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2月29日 星期一

走不動的蜈蚣與繁簡之爭

《蘭亭集序》
有一則關於蜈蚣的寓言:有個青蛙哲學家看到蜈蚣在走路,心裡想,要用四隻腳走路已經夠麻煩,蜈蚣用一百隻腳怎麼走路?該是哪隻腳先走? 哪隻腳後走?再挪哪一隻腳……? 它問蜈蚣,蜈蚣說, 我從來沒想過這問題,得好好思考一下。蜈蚣站在那兒考慮着該先挪哪隻腳走路,竟然發現自己動不了,倒了下來。它告訴青蛙,不要問其他蜈蚣同樣的問題,我已經不知道怎樣挪自己的腳了。

這蜈蚣很可笑,可是在哈哈一笑之餘,有想過人有時也有這樣的煩惱麼?假如你面對着一桌美食,老在計算各種食物的卡路里、膽固醇、飽和脂肪……的含量是多少?還顧慮着餐具的衛生、蔬菜有沒有農藥殘留……;食物到口了又思考該用左邊還是右邊的牙齒咀嚼以刺激右邊還是左邊的大腦發展,你一樣無所適從。

世間事情都最怕認真,而太認真了又顯得可笑。

我很喜歡啟功先生,愛讀他的書,愛看他的字。他為人風趣,常有逗人的言行。他筆下的「羣」字絕不會寫作「群」,原來他認為「君子怎能與羊平起平坐」?所以「君」一定立於「羊」的頭上。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啟功先生的戲說。不過細觀他的書法,字都寫得很活,楷書、行書、草書隨筆而寫,各種書體不會界線分明。他甚至提倡楷書要如行書寫以求活,而行書又要如楷書寫以不失法度。我相信他下筆時一定沒有蜈蚣該動哪一隻腳的苦惱,各種書體各種筆法都渾然在胸如一,意興所致,要怎麼寫就怎麼寫。

其實所有人動筆時都象啟功先生那樣,不受成規束縛的。所謂動筆,不必是拿起毛筆來,而是在紙上用原子筆寫字,更多的是在手機以指頭當筆寫短訊。如今,隨時都見人們這樣運「筆」如飛。智能手機已具備學習功能,它會慢慢學會從你的獨特字體中辨認出你要寫的字來,不管你寫得好不好。於是,你歪歪斜斜的字瞬間變成齊整漂亮的標準字體。你寫得更隨意更稱心,動「筆」更不假思索。

假若也有「青蛙哲學家」提出你要區分繁體字、簡體字的問題來,你或許就如蜈蚣一樣動不了。

近年來,一些人把繁簡的差異政治化起來,甚至上綱上線地牽扯到中華文化、道德道統存亡問題,連繁體字也「正名」為「正體字」以顯地位。可是你從秦漢隸變以來的隸行草楷各種碑帖中,幾乎隨便每一種都可以見到簡體字。由於漢字筆劃繁多,所有人在書寫時都會為求方便而進行各種簡化,你只要看看自己的手寫字──除了只懂一筆一劃寫字的「娃娃體」──就知道。很多簡化字的出現早過法度森嚴的唐楷。如果把「正體字」的時間尺度挪前若干百年,例如挪到王義之寫《蘭亭集序》的年代去,唐楷的字反為不「正」了。

我們日常生活中也有大量這樣的字,包括自己在手機上、便條信札中書寫的,在茶餐廳、街市菜檔見到的,簡體字就活在我們身邊。據二零一二年的數據,中國大陸出版書刊414 005種,共79.25億冊,超過美國一倍,位居世界第一。你懂中文而又不懂或不接受簡體字的話,你站在這浩瀚的書海旁邊興嘆好了。大海無損失,損失的是你。

簡體字要上課去學嗎?不必。懂繁體字的,多看幾篇簡體字的文章就可以,不懂的,按上文下理一猜就知道。

其實,管它是繁體是簡體?專心去讀文章看書,「眼前直下三千字」,會不知是繁是簡。讓你去斤斤計較是繁是簡的,是那青蛙哲學家,而你竟然也計較起來,就變成不會動的蜈蚣了。

讓自己也讓在學的學生去享受閱讀的樂趣吧。

2016年2月27日 星期六

「平安是福」引起的可笑誤會

這是什麼字?讓一些日本人費解了。
昨天發覺,有三個日本的網站轉帖了這裡一張照片並一篇文章(〈揮春裡嵌上去的字是怎寫出來的?〉),於是多了好些來自日本的點擊。這引起我的好奇,進入這些網站去看看,但不得要領,因為不懂日文。似乎是,我在去年春節寫的一個「福」字引起了一些議論。

