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2月28日 星期四

鍾南山:成名何須待沙士

經常游泳鍜練的鍾南山
今天有報道說,「SARS 之後,鍾南山一舉成名」。這句話不對,起碼要加個限定語:「SARS 之後,鍾南山在香港一舉成名」。對香港人來說,在沙士疫情十年前爆發之前,鍾南山這位大陸醫生的名字的確聞所未聞。事實卻是,鍾南山早就很出名了,只是香港人坐井觀天而已。

我早就找這位名醫看過病,時間應該在八九十年代之交,而鍾南山之「成名」更在此之前。

鍾南山這名字全國聞名,應當早在一九五九年。這不發生在醫療領域,而在運動場上。那時,鍾南山應該還在北京求學吧。他愛好運動,參加第一屆全運會,就打破了400欄的全國記錄,並在男子十項全能奪得亞軍。

我是由一位在廣州某大醫院當主任的朋友介紹去找鍾南山看病的。有一段時間,我每星期一次到廣州的工人醫院看他的專家門診。朋友推薦他,是因為他那時已「譽滿杏林」。他是那時廣東兩位全國「勞動模範」之一,另一位是頂頂大名的紅線女。

朋友說,他考取公派留學資格,到英國進修時(一九七九至一九八一年),從事了一項很厭惡性的研究。他的專項是呼吸道系統疾病,他於是專門研究了痰涎。這使他在自己的專科領域不但有所專,還有所長。

後來又知道,他到倫敦愛丁堡大學進修時,中國醫生的資格不獲承認,導師要把兩年的留學時間限為八個月,他拼命工作,結果取得六項重要成果,完成了七篇學術論文。另一項研究是這樣的:他在關於吸煙與健康的研究中,爲了取得可靠的數據,讓同事向他體內輸入一氧化碳,同時不斷抽血檢驗;當一氧化碳濃度在血液中達到15%時,同事要求停止,但他認爲這樣還達不到實驗設計要求,結果堅持到血紅蛋白中的一氧化碳濃度達到22%才停止;這相當於正常人連續吸60多支香煙,還加上抽出800cc鮮血。

到兩年的學習結束時,愛丁堡大學和導師一再盛情挽留,但他決心回國,因為「我的事業在中國」。

他每次看病都帶着幾個學生,對病人的態度和藹親切。有一次,我看了病第二天回港時,在深圳火車站的月台上遇到他。交談之下知道,他要到香港「出差」會診,病人或許是某位領導或是名人吧。

但我相信他無論看什麼病人都一樣。據說,和他一起工作的人都知道他一句名言:看病只看病情,不看背景。他還有著名的「三個一樣」:高幹平民一樣,有錢無錢一樣,城市農村一樣,一樣熱情耐心,一樣無微不至,一樣負責到底。

鍾南山在沙士抗疫中很「勇猛」,得了肺炎仍「瞞報病情」。但他其實很重視健康,至今堅持鍜練身體,七十幾歲而「肌肉男」的身材被稱有如四十五歲。他說,你現在的生活方式將決定你二十年後的健康。


他讀高中和大學時都有過要當全職運動員,還是繼續讀書的掙扎。幸好,他選擇了繼續讀書,但始終熱愛運動。

希望二十年後還有健慶的身體嗎?向鍾南山取取經吧,坊間有多本有關他談健康的書。《鍾南山談健康》,香港公共圖書館也可以借到。

2013年2月27日 星期三

李安:懼內如何不丈夫

李安再拿金像獎後親吻妻子。
不久前,朋友傳來一個西洋──意大利式──笑話,翻譯如下:

在意大利,一名男子在路上遇到一支殯儀隊列,前面接連有兩副靈柩,一名看來喪失了親人的男子隨行,牽着一條狗。後面還有個長長的隊列,清一色是男人,大約有二百人。路過的男子心裡好奇,便走到牽着狗的男子身邊溫聲慰問,繼而打聽,才知道第一個靈柩裡的是男子的妻子,第二個靈柩裡的是男子的外母。發生什麼事情了?

原來,那做妻子一天向丈夫大發雷霆,男子的忠犬為護主把那做妻子的咬死了;外母來救駕,同樣遇害。那路過的男子在震驚之餘,提出請求:「能借犬隻一用嗎?

喪妻男子指着後面二百人的隊列答道:「可以,請到後面排隊吧。」

這笑話不知道是要諷刺意大利「黑心佬」太多,還是悍妻太多。我給朋友回傳了一個鏈接,說是「這樣的妻子不會給狗咬死」。那是一篇介紹李安的老婆林惠嘉的文章,題目叫〈近代最彪悍的理工科女人:李安的老婆〉。到網上搜尋,可以見大同小異的版本。

這個題目有點誇大,「彪悍」兩字也用得不大恰當。「彪悍」,或「剽悍」﹑「驃悍」,是強悍、勇猛的意思,說一個女人「彪悍」,令人想到這是個強橫、撒潑的女人了,而文章裡講述的林惠嘉賢慧而堅強,李安形容她是 strong。文章是拼湊而成的,並不完整,但提供的材料可以讓人了解李安所敬畏的老婆是個怎樣的人。李安憑《少年Pi》一片拿到第二個金像獎時,在台上不忘感謝林惠嘉,還公開說到夏天就結婚三十年了。

有人說,當李安終於熬出頭時男人會為李安唏噓,女人則會為他的太太唏噓,因為在此之前,作為生物學博士的林惠嘉「養」了李安六年。六年裡,李安「無所事事,不問家計,每天抽煙、看報、喝咖啡、帶小孩」,當然還「煲碟」。期間,李安曾過意不去,偷偷去學電腦準備找工作。林惠嘉發現了大罵:「學電腦的人那麼多,又不差你李安一個!」

李安說,太太對他的最大支持就是她獨立生活,沒有要求他一定要出去上班,給了他最大的時間和空間去追求夢想,「要不是碰到我太太,我可能沒有機會去追求我的電影生涯」。

林惠嘉獨立到不只獨力養家,還獨力「生」孩子。生大兒子時,李安不在,林惠嘉半夜感覺羊水破了,就獨自開着快沒油的汽車到醫院去。醫生問她要不要通知丈夫和親友,她說不用,醫生還以為她是棄婦。

李安拿了金像獎後,有一天太太到唐人街買菜,有個台灣來的女人對林惠嘉說:「你命真好,先生現在還有空陪你買菜!」不料林惠嘉當即搶白說:「你有沒有搞錯啊,是我今天特意抽空陪他來買菜的。」這倒有點「彪悍」的味道。有這樣的「悍妻」,李安不諱言「怕老婆」。

李安很難得,林惠嘉也很難得,難得在都知道自己要得到的是什麼──這是人生中的定力。有這樣的定力,就不會給狗咬,當然也不會放狗咬人。

魯迅有句云:「無情未必真豪傑,憐子如何不丈夫?」李安則大可說:「懼內如何不丈夫?」

2013年2月26日 星期二

放大缺點,成了「彩雲追月」

彩雲追月之一
元宵沒有賞月,第二晚才賞到了,而且是繽紛的「彩雲追月」,有點抽象情趣。昨天晚上在陽台驀然抬頭,看到一輪滿月在雲海中穿梭,於是連忙拿出照相機拍了幾張照片,再加工了一下,成這在現實中看不到的奇景。

現在的數碼相機功能很強大,很普通的,也可以拍到很清晰的月球照片,清晰展現月球表面的地貌陰影。這作為科學照片很好,但情趣就少了,很單調。我拍攝時故意不把重點放在月亮上,而捕捉雲影。昨晚的雲量不少,雲朵也飄移得快,月亮時隐時現,有時完全被掩蓋了。限於我的技術和相機質素,照片拍得不理想,雲的線條、形狀、色彩都不理想,而且在偏暗的情況下,雜訊很多,很「髒」。

我索性在Picasa中盡量放大照片的雜訊,再左試右試地加工,於是,以原色呈現的雜訊仿如宇宙的神秘光點,充斥茫茫天宇,襯托出月亮如白璧無瑕。

這不過是即興的遊戲玩意,不過再提醒我,很多東西其實也是把無可掩飾的缺點善加利用之下而讓人讚歎的。

張大千畫作中最為人樂道的,是他晚年開創的潑墨山水。這與他不甘於墨守古人成法、要打開新局面有關,另一方面,也是由於他六十歲後,眼、手都不如從前靈敏了,再難在工筆上顯功夫;於是在吸收西方觀念和技法後,有所創造而一新世人耳目。

