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種文化會活生生地在日常生活的小節中表現出來,一個小小的習慣,一個簡單的用語的背後,可能有着深刻文化意義。
日前曾在這裡另一篇文章裡提到,Daniel Everett帶兩名皮拉哈人到一個小鎮去,三人走到街上,總成首尾一線行走,無論他怎麼吩咐兩名皮拉哈人與他並肩而行都不行,兩人總要直排單行地走,三人成一線。他後來才知道,這是皮拉哈人在叢林生活形成的習慣,那裡沒有寬敞的路可走,只有能容一人的小徑,必須首尾相隨而行;若根本無路,首尾相隨最省力,也最容易互相照應。
皮拉哈人還有太多難以理解的東西,例如,他們沒有左右的概念。
按照我們「文明世界、先進社會」的認知習慣,分清左右是最早讓小孩子建立的概念之一。可是皮拉哈人不知道什麼叫左、什麼叫右。Daniel Everett與皮拉哈人交談,拉着他的左手問這叫什麼,答是「我的手」,拉着右手問,也是「我的手」。Daniel Everett伸出自己的手去問,不管左手右手,都是「你的手」。繼續追問下去,有時這隻手是上游,有時那隻手是上游。這讓人更糊塗了。
Daniel Everett後來跟皮拉哈人去狩獵,發覺皮拉哈人很清楚活動範圍內每條河流的走向,每走到一個叉路要指出方向時,都以上游、下游為準去表明,有時左是上游,有時右是上游。又或以向着河流、向着叢林表明前後方向。他們到了一個新地方,首先要知道的是河流在哪裡,以為自己定位。
這似乎很奇怪,但細想,會發覺不同地方的人有不同的定向標準。你到北京向當地人問路,可能會被弄得一頭霧水,因為對方會東南西北地給你指示,而不會告訴你到哪裡左拐,到哪裡右轉。我有個北京來的朋友到了香港島總走錯路,原來常把北方的定位搞錯了,「找不到北」。他們在北京棋盤樣的街道布局中,去到哪裡都知道「北」,然後以此給自己定位。這與皮拉哈人的定位系統相同,都是「絕對」定位系統。以羅盤或客觀世界的事物為標準定位,也叫離心式定位系統。
我們習慣以左右為標準的,是以身體作導向的定位系統,是向心式的,去到哪裡都以人面對的方向為標準。Daniel Everett認為:這個「相對」的定位系統有時候行得通,但注定不夠精確,而且有時會產生混淆。這樣的混淆我常遇到:給人寫個對聯,他問你該怎麼貼,你光說上聯在右、下聯在左不行,還要說清楚這是在外、面向門口而言的,否則對方可能作相反的理解 。
在我們的世界裡很多想當然的事,到了皮拉哈人那裡往往不一樣。譬如我們總以為一個社會總會有領袖,即使落後的部族也會有個酋長什麼的。可是皮拉哈人中間不會有這樣的人,那裡人人平等。Daniel Everett說,西方社會是喜歡美洲原住民有個領袖的,以方便與他們談生意。可是到了這些亞馬遜的原住民中間,他找不到這樣一個方便打交道的人。
(讀《別睡,這裡有蛇》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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