三個都看來是討論區,一個是學習日語的討論區,參與的不知道是什麼國籍的人。我試把有關文字用谷歌翻譯成中文──可笑的中文,不知所云如故,看來這樣的翻譯工具距離實用還有大段距離。討論區的文字還夾雜着英文,加上有不多的漢字,大致可以猜測到發生了什麼事情,而這領人發笑。

似乎是這樣的。這由一個「福」字引起。去今兩年的春節,我給親友寫的「福」字愛以「平安」兩字合成。這當然不是「福」字的正式寫法,「福」字的「示」字旁不該寫作「平」。字寫在灑金紅紙上,又在過年時送出去,字寫「錯」了,但誰都一看就認得是「福」字。倒是好些人沒有察覺「示」字旁寫錯了,要說明一下才仿然明白這「福」字喻意「平安是福」,並很喜愛這樣的「福」。

不知道日本人有沒有「平安是福」這樣的說法,若是沒有,就難以理解這樣的錯體「福」字了。日本人有「無事」的漢字用詞,讀如buji,意思與「平安」相近。它有多重意思,一是平安、順利,「萬事無事」等於「一切順利」;二是健康;三是最好、沒毛病;四是沒有過失,「大會無事終了」,即「大會圓滿結束」;五是無聊、閒散,「終日無事」即「終日無所事事」。我在仙台附近一寺院見過一幅寫着「無事」二字的草書條幅鏡屏,空靈有禪味,又有「粵味」。於是過年時,我也會寫上這兩字作揮春。

昨天在電視上看到被海嘯與核災難蹂躪的福島近況,仍如鬼域。那掛上「無事」鏡屏的寺院能無恙嗎?

還惹起誤會的是,我把「福」字中的「田」鏤空了,嵌上美好的祝願字詞。我在一篇解釋怎樣在「田」字中間嵌上反白字的文章上,附上照片,展示各個步驟。其中一張是「田」鏤空了而未填上任何東西的,「田」變成了「口」。字還未成形,很古怪。

有日本人不知道,把照片上載到討論區,向其他人請教這是什麼字。於是惹來紛紛議論。日本人做事認真,真還有人去查字典,把「示」旁的字都列出來,而找不到有這樣的字。

如果有日本人因此而誤會中國有人在胡亂「創造」漢字,那誤會就大了。當中有留言說,會試向中國朋友請教。這就好辦,相信任何中國人都可以一見到就明白誤會是怎樣發生的。

文化很微妙。人在特定文化環境中長大,種種薰陶潤物無聲,讓人不知不覺間對很多事情心領神會,彼此有所默契。而「外人」則往往莫名其妙,有時花了很多功夫,也未必能知道究竟。與來自不同文化背景的人溝通,真切忌想當然,而要多點換個位置,設身處地思考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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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有關的日本討論區網頁:
https://www.reddit.com/r/newsokunomoral/comments/47od2c/%E6%BC%A2%E5%AD%97%E3%81%AB%E8%87%AA%E4%BF%A1%E3%83%8B%E3%82%AD%E3%81%AB%E8%B3%AA%E5%95%8F%E3%81%A7%E3%81%99/

https://www.reddit.com/user/mouchigaorunyo

https://www.reddit.com/r/LearnJapanese/comments/46xtmd/%E3%82%B7%E3%83%84%E3%83%A2%E3%83%B3%E3%83%87%E3%83%BC_shitsumonday_for_the_little_questions_that/d0ecuh3

2016年2月25日 星期四

粵語:是語言?是方言?

廣州西關小景
對於語言兩字的含義,我一直不大掌握。一般來說,當然知道什麼叫語言。據北京大學兩位語言學家陸歛明和沈陽在《漢語和漢語研究十五講》中下的定義,「語言是人借以思維和互相交際的一個音義結合的符號系統,是一個變動的音義結合的結構系統。在這個系統裡,語音、詞彙、語法被看作是語言的三個要素。」

方言當然也是語言,次方言也是,次次方言一樣是。它們都符合以上定義。可是一些人一旦「發覺」自己的母語被看作是方言,就不高興了;而一旦「發覺」有權威組織把自己的母語「承認」為語言,就興奮莫名。大概自二零零八年起,就有人這樣拿粵語來炒作,炮造出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承認粵語是語言」的新聞來。這完全是子虛烏有的事,但不少粵人為之興高采烈,把有關文字在網上你傳我送,鬧得沸沸揚揚。四年前,我就此作了一些調研,在這裡寫了〈粵語獲聯合國定義為語言?〉一文,為闢謠略出綿力。這文章一直以來是這裡最多人點擊的,我為之高興之餘,亦為謠言始終陰魂不散而氣餒。月前,仍有一位我以為聞識廣博的朋友傳來那個假消息。所謂謠言止於智者,在現實世界中不一定是事實。

