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2月28日 星期二

來自中國的創新

杭州的廣告,大書蘇東坡的詩。
剛看到朋友用電郵傳來的訊息,是一輯創新產品的照片,都與日常生活有關。這樣的訊息經常會收到,都會非常有趣,能讓人大開眼界之餘,又得到啟發,還會讓人會心莞爾。剛傳來的一輯亦一樣,譬如:有籃球板鼓勵你投射垃圾的垃圾桶,可以拉出來使用的牆上電插座,有兜帽的背包,旁邊有滑梯的楷梯供上爬下滑……。最實用的設計可能是安裝在馬桶前地板上的電子屏幕,相信可看電視或用作平板電腦。

過去,這樣的資訊會來自歐洲、日本、韓國等,而剛看到的一輯來自大陸,相信是外國人輯成的,標題是 NEW INNOVATIONS YOU CAN FIND IN CHINA (你在中國可以見的創新發明),第一頁寫着:China woke up and you will be surprised by its living standard and innovations (中國醒來了,那裡的生活水平和創新發明讓你驚訝。)

中國近年加快發展,在太空科技、超級電腦、核聚變研究等尖端領域有不少重大發明,這些高精尖成就領先世界,卻與老百姓生活距離很遠,仿佛「離地」。那一輯創新產品都是低科技的東西,但「接地氣」,與市場和老百姓生活密切相關。這看來是中國調整經濟發展思路、推動內需後的產物。

大閘蟹自動販賣機
最近看到一個新詞叫「微創新」,指的是一些看來細眉細眼但方便消費者的創新。喬布斯當年拿着自己發明的個人電腦去找惠普合作,對方把這玩意看作玩具而拒絕了;馬雲去找大銀行合作搞網上支付也不得要領。故事後來的發展就不必說了。其中的經驗是,創新是在用戶的抱怨上產生的,都為了方便使用者,最好能讓人不假思索就用得上。這些創新最終都為了滿足人的一個劣根性:懶惰。

中國這方面的變化已日益引起外面注意。幾個月前,《華盛頓郵報》有一篇 America wants to believe China can’t innovate. Tech tells a different story (美國想當然地以為中國不會創新,科技顯示另一回事)。報道指出,美國以為中國的資訊審查必然窒礙網上創新,中國卻以令人害怕而影響深遠的方式作出挑戰,在一個與西方平行空間的科技領域中蓬勃發展。在中國人的日常生活裡,互聯網應用的創新和普及已超前於境外,例如香港。

美國《福布斯》雜誌去年十一月有一篇題為 The Six Types Of Tech Innovation You Meet In China (你在中國見到的六個科技創新浪潮) 報道對這現象作出歸納,六個浪潮是:一,零件生產,建立產業鏈;二,山寨式成品製造;三,「小米化」(Xiaomization),一種以小米為模式的薄利多銷高科技家電生產;四,一花引領百花開;五,通過收購力爭上游,對準經營困難而有潛力的西方企業;六,「真正的」創新者出世,例如發明方形航拍機的 DJI。

文章的結語指出,大部分創新企業仍只盯着本地市場,不為外界所知而顯得神秘。將來能夠創造歷史的,要麼是其中知道怎麼走向全球的中國企業,要麼是知道怎麼與這些企業合作的外國新創企業。「未來最可能成功的企業家都拿着蓋滿出入境印章的護照。」

美國《投資者商業日報》(Investor's Business Daily) 曾刊登這樣的文章 Memo To Trump: It's About China Innovation, Not Manufacturing (給特朗普備忘:關鍵是中國創新,而非中國製造)。《紐約時報》日前也指出,中國在人工智能上趕超美國不是夢話。

對美國總統來說,這些可能都屬「假消息」。對中國來說,美國總統怎麼看完全無所謂。

2017年2月27日 星期一

走過百年,漫長而短促

太平山上看夕陽
「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一百年又如何?是漫長?還是短促?

「尺有所短,寸有所長」,要看你怎麼比較。一百年,對個人來說,是夀星了。以前人生七十古來稀,新中國一九四九年建國時,人均預期夀命四十歲都不到。如今七十並不算老,在美國還可當選總統呢,香港的人均預期夀命比美國長好幾歲,七十更不算老。百歲夀星雖然並非到處可見,但已不是稀有生物。

一百年若放到更大的背景去觀察,放到歷史長河,放到大自然,放到銀河宇宙去,觀感就不一樣。若把地球誕生以來的 45 億年壓縮為 24 小時,過去的一百年發生在最後的 0.00192 秒,「曾不能以一瞬」都談不上。

我們一般人都只能從一般人的尺度去看一百年,即只能在可認知的範圍去談,去比較。比較的不僅是長短,還有變化的快慢。眼前的所見若亙古不變,像在戈壁荒灘,一切好像靜止了,時間好像被拉長,一分一秒都慢悠悠的,度日就如年。而眼前事物若瞬息萬變,奔騰不息,時間則若飛逝,孔子對此因而有「逝者如夫,不捨晝夜」的興嘆。

我們當下的世界正好在加速變化,加速之快令人措手不及,且不斷提高。在維基百科翻查了一下一九一五年的紀事,有這樣的紀錄:
  • 第一次世界大戰中,意大利向奧匈帝國宣戰;
  • 英國盧西塔尼亞號 (RMS Lusitania)豪華郵輪在大西洋被德國潛艇擊沉,1198人死亡; 
  • 日本提出《對華二十一條》,袁世凱政府宣布接受,袁世凱並在年末稱帝;
  • 在台灣,近千名參與乙卯西來庵起義者被日本殖民政府判處死刑;
  • 五四著名刊物《新青年》在上海創刊;
  • 美國實現首次橫貫大陸的無線電電話通話;
  • 佛洛伊德提出精神分析學說;
  • 山東留美學生祁暄發明的中文打字機獲得專利。
這只是其中的犖犖大者,但已足夠對比世界變化之大。在我的家鄉台山,「賣豬仔」那時盛行,生計無着的台山人紛紛漂洋過海到「金山」謀生。我父親的父親那時就此一去無蹤。

Thomas Friedman 出版了新書:Thank You for being Late,台灣很快就出版了《謝謝你遲到了》譯本。這是對如何適應這加速發展世界的「指引」。書中把世界的發展速度畫成一條曲線,曲線緩緩向上,到最近十年呈現如火箭上升的直線;而另一條代表人的適應能力的曲線在與前一曲線交匯後,雖然繼續上升,卻是完全脫節了,無法也直升而上。

這是過去一百年和我們當前面對境況的簡單呈示,回顧與前瞻,都令人感慨。

父親昨天去世了,他走過的一百零二年,是人類社會變化最急劇的一段時光。今天才知道,昨天,農曆二月初一,是中國習俗神誕中太陽升殿之辰。

2017年2月24日 星期五

冰室:從復興到北上

旺角一家冰室
我家附近有一條「食街」。這街道本來沒有什麼特色,到近十年八載,食肆多起來了,說是鱗次櫛比並不為過。食肆還向與主街交接的橫街蔓延,絕大部分都是只有一個鋪位甚至半個鋪位的小店,菜式品種十分多元,南北東西美食紛呈。這些食肆的經營一定不容易,店鋪租金昂貴,食客口味難測,「這花謝了那花開」是常態。一幢新落成大夏的臨街鋪店有一家洋派的咖啡店,我打從那裡經過,常想到的是,這裡以前是一家「冰室」。

冰室是香港的土特產,外地人來到會對它摸不着頭腦。冰室其實就是茶餐廳的前身,茶餐廳也屬「香港製造」。如今到大陸旅行,很多地方都可以見到茶餐廳,都以港式口味作招徠。冰室說不定也會北上。

那家已成陳跡的冰室一度頗有名氣。它開設在一幢舊唐樓的樓下,利用特別高的樓層高度,加設了閣樓,裝修看似「五十年不變」,很可能真的是戰後初期就開設下來的,記得地面鋪着綠白相間的「紙皮石」(馬賽克),天花垂着吊扇。據說,多部港產電影曾在這裡取鏡, 相信從冰室哪個角度拍攝都滿溢着香港五六十年代的味道。

我二十多年前搬到附近居住後,就注意到這家冰室。那時,「冰室」這名字已近乎陳跡了,在香港街頭難得一見。我一直想去光顧,可總是沒有進去過。幾年前,那唐樓清拆了,如今在面積不大的地盤上拔地而起的是一座「鉛筆樓」住宅式酒店。