彩雲追月之二
我很喜歡已故江蘇書法家費新我的字。他的字,早年與晚年差別很大,因為早年是右手執筆的,晚年是左手執筆的,晚年的作品處名下會加「左筆」兩字。他左筆寫的字,由於着力方向一般人右手執筆的很不一樣而別樹一格。有一年到蘇州去,到處見到他的字,有大量模仿他的字畫出售。他的左筆不是故意開創的,而是因為右手因病執不了筆而改用左手寫字的。對一個書法家來說,習慣執筆的手廢了,多令人難過,可是他以本來不如右手的左手寫出「新我」來了。

中國古瓷五大名窯中有很出名的哥窯,它的最大特點是「開片」,即透明的釉呈現冰裂紋,而且裂紋有兩種色,黃色和黑色,是所謂「金絲鐵線」。這可以說是「缺陷美」或「病態美」,因為釉面裂了本來不可接受,是瓷器出窯時降溫掌握不好以致收縮不均造成的。可是化腐朽為神奇之下,這缺點反而發展成為天然的圖案,使哥窯聞名天下。

中國的工匠最善於化腐朽為神奇。這大抵是因為他們都珍惜材料,不肯輕易棄掉被人認為欠佳的材料,最後想到了化廢為寶的方法。中國有各種石雕工藝,如玉石、瑪瑙、夀山石等都有巧奪天工的作品,其中常常令人歎為觀止的,是巧色雕刻的作品。這些作品的原石因為不純淨、有雜色,往往被視為「不可雕」,可是落到懂得利用的工匠手裡,就能弄出宛若天開的巧妙作品來,不純淨的雜色反成為最奪目的亮點,可能是一朵花、一只小昆蟲。甚至連食材也這樣對待。我懷疑,臭豆腐就是這樣誕生的。

2013年2月25日 星期一

兩碟炒飯,迥然不同

15年前,進教圍還有兩個大牌檔;如今,只剩一檔了。
我不大喜歡外出吃飯,星期六那天卻接連在外面吃了兩次炒飯,兩碟炒飯從賣相到味道、感覺大不一樣,一是在一家酒店的中菜廳吃到的,一是在大牌檔吃到的。

那天晚上出席了一個春茗宴會。香港式的中式宴會到了最後都有「主食」,通常是炒飯、麵食各一。我要了一小碗炒飯,一進口,就想起下午吃的另一碟炒飯來了:怎麼相差那麼遠?

那一小碗炒飯進口時,已覺得涼了,頂多有點微溫,還有點硬。加上實在已相當飽,炒飯一點引不起食慾,也沒有興趣研究這究竟這是什麼名堂的炒飯,是不是有瑤柱、帶子等名貴食材的。

這比下午兩點多才吃到的一碟生炒牛肉飯差得遠了。那是在灣仔進教圍一家大牌檔吃到的。真正的大牌檔,香港已很罕見,就是用鐵皮加木材在路邊搭起來的那種。它像一間小屋,有個金字頂,通常都上下漆上綠色,「小屋」佔地只有幾平方米,到晚上四面都封起來,到開檔才打開,裡面是生財用品,包括煮食用具,可炮製咖啡奶茶、魚蛋粉麵、叉燒飯等,要「炒幾味」的,就要在外面另設火力十足的爐具了。大牌檔佔用街道路面,也影響附近環境衛生,近年不可避免被逐步取締。這樣的正牌大牌檔,香港已不多見,九龍深水埗等地有一些,港島區較少,中環、大坑有幾檔。灣仔那一檔,是附近碩果僅存的。

這個大牌檔其實已「鳥槍換炮」,不是真正的街邊檔了。它已稱為某某茶餐廳,因為大牌檔後面還有佔兩個鋪位的地鋪,大牌檔已變成茶餐廳的「水吧」,地鋪內除了桌椅,是廚房,供應粉麵飯、小菜。街道上另有臨時擺放的桌椅。

進教圍是山坡上的橫街,沒有來往交通,很安靜。附近的星街、聖佛蘭士街,還有日、月、星三條小街構成了的唐樓小區,近年已發展成為類似中環蘭桂坊、蘇豪的小區,有小食肆、酒吧、精品店等,帶點西洋風味。

那天點的生炒牛肉飯一放上桌(不到五分鐘就上桌了)讓我眼前一亮:我們坐在鋪內落地玻璃窗旁,在外面樹蔭下的日光映照下,炒飯熱氣騰騰,香氣撲鼻;炒飯的賣相很誘人,黃的雞蛋、綠的生菜、棕紅的牛肉、白的米飯,色彩鮮明。另外的銀芽肉絲炒麵,麵煎得很香很脆,也份外挑起食慾。

我好像很久沒有在外面享用過這樣的食品了,就是廣東人說夠「鑊氣」的小炒。這必須有個就在旁邊的廚房才行,這只有小店做得到。大酒樓就難為了,它的店大,從廚師的灶頭到你坐的桌子有老遠的距離,中間還要經過好幾個工序、人手才送到你面前,期間可能擱置了好幾分鐘,特別是在飲宴的場合。在這樣的場合,炒飯上了,還要等候待應生按客人數量分配好,你才可以享用。不管多好的「鑊氣」,這時都無影無蹤了。

那天在大牌檔──該是茶餐廳──吃飯時,不時有光影晃動,是在街外桌椅間地上覓食的白鴿飛起,翅膀的拍打「噗噗」作響。這樣的安寧、和諧,距離車水馬龍的皇后大道東不到一百米

不久前,一位年輕人對我說,不光顧集團式連鎖店四五年了,只光顧個體經營的小店。小店的確有它的魅力。不過,小店也要明白自己的優勢所在、知所發揮才行;如果只知「宰客」,特別是「宰」「自由神」,那就即使得到近利,也只會在市場競爭中自尋死路。

2013年2月22日 星期五

美網絡安全專家看「解放軍黑客攻擊」

有這樣的話:「我們想看到什麼,就會看到什麼(We tend to perceive what we expect to perceive)。」這是心理現象,在一定的主觀意念指引下,人們會只看到合乎自己心意的東西,而不合心意的,就視而不見了。這有如一葉障目而不見泰山,也有如孟子所說的:「明察秋毫之末,而不見輿薪。」

這情況發生在日常生活中,沒有什麼大不了,但若發生在重大事情的分析上,就可能造重大的政策失誤,甚至國際衝突。譬如在分析情報時,如果不能放下主觀偏見,就會形成不自知的臆測。不自知,是因為作出的結論似乎都有根有據,只是這些都是「想要看到」的根據。

「我們想看到什麼,就會看到什麼」這句話,是美國心理學家 Richard J. Heuer 針對情報分析中經常出現的謬誤而在《情報分析心理學》(The Psychology of Intelligence Analysis)一書中提出的,他把這種偏偏見稱為「預期偏見(expectation bias)」。

最近幾天,美國突然大舉高調抨擊中國,說解放軍的黑客向美國官方和商業機構發動了多少次網絡攻擊。這主要源自美國網絡安全公司曼迪昂特(Mandiant)的一個報告。報告的內容活靈活現,指控很具體,「上海幫黑客」的總部大樓也曝光了。在美國傳媒渲染下,網絡戰爭仿佛馬上就要打起來。

相信大部分人只有看熱鬧的份兒,不知道其中有多少是真的、多少屬於「吹水」。我找到美國網絡安全專家Jeffrey Carr在博客中的文章來看。Carr 有自己的網絡安全公司,也為美國政府做事,就俄羅斯和中國的網絡戰爭戰略戰術做顧問。

在他眼中,有關報告很有問題。他的文章劈頭指出關鍵:預期偏見。他說:「曼迪昂特拒絕承認其他國家也在進行網絡間諜活動這一事實,顯示了Heuer所稱的『預期偏見』,而事情比這還糟榚得多。」

他以行家的身份指出,這份「私人」機構所做的報告存有官方專業情報機構例如 CIA 不會犯的錯誤,就是它沒有進行「競爭性假設分析」(ACH,即 Analysis of Competing Hypotheses)。這種分析方法在道理上一點不複雜,就是要求分析員列舉出所有可能的假設,然後逐一審視,找出最恰當的一個。《情報分析心理學》一書講的其實就是 ACH 的重要性。

情報分析員最容易犯的錯誤,就是憑直覺得出主觀上認為最有可能的假設,然後找出與之吻合的「證據」來。其他假設就不深究了。

Carr 表列出報告的多項指控,然後指出其他可能性。指出除了中國之外,很多國家也在盗取英語國IP;有三十多個國家有「軍事級的電腦網絡活動」;很多黑客集團在世界各地有大量成員;很多犯罪集團在世界各地從事 IP 盗竊活動,成員成千上萬;很多國有網絡部隊、情部部隊,成員也成千上萬。

