼又離開了,庭院又靜得只聽到一個小瀑布濺落魚池的聲音。泳池旁邊的小丘上有座裝上門窗的小亭,外有古樸的大小佛像,原來是 Meditation Hut (冥想小屋),裡面空空的,只有兩片瑜珈蓆鋪在潔淨的地板上。旁邊的餐廳是敞開式設計,屋簷上下垂的花與葉權充簾子。

進到二樓的房間,更驚喜。不介紹了,看照片吧。(房間可是有冷氣的。)

烏布的「平房」,我們住了三個晚上,住到後來才知道這不是簡單的「平房」。

烏布王宮所在地的旅館,中央是房間。
風涼水冷的餐廳
烏布鎮在小半山上,人口約三萬。周圍有很多梯田,是巴厘的藝術和文化中心,有很多工藝品的作坊、店鋪。近年,這裡發展成旅遊中心,對西方遊客的吸引力猶大,不少人到來長期居住。不多的幾條街道上,開設了很多講究設計品味的店鋪,賣服裝的,賣工藝品、畫作的。餐館、酒吧亦多,都很有風味。烏布由於地勢較高,比巴厘島海邊地區清涼,餐館、酒吧大都敞開營業,前後貫通,店後可能就是個講究的庭院。


我們住的 Puri Sarasawati Bungalows,距離著名的烏布王宮只有一兩分鐘的路程。後來看到酒店內的介紹才知道,酒店所在地和隔鄰的蓮花池、寺廟,其實都是原來王宮的一部分,本來是供王家小孩子玩樂的地方。烏布王室的統治已廢除,最後一位國王到一九七八年才去世。原來的王室家眷還住在王宮一帶。Puri Sarasawati Bungalows是原國王一位王后 Agung Arimas 在上世紀七十年代興建的,有18個鳥間,她本人至今還住在裡面,或者就住在哪叢花木後的某座房子裡。可能是王家傳統之故,酒店裡對祭祀特別虔誠,門廊、花壇、石塊上,到處都有精心擺布獻上的鮮花。隔鄰的蓮花池開設了一家高級餐廳,早上在酒店吃的半自助早餐,就是那家餐廳送來的。

這樣的酒店,在烏布有不少。逛街時,看到漂亮的庭院,擅自溜進去,一再驚喜發現,都是巴厘庭院風格的平房酒店。

 你若有興趣去巴厘,不妨往山上走,享受一下陽光海灘之外的另一巴厘。

(印尼行之四)

2014年11月24日 星期一

普蘭巴南風雨中

(印尼行之三)

遊日惹,回首向來蕭瑟處

攝於魯惹普蘭巴南
曾聽到過黃山的不同朋友說,上山多少次了,總遇不上好天氣。黃山以雲海著名,上山的,都希望見到雲海,攝影發燒友,更希望不但看到雲海,而且有理想的光源。能夠得到各種有利條件配合的機會委實難求,於是黃山歸來而失望者似乎特別多。不但遊黃山如是,遊其他地方也一樣。

我曾跟一位攝影家組織的旅行團到韓國拍紅葉去,我不算攝影發燒友,這一看裝備就知道,參加攝影團圖的不過是可以多看風光,而不必到跟着韓劇迷到某某著名韓劇的外景場地去湊熱鬧。

那位攝影師很有經驗,每到一個地方都會指點可以取景的角度,當然,這麼一來就「如有雷同,不屬巧合」了。

但他有一點心得很好,就是遇上不理想的天氣,不要氣餒而擱下照相機來;不同天氣下有不同的景觀,都有可觀之處;要懂得觀察,懂得營造照片。

這就是蘇東坡所言的「凡物皆有可觀,苟有可觀,皆有可樂」之理。那位攝影師的經驗之談,讓我從另一角度體味到蘇東坡在《超然台記》中錄下的這一生活態度。如果你也愛攝影,持這樣的態度去旅行,心情會輕鬆得多,收穫也可能更多。