「冰室」讓人聯想到梁啟超。他一九一一年結束日本的避難回到中國,在天津建了一所兩層高的義大利房子,其中的書齋命名為「飲冰室」,並自號為「飲冰室主人」。「飲冰」兩字源自《莊子》的「今吾朝受命而夕飲冰,吾其內熱乎?」它反映的其實是梁啟超憂國憂民的「內熱」。有人說,有梁的家鄉人後來因之開設了飲食的冰室。

香港的冰室未必真這樣的微言大義。戰後的香港在復甦中興起了冷飲,又學了英國人飲下午茶,雪糕、汽水大受歡迎,供應這些小食的小店於是應運而生,紛紛名之為冰室。據說「冰室」當初不可明爐煮食,要明爐煮食得領新牌照,這就是後起的茶餐廳,而冰室亦紛紛改領新牌而「冰火」並融,但不少冰室名稱一貫如舊,雖則已名實不符,並日漸淡出市場。

大陸改革開放後,港式口味受歡迎,茶餐廳乘勢北上,但「橘過淮而成枳」,這不是說品質,而是風格變了。茶餐廳在香港是很草根的東西,大陸沿海城市的餐廳卻高檔化。香港近年出現走高檔路線的茶餐廳,其實是受到大陸的「反作用」影響。

在這貪新而又懷舊的潮流下,香港的冰室出現復興之勢。北角最近開設了一家以冰室為名的茶餐廳,裝潢新潮而懷舊,是西環一個老字號冰室東進的分店。日前到深圳,逛了少年宮的書城後,到樓上一家換了招牌的餐廳吃晚飯,竟然也叫冰室──高檔化的冰室,當然也標榜香港口味 。墊桌的餐紙上,印上關於「冰室」的說明,說至梁啟超,說到香港。

不知道天津有沒有港式冰室?

2017年2月23日 星期四

福山:憂心民主的未來

九十年代初冷戰結束時,美國學者福山認為西方民主體制將成為人類社會的終極體制,因而大膽地宣布「歷史的終結」,並因而譽滿全球。近年,世界局勢的發展讓他有所反思。《華盛頓郵報》日前報道了對他的電話訪問,題目赫然是「宣布『歷史終結』者憂心民主的未來」(The man who declared the ‘end of history’ fears for democracy’s future),報道了他自美國特朗普上台等一系列發展後對西方民主的擔憂。

「目前,正當自由主義民主 (liberal democracy) 看來在整個西方都陷入危機之際,福山也對它的前途憂心忡忡了。」福山說:「廿五年前,我沒有意識到民主國家會倒退,也沒有這方面的理論。(如今,)我認為它們是顯然會 (倒退) 的。」

這真是莫大的歷史諷刺。在西方揭櫫的意識形態中,自由與民主好像是孿生兒,是共昌共榮、相提並論的。可是回過頭去看,兩者其實都有限度,限於對象,也限於範圍。這就好像「人人生而平等」一樣,所謂「人」是有所界定的,對它的倡導者而言,「非人」者沒有資格講平等是天公地義的事,美國的黑人因此在「解放黑奴」一百年後才爭取到投票權,英國的婦女亦相似。西方列強打着自由貿易的旗號把勢力推向全世界,到第二次世大戰之後,被稱為「自由世界」的西方進一步借着自由之風向全世界推廣民主。全球化隨而大盛,成為西方自由主義民主的強大動力和載體,帶來西方冷戰的勝利。福山的「歷史的終結」結論就是這時作出的。

可是世界繼續向前發展,沒有終結之意。福山近年就自己的觀點不斷有所修訂。在二零一七年一月號的英國《展望》(Prospect Magazine) 月刊上,他發表了 America: the Failed State (美國,失敗的國家) 長文,根據美國特朗普總統上台的新發展,對西方民主「旗艦」美國式的民主大施鞭撻。

文章的最後結語是:「自由民主中的『民主』部分正在發動起義,向『自由』那一部分報復。」

這就是說,自由與民主看似聯體並生,而實際是一對矛盾。在當下,其中的自由以全球化為標誌,而民主的標誌是在美國和歐洲興起的民粹主義。民粹主義民主不但威脅到全球化,還切實地威脅到個人自由。

他看到,在這浪潮中,美國和歐洲的政治體制都在慢慢腐蝕 (a slow erosion of institutions),特朗普在不惜代價地削弱美國的民主標準,對司法系統、政治對手、主流媒體都大棒橫揮。他說:「當民主國家向自己開刀、自毀其合法性時,那麼,你的麻煩就更大更嚴重了。」

不過,福山安慰他的讀者,要有耐性,不必恐慌,局面怎麼演進還不知道呢。歐洲接着舉行的多場選舉,特朗普會在黨內遇到什麼阻力等等都有待觀察。

這個世界,怎一個「亂」字了得。

2017年2月22日 星期三

撐母語面對的現實

昨天是聯合國的「國際母語日」(International Mother Language Day)。香港很多人撐粵語──此地絕大部分人的母語,但這個日子不見得受到重視。倒是大陸的傳媒上有多篇相關文章,其中包括《人民日報》發表了一位學者寫的〈母語怎可成為「繁盛的荒原」〉,上海的澎湃網則發表了社論〈母語傳承,不能排斥方言〉。從標題可以看到,都「 撐」母語。在中國,對大部分人來說,母語就意味着方言、次方言,哪怕在北方官話地區亦一樣。在北京,相當部分北京人在家裡、胡同裡說的北京話,也是不等同於普通話的方言。

有些人對自己的語言被視為方言而不舒服,卻是不知道方言是最自然的語言,與母語是最自然的語言的道理一樣。在語言非常複雜、方言(包括次方言)非常繁多的中國,人們生活中的用語主要是方言,在家庭、在關係親密人群例如本地鄉親坊眾中使用的語言都是本地的方言,這是具體的生活用語。到了社會上,交際對象廣泛時,使用的可能是不同的共同語 ── 一種語言。珠江三角洲是粵語地區,那裡鄉下人說粵語,但到了省城廣州,要說同屬粵語的廣州話 (廣府話)。同樣,上海周邊地區的人以前到上海,要說由多種周邊方言納雜而成的上海話。

可以說,在有方言差異的社會裡,人們總是用某一種方言說話的。方言是實在的、具體的存在,你自出親胎就接觸到。

而「對於『方言』而言,『語言』是一個抽象的概念。人們在口頭上使用的是『方言』而不是『語言』。」(據《方言與中國文化》一書) 也就是說,「語言」其實是個糊模的、籠統的概念。它並不實際存在,是通過它所包含的不同方言抽象而成的。在兩廣粵語區,粵語就是這樣的抽象,而它本身在中國又是一種方言。中國古有之雅言,今日之普通話、國語、華語更加是經人為加工製定的語言,是方言的一個集合體。

語言也好,方言也好,都有生命,都有前世今生而又在不斷變化成長,要在這過程中不斷吸納其他語言 (方言) 的成分,以自我豐富,加強表達能力。語言的世界就像大自然一樣,「物競天擇,適者生存」。如今全世界的政經、科技、人文變化都在不斷加劇,語言之間的競爭更激烈。你的適應能力越是高強,你背後的政經、文化支持力量越是強大,越是能夠壯大發展。英語是這樣發展成為實際的世界語的。

在大自然中,生死相隨,在語言世界亦一樣。世界究竟有多少種語言,誰也說不出確數,大概是五六千種。可以肯定的是,語言數量不斷減少,隨時隨地都有某種語言在消亡,各國一樣。中國一些少數民族語言在瀕危以至消失了,不少年輕人都少說甚至不懂自己的母語。澳大利亞在十八世紀時有 250 多種語言,現在仍在使用的卻只有 20 多種。美國是移民國家,移民都是帶着自己的母語到美國去的,只是過了一代二代三代,母語就會在他們的家庭中消失,那裡每個華人家庭都在見證這樣的變化。

香港亦一樣。撐粵語的人自己的母語不見得都是粵語,更不必去追究他們的父母、祖父母的母語了。
**
舊文參閱:母語
http://silverylines.blogspot.hk/search?q=%E6%AF%8D%E8%AA%9E