Carr 的結語是:「我不解的是,曼迪昂特拒絕承認我在情報界認識的每一個人都承認的事實,就是很多國家都在進行這樣的活動,不僅是中國。而你若要作出指控,你的分析必須公平和全面,必須採取科學的方法例如 ACH 分析,排除所有競爭性假設,然後以假定語氣寫出結論。」他認為,對解放軍 61398 部隊的指控不成立。

Carr 在另一篇文章分析了《紐約時報》所說的受中國黑客攻擊的指控,也認為只屬臆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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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rr 的博客文章:http://jeffreycarr.blogspot.hk/2013/02/mandiant-apt1-report-has-critical.html

2013年2月21日 星期四

母語要保護而毋須求純

二零一三年國際母語日海報
今天是國際母語日(International Mother Language Day),是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定下的日子,自二零零零年起每年都定出主題、舉行活動,以在全世界推行母語。香港曾經為「撐粵語」熱過一陣子,可是這一天不見到有什麼有關的活動。

今年的國際母語日主題是「母語與書籍」。這顯示,儘管資訊科技高速發展,「低科技」的平版印刷書籍仍被視為和平與發展的重大力量,是表達思想、豐富語言的重要工具,並不斷紀錄着語言的變化。

這樣一項活動,是由於很多語言正面臨着消亡的威脅而舉辦的。在全世界目前使用的約六千種語言中,各種語言的使用者很不平均。其中近五千八百種語言的使用者,只佔世界人口的4%。這五千八百種語言基本上被摒於教育體系、新聞媒體、出版物、公共場合之外。據說,如果不採取有效措施,全世界超過一半語種將走向消亡。

採取什麼措施最有效?我不是專家,說不出完整的方案來。不過從觀察可以知道,一種語言不是單靠保護可以生存下去的。語言在外是為溝通思想而存在,在內是為思考而存在。這都要求一種語言要有足夠的表達能力才行,這能力還要可持續發展。有語言學家說:語言和文化一樣,很少是自給自足的。世界上確有一些存在於孤立人群之中的語言,這些人與外面的世界沒有接觸、沒有溝通,語言很「純粹」,生命力卻很脆弱,一旦受到外部世界衝擊,就有覆滅的可能,例如《小心,這裡有蛇》一書介紹的皮拉哈人的語言就是這樣。

這個世界上,有些民族特別着力於保護自己的語言的純潔性。語言是祖先智慧的結晶與遺傳,要愛護、保護誰說不宜。可是一旦過於執着,尋求自給自足,就反而弊大於利。英語與法語地位的此長彼消就是很好的例子。英語非常開放,不斷引進世界各地語言中的詞彙以加強表達能力。英語如今應該說是美語了,美國是個民族大熔爐,美語自然也是個大雜匯。你很難想像美語有所謂純潔性,會拒抗另一種語言的摻雜。

法國人對自己的語言很自豪,千方百計自我保護。但回過頭去看,法語並不「純潔」。很多法國人認為自己是高盧人(les gaulois)的後裔,但原先通行的高盧人凱爾特語已沒有多少蹤影了。西元四世紀,羅馬帝國統治法國,拉丁文開始在法國流行,此後廣泛取代了凱爾特語,其後又與日爾曼語言融合,最後形成法語。法語一旦要自給自足,生命力就薄弱了。

粵語的生命力很強,也是不斷從其他語言吸納營養之下形成的。它最初是楚、秦、漢移民帶來的語言,其後加入了百越語言的元素;與海外的接觸多了,阿拉伯、西方不同語言也混進來了。這使粵語有很豐富的色彩,香港的粵語比諸廣州的粵語,色彩更繽紛。很多外來語已粵化到連我們自己都不知道它是洋話了。最近收到電郵,列出一些粵語用語的英文來源,讓我瞪大了眼:「又會咁嘅?(竟然是這樣的?)」儘管有些疑問,但語音語義之巧炒相合,讓你不得不又疑又信。你若是香港粵人,可能也有同樣反應。試看其中一些:
派頭:Pride (氣派)
guareScare(驚恐)
扑街:Poor guy
花臣:Fashion(新花款)
蝦碌:Hard luck(倒楣)
老粒:Rob(搶劫)
符碌:Fluke(桌球術語:僥倖擊中)
唱錢:Change(貨幣找換)
茄哩啡:Carefree (毋須注重的演員)
形容靚女的「索」:Sharp(明艷奪目)
發條騰:Frigthened (好驚慌)
頻能:Panic (忙亂)
爆格:Burglary (被盜竊)
喊到「飛唎啡哩」:Fully flared (全面爆發,即哭得淒涼)
拗撬:Argue (爭拗)

你說,粵語要抗拒外來語──包括南下語──嗎?

2013年2月20日 星期三

阮氏改良樂器的優勢

「古風雅集」
昨晚去欣賞了「古風雅集演奏會」。後來細看演出場刊,發覺演奏會另有一個名稱:「『弦繫古今』阮仕春復原古樂器與改革樂器演奏會」。後者似乎更名副其實,原因是演奏會不但是「古風」的雅集,也是「今風」的雅集也;而連繫古今的,是阮仕春的復古與改良樂器。在這個演奏會,改良樂器是其中的彈撥樂器,特別是阮咸。

音樂會於是在古今之間游移,「古風雅集」小組擔當的節目,都是古曲和傳統民間樂曲;而由「阮樂集」樂隊擔當的,則是現代作品,有香港首演的,有世界首演的。

在這樣的欣賞中,穿梭於古今之間,益發感到古今之別,從表到裡,不能以一個標準去界定優劣、好壞。表面的可以見到,白髮vs黑髮,杏色長衫vs黑色露肩晚裝,布鞋vs皮鞋……;裡面的則會發覺,音色、音律、題材、韻味……都大有區別,不能以同一的音樂美學標準去要求。

當今社會時興講多元。多元並不是新鮮事,造化本來就是多元的,在社會發展速度加快之下,多元卻是變得更顯著了。而即使在單一的「元」中,變化也是不斷發生。譬如說「雅」,該怎麼作標準?怎麼才算雅?雅就是不斷在變化的玩意。

「古風雅集」演奏的樂曲,聽來雅意盎然,當中不少本來卻是很俗的,是草根百姓自娛娛人的樂曲。其中的廣東音樂如《餓馬搖鈴》、《雨打芭蕉》、《三寶佛》曾經很通俗,是以前榕樹頭隨時可以聽到的旋律。

事物都是這樣,一旦經過歲月磨洗,在大眾嗜好中淡化了,成為小眾品味,就雅起來了。千百年前的破瓷粗陶今天可以成為案頭文玩,俗體字(如日前談到的隸書)可以變成正體字,風月小說可以變成XX學……。從俗到雅,在小眾化之餘,都要求精細化、精緻化。「古風雅集」正是做着這樣的事情,復古的清式七律秦琴可以「番生」,成為領奏樂品,就是這樣出現的「奇蹟」。

阮咸也在改良之下不同凡響了。阮仕春經營中樂樂器改良多年,他有一個過人之處,就是不限於改良某一種樂器,而着眼於那種樂器、由高到低一系列樂器的改良,以形成一個音色統一、融和的樂器群組;使之既可以作為樂隊中高低音完備的聲部,又可以獨立形成合奏樂隊。「阮樂集」就是這樣組成的。

這或許可以說是阮氏改良樂器的最大優勢。這些改良樂器,單獨作為獨奏樂品,固然有過人之處,但真正的威力,要在作為一個系列合奏時才發揮出來。環保胡琴是這樣,改良阮咸也是這樣。

昨晚聽「阮樂集」的演奏對此有深刻感受。它的阮咸有小阮、中阮、次中音阮、大阮、低音阮,據說小阮中還分小阮、高音阮、次高音阮。在近二十人的合奏中,不用揚聲器,而各個聲部分明,任何一種阮單個獨奏,都有很好的音色,而且聲音穿透性很好。合奏則整體融和,層次分明,只嫌只有一個低音阮單薄了點。

不過,不是每首樂曲都能盡量發揮這些優勢的。效果最好的是改編的劉錫津的《北方民族生活素描》,樂曲對不同場景有分明的描寫,色彩濃淡、強弱層次都很豐富。相對之下,其他樂曲就沒有很好展現樂隊的特色了。