上星期到印尼遊日惹古城,竟然遇上非常惡劣的天氣。我知道會有雨,但想不到雨會下得那麼大。一般來說,這非常令人洩氣。

的確掃興,我們六人租了汽車到有千年歷史的世界文化遺產古跡普蘭巴南(Prambanan)去,花了二十幾美元入場,卻是一踏進那印度教聖殿的邊上,暴風雨即接踵而致,而且一來就瓢潑而下,雷電交加,還未及就近抬頭看看幾座高聳的火山岩黝黑古建築的模樣,就得荒不擇路地跑往外圍最近一個可容身的門洞避雨去。

當下正進入印尼的雨季,雨下得兇,風也刮得勁,門洞成了風口,打起雨傘也狼狽不堪。一同避雨的人把門洞擠滿了,幾乎轉身無地。風雨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也沒有饒過頭頂只得小許遮擋的人們。有些人躲了一陣,撐着傘冒雨而去了,我可以轉過身來,把臉朝向古跡中央去,並想到不可錯過這個其實是絕佳的拍攝機會。

門洞裡仍撐着多柄雨傘,讓我可以有所蔭蔽地在雨傘之間拍攝古跡中間廣場人們在豪雨下的活動。當時正好有一批學生在參觀,他們有備而來,都打起傘來。古廟由灰灰黑黑的火山岩雕刻壘成,暴雨澆開朵朵傘花,暴風刮起斜斜紛飛的雨絲,畫面立即活躍起來了。

在門洞裡躲了差不多一小時,渾身上下都打濕了,開始冷起來。風雨沒有絲毫遏止之意,四周的積水越來越深,天色也黑起來了,不能不撤退。於是打着傘、一腳深一腳淺地在雷聲雨聲中向出口走去。到最後,幾乎內外都濕透了。

多少年沒有這麼「經風雨、見世面」了,走到公園出口處,「回首向來蕭瑟處」,依然風雨迄無晴。

雖未能暢遊,回來整理照片,回味當時的狼狽,卻不覺遺憾。

(印尼行之二)

2014年11月21日 星期五

雞蛋花香香一路

荷塘落花(攝於烏布)
上星期六早上出門離港前,匆匆地按自己定下的「一周一圖一詩」規則,改換了這裡的欄目照片,是幾個月前在越南拍下的雞蛋花。意想不到的是,此後六天的旅行,一路都伴着雞蛋花的香氛。回來打開網誌看到照片即思忖,那花香莫不是冥冥中的因緣?

去的是印尼,先到雅加達,再到日惹、巴厘。所到之處,只要稍加注意,就看到雞蛋花;看不到,也會嗅到。我不特別愛雞蛋花的花香,稍嫌濃烈了,有點俗氣,可是它五瓣旋開的花形的確美觀,給人舒展大方的感覺,而且顏色都是從花芯向外淡出,使花瓣旋開的線條特別流麗。


雞蛋花據說原產美洲,喜高溫濕潤、陽光充沛的環境,移栽到東南亞後,到處可見,華南亦多,香港也不少,當然不及印尼那麼長遍大小庭院、路邊了。在中國西雙版納和東南亞一帶,雞蛋花與宗教關係密切,被佛教寺院定為「五樹六花」之一,在印度教中分外受尊敬。我們在日惹和巴厘島的小型酒店的庭院裡,早上起來落花不少,主要是雞蛋花,雨後更多。員工不掃落花,而是撿落花,一朵一朵地撿起,不無虔誠地。落花會用來做拜祭的供品,要拜祭的偶像很多,有四處布置的神像,也有石頭,樹木。落花也用來裝點四周。這裡幾朵,那裡幾朵。於是處處有花香的氤氳。

還有的會堆放起來,在巴厘島上烏布的荷花池舞台畔,就見到很大的一堆雞蛋花,不知道作什麼用。雞蛋花有很多別名,如緬梔子、蛋黃花、印度素馨、大季花等,曬乾後是一味中藥,具有清熱解暑、潤肺潤喉、治療咽喉疼痛等作用。廣東人的五花茶中就包括雞蛋花。