2017年2月21日 星期二

托夫勒關於特朗普的預見

我讀書常常「不求甚解」,加上記憶不好,好些書讀過後忘之者八九,重新翻閱常有驚喜如初讀。昨天在網上得知,托夫勒 (Alvin Toffler) 二十幾年前在 Power Shift 一書中已關注到特朗普之流可能晉身美國總統行列的趨勢。我讀過這本書,卻是對此沒有留下絲毫印象。把書翻出來一看,果然有這樣的話。

這本書的大陸譯本叫《權力的轉移》,香港有台灣的博益版,叫《大未來》。托夫勒是美國著名的未來學家。他自一九七零年起每十年出版一部影響世界的書,第一本是《未來的衝擊》(Future Shock),第二本是《第三次浪潮》(The Third Wave),第三本就是《權力的轉移》。這三本書引入中國時,正值中國從十年浩刦中走出來,開始「改革開放」。托夫勒對未來的高瞻遠矚,對中國領導層和年輕人都產生了巨大影響。他的分析讓中國人看到,中國儘管錯失了第二次浪潮的機遇,但「改革開放」正好發生在人類社會迎來訊資革命浪潮之際,是為民族復興千載一時的良機。中國在這三十幾年中創下了人類經濟發展的奇蹟,與托夫勒「未來三部曲」這三本書有莫大關係。

《權力的轉移》預見到世界會在急劇的發展中出現重大的權力轉移,指出世界在二十世紀最後十年進入權力轉移期。蘇聯解體了,美國也在沒落,連美國國內各種傳統權力結構也在瓦解,通用汽車、IBM、三大電視網絡等在迅速萎縮。如今叱吒風雲的蘋果、谷歌等等,那時要麼才萌芽,要麼根本不存在。他也預見到日本經濟的基石開始鬆動。歐盟尚在艱難組合,歐元還未面世,而托夫勒已預言歐洲的權力正從各國轉移到布魯塞爾和柏林之間。

所謂權力,是對暴力、財力和知識的運用。知識包括資訊,「捏造的事實或尚有爭議的事實,也反映了社會中權力鬥爭的產品或武器。無論是捏造的謊言、真正的事實、科學定律 ,甚至宗教「真理」都是當今權力遊戲的彈藥。」從此後恐怖主義肆虛,到最近的美國大選,可作為這段話的註腳。

在這樣的背景下,托夫勒指出大企業家日益成為大戲的主角,他們在公關人員的包裝和塑造下,名聲與荷里活明星媲美,例如大起大落的川普 (特朗普) 和在挽救福特與佳士拿汽車中反敗為勝 的艾科卡。他們的自傳成為暢銷書 ,「甚至已經展開躋身總統候選人的活動」。托夫勒看到特朗普擊敗了黨內對手成為共和黨的總統候選人,但未及看到特朗普真箇當選總統,就在去年六月病逝。

托夫勒在書中沒有多少關於中國的着墨,沒有預見過去三十幾年來世界最重大的權力轉移──中國崛起改變了整個世界的政經格局。

未來學仍在發展,但對於這門上世紀四十年代才出現的學科算不算科學,頗有爭議。

2017年2月20日 星期一

以治而亂:法治的流弊

中國傳統智慧的一個重心是陰陽概念,它指出事物都有相對的二元,二者既對立又可以互相轉換。中國人誰都會說出幾包含這種智慧的成語,如物極必反、盛極必衰、過猶不及……等等,說明即使是好東西,一旦過分了也會變成壞東西。中國有一本古書專講這道理,叫《反經》。

老實說,我是近日才知道這本書的。南懷瑾有一本講學紀錄叫《歷史的經驗》,講的主要就是《反經》。他開宗明義地指出,所謂「反」,就是任何一件事沒有絕對的好壞,看歷史、看政治制度、看時代變化都沒有什麼絕對的好壞;本來好的東西,過了一段日子,情況改變了,可能變成壞東西。

《資治通鑑》歷來是為政者的參考書,《反經》被視為縱橫家的謀略之說,有旁門左道之嫌則為讀書人少談。少談卻不等於不讀,《反經》其實與《資治通鑑》一起,是「兩本書歷來作為領導者政治教育必修的參考書」。

它是唐代趙蕤所著,在百度的詞條中,被譽為「集諸子百家學說於一體,融合儒、道、兵、法、陰陽諸家思想,所講內容涉及政治、外交、軍事等各種領域,並且還能自成一家,形成一部邏輯體系嚴密、涵蓋文韜武略的謀略全書。」

其中有大量過猶不及事例,如仁愛、仗義、禮樂、名器、法制、刑賞、學識、尚賢等等,只要過了度,都會成為流弊,出現反效果。例如它引用《韓詩外傳》說「士有五反」,富、貴、勇、智、貌都會向相反方向轉化:富而「不以振窮救不足,而反以侈靡無度」,會成為反富;貴而「不以愛人行義理,而反以暴傲」,會成為反貴,同理,會有反勇、反智、反貌 (﹛男子〕貌美好不以統朝位人,而反以蠱女縱欲)。

它借用姜太公的話說,明罰、明察、明賞固然是必要的,但也不可過了頭。刑罰過嚴反而容易引發變亂;明察的同時,也要講厚道,包容一點;明賞過分,則易招貪而生怨,是為「以治而亂」。

這就如《道德經》說的:「法令滋彰,盗賊多有。」賈宜則說:「法出而奸生,令下而詐起,此乖分也。」南懷瑾解釋說,一個社會法令越多,犯法的人就越多;法令規定越繁,空隙漏洞就越大。古代的例子是秦始皇的法令那麼森嚴,還是有人革命;劉邦打入咸陽,只約法三章,老百姓反而乖乖的了。

現代例子中最好的是美國,立法最繁而入獄者最多,監獄不勝負荷。真正會犯罪的,往往還是最懂法律的人。特朗普這樣的超級富豪可以不交稅,反公然以聰明自詡。

所以,法治並非如想像的好,這可能正好讓別有用心者有空子可讚。三權分立?請看看美國兩黨、兩位總統為最高法院法官空缺的明爭暗鬥。

2017年2月17日 星期五

文言雖美,難免被白話取代

買了一本吾三省編著的《古代漢語八千詞》。這是查找古文用詞的工具書,編排很有特色,有別於一般只按詞條排列的工具書,不是查找某個詞的釋義,也可以閱讀,隨便翻到哪裡讀一兩頁也有裨益。

它吸取古代類書之所長,採擇習見常用的詞語 ,按詞義的相同、相近、相關,分門別類地集中起來,以篇為單位串聯解釋,每篇釋詞從幾條到幾十條不等,一般長一兩頁,從中可以比較同類詞、同義詞的差別,又可從引述的古書原文中豐富文史知識。它也有按詞條排列的索引,要查找某個詞的釋義很方便。

隨便翻到〈發酵酒和蒸餾酒〉一篇就很有趣,讓你知道上古時代人們飲的發酵酒中味厚的叫醇,味薄的叫醨,甜酒叫醴,汁滓混合的叫醪,即酒釀,是濁酒,過濾了是為清酒。蒸餾酒技術是七百年前的明代才從阿拉伯引入的。酬酢是互相敬酒,主敬客是酬,客敬主則為酢。如今稱有酒量、有氣量為雅量,其中的雅原指酒器,大者為伯雅,中者為仲雅,小者為季雅。

〈五風十雨〉一篇說到八個方向的風各有稱謂,這就是佛印戲謔蘇東坡的「八風吹不到,一屁過江來」的八風。《呂氏春秋》、《淮南子》、《說文》 中的八風不一樣,例如香港近來澟烈的東風,三本書分別稱為滔風、條風、明庶風。「涼風有信」的涼風,據後兩書是指西南風。

從中,益發知道前人對事物指稱細緻分明,而白話文把這些都簡化了。簡化的最大好處是減了繁瑣,以簡馭繁。文言亦有以簡馭繁的優點,可是它的簡其實又繁,因為每個事物都有單字專名,特別是在先秦。如白色的公羊曰羒,黑色的公羊曰羖,黃羊曰羳。隨着社會日益紛繁複雜,漢字若不斷增加單字詞來應付新事物,字數不斷增多,會超乎人們的記憶負荷。《康熙字典》收字四萬多,誰應付得了? 為了提高固有字詞的利用率,漢字往往一字而賦予多義,以及一音多字。這顯然也不可能無限發展,以免造成語意混亂。漢字由聲母、韻母、聲調構成的發音系統,實在也無法產生足夠可以容易辨別的字音來。