2013年2月19日 星期二

「天災」難免的地球

一顆巨形隕石二月十五日掠過俄羅斯清晨的上空下墜
近日的新聞一再提醒我地球上生命的脆弱性。首先是,電視新聞報道一艘巨型郵輪在墨西哥灣失去動力隨水漂流時,以地圖展示它本來要到尤卡坦半島去──這個半島立即使我想到,六千五百萬年前,正是一顆小行星擊中這裡,造成恐龍滅絕、地球生態大轉變的。接着,地球真的受到小行星襲擊了,被擊中的,是俄羅斯接近中國新疆的地方,有一千多人受傷。這是第一次出現這樣大規模的、名副其實的「天災」。

在電視上看到新聞時,又馬上想到非常相似的通古斯大爆炸(Tunguska Event)。這次大爆炸在一九零八年六月三十日早上七時許發生,地點在俄羅斯西伯利亞荒原的通古斯河附近的無人地帶。這是什麼性質的大爆炸,至今沒有定論。總之是,約二千平方公里(約兩個香港大小)的樹木在爆炸中倒下了;洪洪火光映紅了天空,到了第二天晚上,倫敦仍光如白晝,據說不用點燈也可以看報紙。

關於通古斯大爆炸是什麼造成的,有各種各樣的理論,從小行星撞擊、彗星撞擊,到黑洞、反物質、地磁風暴、天然原子彈都有。難有定論,是因為地面上找不到隕石碎片,而只見到八千萬棵樹木以「原爆點」為圓心向外倒下。經過百多年的研究,較多人接受的理論是,這是一顆直徑可能達60公尺的小行星下墜至低空爆炸所致。這樣規模的天外災難,可能每二百年到一千年發生一次。

相對之下,日前在俄羅斯中部發生的隕石襲擊,規模小得多。據不同估計,隕石的直徑由三公尺15公尺,重量由十噸到七千噸。

這裡據說是通古斯大爆炸的「原爆點」
據美國太空總署的分析,這是一顆小行星,而不是彗星。這可能讓人安心一些,因為小行星繞太陽運轉,主要來自金星與木星之間的小行星帶,軌道有規律,容易監察。彗星就不一樣,連來自哪裡都弄不清楚。不過小行星也不是一定可以監察到的,那天的襲擊就突如其來,因為時間在白天,望遠鏡沒有作用,而且小行星的體積很小。

地球其實每天都受到天外物體的襲擊,每天的總量約有八十噸。這些物體大部分很小,進入大氣層不久就燒毀了。美國太空總署有個「近地小行星追蹤計劃」,直徑一公里左右的小行星,有95%已被納入監察範圍,但較小的就難以防範了。差不多與俄羅斯受到隕石襲擊的同時,有一顆直徑約46公尺的小行星(編號 2012 DA14),與地球擦身而過──距離只有二萬七千餘公里,這比很多通訊衛星還接近地球。這顆小行星若撞落地球,威力有落在俄羅斯的十倍那麼大。

據美國的「近地小行星追蹤計畫」,對地球有威脅的近地小行星大約有七百個。近期可能構成威脅的,可能是直徑約三百米的「阿波菲斯」小行星,二零二九年會在地球不到四萬公里外掠過,而二零三六年仍有與地球碰撞的危險。

地球受到巨型隕石衝擊的可能性永遠存在,甚至可以說遲早會發生。一些科學家計算,撞落在尤加坦半島的小行星,約有十公里直徑,產生的能量相當於30億個投落在廣島的原子彈。恐龍滅絕了,地球卻沒有因此死亡,而是掀開了新的一頁。再過了幾千萬年,才有人類的誕生。

一些提倡環保的人常把「挽救地球」掛在嘴邊,這很可笑。人類頂多只能挽救自己──通過善待地球來挽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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補記:英國《金融時報》(中文版)今天(二零一三年二月二十日)發表二零一零年諾貝爾物理學獎獲得者安德烈.蓋姆〈拯救世界需要基礎科學〉一文,文章最後一段說:「我有一個夢想:工業革命與經濟增長的勢頭能夠持續下去。這是因為,天體物理學家發現,一塊巨大的宇宙岩石將於50年後撞上地球。這應該足夠駭人了。世界肯定能化解這一威脅,但必須發展新知識和科技才行。最後,我希望人類能夠認識到,社交媒體可以讓部分人變得非常富有,但不能拯救地球。拯救地球需要基礎科學領域的新發現。」

2013年2月18日 星期一

從隸書看「正體」與「俗體」

里耶秦簡中的古隸,是二千二百年前的墨蹟。
不少朋友在習書法,從習作可見,都要寫隸書,特別是寫漢隸。這似乎是習寫書法的「正道」。我沒有依着「正路」走,很少寫這種書體,以前覺得它較刻板,後來才知道其實當中也有很多變化,風格多樣。最近讀書,才又對隸書的起源有新的認識。

按照最簡單的說法,中國的書法始於象形圖案,再由甲骨文、大篆、小篆、隸書、楷書這樣一路發展下來。其中,從小篆到隸書的變化最大,是為「隸變」,可說具有劃時代的意義。漢字至此擺脫了篆書體系中以象形為主的「詰屈」,字形完全以抽象的線條組成。漢字的字形發展至此告一段落,此後再沒有發生類似的重大變化。從隸書發展到楷書,只不過是筆法的改變而已。

篆書與隸書在字形上差別很大,這變化是怎樣演變而成的?我偶爾寫寫隸書,喜歡帶點篆意,把篆書的筆畫、字形加到隸書中去。過去雖然見過有着篆意的隸書,但總覺其中篆意其實不多。對篆與隸之間的關係,我始終不明白。

最近讀《漢語文字學史》(黃德寬、陳秉新合著),讀到大陸學者裘錫圭關於隸變的論述,大受教益。

這關係到中國古文字的體系劃分。古文字階段約起自公元前十四世紀,終於前三世紀末,歷時一千一百多年。古文字不是依一個單一體系演變的,唐蘭把這分作四系:殷商系文字、兩周系文字(止於春秋末)、六國系文字、秦系文字。到了戰國,文字主要分為秦文字和六國文字二系(王國維說)。秦始皇統一文字,主要是以秦系文字去統一秦與六國的文字。秦系文字是指春秋戰國時代秦國的文字以及小篆。

馬王堆西漢墓帛書上的隸書
裘錫圭在《文字學概要》中對比了六國文字和秦系文字,也對比了小篆和隸書。他指出,在春秋時期的各個主要國家中,建立在宗周故地的秦國,是最忠實地繼承了西周王朝所使用的文字的。進入戰國時代之後,秦國由於原來比較落後,又地處西陲,各方面的發展都比東方、即函谷關以東諸國遲了一步,文字的劇烈變化也開始得比較慢。

這劇烈發展主要是指俗體字的發展。在正體字和俗體字的關係上,秦國文字和六國的文字不一樣。東方各國的俗體字發展得較早,字形與傳統正體字的差別往往很大,而且由於俗體字使用得非常廣泛,到後來,正體字被衝擊得潰不成軍。秦國文字中的俗體字,大約從戰國中期開始才迅速發展起來。秦國的俗體字比較側重於用方折、平直的筆法改造正體字,字形一般與正體有明顯的聯繫。

更重要的是,在戰國時代,秦國的正體字演變成篆書,而俗體字則發展成為隸書。秦國俗體字雖然對正體字有影響,但是始終沒有打亂正體字的系統。而六國通行的文字,與春秋時代的傳統的正體相比,幾乎已面目全非。

秦國文字中的俗體字──隸書──到了漢代而成熟,作為正統流傳下來。而六國文字後來到「孔子壁中書」再被發現時,已幾乎難以辨認了。

隨着時代變遷,所謂俗體、正體常常位置互換。現在很多人把繁體字說成是正體字。可是回過頭去看,今天的所謂「正體」,不過是古之「俗體」而已。可見,不必以「正」為貴,以「俗」為賤。

2013年2月16日 星期六

昨夜露華濃,玫瑰放艷光

 早上起來,見到陽台地上有點濕潤,不知道是昨夜下過點小雨,還是不過春來露華濃重之故。花草都霑上露水,而兩盤玫瑰的露滴尤多。

兩盤玫瑰都是「收養」回來的。幾年前,有住戶把它們丟棄在天台,我們見到,便搬回家中陽台料理。一直以來,其實也不怎麼細心種養,只是偶爾施點肥,剪剪枝而已。玫瑰開過花的枝藥剪掉,又會茁長出新的枝葉來,再開新花,有時大點,有時小點,如是者不斷花開花落,經年不綴。花蕾初放,色較濃;然後慢慢變淡。陽光猛烈,會淡得快些。

