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里士多德有一個非常深刻的見解:美德不是擁有得越多就越好的。世間所有好東西都一樣,夠了就夠了,過量則有害。自由是這樣的好東西,民主也是這樣的好東西。
去年 (二零一六年) 年底美國舉行大選那一天,新加坡《海峽時報》評論說:「西方政治體制的缺陷從未像今天這樣清晰地展現給世人。」指的自然是特朗普與希拉莉那場總統競選中的種種醜惡、卑劣表現。這是福山所說的 America in Decay (美國衰敗) 的集中呈現,是政治學者早已關注的問題,只不過在美國進一步衰落之下,以鬧劇的形式通過大選全面暴露在世人面前而已。
西方從歐洲中世紀的黑暗中走出來,經歷了文藝復興、啟蒙主義運動、工業革命、全球殖民擴張等等,率先建立起一個又一個現代發達國家,是為人類文明發展史上的巨大成就。這通常被理解為西方自由民主制度發展和擴張的歷史,西方在擴張影響力的同時,把自己的自由民主制度詡為「普世」價值。很多人在接受西方經濟成就的同時,也被「普世」了。
很多學者卻把西方的自由民主制度看作是一場大約進行了二百五十年的試驗,相對於人類數千年的文明史,試驗時間不長。其中被視為典型的美國體制缺陷,就是這時候展現的。
這體現為:一是制度僵化,「三權分立」變成三方扯皮,出現福山所謂的「否決政治」(vetocracy),行政效率低落;二是政治精英思維僵化,出現「政治極化」,各走意識形態極端;三是利益集團林立,形成強大幕後勢力;四是民粹主義崛起,「美國獨立的巨人」約翰.亞當斯所擔心的「多數人的暴政」正在成為現實。
這樣的問題,在歐洲各國亦不同程度地展現,以致讓人懷疑是制度缺陷。其實這樣的缺陷,在西方向全世界擴行其「普世」價值的數十年過程中,已在不下幾十個非歐洲國家和地區充分暴露。從美國後院的中南美洲、戰後的非洲到冷戰後的阿富汗、伊拉克、敘利亞、利比亞、埃及、烏克蘭……都打着自由民主的旗幟走進泥沼去。
為什麼會這樣,很值得探討。歐洲也曾打生打死幾百年,到一個一個民族國家建立起來,也逐步建立起民主政制,和平穩定。它們的民族、宗教構成簡單,在外部強權林立下內部利益較一致,少數服從多數的代議政制民主沒有造成重大分化與對抗。可是一旦形成民族對抗,如冷戰結束後南斯拉夫和蘇聯解體中的民族敵對,一樣會暴力橫生。
這情況在歐洲以外更嚴重,民主不僅是意見的不同,選票爭奪是不同民族、部族,不同宗教或宗教派別之間權力、利害的殊死爭奪,往往是生存與滅亡的對立。一選舉就撕裂,以致厮殺。在自覺你死我亡之下,人就冷血了 ── 民主的冷血,冷血的民主,所在多有。
英國歷史學家 Perry Anderson 在《新自由主義的歷史教訓》一文中指出:「民主制新自由主義敢於公開斷言:我們的代議制民主不是一個至高無上的價值;相反,它是一個就內在本質來說不合適的工具,它很容易超過限度,而且事實上已變成這樣的了。」
「新自由主義煽動者發出的信息是:我們需要更少的民主,例如,他們因此強調建立一個在法律上完全獨立於(不管哪一個)政府的中央銀行的重要性,或者堅持要在憲法中寫下禁止任何財政赤字的規定。」他們把自己的經濟利益看得至高無上,是所有內外政策的出發點。特朗普的政策不是個人拍拍後腦勺定下來的。
從這個角度去看,美國的衰落很值得擔憂,因為它遠不是歐洲那樣單純的「民族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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