於是人們想到了增加多音節詞的方法,雙音節詞不斷產生。據《漢語白話發展史》,從理論上計算,漢語的一千四百多個音節互相搭配,可組成一百九十六萬個雙字詞,三千個常用字交叉匯編則可記載九百萬個雙字詞。王力因而指出,不管增加多少新詞,漢語原則上都不需要增加新字。在白話文中,雙字詞因而遠多於單字詞。羒、羖、羳等字於是成為冷僻字,不學不記也無所謂,除非閱讀古文。

可以看到,文言文儘管有言簡意賅、文辭雅潔等優點,卻是必然無法抗拒被白話文取代的命運。然而不必把文言與白話對立起來,兩者各有所長,各美其美,偏廢其一,對個人對民族、對文化都是重大損失。

2017年2月15日 星期三

漢字:歷史功勞與現代優勢

被淘汰了的中文打字機
中華文化是當今世上唯一源流不斷、繁衍數千年的文化,原因是什麼? 香港大學前副校長李焯芬曾就此向饒宗頤教授請教,教授認為這是漢字的功勞。余光中教授亦有同樣的見解,把漢字譽為「文化長城」。

漢字長城縱橫時空,在時間上傳承了中華文化,在空間上融合了中華廣袤大地上南腔北調的族群,甚至在海外形成大中華文化圈。中國人毋須經過太多訓練就能直接閱讀祖先二千多年前的文章,感悟傳統智慧,這是世界其他文明的人們難以想像的。莎士比亞四百餘年前寫作的英語,是由古英語向現代英語演變的文字 ,原文如今在英語世界已不易讀懂了。

拼音文字易於把口語的發音轉化為文字,文字又易於還原為口語讀音,學習和傳意都堪稱方便。口語音會不斷變化,有人群內部自然而然的變化,有受外來文化影響的變化。文字經過加工成為書面語,卻有一定的穩定性,變化速度肯定落後於口語,隨着時間推移,兩者之間的差距必然越來越大。這在英語非常明顯,就是字的拼寫日益與讀音分離,大量的拼寫己讀不出當今的讀音來,根據讀音又難拼寫出文字。多年來,英國不斷有人呼籲改革、簡化英語,讓寫與讀一致,可是積重難返,見不到進展。互聯網興起後,簡化的英語「網文」和美式英語對保守勢力的壓力大增,英文與時代脫節之弊或者有望改善。

過去多以為拼音文字方便而「先進」。然而事物總有兩重性,拼音文字亦一樣,如今看來,它也有僵化之弊。文字的拼寫若要與時俱進,過去的文字就難免日益與人們的認知脫節。

漢字自然有它的不利之處,自「五四」以來,這方面的討論以至對撻伐如汗牛充棟,許多有識之士判它以死刑,魯迅甚至有「漢字不滅,中國必亡」之恨判。可是漢字在艱難地跨過了一個又一個門檻,特別是電腦資訊革命的現代門檻之後,不但沒有如一些人的判決「死於電腦時代」,還打開了豁然開朗的前景。

不久前,美國《大西洋月刊》(The ATlantic) 發表了一篇題為 Chinese Characters Are Futuristic and the Alphabet Is Old News (漢字有未來,字母老舊了) 的報道,指出代表拼音文字的 QWERTY 鍵盤曾經是世界的驕子,如今卻已落後。這是美國史丹福大學中國歷史系副教授 Tom Mullaney 的見解,他通過對中文打字機歷史和中文電腦化的研究發覺,中文在輸入電腦時能充分利用電腦的智能,你按下一個鍵,它就聯想你打的是什麼漢字;可是在英文,你按下 a 就只是 a。這是我們如今在智能手機上都知道的,即使是手寫輸入,手機也能根據筆劃迅速聯想起來,又接着通過詞組作進一步的聯想,人機互動。「換句話說,鍵入一個漢字,本質上就是鍵入一組指令。」 但是西方世界,人們大多仍在鍵盤上逐字鍵入,對電腦智能的利用不多。漢字對電腦的利用於是優於拼音文字。這一發展出乎人們意料之外。

你會在鍵盤上輸入中文嗎?──手寫輸入不算。

2017年2月14日 星期二

文言與白話 你我互留痕

日前用文言翻譯的短文《青春》(Youth),得到一些朋友喜愛,一位近來愛讀古文的朋友更留言說:「文言之美,固非白話能企及。」我沒有好好學過文言,極少用文言寫作,只是以前因為工作需要在書信上寫過淺白文言。通過不同的閱讀,文言的美和不同於白話的用語、語法,會潤物無情地滲入記憶中,應用起來,即使不能得心應手,也可以勉力達意。有時,還覺得文言比用白話、標準漢語更便於表述,有以少勝多、以簡馭繁之妙 。

我曾經有意識地只用白話寫作,就是只用現代的語詞、語法,清除文言痕跡。後來發覺,這不可能,也沒有必要,因為白話文本身源遠流長,是與文言文一起伴生、發展起來的,兩者互相影響、互相吸取彼此的養分。你以為兩者涇渭分明,仔細去看卻發現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若把兩者對立起來就大錯特錯了。你無法在白話文中抗拒文言元素,它就像基因一樣存在,但兩者怎樣融合卻有高低好壞之分。省港 (廣州與香港) 過去都有文化前輩以善寫「三及第」文章知名,不但融合了文言與白話,還夾雜粵語,文字信手拈來而妙趣橫生。後來東施效顰者眾,「三及第」文字才淪為不淪不類的同義詞。近年一些人為「抗普」而刻意用粵語寫作,文字就更不可同日而語,只讓人覺得粗俗、造作,自絕於人。

朱光潛說:「白話的定義容易下,它就是現在人在口頭的語文;文言的定義卻不易下,如果它指古語,指哪一個時代的古語呢?」這個問題其實對兩者都可一問。

白話如果限定於「現在」,定義當然沒有問題。這其實暗示白話也有「不現在」的,《詩經》、《論語》、《世說新語》、大量佛經、各種章回小說等等,還有不少唐詩宋詞都是用白話或以白話為基礎修飾寫成的,元曲更不用說了。口語不斷變化,且隨地域不同而有別,過去的口語後來儼然也是古語。不同的是,白話有現在活在口頭上的,而文言則沒有,都是過去的、不同時代的。

呂叔湘說:「秦以前的書面語和口語的距離估計不至於太大,但魏漢以後逐漸形成一種相當固定的書面語,即後來所說的『文言』。」文言與白話的區分,少說有兩千年了。

文言作為書面語,變化比較穩定,或刻或寫或印的文字就像錨一樣讓文言不會像口語般隨波逐流,但仍會根據自身的需要有所選擇地吸取一些新的口語成分,增加語彙,加強表達能力。它又必然對口語產生影響。根據口語而成的白話文自然存在大量文言痕跡,最明顯的是大量源於書面語的成語,它們通過千百年來各地豐富的口頭文學走上人們的舌尖,即使是目不識丁的婦孺村夫,也能琅琅上口。粵語中的文言痕跡就更多了,讓很多粵人以「古色古香」沾沾自喜。

因此可以說,今天的中文和各地口語,都是不同程度的文言和白話的混合體。文言簡潔而典雅,若能適當吸取和運用到白話中,當可生色,語和文都一樣。

2017年2月13日 星期一

勝利在望 捨得太難

近幾年的「渣馬」賽事都有七萬餘人參加,海外參加者過萬,可算是香港最觸目的體育盛事,令人高興。但每次聽到有參加者體力不支暈倒以致命危,就令人難過。前年曾有一名跑手為此喪命,昨天又有一名 52 歲女跑手跑至衰竭,危在旦夕。

長跑是非常考驗意志的運動,既鍛練體能,也鍛練意志。它與所有高強度、持續運動一樣,可提高人的情緒,讓人產生興奮感。德國科學家曾在運動員跑步前後用電腦掃描他們的大腦,證實大腦會在運動後釋出內啡肽,大量集中在控制情緒的區域。對運動員進行的心理測驗亦證明,分泌內啡肽越多的,跑步後的歡快感越強。

