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4月15日 星期三

四次疾控危機的共同教訓

中國傳統醫學一貫強調預防,如最早的醫療典籍《黃帝內經》所說「上醫治未病,中醫治欲病,下醫治已病」。西漢典籍《淮南子》則說「良醫者,常治無病之病,故無病」。治已病,是逼不得已而為之,「聖人不治已病」。

這也是現代公共衛心的核心思想。王紹光提到美國耶魯大學教授溫斯洛(Charles-Edward A. Winslow)一九二零年提出的公共衛生「經典定義」定義:公共衛生是通過有組織的共同體努力來預防疾病、延長壽命和促進健康和效益的科學與藝術。強調的也是預防。

中外經驗都證明,人的平均夀命延長,主要在於公共衛生進步,治療手段提升是次要的。美國CDC一九九九年研究了美國整個二十世紀人均預期壽命的增長,把增加的30歲中的25歲歸因於公共衛生改善。

新中國自一九四九年成立到二零零零年,只半個世紀,人均預期壽命就增加了30多歲。其間,中國各方面水平都遠遠落後於美國,不難想見,人均夀命大幅延長,主要歸功於預防為主的公共衛生政策。一個例子是,中國一九六一年全球第一個宣布消滅了天花,比全球最終消滅天花提早了16年。

但王紹光認為新中國70 年中,疾控體系出現過四次危機。第一次是一九五八年到一九六一年,第二次是一九六七年到一九七一年,第三次是一九八五年到二零零三年,最後一次是二零零八年到如今。共同的教訓是,一旦不切切實實貫徹、執行、落實預防為主的公共衛生政策,就會受到懲罰,就會出現大問題。非典與新冠疫情是最大的教訓。

第一次危機發生在「大躍進」時期,表徵是防疫站的絕對數量在增長,但相對於醫院的數量在下降。第二次危機發生在「文革」初期,衛生防疫站的絕對數量和相對數量雙雙下降。第三次危機是在非典之前,表徵是衛生防疫部門得不到足夠的財政撥款。非典以後,衛生總費用一直在增加,而且越增越快,但政府衛生支出佔衛生總費用比重從一九八五年起一直急劇下滑。

非典以後,國家提出要在三年以內建立健全的疾病預防控制體系,各級一共投入116億元,完成了全國2448個縣級及其以上的疾控機構的基礎設施建設,主要是硬件建設。但這是否意味着實現了預防為主?王紹光的答案是否定的。不久,第四次危機逐步形成。

第四次危機的表徵是疾控部門在醫療衛生體制中相對地位持續下降。非典危機之後,重醫療、輕預防的頑疾復發,後果是疾控體系地位低下、人員不足、人才外流,人民健康水平改善乏力。疾控系統工作壓力大、薪酬待遇低,在其中當醫生,工資可能只有同級醫院、同職稱的1/3左右。非典之後,疾控體系人員最多時在二零零四年達到 21 萬人,到二零一八年,減少到18 萬多。同期間,中國整個醫療衛生人員數量二零一八年達到1230多萬,增加了將近一倍。

每萬人的疾控人員數(疾控中心所有工作人員/中國人口),中國在二零零四年是 1.62,二零一八年降到了1.35。相對之下,美國是9.3,俄羅斯是13.8,中國竟然只及俄羅斯的十分之一。

從這角度看,新冠疫情有其偶然性,亦有必然因素存焉。

此番戰「疫」,的確「既有經驗,也有教訓」,經驗與教訓都不僅限於抗疫本身,而廣及從國家到地方的治理體系與治理能力。苟能把短板補齊,則全國上下作出的巨大努力與犧牲就不致白費。

(二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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