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7月2日 星期二

距離之美與錯覺

黑釉陶罐
案頭有一個黑釉陶罐,相當粗糙,尤其是翻過來看,碣色的陶胎很不平整,還多砂眼;罐身的釉色不勻,較薄,可是籠罩着一層柔和的包漿,手感潤澤。

這是一位收藏古陶瓷的醫生朋友多年前送的,說是不值錢的東西。的確,相對於他那些宋明瓷器,這陶罐一點不起眼,無疑是雞肋。前些天收拾東西,翻出這包裹得嚴嚴的陶罐來。摩娑一番後,覺得與其束諸高閣,不如朝夕相見,索性拿來做了筆筒。只要小心伺弄,該不會有損傷。

我對它無知,是耀州窑、建窑還是什麼窑的?是哪個年代的?價值幾許?都不知道。只感覺,其中沉澱着歲月滄桑的古樸之美,讓人遐思邈遠。

這美感是距離帶來的。對一種事物,時間距離、空間距離、心理距離,會加強或削弱審美效果。所謂朦朧美,也與距離有關。

那陶罐美嗎?我真的喜歡,對陶瓷,一向喜歡造型簡樸、釉色純淨的。宋瓷珍貴而討人喜愛,主要是因為宋朝王帝的審美眼光高古,讓工匠摹仿青銅品去燒製御用瓷,讓宋瓷成為千古珍品。黑釉陶罐不能與宋朝御用瓷相提並論,但一樣予人簡約樸素的美感。

關鍵是時空距離的作用。

詩的美也常靠距離營造,古今一樣。「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秦觀),「如何讓你遇見我/在我最美麗的時刻/為這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求他讓我們結一段塵緣/佛於是把我化作一棵樹/長在你必經的路旁」(席慕容),都動用了時空距離這利器。

還有一首《世上最遙遠的距離》的詩很出名,到網上搜尋,作者可能是泰戈爾,詩開頭說:「世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的距離/不是天各一方/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卻不知道我愛你。」詩歌不斷發展,最後可能是「世上最遙遠的距離/是飛鳥與魚的距離/一個翱翔天際/一個卻深潛海底。」之所以說「可能」,因為是偽託泰戈爾之名上載的。據香港作家張小嫻說,她一九九七年在《荷包裡的單人床》小說中通過主人公蘇盈之口說了開頭幾句,後來就有好事者不斷續貂,利用距離兩字作文章,出現不少版本。

距離遠了,朦朧了,也會產生錯覺,「遠看一隻豬,近看一頭驢」就是這樣產生的。空間距離如是,時間距離亦一樣。你沒有在那個時代生活過,或只懵懵懂懂生活過,卻死命企圖顛倒時間,重返舊時,總欠說服力,甚至讓人覺得是無知的錯覺。

見到一批大概二十歲上下的後生揮舞起港英旗,我就有這樣的感覺。要重返他們出生前的英國殖民時代?正為脫歐焦頭爛額的英國有識之士,全世界擺脫了殖民主義奴役的人,看到都會為這樣的無知失笑:翻到哪年哪月的黃曆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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