這大抵是因為一旦把語言和方言放到一起時,會直覺上認為語言高於方言。若自己的母語被看作是方言,就有低人一等的委屈,而被「承認」為語言才有吐氣揚眉的舒暢。有人就利用這種情緒炮製出「粵語被聯合國承認為語言」的假消息來。

語言與方言有什麼關係?老實說,我也一直弄不清楚。直到月前讀到《方言與中國文化》(周振鶴、游汝杰,上海人民出版社)一書,才豁然開朗。

古今任何語言,除非使用的地區很小、使用的人口很少,都有方言的地域差異。常常是,隔一條河、一座山,語言就變了。中國地方大,回大陸旅行,常見到這樣的情況。漢語較大的方言有七個,次方言則不計其數。就口語來說,不要說不同方言區之間的人難以通話,其至同一個方言區之內的不同次方言之間,也可能難以通話。閩語分南北,兩者之間就有這樣的問題。在粵方言區,也不乏這樣的情況。

因此,在有方言差異的社會裡,人們總是用某一種方言說話的。方言是實在的、具體的存在,你自出親胎就接觸到。

「對於『方言』而言,『語言』是一個抽象的概念。人們在口頭上使用的是『方言』而不是『語言』。」

也就是說,「語言」是個糊模的、籠統的概念。它並不實際存在,而是通過它所包含的不同方言體現出來。在粵語這系統內,粵語作為一種語言,包括各種方言以至次方言,廣州話曾在社會上被尊為粵語的「正宗」,但它也不過是粵語之中的一種有別於人的方言。廣州話與香港粵語差異日顯,已有各成一方之言的趨勢。所以粵語作為一種語言也是抽象的,是個集合體,而人們日常說的不同口音的粵語──某種粵方言──才是具象的。

古今都有些地方人為地制定出「民族共同語 」,中國古有雅言,今有普通話、國語、華語。這樣的共同語其實也是以某一種方言為基礎的,標準的普通話就「以北京語音為標準音,以北方話為基礎方言」。北京話和北方話當然是方言。以某種方言為基礎,其實意味着共同語中很多成分是各種方言所共有的。普通話還在不斷吸納各種方言的鮮活元素,包括大量香港用語。實際上,人們口頭說的普通話、國語都有地域方言口音──除了中央台新聞報道員。上海腔、山東腔、四川腔、香港腔、台灣腔、新加坡腔……一聽就能分辨出來。

《方言與中國文化》一書指出:「我們不能在普通話和現代漢語之間劃上等號。」據我的理解,「現代漢語」是為抽象的語言,它是漢族各種方言是混合體,包括七大方言。廣義地、籠統地說,我們都說漢語,但口頭上說的其實是各自的方言。

2016年2月24日 星期三

對粵語,不要如盲人摸象

盲人摸象故事中的盲人,只摸到大象的鼻子、尾巴……就以為大象是那樣的。這無疑令人發笑,小朋友聽到這故事,都會嘲笑他們的無知。然而,這故事不斷流傳,正是因為世界上有大量同樣以偏概全的荒謬情事,對一種語言的認識就可能這樣荒謬。

形成謬誤有兩個條件,一是要認識的事物太大,不易全面認識;二是要認識這事物的人有先天或後天缺陷,不肯下功夫。語言庶幾乎屬於這樣的事物,你天天說某種語言不等於你認識這種語言。你不懂這種語言,認識膚淺,甚至可能輕易視之為「落後」。

以粵語為例,就不容易全面認識。一些人抓住一鱗半爪遽然下的判斷,有正有反。有人在粵語中發現不少古漢語、中古漢語痕蹟,就宣稱粵語等於古之雅言,說不懂粵語就看不懂、讀不通古籍和唐詩宋詞。也有人因為粵語與官話方言(北方方言)距離太遠,而斥之為蠻方的鳥語──即亞聖孟子說的「南蠻鴃舌之人」的語言。

這些都有根據,但都不是事實的全部。為了讓自己有面子而硬說粵語就是古之雅言,太阿Q了。有人借粵語有古漢語完整的入聲韻,反指這不便於說讀而指為「落後」,就更加不知所云,這相信是讀不了入聲的人之言。