近日,花又開得較大了。今天早上見到,花和葉都霑滿露珠。在百花中,玫瑰偏艷,即使是顏色較雅淡的白玫瑰、黃玫瑰,也予人艷姿招展的感覺,典型的紅玫瑰更是這樣。這樣花朵而偏帶刺,就更像恃色相弄人了。人們偏偏愛以玫瑰喻愛情,情人節送花,似乎不離玫瑰。情人節剛過,陽台的玫瑰卻開得正好。

不管怎樣,不該辜負造化的恩賜,於是連忙拿出照相機,留下艷照來。




2013年2月15日 星期五

祖蔭是恩也是害

觀廷書室內的崇德堂
那位在新界私人執業的醫生經常接觸到從圍村來求診的年輕人,有時在自己的診所,有時在參與慈善團體為當地居民提供的活動中,對部分年輕人不思進取、好食懶飛的習性相當熟悉。他經常與來求診──應該說想戒毒──的年輕人有類似的對話:
──你真想戒?
──真的,這次是真的。
──你住在哪裡?
──XX圍。
──怎麼戒得了啊,你們那裡的K仔那麼便宜!
……
那年輕人知道這是真正的現實難題,信心頓失,嗒然若喪。

接着,醫生可能「拒絕」施予援手,決絕地說:你戒不了,沒有真正戒毒的決心,無謂浪費彼此的時間,到你真的想戒毒時再來找我吧!

這樣的病人,不少是社工轉介到來的。醫生真的拒診嗎?其實不是,這樣的「拒絕」不過是行為治療的一部分,目的是刺激起求診者的「自我效能」,強化求診者的戒毒動機,讓他們更加堅決地抗拒毒品的誘惑。

與其說這是毒品的誘惑,不如說是這是祖蔭優裕帶來的禍害。

在香港,誰都知道那個圍村年輕人所屬的新界原居民有相當大的特權,這是英國人當年佔領新界時,為安撫本地居民而慷慨賦予的。到今天,這些特權中最受重視、有影響力的是財產權益。原居民中的男丁,仿如含着銀匙降生,特別是生活在原居民村落中的,衣食自有「太公」照料。在某些人的特權勢力包庇下,某種「食品」的吸食也能廉宜供應。

清暑軒一角
由於基建發展,香港近年經常發生原居民為維護權益引發的爭拗以至衝突。其中當然不乏正當的權益,但其中又有多少屬於以之掩飾的經濟利益豪奪?

那位醫生看到的另一面是,這些特權正在蠶害着既得利益的年輕一代,用他的話嚴厲點說,特權在起着「絕子絕孫」的可怕作用。這是再建多少個供奉魁星的高塔也難挽救得了的。

那些恃着祖蔭取得社會地位的頭面人物們看來不特別關心這些,沒有聽到有那些人對他們下一代的遊手好閒表示過擔心,倒是經常爭取擴張特權,以至違法亂紀,例如在丁屋上的僭建。

那天在屏山,大量緬懷祖先優秀源流風尚的楹聯文字,難免讓人與如今的現實作對比。好些東西,一旦成了標語口號掛到牆上,經常見到,就變得麻木了,視而不見,不加深究。「詩禮振家聲」這樣的嘉言麗句,寫在荒涼冷落的私墊門牆上,只讓人覺得諷剌。有多少人還認真思考這話,認真貫徹?

這又使人想到《陰符經》中的話:「恩生於害,害生於恩。」祖蔭是恩,應當感激;祖蔭也是害,應當警惕。

過年時,某大人物到車公廟求籤,得下籤。我不相信這些東西,不過,若真虔誠尋求上蒼指引,應視之為警告。「解籤佬」云,要警惕「小人」。「小人」何在?求籤者一干人等宜先躬身自省也。

(屏山行,下)

2013年2月14日 星期四

屏山訪舊,思詩禮宗風

鄧氏宗祠大門
 昨日花了半天時間,到屏山走了一遭,那裡是香港人文歷史最悠久的地區之一,這一走,增加了對香港歷史的了解,也對新界原居民中的年輕人益發擔憂。

去屏山非常方便,坐西鐵到天水圍站,一出車站,就見到屏山的地標──聚星樓。這座只有13公尺高的六角形青磚建築物,是香港如今唯一的古塔。古塔傍着地鐵站而立,不遠之外就是高聳的公共屋村大樓,低矮得可能自慚形穢了,但在六百年前,這裡是進入后海灣的河口,據說可擋北煞、鎮水災,更大的作用,是供奉文星,護佑族內子弟之功名。鄧氏歷代人才輩出、據說「士人及當官者不計其數」。

走進文物徑穿越的坑頭坑尾村,不但其中的鄧氏宗祠、愈喬二公祠、覲廷書屋等古蹟文風彰顯,即使是一些民居,也崇文敬德。正值春節,春聯楹聯到處張貼,其中內容與市內商業區所見迥異。「上林挺秀,璋璧生輝」;「積德前程增廣大,存仁裕後自寬宏」;「文章華國,詩禮存家」;「衣冠承世澤,詩禮振家聲」等對聯古風盎然,更沒有商業區內上下聯不分的混亂現象,可見確有重文傳統。

走進鄧氏宗祠和毗鄰的愈喬二公祠,處處提醒你,這裡的古風源之久遠。大門聯就告訴你,他們自「南陽承世澤,東漢啟勲名」。

根據資料,香港新界有五大氏族,即錦田鄧氏、新田文氏、上水廖氏、上水侯氏、粉嶺彭氏。鄧氏相信是其中最大、最顯赫的。鄧氏宗祠建於七百年前,而鄧氏之南來更向前推移。香港鄧氏的始祖,是北宋神宗(一零六八年至一零七八年)的進士鄧符協。他祖籍江西吉水,在赴廣東陽春任縣令的途中,曾由海道經過今日新界的屯門,對當地風土之美十分欣賞;任滿辭官之後,即舉家遷往岑田(即今日吉慶圍所在的錦田),置田園、築廬墓,從事農業開發。他修築了錦田的南北圍,還遷來了曾祖父母、祖父母、父母的遺骸。隨着鄧氏家族的繁衍,其中一支在十二世紀時到了約八公里外的屏山定居發展。幾百年來,形成今日的屏山各村。

一處私塾舊址
覲廷書室是遺下來的可觀建築物之一。它是坑尾村的私塾,一八七零年落成,是屏山鄧族廿二世祖香泉公為紀念先父覲廷公而興建,以培養族中子弟考取科舉,進身仕途,亦有祭祖意義。其中的崇德堂供奉的神主牌,比鄧氏宗祠還多。

鄧族在興建覲廷書室的時代十分富裕,在屏山一帶建了很多書室。科舉制度在一九零四年廢除了,覲廷書室仍是教育族中子弟的地方。因為讀書人多,覲廷書室旁邊建了清暑軒,招待嘉賓。這個清幽所在,是一座兩層小樓。從樓下的月洞門穿過,有個小天井,旁有澡堂、廚房。二樓封了,樓下向着天井的大堂,有個不知從哪拆下來的「桃李園」匾額閒擱着。這仿佛要提醒人們,這裡直至戰後初期,仍是坑尾及鄰近村落年輕人讀書的場所。

如今的年輕人,要讀書的,都到外面上學了。他們是否仍保存着「詩禮傳家」的宗風?泛泛的跑馬觀花,自然看不出所以然來。不過一位在附近開診的年輕醫生告訴我,據他與病人和與當地慈機構的接觸,當地圍村的年輕人正面對嚴重挑戰。祖蔭對於他們,既是「恩」,也是「害」。

( 屏山行,上)

2013年2月13日 星期三

怎樣貼春聯?擲骰子決定算了

銷售春聯的,一樣分不清上下聯,更不要說
平仄對仗的格律了。
過年期間,香港街頭到處可以見到春聯張掛。這多半是店鋪、商場掛起來的,以營造春節氣氛,吸引顧客;也有住宅大廈這樣做,給住戶添點年味。春聯、楹聯這東西經常見到,卻不見得就真的受重視,香港掛出的春聯就正好暴露了這一點,因為約有一半是掛錯了的──這是最近幾天走過街頭得到的粗略印象。

街頭見到掛出來的春聯,差不多都是商人為了迎合市場需要而製作的,有人們較熟悉的句子,如「生意興隆通四海,財源廣進達三江」之類;也有通俗而不一定熟悉的「歲歲平安多喜慶,年年大吉永祥和」之類。總之是,兩個條幅到手,哪個掛在左,哪個掛在右,人們看來心中無數,隨意而為。這只有兩個可能性,擲骰子來決定,結果也就是一半對了、一半錯了。反過來,這似乎可以證明,大家不過在「撞彩」。