內啡肽即安多芬(endorphin),亦稱腦內啡,是腦下垂體分泌的內成性類嗎啡生物化學合成激素。如果有人說跑步上癮了,可能就是這東西在起作用。

對於長跑這類挑戰耐力的有氧運動,毅力很重要,自我激勵或旁人的「加油」聲、歡呼聲常讓人作出超乎能力的付出。這可能很危險,讓人忘乎所以而超逾極限,並付出沉重代價。

我常認為,「堅持下去就是勝利」這句老話有誤導性,處理不好,不懂得在關鍵時刻放棄,接在而來的可能是勝利的絕對反面。在這樣的關頭,反而要提倡「捨得」,從捨中有所得。

負面的東西要捨,有時正面的東西也要捨。在股票市場,人們會「止蝕」,鮮聞「止贃」。曾聽一知名人士在電台厲言,哪會有「止贃」的,有得贃當然要繼續贃下去。我一位對股市投資研究得非常有心得的朋友卻是「止贃」、「止蝕」同等對待,在自己設計的電腦程式中對贃與蝕都定下界線,見壞即止,見好即收,自動退出。於是,不斷積少勝為大勝。

道德方面其實亦一樣。亞里士多德說,美德並不純粹是好東西,並不是擁有得越多越好的,有量的界限,毋太多,毋太少。人要有毅力,但不能固執。

如今在不少地方,物質極度豐富、資訊更是爆炸,可能更須知道放棄之道,即少點加法,多點減法。減法這樣的提法,看似時髦,其實是古人之說。淨空法師最近有一文說:「積極的人生需要學會做減法。」他引述了王陽明在《傳習錄》中的話:「吾輩用功,只求日減,不求日增。減得一分人欲,便是復得一分天理,何等輕快灑脫,何等簡易。」淨空法師認為,很多人往往自尋煩惱,自己給自己套上枷鎖,內心裝了太多慾望、得失和放不下,自然處處受牽累。

如今的減法,是對加得太多之後的反彈,生活有慢活,設計有簡約,有人提倡放棄的藝術、減法的人生,等等。這一點不容易,難在「減」是有所「加」然後「減」,「捨」是有所「得」然後「捨」,而人損失時的刺激都大於收穫的興奮,是為心理學與經濟學的「規避效應」。勝利在望之時,捨就更難了。
**
舊文參閱:對理想,不只是要堅持
http://silverylines.blogspot.hk/2014/03/blog-post_19.html

2017年2月11日 星期六

《青春》:我的文言翻譯版本

我在報館做過電訊新聞的翻譯工作,英譯中,一直覺得這是非常好的文字功夫鍛練。這等於不斷的句子重組練習,把英語句子限定的內容要素,根據中文的思維和表述習慣重組成文字流暢、邏輯無誤的句子。中文要用標準漢語,以保證不同地方的華人都看得明白。後來發覺,對一些文字,若用文言文去翻譯,有時更順暢、明白,而有言簡意賅之效。

昨天讀到一篇手機傳來的「心靈雞湯」短文,翻譯的,四百餘字,很好讀。再找來英文原文一讀,發覺原文只 246 字,平實簡潔得多。這是美國作家 Samuel Ullman (塞繆爾·厄爾曼) 的著名作品。

塞繆爾·厄爾曼終年 84 歲 (一八四零~一九二四年),當過兵,做過生意,退休後到七十歲才開始寫作,可謂大器晚成。最出名的就是短短的 Youth,有稱之為散文,有稱之為詩。它之出名是拜美國將軍麥克阿瑟之託。「麥帥」很喜歡這文章,在美軍佔領日本期間,把文章張貼在辦公室牆上,並多次在演講中引述其中句子。《青春》一文因而在日本特別出名。

在網上可以見多個中文版本,最長的凡五百多字,最短的節譯本有 255 字。一般來說,英譯中的字數會多些,據我自己的經驗,中文字數約為英文的 1.6 倍,不過打印出來的版面較小。聯合國各種文字的文件中,中文版永遠最薄,用紙最少。

我直覺這文章適宜用文言文翻譯,試譯了,全文如下,共 285 字。

青春

原作:塞繆爾·厄爾曼 (Samuel Ullman)
翻譯:蕭雪樺

青春不計年,惟心境所致也。非關乎頰紅、唇丹、足健,而關乎志,關乎神馳之質,懷騁之暢,此為脈動之所繫也。

夫青春,一往無前而無踟躕之患,敢採驪珠而不困於惰。多見於花甲男兒,反少見於弱冠少壯。幾度春秋可老其人乎?老其人,失其志可也。

流光逝,可皺膚容;丹忱失,可銷冰魄。憂懼而自怯,則心志沒,氣歸塵土矣。

人皆誘於天地之秘幻,蓋有童子好奇之稚心。人生之樂,眾所欲享,六旬與二八,何異哉?汝心吾心,皆有靈犀焉,苟能通諸大美、大願、大喜、大勇、大能,則青春恆存不棄。

苟或靈犀毀而蒙垢,滿目冰霜,神虛氣短,年雖雙十而老衰。苟若靈犀擎而通明,則氣朗神清,即八十騎鶴,亦可翔飛若青春舞動耶?

Youth
by Samuel Ullman

Youth is not a time of life; it is a state of mind; it is not a matter of rosy cheeks, red lips and supple knees; it is a matter of the will, a quality of the imagination, a vigor of the emotions; it is the freshness of the deep springs of life.

Youth means a temperamental predominance of courage over timidity of the appetite, for adventure over the love of ease. This often exists in a man of sixty more than a boy of twenty. Nobody grows old merely by a number of years. We grow old by deserting our ideals.

Years may wrinkle the skin, but to give up enthusiasm wrinkles the soul. Worry, fear, self-distrust bows the heart and turns the spirit back to dust.

Whether sixty or sixteen, there is in every human being’s heart the lure of wonder, the unfailing child-like appetite of what’s next, and the joy of the game of living. In the center of your heart and my heart there is a wireless station; so long as it receives messages of beauty, hope, cheer, courage and power from men and from the Infinite, so long are you young.

When the aerials are down, and your spirit is covered with snows of cynicism and the ice of pessimism, then you are grown old, even at twenty, but as long as your aerials are up, to catch the waves of optimism, there is hope you may die young at eighty.

2017年2月9日 星期四

環保,從另一角度看看

包裝是否過量了?
世界很複雜。很多東西從表面上看,天經地義,行之者理直氣壯,但深入去看,特別是經由某方面專家指點,你才明白事情不那麼簡單。有些看似理所當然的東西帶有欺騙性,一些人大張旗鼓地去宣揚,你更容易信以為真。譬如環保就有不才這樣的謬誤。

《魔鬼經濟學04》之中就有多篇這方面的短文。所謂「魔鬼經濟學」是 Freakonomics 之中譯,由 freak 和 economics 合成。香港有人譯之為「扶碌經濟學」,但「扶碌」是 fluke (打桌球時僥倖中的) 的音譯,freak 則指異想天開,Freakonomics 其實是思考上另闢蹊徑的經濟學,是芝加哥大學經濟學家 Steven D. Levitt 與《紐約時報》記者 Stephen J. Dubner 的合作產品 。兩人在一系列作品中就廣泛的問題提供了不一樣的視角,往往能讓人在莞然之餘豁然開朗。

譬如對孩子的獎勵 (書中的用語是「賄賂」),作者認為與其有了成績才去獎勵,不如先送出獎品,若成績不達標,獎品會收回。這是心理學上「損失規避」的應用,避免損失的誘因遠大過可有所得的誘因。美國人吃蝦的胃口為什麼大增兩倍?據意見調查,一般人多從需求角度去看,認為主要是人們日益注重健康而少吃紅肉多吃海產之故;經濟學家則從供應角度去看,指出捕撈技術提高、氣候環境有利蝦只生長才是主因。

環保方面也有不少意想不到事情。例如通過立法劃定某種生物的保護區,反為對有關生物不利,因為在漫長的醞釀過程中,會刺激有關地區搶在立法前過度開發。

步行好還是駕車好?據計算,如果你步行 1.5 公里,然後喝一杯牛奶補充體力,生產這杯牛奶的溫室氣體排放量 (如牧場的甲烷排放和運輸卡車的廢氣排放) 約相等於駕車行走同樣距離的廢氣排放;車上若載兩人,開車絕對比走路環保。