中國有七大方言,七大方言都在數千年的歷史中不斷隨着人口的遷徒而流布,最多人說的官話方言也是這樣。人口遷徒主要由北向南。在中國歷史上,氣候變化都患冷化而不患暖化。氣候一旦變冷,北方的遊牧民族為了生存南下,中原一帶就大亂,人口大規模南逃。五胡亂華、永嘉之亂、安史之亂、靖康之變、蒙古人入主……一再釀成新的南逃高潮。

在這過程中,語音變化最大的是官話方言,不同外族入侵都帶來新衝擊,以致「胡言亂語」。不同時期人口南逃從中原帶到南方去的語言,因而不盡相同。這些語言在南方相對較安定的環境中發展,與土著語言融合,而形成六大方言。即使官話方言也在不同地方有不同演變,形成不同口音,還有西南官話、江淮官話、南京官話等。

在這樣的紛亂局面中,一種共同語是客觀的需要,因而有雅言的出現,是孔子周遊列國時的用語。既然當時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在中原,雅言自然在當地不同方言的基礎上產生。

粵語之形成,自楚人南下開始,有二千多年的歷史。在這過程中,粵語不斷從移民中汲取南下語言的養分,也不斷與土著百越語融合,並且在生活中有自己的創造。據一些學者的推斷,粵語到宋元間已基本具備如今面目,至明清穩定下來。

粵語中的百越語痕蹟矚目皆是,源頭很多,壯語、布依語、侗語、黎語、傣語都有。可以說,沒有這些土著用語,我們今天說不出粵語來,如痕(癢)、冚、啷(漱)、傑(稠)、拲(推)、冧(倒)、遖(跨)、嬲、諗等等。

這些用語也起着催化作用。「嗰」是常用語,這其實是古漢語中的「箇」。但「白髮三千丈,緣愁似箇長」中的「箇」是泛指,而不是我們說「嗰」的遠指。「箇」變成「嗰」,是因為粵語吸收了壯侗語中的「呢」作為近指詞。於是「呢個」與「嗰個」就有近指遠指之分工。

粵語今天還保留着的古漢語字詞,很多已不復舊時面目,語音變了,寫法也變了,即使見到也不認識。如果太過以此自矜,反會招來粵人沒有好好珍惜祖宗遺產的質疑。

粵語還有大量自創的用語,通俗而生鬼,又有大量源自外語的字詞。自大陸改革開放之後,這些用語大量北上,已融入標準漢語。

由此看來,你斷不可以只抓住粵語的某個方面,就孤立地作出粵語是怎麼樣的語言的判斷,不必把它拔高到孔子的雅言去,也不必稱之為鳥語,更不可以指粵語「落後」。

2016年2月23日 星期二

粵語多古意,粵人毋自矜

木棉花,二零一五年攝於荔枝角
所有人都對自己的母語有感情,用母語最能傳情達意,母語聽起來也特別悅耳,大家都會為自己的母語自豪。如果發現自己的母語裡有「優勝」於人的東西,那就更值得驕傲了。世界上五六千種語言,每一種都有自己的獨特性,因此都非常可貴,都值得珍惜。粵語亦如是,它相對於中國其他方言──包括官話 (Mandarin) ──有不少獨到之處。其中很為粵人津津樂道的一點,是粵語保留着很多古漢語的痕蹟,包括詞彙、發音、語法等。那是老祖宗的遺產,很可貴,粵人大可以在適當的時候拿出來炫耀一下。

日前,就接到朋友傳來的一篇文字,裡面舉了多個例子,說明唐詩宋詞中的用語,至今活在粵人的日常語言中。例如「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中的「食」字;「人瘦尚可肥,士俗不可醫」中的「肥字」,「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中的「樽」字:「行行重行行,與君相別離」中的「行」字;「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中的「凍死」;「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中的「望」字,「肯與鄰翁相對飲,隔籬呼取盡餘杯」中的「隔籬」;「問君能有幾多愁」中的「幾多」。粵人看了,會不自覺地挺起胸脯來的。

不過因此而說「唐詩宋詞……大多數是用現今的所謂粵語寫成,用粵語才讀得通順的」,就誇大得過分了;更不能說不學粵語就「很多古籍和唐詩宋詩就會看不懂、讀不通」。

上文提到字例、詞例,的確活用於粵人的口語當中,這些屬於中古漢語,即南北朝、隋唐時期的漢語,近代漢語由之發展而成。粵語一些字和詞還可以追溯到更早的古漢語。有人舉了這些例子:「叔善射忌,又良卸忌」(《詩經.鄭風》)中的「忌」(今寫作「嘅」);「昆弟親戚之謦欬」中的「謦欬」(今寫作「傾偈」);「惟天陰騭下民」(春秋 《尚書》)中的「陰騭」(今寫作「陰質」);「雖與府吏要,渠會放無緣」(東漢《孔東東南飛》)中的「渠」(今寫作「佢」)。這些都屬於古漢語。