這個荷花池舞台說來不簡單,本來是烏布王宮的一部分,按地形高低分作三層,最上一層是印度教神廟,內有各種大小神像;中層是露天舞台,當中有高低錯落層次,舞台之前的地上用小石卵砌出一朵大荷花,舞台有一引道向前延伸,把舞台前偌大的花花池分作兩邊。舞台上的兩邊各種有一棵幾層樓高的雞蛋花樹,樹幹粗盈尺。此前,我不知道雞蛋花樹可以長得那麼高聳挺拔,驟眼看去,還以為是木棉花樹呢。樹高,花也多,那晚在那裡看巴厘民族舞蹈表演,不斷有雞蛋花盤旋着垂落,徐徐畫出一條條白色的弧線。舞台的紅地氈的邊上,則早已排列上雞蛋花了。

荷花池邊也栽了很多雞蛋花樹,紅的,白的,很多花落到池裡去。巴厘島接近赤度,全年炎熱,花開花落不知道是否也有時序,反正是,荷花都謝了。在那撿落花的好心員工指點下,才看到靠着舞台邊上有一朵碩大的荷花仍盛開着。雞蛋花落在荷葉上,飄在池水中。住的酒店就在旁邊,我幾天都搶在吃早餐前後從側門進來拍拍照。

這裡很多小販出售雞蛋花髮飾。不要以為女的才愛雞蛋花,男的也一樣,而且會把它別在耳朵上。這未必是因為愛美,也可能是喜歡它的香氣。那天到巴厘海灘吃日落晚餐,進門時,女知客合什過後,給我們每人送上一朵雞蛋花。於是,我的耳上也給別上一朵香氣襲人的鮮花來了。

(印尼行之一)

2014年11月14日 星期五

素願播清輝 娥宮傳妙韻

在網上找到的湯太照片
人到年紀大了,會有記憶的問題,相對之下,遠期的記憶好,短期的記憶差。我最近從一位前輩的身上強烈地感受到這一點,而從中更強烈地感受到的是,前輩對已故愛侶思念之深切。

前輩是吳素娥女士,已故二胡演奏家湯良德先生的夫人。湯老師二零一零年仙逝,而我們慣稱的湯太,也在上月二十五日去世了,如今,該在哪裡與湯老師在仙樂中徜徉?在草原上?在蒼山巔?

我與湯老師、湯太的接觸不算密切。幾個月前,湯太在家中告訴我,最近翻閱湯老師生前日記,發覺我是他們移居香港後「第一個」接觸到的音樂圈子的人。我那時在報館工作,因而較早知道早已聞名的湯老師到香港來了。至於所謂「第一」,該是「第一個之一」吧。他們那時住在美孚,我去上過幾堂二胡課。之後,就因為工作、家庭等問題停止了,後來連音樂活動也很少參與,但總有機會遇上他們,連續着情誼。後來,我們的家相距不遠,有時會遇上,遇到過他們到維園散步。一次,見到湯老師一個人坐在舊泳池外的長凳上,居高臨下看人打網球,我坐下來聽他談了一通對中樂所謂「交響化」不以為然的見解。如今,舊泳池拆掉,網球場不存,人物皆非了。

湯太本身是鋼琴家,好像是專攻伴奏的,在中央音樂學院與劉詩昆、殷承宗等同期,音樂造詣專深。有一回到荃灣大會堂聽內地一個民樂團的新作品專場演出,回程時在地鐵車廂中遇到也是聽罷音樂會回家的湯太。她問我對音樂會的感受,我對音樂會有點失望,但說不出所以然來。湯太卻是一下子點出問題來了:音樂家寫不出好旋律來;作品篇幅宏大,好像很有氣勢和內涵,但打動不了人,篇幅大是靠西洋的作曲技巧擴充、堆砌起來的。她對這些作曲手法很熟悉,用「又來了,又來了」來形容每次聽到時的感受。她學的是西洋音樂,但對中國音樂的線性特點是了解的,這應該與湯老師的多年相濡以沫有關。

