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3月12日 星期三

信筆留情21:雅俗互參自古然

XX:

上星期和你聊起雅與俗的界定、界限,還有些話沒有說完,今天就把話題再續下去。

雅與俗,在我看來,就像太極的黑白兩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而且不斷相互轉化,有俗而成雅的,也有雅而變俗的,只要沒有湮滅,就有機會向著對立的另一方轉化。

看看中國的古典詩詞,孔老夫子選編的《詩經》,千百年來是讀書人的必讀書,誰個今天捧起來吟誦,那份古雅沒得說,不是讀唐詩宋詞可比。可是《詩經》裡的篇章,不過是當年村野男女的民謠,不是要傳之久遠的微言大義,歌之詠之的是塵俗瑣細,男女私情。《鄭風》有這樣的詩句:「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揚。邂逅相遇,與子相藏。」像這樣露骨寫偷歡苟合情事的詩篇,書中並不少。

《詩經》的年代,民智不高。越千年至宋,中華文明歷漢唐之大盛,詩雖衰微,詞則大放異彩,文人士大夫都以寫得一手好詞為貴。但誰都知道,詞其實亦發端於民間,文人也來湊熱鬧,當初不過作為歌筵舞榭、茶餘酒後的消遣,寫的盡是艷事閑愁,可謂至俗,不登大雅之堂。經過其後的發展,再經千年沉澱,宋詞才有今天與唐詩並稱的地位。

小說何嘗不一樣?四大古典小說,起碼三本是市井通俗讀物。即使俗如《金瓶梅》今天也成為大學裡的學術研究對象了,早些年在內地,要高貴的高級幹部,才可以讀足本版本呢。如今,事物更新、演變速度加快,小說的雅化也快多了。金庸的武俠小說面世還不到半世紀,已經成為「經典」,催生出「金學」了。

俗而雅化,固然可喜,雅而俗化又如何?也不乏可喜的演變。我知道你是喜歡巴赫的,還給我送過一只巴赫的鋼琴賦格曲。我可要介紹你看看一《搖擺巴赫》的DVD,這十七世紀古典音樂與二十世紀爵士音樂的踫撞,是二零零零年萊比錫巴赫音樂節的現場錄音錄影。那些流行與古典音樂大師們無門戶成見,只為追求音樂新意的真誠,叫人感動。

芭蕾舞也有這樣的創新。那天看到一輯關於當今最出色男芭蕾舞蹈家帕特里克.杜邦(Pactrick Dupond)的電視片,這位繼雷里耶夫之後傲視芭蕾舞壇的法國人得到的一個評價是:「他的舞蹈很快受歡迎,是因為帶有流行文化的元素。」

就是字詞方面也有這樣的演變,很多方言口語字詞經過一段時間的流行之後,會堂而皇之的成為書面語──也算雅化吧?香港的通俗口語,不少就經歷了這樣的「磨煉」,給收進了權威的《現代漢語詞典》。據我手上的二零零二年增補版《現代漢語詞典》,附錄的「新詞新義」就有大量香港詞:扳平、補倉、菜單、炒股、充電、穿幫、打卡、當紅、放水……。

其實,這樣的轉化,古人早就注意到了。清人范寅在《論雅俗字》一文中有這樣的論斷:「今之雅,古之俗也;今之俗,後之雅也。與其雅而不達事情,孰若俗而中肯綮乎?」真是高見。這不是泯滅了雅俗的界限了麼?界限還是有的,不好輕易,或以個人喜好,以一個俗字打倒別人的愛好就是了。就算是俗,還有通俗、俚俗、粗俗、低俗、媚俗、傭俗的細微分別呢。生於塵世,不染點俗氣,就人氣也沒有了,誰修得如此道骨仙風?就是劉忠德老先生也還未修得到呢。

雪樺
06年4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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