這證明,粵語在口語中保留着中古漢語以至古漢語的一些字詞。粵人因此在閱覽、誦讀有關古籍、詩詞上,確有一點優勢。除了較易理解某些字詞,也因為粵音保持着完整的入聲,而能讀出由入聲營造的聲韻變化。但誰都知道,粵人面對古籍、唐詩宋詞,不下功夫一樣「看不懂、讀不通」。

要承認一點:語言──無論書面語還是口語──都在不斷變化。變幻才是永恆!變了,是好是壞,端視你從哪一角度看。一種語言沒有變化,就意味着死亡,但變得面目全非,又會同傳統脫節。粵語也在不斷變化,廣府話與香港粵語已有不同面目。

語言不是越古老就越好的。據專家追蹤,粵語的源頭在廣信──一個在地圖上消失了的地方。它的重要性在於:兩廣當初以此分界,廣信之東為廣東,廣信之西為廣西。它大概在如今粵西的封開縣。據專家對當地封川話(粵語一種次方言)的研究,封川話保存着最多的中原雅言雅音。它還完整地保存着《切韻》(中國現今可考的最早韻書,成書於隋朝)音系中一套濁塞音聲母。在我們講的粵語,這已消失。

若語言也如古董一樣越古老越好,粵人是否應該都去學講封川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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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文重閱:粵語的源頭
http://silverylines.blogspot.hk/2008/03/blog-post_4362.html

2016年2月22日 星期一

美國民主的逆向進化

世界上有很多退化現象,如黃豆品種的退化、士地的退化等。退化在人體也發生,不同的器官會隨着年增長而退化。是進是退,有時卻令人糊塗,例如人在進化的過程中,本來存在的尾巴逐漸消失了,可視為進化,也可視為退化。所以有個「聰明」的各稱叫「逆向進化」,與「負增長」有異曲同工之妙。

大抵,所有東西都是矛盾的混合體,優劣並存。在遺傳當中,好的基因會遺傳下去,壞的基因也一樣。至於會怎麼遺傳,有些可以控制,有些無法控制,只能由上帝擲骰子決定。在人文社會範疇,文化、傳統、制度等等的傳承,也有同樣問題。它看似是可控的,但事實上,常見到一些本來不錯的制度在演進過程中,在各方面因素左右下,會逐漸逆向發展,或說劣質化。美國最近一些事情演變就發人深思。

美國高等法院一位法官不久前突然去世。高等法官九個位置突然有位置出缺的事過去常發生,有時因為有人退休,有時因為有人病故。按照憲法,總統會委任新人選,再由參議院通過,維持九人名額,以便在涉及國家與全民的重大憲法問題上,可以作出少數服從多數的決定。可是這一回卻有引發憲政危機之虞。因為共和黨控制的參議院大老立即揚言,總統奧巴馬雖然還有近一年任期,也無權任命;他即使任命了,參議院也不會通過。

美國參議員都是比較資深的議員,有六年任期,資歷深厚,不比為兩年一任而取悅選民、有時真不知天高地厚的眾議員。這樣的大老們也這般意氣用事,可見美國的黨派政治已發展到一個多麼劣質化的程度。

這次補任有特殊性,九缺一之下,高等法官的保守派與開明派(自由派)的力量對比正好是四比四。從來,總統的委任都着眼於與本黨意氣相投的人選,力圖在高等法院內控制多數。美國據說是三權分立的,可是從最高法院法官的任命可見,司法獨立不過自欺欺人。共和黨這回揚言寧可讓高等法院一個位置懸空,也不讓奧巴馬佔便宜,就更讓行政系統與立法系統誰控制司法系統之爭昭昭而明了。

諾貝爾經濟學獎得立者克魯格曼(克魯明)日前在《紐約時報》的專欄中就此發表 How America Was Lost (美國是怎樣失敗的)一文,在文末發出一個哀鳴般的呼籲:Make America governable again (讓美國重新可以管治)。

這不僅是針對這次高等法法官的委任而言的,針對的是美國國會近年動輒對白宮行政部門的百般阻撓,甚至不惜讓政府停止運作。代表保守勢力的《華盛頓郵報》在一篇評論中也指出,這場辯論將改變行政與立法之間的力量平衡。這其實不是辯論,而是一方試圖以拉布方式逼使白宮就範的鬥爭。

