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事是有感而發的,說是與朋友聚晤時,常聽到有人對不同事物有所精專,例如有人說起紅酒來淊淊不絕,有人講到茗茶如數家珍,都頗有研究,而她總是答不上嘴。同事說,對很多事物都有興趣,可就是無法找一門專注下去,培養出自己的專長。
我早年就設法告誡自己,要確定自己的目標,就一個明確的領域鑽研下去,以期有所成就。那時還從一篇文章中抄錄了一段有關的文字貼在書櫃旁邊,以作警惕。可是,這從來沒有做到。想來,自己真有點像走進玉米地裡摘玉米的猴子,一手一個,卻還想多摘點,於是把玉米夾在腋下,可是手一伸,腋下的玉米就丟了;摘來摘去還是那麼多。
要「捨」才能「得」的道理也是明白的,也常常這麼做,可是也常常捨不得,特別是遇到有興趣的文章、題目,就會鑽研一下。如今要這樣做,非常方便,上網一搜尋,可以調來看不完的材料。然而回頭看,也就是蜻蜓點水,什麼都不專。
近日翻出《文學與神明:饒宗頤訪談錄》一書重看,讀到饒宗頤自言「拖泥帶水」,莞然而笑。他之所以「拖泥帶水」,皆因「百足咁多爪之故」(像蜈蚣般多足爪)。
饒宗頤大概是目前中國學者中學術涉獵面最廣博的,堪稱跨越東西、縱橫古今、兼修學藝,舉凡甲骨、簡帛、敦煌、古文字、上古史、中外交通史、近東古史、藝術史、音樂、詞學……都不但有大量著述,而且有所開創。
他由於涉獵廣博,常能在融匯貫通之下,把不同領域的資料結合起來,作跨學科的研究。現代的大學中,開設跨學科的課題、課程、學科已成潮流,而饒宗頤就一直這樣做學問,不但跨學科,還跨地域、跨文化、跨古今。
他自言:「讀書須貫通,做學問也須貫通,長期以來,我養成了一種習慣,就是拖泥帶水。這一習慣,說得文雅一點,就是一種聯繫,將十萬八千里以外,看似毫無牽連的問題集中一起,進行探究。所以,面鋪得較寬。」
據說有一年,香港作家聯會給他做夀,他談到自己做學問是拖泥帶水做出來的,「在座諸公,恐其語帶機鋒……未敢輕易接招」。
至於藝術方面,如繪畫、書法、古琴等,他用一個「玩」字,是「玩」出來。這自然不是一般人概念中的「玩」,而是孔子所說的「游於藝」。
饒宗頤又言:「我平生治學,所好迭異。」他自號「選堂」,「以選名吾堂,正好可表示自己學有三變」。在做學問上經常「見異思遷」,是因為「我的求知欲征服了我整個人,吞沒了我自己。我覺得做學問是一種樂趣。我研究很多很多問題,我學會了一種又一種文字。為了尋找一件事的根源,我一定要找到原來說的那句話。這一過程,要很有耐心。有些問題,慢慢研究,竟花費了十幾年。」
有人把他與龔自珍、王國維相比,他說不敢當,亦不公平,因為龔只活到49歲,王活到50歲,「以他們五十歲的成績,和我八九十歲的成績比較是不夠公平的」。他到今年97歲了。
他說得好:「學問其實是積微之功,在於點滴之積累。人的生命如同蠟燭,燒得紅紅旺旺的,卻很快就熄滅。……這也就是說,身體才是做學問的本錢。」
對這樣的學問家來說,沒有所謂專不專的問題,因為做什麼都專,做什麼都做到最好。──這該是活在當下的最佳註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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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文重溫:
http://silverylines.blogspot.hk/2010/08/blog-post_18.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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