近幾個月,我在這方面了解得更多一些。年初,湯太寫了一些回憶湯老師的文字,讓我幫忙看一下。事緣湯老師的一些學生正在籌備把湯老師早年的演奏錄音重新整理成CD出版,湯太希望寫一篇回顧湯老師音樂人生的文章配合。湯太寫得非常用心,放了很多時間在這工作上面。有一回,她帶我進書房去,想找出一頁文字來,只見偌大的弧形書桌上散布着紙頁,都是她想到時記下來的。這樣的邊想邊記,可能是個很豐富、甜蜜的過程,埋藏在記憶深處和各種資料中的一個一個片段就此勾沉出來,細節不斷增加,從模糊變得高清。文字因此不斷多起來,這裡記一點,那裡記一點。她還讓我看到一份湯老師口述歷史的筆錄。

這半年多,湯太似乎是在不斷翻開與湯老師走過的音樂人生路上每一塊石子中度過的。有時,一塊石子會翻好幾遍,於是把某個片段寫了又寫達五六遍。可能過去的印象太深刻了,倒是剛記下來了,第二天又再記一次。

看着看着,我領略到一個妻子對丈夫愛情與事業非常執着的心。湯老師退休十幾年、去世四年了,但作為他音樂與人生終生伴侶的妻子,仍然要為丈夫的音樂成就作出最後的貢獻,讓湯老師的音樂和在二胡音樂上上下求索的人生更加閃爍生輝。可惜的是,她沒來得及看到湯老師的CD和她的文章的出版。

湯太愛在家裡組織雅集,找來湯老師的學生和其他音樂朋友,一起玩音樂、聊天,她則在那架三角琴上彈自己最擅長的即興伴奏。我檯頭的月曆上就記下一個這樣的日子:年初陰曆元月十七日(陽曆二月十六日),湯太召集了慶元宵雅集。那天,我送上了一幅嵌名對聯:
願憑清輝遠寄
宮有妙韻輕颺
素願的清輝、娥宮的妙韻,如今都飄颺到天上去了。

對湯太的集體悼念儀式明晚舉行。我因事離港不克參與,謹以小文致悼。

2014年11月13日 星期四

水:上善而不爭

經營玉器的朋友為我製作的玉牌
習近平日前在「水立方」宴請APEC各國領導人時,談到水在中國文化中的重要象徵意義,又介紹了老子「上善若水,水利萬物而不爭」之說,即最高境界的善行就像水一樣涓涓細流,澤被萬物。

這是很好的借題發揮。在座的領導人中有人能領略中國文化從水得到的啟發當然是好,更好的是外面世界的人,也能有所領略。

對於水的哲學,很多人可能是通過李小龍認識的,他說「學水吧,朋友!  功夫就像水。你把水倒入杯子,水就變成杯子;你把水倒入茶壺,水就變成茶壺。」水無常形的思想來自老子。水至柔亦至剛,無私而無畏,就下亦趨上,無為而無不為,可包容萬物而靜止即澄明……水的性格,令人歎為觀止。

中國人對水,不止於讚歎,而從中提煉出思想精華,形成中國文化的價值核心。

 自製木刻
水被詡為「上善」,可是在中國的文化經典中,直接像老子那樣讚美水的,不算多。水就像它性格那樣,在文人的筆下常作為其他意象而表現。外國的漢學家發現,古代漢語中沒有一個與 time (時間)相對應的詞。表現時間飛逝時,有時就借助水,如「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分晝夜」,逝者是流水更是時間。

水的更大「變身」是化為「道」。

美國漢學家 Sarah Allen (艾林)在這方面很有研究,寫過《水之道與德之端》的專著。「道」這個字常出現在諸子百家的著述之中,概念宏寬而模糊,難以明確定義,翻譯就更難了。譯之為 way,意涵偏窄,太實在了,指的是陸上的路。

艾林認為,「道」這概念其實來自水。它像水無為,沒有意志,沒有自發的行動,只是依地形往下流,靜止時則自我澄明。「總之,『道』的原始意象是通道或水道,利萬物的水與河系,不枯竭的溪流,沉澱雜質自我澄清的池方,它環繞並養育着我們人類,但我們不意識到它的存在。」