情況不樂觀。同時正在進行的總統提名競選出現了令人不安的苗頭,共和黨代表極右思潮的特朗普節節得利。《華盛頓郵報》的文章警告:繫好安全帶, 共和黨是否能夠在競選年阻止高院法官的任命不過是熱身賽,更激烈的鬥爭還在後頭。

這就是美式民主──福山所批評的腐敗的美式民主。

香港一幫人卻以美為師。畫虎不成反類犬,畫犬不成反類什麼?這樣的退化,真不知伊於胡底。或許他們自以為是進化──逆向進化。

2016年2月21日 星期日

白梅花事已闌珊

再到深圳拍梅花,去的是荔枝公園。這個公園在市中心,從羅湖過去坐三個站地鐵,到大劇院站下車就到,即在很多人知道的鄧少平畫像後面,可是我從來沒有去過。

公園面積頗大,原來應該是個荔枝園,裡面到處是蒼勁的荔枝樹,濃蔭匝地,並有很大的湖面,夏天有荷花。網上有不少人介紹說,公園裡也有梅花,是白梅。到這個時候,白梅該開到荼靡了,還有花嗎?橫豎有事到深圳去辦,姑且一遊吧。

隨便閒逛之下,走到一片開闊的草坪上,中央有個「綠島」。樹都長滿嫩葉,老幹虬盤,新條爭發,似是梅樹。果然,是二十多棵長成一圈的梅樹。綠葉成蔭,花事已闌珊。遠遠望去看不到一朵花。走近細心找尋,才在這裡那裡找到幾朵花影。偶然還見到初長成的梅子。要到這裡拍梅花,明年請早吧。

據知,市中心公園也有梅花,而公園更大,不知道梅樹的具體位置之下,更難找到可能已不多的梅花蹤影,那就不再費腳力了。

2016年2月18日 星期四

深圳梅園花影之四


深圳梅園花影之三

深圳梅園花影之二

深圳梅園花影之一

梅園花千樹 龍園梅孤芳

深圳北環路旁的梅園
昨天在到羅湖的火車上,家人讓我看一篇免費報紙的上專欄文章,是一位新界名人寫的,題為「龍園賞梅」。讀之頗有驚喜。

龍園在天水圍,是嘉湖山莊中的公園。我曾經路過,但沒有內進。聽朋友說,這公園不錯,是仿江南園林設計的,頗有特色云。日前曾說過,只知香港有兩個地方有梅樹,卻原來,龍園也有梅樹,是白梅,正綻放。我馬上以短訊訊問一位住在龍園旁邊的朋友,看過龍園的梅花麼?朋友馬上回覆了:是一棵白梅,長在錦鯉池側,花不多。

又是孤梅。香港公園的孤梅砍了,龍園還有一樹。為什麼都是孤梅?難道對「孤芳自賞」有什麼情意結?香港市政當局近年有個新做法,是在不同公園栽種不同的主題花樹,以形成自己的特色。這已經在一些公園初見成效,南昌公園的一大片黃花風鈴木,去年就以金黃色的花海,掀起了小小的賞花潮,黃花樹下男女老少歡聚,一片熱鬧,拍照的,野餐的,各適其式。荔枝角饒宗頤文化館山坡上的宮粉羊蹄甲更加有「潮」的氣概。這都會在一個月內再度湧現,給香港帶來多一點情趣和祥和。

梅林冷落
只要多一點有遠見的策劃,香港其實可以更美好。一位知名建築師曾經向當局建議,十八區各自有計劃地栽種一種花卉,以形成自己的特色。這不僅是「色」而已,其實也有助增加居民對本區的身份認同,還會通過對遊人的吸引力,收到經濟效益。據聞,市政當局正賞試大量引種櫻花。不知道這是不是那位建築師的建議起了作用。我以為,可以選擇的花樹還有很多,不必以櫻花與日本爭鋒,除了上文提到黃花風鈴木、宮粉羊蹄甲,還有藍花楹、紅花風鈴木、黃金雨(豬腸豆)、黃槐……等,都是已在香港有所栽種,證明是可以在這裡生長得很好的花樹,只是沒有刻意經營而已。

梅樹是不是也適宜在香港大面積栽種?我不知道,但在一河之隔的深圳,梅樹梅林,漪歟盛哉!

深圳不少地方可以賞梅,市內的荔枝公園、中心公園都有。梅林區的梅林公園也種了幾十棵梅樹,以求名副其實,我前年特意去看過。日前,在網上發現深圳有個梅園,據說有梅樹四百多棵,確實地點卻說不清楚。經過一番搜尋,才知道原來就在梅林區,距離梅林公園不遠。

探問梅林公園時發覺,一條馬路沿途栽種的路樹都是梅樹,是新種的。看來,有關部門有個在梅林區廣植梅樹的綠化規劃。到梅園一看,這規劃頗有規模,路邊也有不少梅樹,而梅園的梅樹何止四百,該有上千之數吧?