世界各地都有環保人士為減少塑料、紙板等包裝發起運動。我也討厭商品的過分包裝。不久前,家人收到一份禮物,是北京「京八件」小吃,大大的盒子裡只有八件小吃,超過一半體積裝的是空氣。

可是商品尤其是食品因為得到包裝保護而減少的浪費和污染卻較為人忽視。腐爛食品會釋放甲烷,它的溫室效力比二氧化碳強 20 倍。據統計,1.5 克的塑料包裝可把一只小黃瓜的保質期從三天延長到 14 天;蘋果有獨立包裝,運輸中的損壞率可降低 27%。食物保存期越長,浪費率就越低,所有蔬果都得益於包裝。

以重量計算,美國人掉棄的食物是包裝物料的六倍。據一項統計,美國人購買的食品有一半會拋進垃圾桶。英國家庭若不浪費食物,相當於把路上的車輛減少五分之一。英國《獨立報》曾報道,丟棄食物產生的二氧化碳,是食物包裝的三倍。

提倡環保可有意想不到的增收之利,柏林一家妓院在這方面很有創意。金融海嘯之後,百業蕭條,妓院亦受打擊。據美聯社報道,柏林一家妓院為此另闢蹊徑:顧客只要出示騎自行車或公共車輛前來的證明,開房價可減五歐羅,這對低薪階層顧客頗有吸引力。據說,妓院生意為之復甦。

2017年2月8日 星期三

歲月無情 風情有道

時光是最無法抗拒的敵人,自人類文明以來,不知道引起過多少「逝者如斯夫」的慨嘆。儘管這樣,各人的先天與後天因素不同,遺傳基因、生存環境、生活態度、文化素養等等有異,受歲月磨洗下的儀容體態就不一樣。

一位女性友人在美國的一段經歷很有趣。她一次在彼邦與朋友到酒吧消遣,竟然被酒保要求出示可以飲酒的年齡證明。朋友說,給你看沒有問題,但你一定不相信。結果那女酒保把眼睛瞪得乒乓球大,她不相信眼前這嬌小的東方「女孩子」快到退休年齡了。一般來說,東方人外貌的衰老速度比西方人慢,這在同齡中老年女子中尤其明顯。

今天早上,在手機上讀到一段信息,據說「整個上海都在傳這個 73 歲的中國老奶奶」。一看,照片中的「老奶奶」並沒有中老年發胖,也無明顯的老皺,還穿上緊身皮衣皮靴騎哈里電單車,在茫茫沙漠騎馬,又穿上華麗旗袍行 catwalk,儼然是一位講究生活與打扮的典型海上上層女子。這同樣會讓西方人瞪眼,對於香港女性,視覺衝擊則不會有多大。不過一般來說,香港人的穿着打扮隨便些,這在香港街頭特別是遊客較多的尖沙咀可以隨時看到差異。

人的適當裝扮是必要的,這既是對別人的尊重,也是對自己的尊重。但怎麼為之適當則各有標準,這要與場合匹配,無過無不及。西方的精英分子近些年為標榜特立獨行而又不太出格,愛裝扮得比大眾的標準低一級半級。於是,台上的高管們常愛穿西裝而不結領帶,或不穿皮鞋穿波鞋。

不過這若無適當有諸內而形於外的內涵相配合,會顯得滑稽,真不好學。或許,三毛說得有道理:「書讀多了,容顏自然改變,很多時候,自己可能以為許多看過的書籍都成為過眼雲煙,不復記憶,其實它們仍是潛在氣質裡、在談吐上、在胸襟的無涯,當然也可能顯露在生活和文字中。」

對於年華老去,中國的讀書人有自己的應對之道。蘇東坡有詩句曰:「誰道人生無再少?門前流水尚能西,休將白髮唱黃雞。」這出自他的一闕《浣溪沙》,有題說「游蘄水清泉寺,寺臨蘭溪,溪水西流。」這寫在他因「烏台案」被貶黃州之後,以「溪水尚能西」,反「黃雞催曉」之恨,表現了雖處困境而自強不息的精神。蘇東坡不會相信自己真的可以不老,他的「腹有詩書氣之華」詩句更能反映他的信念。

中國的詩人都會從詩的意境去尋找這樣的心靈安靜。蘇東坡的「氣」在袁枚的筆下化作「風情」:「若道風情老無分,夕陽不合照桃花。」

讀書可以讓人潛移默化,運動也一樣。經常運動之下,健康的體態、旺盛的精神,自己和別人都感受到。再加上適當的裝扮,對黃雞催曉、白髮催老之恨,應可大減吧?

2017年2月7日 星期二

美英:英語從優勢到劣勢

「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禍福之間的轉換,常常在你眼皮底下稍稍發生,待你驚覺變化時,新的現實可能已洞若觀火了。英語國家的英語優勢,可能就發生着這樣的轉變。

英語今天的優勢是誰都知道的。英語普及是全球化近年的突出現象。美國不但繼承了英國「日不落國」的世界地位,而且仗着比英國更強大的經濟、政治、軍事硬實力,加上前所未有的文化「軟實力」,向全世界發揮空前的影響,英語隨之環球流行。互聯網迅速蔓延下,英語如虎添翼,儼然成為世界語了。不同國家、民族的人要互相溝通,首選必然是英語。這是美英文化的強大載體,是美英最強大的軟實力。不論哪個國家的人,都得學習英語,你不用腳「走出去」,也要學點英語。

於是,在非英語地區,孩子們母語還未學好,就得牙牙學英語了。英語國家,尤其是美英的學生,可免此苦。用他們的母語說話,就走遍天下都不怕,何必學他國語言?中文這被稱「世上最難的語言」就更不要去踫了。

美英卻因此不知不覺地陷入了新的劣勢。孫子說:「知彼知己,百戰不殆。」別人都掌握你的語言,可以通過各種渠道特別是無遠弗屆的網絡世界去了解你、刺探你,而你卻對別人的語言無知,只知己而不知彼,孰優孰劣是明擺着的。英國《金融時報》不久前刊出〈英語為何成了英美的劣勢?〉一文,指出一個說英語的社會就像玻璃房:它會讓你變得透明;對於只會說英語的英國人和美國人而言,外國卻是不透明的。

在冷戰期間,西方以「鐵幕」譏笑蘇中等國。如今,資訊科技發達,美英精通外語的人少,不能了解對方,就如自我築起「鐵幕」來了。倒是別人對美英了如指掌,面對的只是「竹幕」。

《金融時報》的文章談到不少這樣的事例。例如「九一一」之後,美國用阿拉伯語審問疑犯困難重重,中央情報局的翻譯會與軍方常為一句說話的翻譯爭吵。

美國網絡戰專家 Adam Segal 說:俄羅斯和中國有很多知識淵博的人士,他們能夠從英語文件中篩選情報,一旦發現了令人尷尬的信息,可以通過英文社交網站或維基解密傳播出去,能依靠美國媒體放大故事。外國人可以用英語編造假新聞,而反過來就難了,美國缺乏明白哪些外國信息最重要的語言專家。

英國脫歐之發生,也關乎語言。「英國的兩個政治權力中心——議會和小報——幾乎只通曉一種語言。因此,英國人隨隨便便地投票支持退歐,對於歐洲其他國家將作何什麽反應一無所知。」在英語的傲慢下,英國多為外交官的多語種專家不被英國議會和小報信任。英國常駐歐盟代表 Ivan Rogers 爵士不久前辭職就是很好的例子。

這樣的傲慢已形成廣泛的無知,有如坐井觀天。《紐約時報》日前刊登了高級科技記者 John Markoff 等置名的 China Gains on the U.S. in the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Arms Race 一文,指出「中國人工智能趕超美國不是夢話」,其中不乏美國人普遍對中國大步前進的事實茫無所知的例子。

這關乎語言,更關乎心態。在香港,這很清楚。
**
舊文參閱:英語的未來命運
http://silverylines.blogspot.hk/2011/01/blog-post_11.html

2017年2月6日 星期一

食物丟地板上了──吃?不吃?

朋友的朋友生了小孩,朋友前往探望,想抱一抱小孩時,忽然得到溫馨提示:你的雙手消毒了嗎?