不過儒家與道家的「道」各有偏重,儒家強調它的自然秩序,道家則偏重它的變化無常與難以名狀,但都根植於水的屬性特徵。

習近平引述的老子語錄中,「不爭」亦是關鍵詞。這與「無為」等概念一樣,是很有中華文化色彩的詞和概念。西方文明,即所謂「藍色(海洋)文明」,是一個鬥爭文明,崇拜弱肉強食,勝者為王,不但在家園範圍裡爭,還爭到別人的家園範圍去;不但搶你的資源、土地,還要你接受他的一套意識形態、價值觀,真箇橫行霸道。中華文化卻有「不爭」的傳統,崇尚自強不息,讓自己強大了,不爭而善勝。

習近平的話,我看很大程度上是衝着奧巴馬說的,但我很懷疑他有足夠的中國文化認識去領略老子的思想。

艾林在《水之道與德之端》的自序提出:「中華文明應該與歐洲和中東(文明)一道作為普世學說得以建構的文化資源。」西方人自大慣了,看來短時間內難以接受,即使在香港亦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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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得的譯著:《水之道與德之端》

2014年11月12日 星期三

民主,1.0 版 2.0版之後,可有3.0版?

西方的民主觀念源自個人,認為每一個個體都應當擁有平等的權利;要選舉領袖,每個人都要有平等的一票。這樣的民主是橫向鋪開的。

有沒有縱向的民主?

上世紀八十年以《大趨勢》一書出名的美國未來學家約翰.奈斯比特認為有,這就是他在《中國大趨勢》中提出的中國式民主──縱向民主。這是來自世界觀、文化背景不同於西方的中國社會對民主的理解。

在中國人幾千年來形成的觀念中,每個人都是集體的一分子,與集體中其他成員密切聯繫;每個人都不能離開家庭、家族存在,每個人都處於由血緣、地緣構成的網絡中。這樣,中國人到了異鄉,也千方百計地編織起這樣的網絡來,唐人街、同鄉會是這樣的產物。個人的責任,最重要的是向有關的關係、網絡負責。這與儒家的文化倫理觀念有關,也源自聚族群居、講求協作的農耕經濟。相對之下,歐洲國家主要源於遊牧經濟,文化觀念大不相同。

奈斯比特認為,在中國的環境下,政治運作並不依賴對立的政黨或者政客,而是通過自上而下和自下而上的過程統一意見。

今天這樣的決策過程,就是中共所說的群眾路線,所謂「從群眾中來到群眾中去」。無論從上而下或從下而上,都必須有實踐的經驗總結,經過驗證認有一定成效,才統一意見、定為政策、全面推行。這也就是「摸着石頭過河」,它不靠一個人去摸,而是廣泛動員地去摸,摸準了,才過河去。過程中一定有很多討論、協商,但相信很少投票。可以設想,能夠從哪裡過河,不靠票數決定,而靠實際成效,過河的石頭可只是一個人摸出來的。這是從賢不從眾,有別於西方民主的從眾不從賢。

法國漢學家魏柳南(Lionel  Vairon)認為,「文革」結束前一個多世紀的中國歷史強化了中國已存在的民族特性,包括:一,對國家統一有強烈訴求;二,明白要自強不息才能抵禦外侮;三,明白到在意識態上不能僵化,遵從實用主義,靈活應變。

對於民主,中國也講求實用、靈活,不受西方強調的「程序民主」的束縛。

大陸有句話叫「上有政策,下有對策」,是說中央的政策到地方落實時就走樣了。這是弊,亦是利。有人說,中國是「百國之和」,即中國這樣一個「徉作民族國家的文明國家」裡,各地情況的差異猶如其他地方國情之不同,很難制定有一個放諸各省市皆準的統一政策。中央政策於是容許地方有相當大的執行空間,以避免政策僵化而脫離實際。「下有對策」其實是務實、靈活的反映。中央對這樣的「對策」豈會一無所知?這可視為縱向民主的一種表現,「下有對策」的實踐經驗會有助完善政策。

奈斯比特說,中國正處於創建符合自己歷史與思維的民主模式的初級階段,這種縱向民主模式有缺點,而主要優點則是讓政治家從選舉的勞累中解放出來,以便制定長期的戰略計劃。

中國的快速發展讓很多外國政客、評論員羨慕,例如羨慕中國能夠制定出長遠規劃,並有秩序地堅決落實,好像發展高鐵。他們或許想不到,這其實與務實的中國式民主有關。

古希臘式民主可說是民主的 1.0版,約二百五十年;西方近代的民主是為2.0版,至今約二百五十年;接着下來若有民主的 3.0版的話,會不會是中國式的民主?