不過也有人想知道春聯該怎樣貼的。這裡多天來的「七天排行榜」上,排第一位的是年前的〈貼錯春聯,京港皆然〉一文,可見有些人特意要研究一下。那篇文章已簡單解釋了怎樣分辨上下聯,又怎樣張貼了。

這可說很簡單。假如對聯寫得合乎平仄格律,只要句子最末一字是平聲字就是下聯;另一聯句一定是仄聲結尾的,一定是上聯。這卻又不能說很容易,因為分辨平仄涉及音調高低,有點抽象,有些人分辨起來會有困難。不過你既然懂漢語──不管是哪一種方言──就說明你有分辨音調高低的能力了,沒有這能力,你根本說不出話來。漢語是靠音調高低分辨語音的語言,這有別於英法德俄之類不分音調高低的歐洲語言。絕大部分「鬼佬」說中文都怪怪的,就是因為他掌握不了音調高低之故。

請讀讀這兩句話:
新春歡欣多麼開心
蛇年完成凌雲鴻圖

你一定覺得不好聽,每個句子的八個字都一個調。兩個句子的字都屬平聲,分別是:「新春歡欣多麼開心」的八個字都屬陰平;「蛇年完成淩雲鴻圖」的八個字都屬陽平。有些書、有些人教人分辨平仄時說,平音都高吭明亮,這是誤導的,特別是在粵語。「蛇年完成凌雲鴻圖」之所以難唸,就是因為它的陽平聲是粵語音調中最低的,根本無法說得響亮。熟習粵語的人其實都知道這一點,在叫喚人名時,很自然就會把陽平聲的字,即與「蛇年完成淩雲鴻圖……」同調的字提高四五度。

中國人的姓氏很多是陽平聲的,如陳、王、黃、何、梁、楊、徐、劉、唐……;彼此間熟絡了,會在姓氏之前加上「老」字、「阿」字以示親暱,這時,以上姓氏就會變調喚出:老陳變「老診」,老王變「老枉」,老何變「老可」……。

叫名字也一樣,把小孩的名字中一個單音變作雙音暱稱時,如果字屬陽平聲,一定會把後一個字變調,例如把「城城」唸作「城醒」,把「圖圖」唸作「圖土」。

懂得這樣分辨的一個好處,是有一天要起名──可能是給子女、可能是給機構──時,名字可以以起得好聽一些,響亮一些。有些人、有些機構的讀音的確不大好,都屬陽平聲,唸得別扭。「南蓮園池」這個由四個陽平聲字構成的名字,我每次唸來都不舒服。它還未開幕時,我知道這名字,曾託一位朋友傳話提出意見。卻才知道,這不能改,因為要體現對唐朝文化的傳承云。

這讓我很納悶。唐詩最講究音韻,唐詩中「三平調」(即句尾連讀三個平聲字)是大忌,連續四個陽平聲字走在一起簡直不可思議。唐朝人怎會這樣起名字?一千多年來,語音變化很大,這四個字當年是否都讀作陽平聲?

在語音變化的同時,現在絕大部分人已不知道中國文化中的基本常識──音韻平仄為何物了。可悲乎?
**
舊文參閱:貼錯春聯,京港皆然
http://silverylines.blogspot.hk/2011/02/blog-post_02.html

2013年2月11日 星期一

我們豈能自甘人後?

作者:丘成桐(香港中文大學數學科學研究所所長 )

新的一年要來了,《明報月刊》邀請我寫一篇文章,本來不想動筆,工 作實在太忙了。但是在飛往香港的旅途中,有一點時間,就寫了下面這篇 隨想。

從無知到強大

二○一二年,中共剛好完成「十八大」會議,選出了一批新的領袖。新 政府執政的第一步就提出反腐反貪,真是振奮人心。百多年前,英國發動 鴉片戰爭逼使中國割讓香港,可說是中國近代史上最大的恥辱。隨之而來 的喪權辱國,民不聊生,使人不堪回首。林則徐、曾國藩和之後的滿清大 臣,以至國民政府都想改革維新,然而始終不能成功。其中一個原因就是 官商勾結,官員腐敗貪婪。

我常常想,中國當時不乏有識之士,都是社會的領袖分子,為何沒有辦 法將局面扭轉過來?我想除了官員腐化問題之外,還有大部分老百姓和官 員的知識水平不夠,只看到眼前的利害關係,沒有長遠的看法。一方面害 怕外國的船堅炮利,一方面無知,例如迷信風水、拆毀對國家經濟有重要 貢獻的新建鐵路、發起義和拳以為赤手空拳可以對付洋槍洋炮等。這些老 百姓不乏真心希望復仇的,也不乏混水摸魚的。當時很多學者還是拒絕西 洋文化,只願意接受中學為體,西學為用,無視基本科學的重要性。不 過,在長期的內憂外患的環境中,雖然在科技方面仍然依靠外國的幫助, 經濟上卻與先進國家漸漸靠攏,這是我們這一代的中國人最為欣喜的事 情。

強迫中大行三年制的歲月

我在香港長大,看香港的親戚朋友們的打拼奮鬥精神,使我極為佩 服,香港居民來自五湖四海,有農夫,有工人,有商人,也有名重四方的 學者,我們在五○至七○年代二十多年間培養出來的學者不遜於任何地 方。香港經濟的崛起,也成為東方的奇。我們香港人以此為傲,我們一 方面倚靠祖國的供應,一方面也是祖國的最主要的出口港。

直到九七年前,香港還是英國的殖民地,香港居民處處仰賴殖民地官 員的面色行事。我在香港中文大學讀書成長,當然希望中大和西方名校並 駕齊驅,中大也盡力去做。但香 港回歸前幾年,香港殖民政府一面喊民主的口號,一面強迫中文大 學從四年制改為三年制。一九八○年,我親眼看港督麥理浩嚴辭拒 絕中大校長代表大學學生和教授的反對聲音,到一九八八年,在港督 衛奕信手上,英國政府終於完成大學四改三,整個過程中,學生和教 授始終是反對的。我當時只能歎息英國人的蠻橫,卻無可奈何。其 實更早以前,在六○年代,父親剛去世,我們家極為貧苦,母親帶我到 政府機關要求幫忙,殖民地官員的傲慢態度實在使人難受。當時最使我想 念的是梁啟超翻譯拜倫的一首詩:「難道我今生今世為奴為隸便了?不信 我今生今世為奴為隸便了。」

回歸後的失望

九七年回歸時看英國國旗降下,中國國旗升上時,真是感動不 已。兩百年來國家民族的恥辱終於去除了,這是我曾祖父、祖父 以至父親都期望的一天。我想中國人終於在自己的土地上當家 作主,可以完成自己的理想了,殖民主義者再不能假借自由為名 來欺負香港老百姓了。

香港回歸時,電台訪問我,問我期望什麼,我說香港有一個獨特的 位置,有一流的大學,有很好的人才,可以成為一個引領中國進 入現代化的大城市。但是曾幾何時,我在媒體上看見的大都是抱 怨和灰色的事情,實在令人失望。有人問,今日城中,是誰家天 下?有人說是地產商,有人說是金融界大亨。在商界則北望神 州,希求中央幫忙,在民間,老百姓示威遊行,抱怨中央干涉太 多。我 發覺我在港的很多朋友並不贊成遊行的口號,我也覺得奇 怪,難道中央參與香港的事務比當年殖民政府還要多嗎?竟 然有一小撮人要升起港英旗,忘記我們祖宗曾受英國凌辱, 也忘記了先烈們為國家流的血。事實上,我 們經濟文化處處祈求中央大力支持,無復當年殖民地時的打拼精 神。不求實業,但求地產,而大部分居民則蝸居在三四百英尺的 房間中居住,全港市民向地產商奉獻。學界同仁也是北望神州, 汲汲以做中國院士為榮,科研目標變得次要,高科技產業更無從 談起。

我最為驚訝的是香港年輕學生對政府的失望,究竟是媒體造成的, 還是政府的無能?但有一點,我知道很多香港人對中國的歷史和 認識大不如前,基本文化竟不如當年殖民政府統治下的教育,誰 之過也?實在值得反思。