我沒有打聽「戲劇情節」怎麼發展下去,只是有點擔心那名在這麼嚴格衛生保護下成長起來的孩子,將來怎麼適應衛生並不完美的社會環境。

不久前讀到美國醫生 Aaron E. Carroll 在《華爾街日報》的文章,說是他在家裡,食物不小心丟到地板上了,會撿起來照吃如儀。不是說撿起來的食物不會沾染到細菌,而是知道這不會髒到哪裡去,家裡有更多地方比地板更髒,若有潔癖的話,有更多更值得擔心的地方。即使在家裡,你也不可能把自己同細菌隔絕開來,無菌而活。

亞里桑那大學的微生物學教授 Charles Gerba 曾對家居不同地方做過種菌檢驗,發覺每平方英寸地板上約有大腸桿菌菌落 3 個 (準確數字是 2.75)。相比之下,比雪櫃把手 (5.37) 和櫥房工作檯面 (5.75) 乾淨得多。廁所的發現更出乎意料之外,最髒的是沖廁把手 (34.65),其次是水龍頭 (15.84),梳洗台桌面 (1.32) 乾淨得多,而人們認為最骯髒的坐廁板竟然最乾淨──只得 0.68。

這說明一個道理:人的手是最髒的,不同的人都用手接觸的東西更髒,如紙幣硬幣、門柄、公共車輛扶手、鍵盤、手機……。

怎麼對待這樣的發現?反應可能有兩種,一是提心吊膽,對什麼都消毒一翻,錢都不敢踫了;二是知道我們都是這麼「骯髒」地活過來的,已培養出強大的免疫力,大可不必過分擔憂。倒是過分乾淨了,遇到病菌時有一擊即倒之虞,正如北方一句老話:不乾不淨,吃了沒病。小孩到不衛生的農村生活一下,反會增強免疫功能。

據《自然》雜誌報道,美國明尼蘇達大學免疫學家 David Masopust 就此用老鼠做過實驗。科學家的醫學實驗老鼠,是在嚴格淨化條件下繁殖、飼養的,但人無法這樣生活。Masopust 懷疑,用這樣的老鼠來模擬人類之染病和抗病並不合適。他從穀倉捉來老鼠,與實驗室老鼠共同飼養兩個月。結果,實驗室老鼠很快便染病,兩成死亡了,但倖存下來的都強壯起來。這些幸運兒感染研究人員引來的李斯特菌後,應對良好,而普通實驗室動物則不能。

你願意讓孩子做實驗室的老鼠,還是野生的老鼠?

人們對現代醫療保健知識知道得太多之後,各種各樣的擔心隨之增加,快不知道該怎麼吃了。我一位醫生朋友沒有受到這樣的束縛,隨意得很,一起飲茶,吃東西毫無禁忌,茶杯碗筷洗不洗也無所謂。他一定深明「水至清則無魚」的道理。

2017年2月5日 星期日

春風迎立皆是春

今天早上,水仙浴露。
好像立春前天一到,感覺就不一樣,最明顯的是空氣濕潤了,還有一點融融小雨。今天早上走出陽台,正在盛開的水仙花都像剛出水的仙子,珠露滿身,潤澤晶瑩。天上,從南面飄來的雲朵疏密有致,雲隙之間處處悅目,那純淨的天藍,是古人製瓷之所謂秘製「雨過天青色」吧?

中國南北緯度遼闊,立春的意義大不相同。二千多年前制訂的二十四節氣,以華夏民族在中原活動中心的氣候為依據,如今氣候已發生相當大的變化,對各個節氣的認識相應地不同了。那時北方有梅花,有大象 (中原所在的河南簡稱「豫」,顯然與象有關),有鱷魚等等,這些都在氣候變冷之後消失了,北方人賞梅得下江南。

剛讀到,研究天氣的專家宋英傑說,如今,立春的寒冷程度在所有節氣中排第三位。立春了,中國 93% 陸地上還是冬天。在氣候學上,入春原來有標準,日平均氣溫連續五天達 10 攝氏度以上才算入春。立春時,中國的冬春分界線約在廣西桂林到江西贛州一線,線以南是春,線以北還是冬。「所謂立春,還只是一番『立意』」,如古籍《群芳譜》的解釋:「立,始建也。春氣始而建立也。」準確點說,這是迎春,春天還姍姍來遲呢。

香港的四季不大分明,如果不在意,春與秋一晃眼就過去,但春天的腳步確會輕輕踩過,你若不在意,可能輕得你感覺不出來。一立春,香港真的春來了。

因此,各地人們對節氣的認識都要「本地化」,就是要根據本地氣候認識各個節氣的意義,不能刻板地解釋。二十四節氣已成功「申遺」,屬於世界非物質文化遺產了,可是怎樣好好保護、傳承面對着困難。二十四節氣主要是為了指導農耕而發明制訂的,與大自然有密切關係,處處以物候變化為依據。如今,人們都往城市轉移,生活在密集人群和建築物形成的人工氣候島中,對自然氣候、物候都日漸疏遠了。

香港每到年頭,在大大小小勘輿學家和遍布坊間的運程書刊一起熱炒下,什麼時候立春很受注意,因為這意味着流年與運命的轉變。至於大自然在立春後的變化,反倒少獲注意。

2017年2月4日 星期六

「筆下留情」版頭照片題詠之五十三(2017/01)

碧海藍天夾陰霾
黃煙捲地氣張乖
白雲臥嶺橫天半
逕把青山抱入懷
(從台灣琉球嶼遙望高雄) 2016/01
綠坡似浪  萬木碧蒼
山下紅塵萬丈  山中清境一方
群峰乍迴響  男女呼如狂
只為爭看
狗逐綿羊下山崗
(題台灣清境山莊舊照)  2017/01/10
檣櫓如林隔飛橋
煙霞淡淡遠山遙
幾時狂飆天際起
蕩滌塵寰山水嬌
(荃灣海旁遙望港島)2017/01/21
新歲雄雞舞
香江不見寒
春花迎福至
大吉是平安
(雞年題句) 2017/01/28

2017年2月3日 星期五

書法:亦娛樂,亦修心

香港習寫書法的朋友每到過年都較忙,都會在迎新春、辭舊歲之際寫寫揮春,在家裡貼上,增添過年氣氛;或送贈親友,以作新年祝願。這不是公開展覽,寫得好不好不大重要,而這樣展展身手,確可以在習字之餘檢示一下一年來的成績。用梁啟超的話來說,這既是藝術,也是很好的娛樂,還可以修心。

梁啟超是思想、國學大家,跟隨老師康有為參與清末的維新運動,又是政治人物。他出身於舉人,在書法上有扎實功夫,有不少為人珍視的作品存世。滿清推翻之後,舊學沒落了。在代之而起的新文化中,書法隨着被否定的四書五經、文言文等被視為過氣的學藝,不再受重視。梁啟超卻在講學之餘,一再為書法呼籲,以圖力抗狂瀾,。

百年過去,時代進一步向電子科技發展,有了鍵盤、觸屏,人們更少執筆、更少寫字。書法屬於小眾的事。日前,網上傳來一段機械人「手」持毛筆寫書法的短片。這並不新鮮,很多年前是見過了,只是今天機械人的書藝更佳,更加「似模似樣」了,相信能把大部分大學生比下去。書法看來有進一步沒落的危機。

這時候重溫一下梁啟超提倡書法的論述,會另有感受。

梁啟超把書法抬舉得很高,認為「書法不僅是一門藝術,而且是美術之中的最高等藝術。」他學貫中西,遊歷過歐日,涉獵過西方的美學理論,因而說「如果說能夠表現個性就是最高的美術,那麼各種美術,以寫字為最高」。西方崇尚個性,在藝術亦然。梁啟超認為,書法通過線條、「光的美」(墨色濃淡)、「力的美」,正好最善表現個性。「放蕩的人,說話放蕩,寫字亦放蕩;拘謹的人,說話拘謹,寫字亦拘謹。」所謂字如其人,字為心畫。

這樣說有些抽象,「字如其人」之說也大可商榷,但他在《書法學習的娛樂性》短文中提出的書法學習七點好處,卻是大家都會同意的。這包括:
一,書法可以獨樂,不必如打乒乓球、打牌等要配對手;
二,習書法不擇時、不擇地,不論陰晴晨昏、室內室外,只要一桌一筆一紙就可以;
三,費錢不多,無論多窮都玩得起;
四,費時不多,寫一兩點鐘可以,寫幾分鐘亦可以,只要有功夫,提筆就可以寫;
五,費精神不多,相對於寫詩作畫、下棋打牌,腦筋並不勞累;
六,成功容易,可以較快見到進步;
七,有助收攝身心,寫字在注意與不注意之間,要想收攝身心,寫字最好。