2014年11月11日 星期二

民主異化 黨多黨少

多黨?兩黨?一黨?
稍為涉獵西方民主歷史就知道,民主──從古希臘到今天──經歷過重大變化。在古希臘,從蘇格拉底、柏拉圖到亞里士多德,都不同程度地對民主有保留,視之為「多數暴政」,是應當避免的政體。古希臘式民主消失二千餘年後,民主在歐洲重興,再擴展到全界,是為民主的新生。但民主本身是不是就此演進到它的最高形式、停止進一步發展了?

假如是這樣的話,民主無法進化,也就意味着死亡了。這看來不合理。

民主在歐洲重興,是以有別於古希臘的形式出現的。古希臘式民主,是democracy字義上的真正民主,即直接由人民(demos)管治(cracy)。這只能在小範圍例如城邦內實施,人口多了,範圍大了,就有實施成本、效率等困難。古希臘的民主因此難以為繼,被視為「壞東西」而被拋棄。歐洲十八世紀後期重新興起的民主,其實改頭換面了,針對多數暴政的缺陷建立起各種代議政制,把直接民主限制在次數有限的選舉程序中,以保證施政掌握在精英階層手中。已失去本義的 democracy 的名聲於是好起來,重新獲得接受,被視為「好東西」,政制據不同國家的政治文化傳統,分為兩黨制和各種不同的多黨制,以及一黨制。

一黨獨大的「民主國家」其實不少。新加坡最有名;日本因為自民黨長期獨攬政權,是另一種形式;南非則是國大黨獨大,沒有小黨可以挑戰,它的政制是學者的研究對象。非洲還有不少自脫離殖民地後揠苗助長而成的一黨式「民主國家」,與南非相似。這些國家的狀況,是提倡民主的人們不好意思面對的。

可是一黨政制的國家──管它是不是也可以稱作「民主」──能不能管治得好、能不能贏得國民的擁戴,是值得探討的問題。自從中國近三十多年來不斷創出讓人世人震驚的成就後,這就更加不可以不加理會了。

按照西方定義的狹義的民主,一黨統治沒有不同政見的競選,自然談不上民主。儘管這樣,「一黨民主」(single-party/one-party democracy)這樣的字眼仍然屢見於報道。例如我在《紐約時報》的專欄作家文章中,就讀過 Thomas Friedman 的 Our One-Party Democracy (我們的一黨民主),和Roger Cohen 的 Single-Party Democracy (一黨民主)Friedman 談的主要是美國國會在氣候、能源方面的爭抝,由於共和黨不理不睬、處處不合作,民主黨一個巴掌打不響,於是出現「一黨民主」。他說,都說「一黨專制」壞,其實美國的「一黨民主」更壞。

他認為,「一黨專制」有其弊端,但掌政的若是中國那樣有遠見的領導集體時,就有巨大的優勢,可以大力推動在政治上艱難但對廿一世紀民生重要的政策,中國因而在電動車、太陽能、節能、電池、核能、風力發電等方面走在美國的前頭。

Cohen 到中國旅行、觀察幾星期之後,在四方面看到希望,一是中國人彼此照顧的家庭倫理關係;二是舉國上下目標明確,不似美國不斷受到各種例如反恐開戰之類的干擾;三是經濟蒸蒸日上;四竟然是──「一黨民主」。

他說,「一黨民主」看似自相矛盾,「但很可能是廿一世紀最重要的政治意念」(But it just may be the most important political idea of the 21st century)。