我們的孩子

無論做事、行軍、做研究,我們都講究士氣,可是在今日媒體的宣 傳下,我們可以說是在消磨士氣。長此以往,不單是我們憧憬的 偉大城市不能實現,甚至會淪為第二流城市。

畢竟香港還是一個有活力的城市,香港人都希望揚眉吐氣,我希望 香港人能夠群策群力去創業,即使政府的所作所為不如理想,我 們還是應該給它一個機會,我也希望年輕學子踏踏實實地學習, 在世界學術上佔一席地位,沒有文化學術的城市,絕對不配稱為 偉大。現在香港的條件比我們從前好得多,不應該灰心,記得六 年前我介紹霍金到香港訪問,由鄭紹遠兄在香港科技大學主持, 香港人反應熱烈,可謂盛況一時。這十年來,陳啟宗先生和我發 起恆隆數學獎,鼓勵中學生參加一些有意義而又需要思考的創新 活動,我們的孩子們也真的不負所望,他們的成果並不遜於全世 界最好的中學生。他們好奇、肯學習、敢創新。有這些能幹而有 熱情的年輕人做基礎,我希望香港能夠迅速重振當年的雄風。

十五年前,我參觀英國倫敦大橋博物館,它陳列了從中國 虎門掠奪得來的十六英尺大炮,這大炮有着我們廣東人 守衛國土將士的血,關天培將軍為了這門大炮英勇犧 牲了!新界元朗曾孕育過鄧世昌*,他為了守衛中國海 疆,在威海與艦俱沉。「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 時滅」,難道我們香港人忘記了我們祖先為國家犧牲的 英勇事嗎?在美國極盛的時期,甘迺迪總統說: 「Ask not what your country can do for you, ask what you can do for your country.」(不要問國家能為你做什麼,要問你能為國家做什麼。)美國有很多年輕大學生參加救援全世界弱小民眾。不少香港的大學生也很多從事類似的 活動,我對他們致以無上的敬意。對國家,對全世界勞 苦的大眾,我們香港人都挺起胸膛,一往無前,盡我們 的責任,香港的未來是美好的,中華民族都希望香港與 其他中國大城市昂首並進,我們豈能自甘人後?

(原載《明報月刊》二零一三年二月號)

* 蕭雪樺註: 鄧世昌,廣東東莞人, 據維基百科(中文版),一八四九年十月四日出生於現廣州市海珠區寶崗大道龍珠直街龍蜒里2號。

2013年2月10日 星期日

敬祝「平安和樂」

蛇年初一命筆
蛇年初一起來,寫上四個字:平安和樂。

昨晚除夕夜,布置好了家的事務,貼上揮春,紙筆墨到了零時才收拾起來。一些朋友到了除夕夜還忙忙碌碌,臨時要揮春,紙筆墨就要一再重新鋪開。好在現時不必磨墨,只是每次寫完,筆總得清洗;寫了又寫,這動作就得做了又做。有時間的話,我愛往墨硯不斷添水,一邊洗筆一邊隨便塗抹,到墨色很淡了,筆也就洗完。昨天自然難以這樣做,大除夕的事情多着,怎麼閒得下來?

早上起來,想到得向朋友們在網上拜拜年,又把紙筆墨擺開。墨硯還有宿墨,兌點水,就寫了「平安和樂」四個字。墨色淡點無所謂,別有點風味。

這年寫揮春,對這四個字特別鍾情,寫了很多張給朋友,今天也給自己寫一幅小橫披。四字的意思很簡單:
心平,則心安;
心安,則心和;
心和,則心樂。
這是給自己的勸勉。

六祖慧能對禪宗的發揚光大,貢獻殊深,但他卻說過:「心平何勞持戒?行直何用修禪?」又說:「菩提只向心覓,何勞向外求玄?聽說依此修行,天堂只在目前。」這是《疑問品》中名句。

這並非向虔誠持戒修禪的朋友唱反調,只是有感於「心平行直」之難,須時刻警惕而已。這是知易行難?還是知難行易?說不清,時刻警覺吧。禪宗的修行特色是生活化,行住坐臥皆是禪。但也何必是禪?視為生活之正道就是了,所有宗教都不外導人以正道而已。

是以,以此四字作新春開筆,並賀大家新年進步。

2013年2月8日 星期五

營造氣氛好過年

春聯貼起來了
立春一過,真有點春天的意味了,四五天來的濕度都偏高,早上春霧繚繞,今天早上還春雨如綿。看天文台的統計圖表,在維港外的橫瀾島,昨天的能見度曾降到只得五百米,近乎可以騰雲駕霧了。

冬天則好像還未來到就過去。過年,如果不經歷過寒冬而盼望春回大地,過年的氣氛自然就淡了。今年好像就是這樣。

氣氛也要靠營造,譬如一貼出揮春、春聯來,年的感覺就馬上加強了。我給同事寫了些揮春和福字斗方,同事馬上貼起來,本來氣氛冷冰冰的寫字樓,剎那間就添上喜慶色彩。

如果從北方南來,自然更覺得年味不足。一位朋友要求我寫個春聯,明說是為了營造過年氣氛的,因為新過門的兒媳婦從北方來過年,覺得香港的過年氣氛不足云,當了老爺的朋友於是要搞搞氣氛。

連學校也這樣做。有一位在學校圖書館工作的朋友也讓我寫個春聯,且為了給學生勵志,指定要寫「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這其實不算春聯,但寫到灑金紅色宣紙上貼起來,一樣能予人迎春的感覺,何況還有「梅花」這春天的標誌性意象?

另一位朋友也要求寫春聯,我寫的下聯也不像春聯:「退兩步海闊天空」。這「退」是退休的「退」,朋友夫婦都提前退休了,每人「退一步」就是「退兩步」了。這是戲說。上聯嵌入兩人名字中一個字,湊成「開新元花佳日麗」。

所住大廈也布置起來了,我給寫了幅對聯:
新歲新裝新氣象
美城美景美前程
以配合大廈經過大規模外牆翻新工程後,氣象煥然一新,以新貌示人。

茁出11菖花的水仙
在翻新工程下,各層走廊也鋪上新瓷片,如穿上新裝。連電梯也更換了,我家那一層使用的電梯應可趕及在過年前經政府機電署驗收、啟用。我為此寫好了春聯:
新機運轉層層上
紫氣蒸騰浪浪來
「新機」,既指新的升降機,也指新的機遇。新的升降機若是今天啟用,我的春聯就可應景貼出。「紫氣」,是近日走到陽台眺望海港的春霧即景。或曰:新機有層層上之時,也有層層落之時也。這是事實,有上就有落,有落才有上。總是上,到天堂去了。人要面對現實,不過不妨多往好的方向想。

過年要買的年花,也準備好了。早些時候到深圳買的水仙經浸養,正陸續開花。有一個水仙頭茁出的花,竟然有11菖之多,前所未見,很讓人高興。過去兩年都從一花農買金百合賀年,家人昨天又到花墟找到那位花農買來了金百合。金百合很少花農栽種,為的是花很易折。花農來自元朗新田,據說,他的農場附近只有他一家種金百合了,來年可能連他也不會種。希望這只是逛言吧。

事實、偏見和公道評論

梁振英和《信報》的「誹謗」風波
——事實、偏見和公道評論

作者:周融

特首梁振英向《信報》及其特約評論員練乙錚發律師信,指其評論不符事實,要求收回,引起又一次風波。問題有兩,一是指控事實是否正確,二是特首應否向報界興訟。

指控事實是否正確

問題文章是練乙錚上周一文〈誠信問題已非要害,梁氏涉黑實可雙規〉。內中引述幾項事件,然後作了結論,「最後得到黑道百分百支持」,更形容梁是「紅色父系與黑色母系結合的產物。」

梁振英的律師信要兩者收回「黑道化」的評論。

特首及政治人物應否興訟?還是應「大人有大量」,什麼事都「骨」聲吞下算數?容我這裏先論誹謗案的主要考慮──事實和公道評論(fair comment)。

為什麼?假如「被指控者」不是梁振英,大家要看和考慮的當然是事實和是否公道評論。假如「被指控者」是特首,大家會怎樣看呢?是否還是事實和公道評論?