梅園稱不上是公園,其實只是利用北環路一處山邊坡地,引進多個地方的不同品種梅樹營造的梅林,稱作梅園,鋪了石徑。梅林公園的梅樹不成林,而梅園的梅樹則真如林了。梅樹大概種下不幾年,一兩人高。因為樹仍較嫩,見不到新梅爭放、老幹虬結的畫面。在高低錯落的山坡裡,你大可以與色淡色濃的不同梅花零距離親近。梅花都屬紅梅,沒有白梅,都開複瓣。遊人冷落,大概沒多少人知道這裡有個梅花林。網上,只有個別到來過的愛花人有介紹。
梅園一角

對比之下,香港梅花一樹、相機無數的景象難免讓人失笑。

這也是對孤芳之賞的失笑吧?當你一樹孑然,高傲自矜之時,別人已悄悄地如林崛起了。「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你該為一舟之沉而悲?還是該為疾馳而過千帆、欣欣向榮的萬木而喜?這讓人想起弘一法師的臨終絕筆:悲欣交集。

「曾經滄海難為水」。本來想到龍園一走,到過梅園,不作此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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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樣去梅園:到深圳坐地鐵蛇口線(2號線),到僑香站下車,走C出口,橫過僑香路,到對面右轉,走約三四百米,左轉入安托山九路,走約三百餘米是北環大道,從行人隧道穿越,出口處右邊即是梅園。宜帶備糧水。

2016年2月16日 星期二

達摩克利斯之劍的啟示

懸在頂上的危機
西方有個經常為人提及的典故「達摩克利斯之劍」(The Sword of Damocles),這是一柄高懸頭頂的劍,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掉下來。不少人談到要有危機意識,心中要警鐘長鳴時,常會引用它。

詳細了解一下它的出處,會發覺裡面有更豐富的內涵。

希臘歷史故事是這樣說的。公元前四世紀,西西里東部的敘拉古王迪奧尼修斯擊敗了貴族勢力,建立了雅典式的民主政權。他的權力很大,宮室華美,但由於貴族的不滿,地位不牢。他的寵臣達摩克利斯常對他「擁有人們想要的一切」語多羡慕。有一天,他把宮殿交給達摩克利斯,並賦予他實現自己任何慾望的權力。達摩克利斯大排筵席,卻在坐上寶座時發現,頭頂上懸著一把沉甸甸的利劍,劍柄只有一根馬鬃繫着,眼看就要掉到頭上。達摩克利斯嚇得離席,迪奧尼修斯王即說:「這把利劍就是每時每刻都在威脅國王的危險象徵,至於國王的幸福和安樂,只不過是外表現象而已。」

這個故事可以從不同方面予人各種寓意。例如:
── 一個人擁有多大的權力,就要負多大的責任。
── 一個人獲得多少榮譽和地位,就要付出多大的代價。
── 不用羨慕別人擁有多少,要想到別人為此付出了多少。
── 我們想要得到多少,就必須準備要付出多少。
── 對所擁有的可能帶來的嚴重後果作好準備。
── 當你擁有多少時,意味着你已失去多少。
── 和平安寧的背後存在着危險與不安,要居安思危。
── 若有人覬覦你的地置,讓他知難而退。

你站在國王的位置、達摩克利斯的位置、第三者的位置,想法不一樣。比較一致的是,故事諭人要有敬畏之心。敬畏,是指對某種權威、莊嚴、崇高事物又敬重又畏懼。

孔子說:「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聖人之言。」所說的畏其實亦是敬。朱熹說:「然敬有甚物,只如畏字相似。」敬畏這詞,早在《史記三.魯周公世家》就出現:「乃命于帝庭,敷佑四方,用能定汝子孫於下地,四方之民罔不敬畏。」

敬畏的概念,無論中外都有。在《簡明漢英詞典》中,「敬畏」譯為awe、fear、revere、reverence。英文欽定版《聖經》箴言 9:10 說:「The fear of the LORD is the beginning of wisdom。」和合本《聖經》中譯文是「敬畏耶和華是智慧的開端」,fear 不只是恐懼而已。

敬畏之心常涉宗教,大抵所有的宗教都有一個高高在上的信念或神靈讓信眾敬畏,以統攝他們的言行。因此有人認為,敬畏與理性相違而不可取。

我沒有宗教信仰,但越來相信,人該有敬畏之心了,只是敬畏的不必是某個神靈,而是合乎自然或社會法則的某種必然規律。譬如對環境、大自然、天地,就要有必要的敬畏。為什麼要畏?因為它會報復!