他的文章最後說:「那地方(中國)會不會繼續一黨民主下去,我不知道。但是我不會再對之嗤之以鼻。和而不同(Harmonious discord)是中國的傳統思想。中國家族繁衍正是這樣日復一日運作的。」

這篇四年前的文章仍不乏新意。

2014年11月10日 星期一

蝴蝶,蚊子,執紙皮

隨着我們對世界的認識加深,發現世界的構成遠比我們想像的複雜。世界是個超級複雜系統,現代混沌理論所說的蝴蝶效應是很好的例子,地球這一邊的強烈風暴,可能起源自地球另一邊一隻蝴蝶扇動了一下翅膀。這其實也不新鮮,早在二千多年前的戰國時代,宋玉就有「風起於青蘋之末」之睿見。

現代生物學則有食物鏈的發現,這是英國動物生態學家愛爾頓(C.S.Eiton)一九二七年首次提出的。生態系統中的營養、能量,通過各種生物吃與被吃的關係,緊密地聯繫着,就像一條鏈帶。它的開端通常是綠色植物,最後是肉食動物。在草原上,鏈帶是青草→野兔→狐狸→狼;在湖泊中,是藻類→甲殼類→小魚→大魚。「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則是樹→蟬→螳螂→黃雀的生物鏈。

誰都討蚊子。香港出現登革熱病例,又要大舉滅蚊了。但若把地球上的蚊子都消滅了,卻可能釀成禍害。蚊子已在地球生存一億多年,把蚊子都消滅掉會讓掠食者失去獵物、讓植物失去傳播花粉的昆蟲。有科學家說,在凍原築巢的候鳥數量將因此減少一半。北方馴鹿為了避蚊,遷徙路線都面風而走。鹿群踐踏凍原、食地衣、運送養分、成為狼群獵物,形成特定生態。一旦沒有蚊子,馴鹿改變遷徙路線,北極地區的生態將改變。水裡若沒有孑孓,很多魚類飲食習慣也非改不可。這麼看來,把蚊子都消滅了,最終可能影響到人類的糧食供應。

一個現代化都市中,有各種複雜的系統與食物鏈很相似,一個環節出問題了,引起的連鎖反應之廣泛,遠出於人們想像之外。

幾天與朋友吃飯,聽到一個小故事:朋友經營樂器店,樂器運來了,開箱,會留下不少瓦通紙皮。平常,會通知一位「執紙皮」的老頭到來,既讓他幫個忙,也帶契他賺點零錢。一天,店裡把兩台大洋琴開箱,箱子很大,紙皮不少。朋友通知老頭到來,老頭見了高興地說,好了,晚飯有着落了!朋友聽了既心酸又奇怪,細問才知道,老頭近來撿到的紙皮很少。那裡是旺角區,附近店鋪的生意本來很好,特別是藥房,每天有大量大陸顧客光顧,貨如輪轉,他可以撿到的包裝箱紙皮自然多。可是近來,店鋪生意「插水」,他就「冇啖好食」(沒一碗好飯吃)了;見到兩個大紙皮箱,自然眉開眼笑。

可是,你也笑得起來嗎?主幹道給佔領了,做生意的、上班的、上學的、送貨的、運輸的受影響,有眼共見。難以想像的是,連夜無隔宿糧的執紙皮阿伯、阿婆也受影響,而且影響可能更大──吃飯都成問題了。

在另一場合聽另一位朋友說,他一位在「佔領區」旁邊的登打士街開首飾店的朋友訴苦說,曾經有一天,營業額是零!真箇血本無歸。

堵塞我們這個城市裡交通所造成的禍害,還沒有全面浮現出來,但最終必在「食物鏈」中有所反映。想像一下:香港「全球最自由經濟體」的地位會失去,貨幣評級可能下調,人民幣最大離岸交易平台的地位受蠶食,失業率可能上升,海內外對香港法治的信心會動搖,香港人的價值觀將改變,政府的管治威信和能力將進一步下挫……。「佔領」的這些「成就」,比所有人估計的大得多。

「佔領者」都是「一片好心」的,正如滅蚊的好心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