無論如何,拿上法庭,法律看的只有事實和是否合理評論。所以假如被指控者感覺一般人對自己有偏見時,唯一可討回公道的地方就是法庭了。

練乙錚文中提出幾項事件都是曾經發生過。「上海仔飯局」是一,劉夢熊的機場會報業老闆為二,及遊行有人「買」人頭等。文章出問題不是以上,只是從上述幾件事件推論至「黑道化」這論調及其後的結論。

這可能不只是多行一步的總結,看來似乎等同月球上沒有地心吸力的一跳,才出了問題。看《信報》昨天(星期四)的聲明,舉了雙手,更左閃右避,解釋「並不是說梁已涉黑,應予雙規」。

聲明更代表《信報》及練向梁致歉,「若因文章而引起讀者對梁(振英)先生產生不公的結論或引來不便,我們謹此致歉」。

誹謗案是要求被告(誹謗者)舉證,來說明自己所指控他人的是事實,而不是對方來證明自己沒有錯。評論出自事實,事實對,只要評論合乎公道,一般來說,法庭是傾向保護發言者。

《信報》的道歉其實已說明在法律上,它相信自已沒有太多安全立足之地。

說一個人是衰人和指一個人等同犯法是兩件事。「黑」在香港是犯法,例如身為三合會分子是罪行。甚至自稱為「黑人物」也是一個罪行。在內地,「黑」更是大罪行,刑罰方面比香港只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次事件更應帶來傳媒同業的思考。假如一個編輯收到一篇文章,其中指控某人等同黑人物,應受或可受調查,因其可牽涉到法律問題,大家會如何處理這篇文章?大家會否比較小心或輕易放行。

換轉是一篇指控高官或特首,大家會是更小心處理?或是一視同仁,同等手法看待?還是受個人喜惡影響,「放」或「留」?

這是傳媒界把關人值得一再自問,也要提醒業內各人的問題。

特首應否向報界興訟

至於身為特首,應否向傳媒興訟的議題,看來梁振英的行動已說明他的取捨,得與失相信他也早已在所不計。

至於梁這次行動的對或錯,看來這將成為傳媒主流評論的議題,太多人談論了,我按下不表。

不過,作為一個在傳媒中打滾了40多年的一分子,我倒有一個想法。不管人家對傳媒採取或不採取行動,我們有百分之一百責任來保證自己不出錯!

「Publish and be damned」的真理只可因為我是對,也代表事實,所以我才承受刊登的一切後果。

(原載二零一三年二月八日《明報」)

2013年2月7日 星期四

退休了,疲累的開始

「退步原來是向前」
有朋友要退休了,發來電郵索一書法條幅,以紀退休之慶,內容由我決定。寫什麼好呢?想了一下,決定給他寫一首布袋和尚的詩:
手把青秧插滿田,
低頭便見水中天。
身心清靜方為道,
退步原來是向前。
第三句有不同版本,一個版本是「六根清靜」,那太難了,能身心清靜就不錯。

這首是很著名的禪詩,作者布袋和尚是五代後梁時人,法名契此,又號長汀子,以常攜一布袋而知名。據說,很多佛寺的大肚彌勒,就是他的造像。詩中寫的情景,年長點、來自農村的人都很熟悉。農夫插秧,是手拿青秧在水田中進行──但不是「進」,而是「退」,低着頭,一邊插秧一邊「退行」。他低着頭,眼前除了青秧,就是水中的天;一步一步往後退,青秧就在不斷後退中插滿田了。

對退休的朋友,我常以「以退為進」相勉,這其實是這首詩的「濃縮版」。

北京古剎潭拓寺有一副以大肚佛長相喻世的楹聯聞名遐爾:
大肚能容  容天下難容之事
開口便笑  笑世間可笑之人

可是,我一再從退休朋友的口中聽到「難容之事」,而所「難容之事」都相似,就是為照顧父母而身心疲累。這不是缺乏布袋和尚那大肚的人能輕易容得下的。

香港人的平均夀命居於世界最前列,人們退休了,常還有八九十歲之父母健在。往往是,你的退休正好趕上父母要人照顧,他們可能病倒了,可能步入癡呆,可能無法自我料理生活,可能失禁……。

一個接一個朋友這頭退休,那頭便栽進照顧父母起居的瑣碎事務中。和大多數香港人一樣,他們不與父母同住,於是要天天奔波。一同住的,似乎好些,而其實可能更累。一位朋友有段時間被這完全束縛住了,生活沒有丁點以為退休可以得到的悠閒。

接着的難題,是怎樣安排父母住進老人院。「老人院」是個籠統的稱謂,裡面其實有很多級別,按主辦機構、經費來源、政府資助程度、員友的自理能力有很大區分,這使它們在設施的優劣、人力的多寡、護理水平的高低上有很大差別。選擇時,經濟負擔能力當然要考慮,好一點的每月收費以萬計。你退休了,沒有收入,怎麼負擔?政府經營的,要輪候好多年,輪到時,可能不適用了,甚至用不上了。還有,怎麼說服務老人家離開原來的家住進去?

一位朋友還告訴我一個經驗:要考慮老人院屬於哪一個醫療網,因為老人家一旦有病要送入醫院,只會送到區內的醫院去,醫院可能離你的家更遠,你可能要從香港這一頭走到那一頭,讓你更奔波。

香港正面臨人口迅速老化問題,如何在這個高度密集的城市中提供恰當的安老服務,顯得越來越逼切。就我接觸所知,已有不少由政府資助的居家安老服務在推行。我接觸的一位獨居老人不久前享受到這福利,把家中的電視、電飯煲、電風扇都更新了。可惜,高清電視在老化了的視力中仍然非高清,而過了不久,老人病倒入院,繼而無奈地住進老人院去了。居家安老聽來理想,但在家庭絕大部分都屬核心家庭、住所也主要按核心家庭需要而設計的香港,居家安老很可能就是獨居安老,這如何安老得了?

現在退休的人有為照顧父母而身心疲累之苦,若干年後,到他們需要同樣的照顧時,情況會怎樣?這不但是他們該擔心的,也是他的子女值得擔心的。

2013年2月6日 星期三

CQ + PQ > IQ

最近有人提出了這麼一條公式:CQ + PQ > IQ


這與大陸流行的 QQ 通訊方式無關。相信大部分人不知道公式中的 CQPQ 是什麼回事,但一定都知道什麼叫 IQIQ 是智力商數(Intelligence Quotient),這是靠測驗測定的。如今大部分人都接受 IQ 高低反映智力高低之說,不過必須知道,只要經過練習,掌握竅門,再做那些智力測驗,可以把成績大幅提高。我試過,很有效,IQ提高到令我飄飄然的程度。這是否表示你的智力迅速提高了?我有自知之明,自信沒有同時提高了智力。

根據上面的公式,IQ 少於 CQ 與 PQ 之和,即是說,只要提高 CQ 和 PQ,就可以提高 IQ 了,不必做那些好玩但未必真的有用的IQ練習。

CQ 指的是 Curiosity Quotient,即好奇心商數。PQ 指的是 Passion Quotient,即熱情商數,熱情是指學學習的熱情,也可譯為好學商數。

這公式是美國作家、《紐約時報》專欄作家托馬斯.弗里德曼(Thomas Friedman)最近提出的。弗里德曼近年最出名的著作,是《世界是平的》。他指出,自從數碼技術引發通訊科技革命之後,國際競爭的競技場已變得平坦,先進國家的優勢下降,而後進國家在掌握通訊科技之後,可以在競技場上作公平競爭了。這本書是二零零四年出版的,無論在歐美還是新興國家都引起巨大迴響。

此後,世界在通訊科技的推動下繼續高速發展,新的數碼通訊新產品層出不窮。弗里德曼日前粗略列舉一番:寫那本書的時候,面書(fb)Twitter、雲端技術、LinkedIn4G 通訊、超高速寬頻(ultra-high-speed bandwidth)、巨數據(big data)Skype、單晶片系統(system-on-a-chip, SOC)迴路、iPhoneiPodiPad、蜂窩電話應用軟件(cellphone apps)等等都還未面世,或者只處於哺育期,而今天,這些都成為世界各地萬千用戶的寵兒了。

這些變化不但改變了國家之間的力量對比,也改變了個人之間的實力對比。更重要的是,也改變了知識的價值。知識在加快貶值和更新。以前,人到學校接受教育學到的知識,可以終生受用。如今,通訊科技在各個知識領域造成顛覆,不論你在哪個領域、行業工作,你都要重新學習、不斷更新知識,舊的技能、知識在加速淘汰,不斷淘汰。

這形成新的競爭:蛋糕越來越大了,一些人分到的蛋糕卻小了。美國出現了這樣的情況:生產率、財富、創新都創出新紀錄,可是入息中位數下降,貧富懸殊擴大,失業率居高不下。這是否與香港很相似?

於是弗里德提出,要改變這狀況關鍵在教育,不但政府要改變對教育的態度,每個人都要改變。在資訊唾手可得、經濟已全球化的當今世代,好學、好奇心已成為求學、上進的最主要因素。他認為,CQPQ 高的孩子,勝於 IQ 高孩子;IQ 固然重要,但 CQPQ 更重要。

你的 IQ 可能在你來到這個世界的那一天就決定了,但不管你多大,現在仍然可以激發自己的CQPQ,最後讓自己聰明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