梁啟超說的是毛筆書法,如擴大到硬筆書法,則書法研習更方便,只要紙筆隨身,隨時寫字而攝心。現在有攜帶方便的科學毛筆,筆頭與傳統毛筆一樣以獸毛製成,即使要寫軟筆書法,要揮毫歛神,也可以隨時掏出筆來進行。把字帖收藏到手機上,還可以隨時臨帖。

書法連機械人都可以寫了,對人來說,手寫字的實用功能進一步流失,書法還值得學嗎? 可是從另一個角度去看,這恰恰說明一手好的手寫書法更難能可貴。它的價值從外向的實用,轉而內向的修心,層次提升了,價值不可同日而語呢。

2017年2月2日 星期四

十年末劇變的一星期

似乎,西曆每個十年到了最後都會有世界大事發生。看看最近幾個十年:上世紀六十年代末,美國登月了;七十年代末,中國開始改革開放,英國戴卓爾夫人當選,伊朗革命推翻巴列維王朝,蘇聯入侵阿富汗;八十年代末中國政治風波震盪全球,蘇東波風雲激變;九十年代末,亞洲金融風暴環球席捲;踏進新千禧,零零年代末刮起更大的華爾街金融海嘯。如今,一十年代快近尾聲,世界又面臨巨變了。

以上觀察或許過於粗疏,不等於說每個十年都是風平波靜開始的,譬如零零年代剛開始不久,全世界就受到「九一一」事件震撼,接着又在「沙士」的侵襲下顫慄。可是「十年末震盪」如今的確又發生了,其標誌性事件,任誰都能說出來,是特朗普就任美國總統,旋即以「把舊世界打得稀巴爛」的姿態震驚全世界。另一方面,中國主席習近平在瑞士的世界經濟論壇發表了西方傳媒稱之為「喜出望外」的撐全球化宣言。

香港中文大學前教授楊汝萬在分析世界局勢時,曾把一九七九年稱為分水嶺,其中的劇變,特別是中國巨輪改變航向,至今是左右世局變化的重要因素。由當年伊朗和阿富汗引發的連串衝擊,曾使美國高姿態軍事介入。如今世界面對的巨大變局,可說是世局在這分水嶺之後近四十年來波詭雲譎演變的結果。其中,兩個大國中國和美國的你進我退非常明顯。當年,小小香港的生產總值已相當於中國的四分之一;如今,大概只及百分之一了,這還是人民幣匯率近來不斷下降的結果。而在全世界,中國已是世界第二大經濟體,其中也有匯率的「不利」因素。

一月二十日之前的一個星期中,這一進一退以強烈的對比呈現在世人眼前。習近平到了被視為「資本主義精神家園」的達沃斯論壇發表捍衛全球化和自由貿易的講話,而特朗普的就職講話則強烈質疑全球化,並隨即以一系列行政命令對抗全球化。

英國《金融時報》的現場報道很能反映夾在中美之間的歐洲對這強烈變化的震驚。它的亞洲版主編吉密歐認為,習近平的講話具有重要的象徵意義。專欄作家吉迪恩•拉赫曼更說,在論壇各種幕後和演講的字里行間中,人們開始意識到「大西洋主義的時代或許即將落幕」;在這種環境下,歐盟官員如今日益有意向北京方面靠攏。

BBC 就這一星期的變化報道說:「一星期不過就是一星期,但從戰略上來說,中國啟航了。」

德國總理默克爾沒有出席論壇,但評論說:「歐洲需要照顧好自己。」英國首相文翠珊 (特里莎.梅) 作為第一個與美國新任總統特朗普會面的外國領袖,在美國的演講中說得清楚:「英美干預主權國家並試圖按照自己形象改造世界的日子已經過去了。」歐洲這兩位女政治家在歐盟去向上南轅北轍,然而以上講話都反映了歐洲的新情緒。

特朗普的言行,不管你在外面怎麼看,在美國有着強大的「群眾基礎」,他的「美國為先」、「愛祖國,用國貨」疾呼有巨大回響。可是從全球角度去看,不能否認這代表着美國國家理念和戰略的轉向,即用「美國主義」取代「全球主義」。回顧自戰後以來的世界格局,這是何等的劇變。

特朗普近日簽署了不知多少個獨斷獨行的行政命令,他的簽名式經常可見。有人說這簽名有如強烈地震的震波圖,命令造成的震盪,不言而喻也。

2017年2月1日 星期三

自樂自娛言古今

中國文化中有個「自娛」的概念,從文人士大夫到村夫野老,都有自娛自遣之道,在日常生活的文化藝術中尋求心靈的滿足。

陶淵明筆下的五柳先生「常著文章以自娛,頗示己志」,相信亦是作者之夫子自道。《唐臣傳》中記五代十國後唐的李襲吉也說:「襲吉為人恬淡,以文辭自娛。」除了文辭,明末名臣袁可立罷官後「里居凡數年,但以詩酒自娛。」清王士禛記觀宋荔裳畫,「因得摹本珍藏,暇日展玩以自娛也。」文人讀好詩書固然是向上流動之道,亦不失為自娛之樂,琴棋書畫都一樣。

他們居於廟堂之上時,亦不忘以詩書自娛,傳統至晚清猶在。曾國藩有「早起習寸大字一百」的日課;據《曾國藩日記》,他經常每月寫一百幅對聯。李鴻章每日除了早有習字日課,還晚臨《聖教序》。吳大澂把金文「散氏盤」(357字) 臨寫了百遍,算來起碼要花一年功夫。

他們一旦失意而處於江湖之遠就更如是,這可能還是他們創作的豐收期,杜甫懷念李白的詩中因而有「文章憎命達」之句。蘇東坡主要的傳世作品多是不得意而自娛之下的產物,包括東坡肉。

這些產物可能會為大眾所喜愛,但首先一定為了自娛,東坡肉首先是蘇東坡自己愛吃的,大眾都為之垂涎不過是意外的「附加值」,蘇東坡不會為取悅大眾而研製出這流芳幾百年的美食來。差不多同時產生的文人畫也一樣。畫畫本來是畫匠的事,文人習書之餘塗鴉以自娛,「撈過界」之舉卻成為文人畫之濫觴。

音樂方面,文人愛彈的古琴更是自娛之樂,它根本不適合娛樂他人,琴聲頂多只能讓三兩知己可聞。即使不懂彈琴而掛琴一張,掛的甚至是無弦琴,就更加自娛了──琴聲只存在於心中。

至於村夫野老,自娛的玩樂不區形式,歌、舞、樂以至服飾都一樣,管其他人喜愛不喜愛,自己喜愛,一伙人喜愛,或一個寨子、一個部族的人喜愛就夠了,儘管可能存在種種原生態的粗獷。這些有別於主流的藝術形式而自得其樂地存在於偏遠山野中,直到某一天被外部世界發現,會讓人驚艷。

王維有《辛夷塢》詩說: 「木末芙蓉花,山中發紅萼。澗戶寂無人,紛紛開且落。」詩中的芙蓉花即辛夷花,亦即近日開花的紫玉蘭花、白玉蘭花,它既是文人精神人格的形象寄託,也是不少民間藝術的寫照。

自得其樂應當是藝術不可或失的要義,無論什麼藝術,必先能自樂才能樂人。這樣的自樂,在旁人看來可能很寂寞。寂寞可能是真的,但何嘗不是樂趣?

昨天應邀到一位朋友在大埔大美督的新居去與幾位朋友樂聚,他們都是中樂好手,有多年前的老拍檔,有首度以樂相會之友,彈琵琶、古箏、二胡的。朋友的家寬敞舒適,樂器齊備,大家整個晚上不斷隨手弄琴撥弦,沒有特別準備,都是即興的合奏、伴奏,想到哪一曲玩哪一曲。音樂並不完美,但彼此愜意。相對於一些只為了音樂會演出而自己實在不欣賞的樂曲排練,這舒心得多,更符合古來的自娛追求。

不斷供應的美食反倒變成次要了,真辜負了主人的美意,是為美中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