不過,有敬畏之心的,不一定是好人。據說美國一個調查發現,美國普通人中,有百分之八十幾的人有敬畏之心,而罪犯當中卻高達百分之九十九點幾,可就是這樣的人多作奸犯科。

關於達摩克利斯的故事,據說有這樣的結尾:達摩克利斯對國王說:「是的,我知道了,除了財富和榮譽之外,你還有很多憂慮。請您回到你的寶座上去吧,我回我的家。」從此,達摩克利斯非常珍惜自己的生活。

人要有理想,但也要珍惜自己的生活。此之謂惜福。

2016年2月15日 星期一

肌肉鍛練:加強氣力與提升功率之別

早上打開哈佛大學醫學院一個健康通訊郵件,裡面提到一個很有用的保健概念:既要做加強氣力的鍛練(strength training),也要做提升功率的鍛練(power training),都是針對肌肉鍛練而言的。我知道氣力鍛練,也就是肌肉力量的鍛練,還經常建議年齡漸長的朋友特別是女性朋友,要多做這方面的鍛練,但不知道什麼叫功率鍛練。在一般的認識中,strength 與 power 都是力量,分不清兩者的區別。

經進一步了解,覺得很值得介紹一下。

哈大那篇通訊只是一份廣告通訊,是為醫學院的《力量與功率鍛練報告》(Strgnth and Power Report) 而發出的。報告專門為了指導較年長人士不必長時間光顧健身室,不必花很多錢,而能夠保持肌肉的良好狀態。內容包括說明力量鍛練與功率鍛練的區別,並如何把兩者結合起來,以取得更佳的運動效果。究竟兩者有什麼不同,通訊沒有說明。意思是:要知道麼,花 29 美元訂購我們的報告吧。

到網上一搜尋,找到哈佛醫學院 Anthony Komaroff 醫生的一篇文章,題目正是《力量鍛練與功率鍛練有什麼區別?》(What’s the difference between strength training and power training?)。這位醫生有個 「問問 K 醫生」(Ask DR. K) 網頁,而《哈佛醫學院通訊》正是他的分內工作。

原來 strength 與 power 兩字要從物理學角度理解,strength 是力,即力量、力氣,而 power 是功率,即在單位時間內所做功 (work) 的快慢,它不但涉你花了多少氣力,還涉及做得多快多慢。

大約從三十歲開始,人的肌肉就開始萎縮 (sarcopenia),特別是女性。到七十歲,肌肉量會減少四分之一。這是正常的老化,天命難違,唯一可以做的是加強體育鍛練。洋人有句話說,use it or lose it (不用則廢),對肌肉而言,適用不過。肌肉都附着筋骨,鍛練了肌肉也就加強了筋骨。

這不是要練成肌肉男、肌肉女,而只是為了方便日常的活動如走路、上下樓梯、保持平衡等,否則到六十歲之後,容易跌倒,例如在上下樓梯時,因為腳趾沒有掌握好梯級高低而跘倒。

功率鍛練意味着要提升功率,它是力、力量或力氣與速度的結合。K 醫生舉了一個簡單的例子:它決定你能在綠公仔燈號改變前多快橫過一條有四條行車線的馬路。

隨着年齡增長,肌肉強度會下降,而肌肉功率下降得更快。所以運動員在三十歲之前就達到運動生涯的高峰,之後就是「老將」,命定得急流勇退。這主要是肌肉功率下降使然。

肌肉的功率鍛練很多就是把力量鍛練適當地加快進行。K 醫生介紹了兩個簡單的動作。一是:鍛練腹部、臀部、大腿前部肌肉;及膝座椅靠牆,置小靠墊,坐下,兩腳齊肩闊平放地面,雙手交叉扶肩,挺腰抬頭,緩緩站起,再緩緩坐下,做 8 至 12 次。稍息,重覆動作。

二是:鍛練上臂後部、胸部、肩部肌肉;安放有扶手座椅靠牆,兩腳齊肩着地平放,挺腰抬頭,雙手按扶手支撐身體上升,再緩緩坐下。

兩個動作都可以加快節奏,做提升功率鍛練;都可以在家中或任何其他地方,不必特別器材,適當利用環境設施就可以做。

你十年、二十年後的身體狀況,取決於你現在的生活方式。你該怎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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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閱:What’s the difference between strength training and power training?
http://www.askdoctork.com/whats-the-difference-between-strength-training-and-power-training-201307175144

2016年2月14日 星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