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中生前既勤於筆耕,又因為是傳道授業的教授,對文字運用,從詩都文,都有不少理論上的思考和論述。不過兩年前,他就在香港接受採訪談到現代漢語的種種歐化通病和翻譯等問題。
二零一五年二月,他應邀到香港中文大學新亞書院主持「錢賓四先生學術文化講座」,除了講「龔自珍與雪萊」、「中西田園詩的比較」,並出席「詩與音樂—前言與朗誦會」。演講偏於學術,他後來接受《明報》「明藝」版主編潘耀明和中大金聖華教授訪問,談得就比較「貼地」。
中國白話文的歷史很長,文言文出現之初,與當時的通用語 (白話) 較接近,佛經的翻譯使用了大量一般人易懂的白話,小說、戲曲以普羅群眾為對象,白話成分就更重。余光中指出,直至二十世紀初,歐化問題才出現。到五四時期,很多學者認為儒家太封建,道家太迷信,中文不夠好,不夠現代化,主張以拼音文字、英文、法文來代替漢字,引進西方思潮,用邏輯談問題,使中文越來越歐化。
余光中說,當時的學者像魯迅,本身舊學根柢扎實,無論怎樣歐化都有限;到了他們的下一代,惡性歐化便浮現。一代又一代之後,少數高手對歐化的影響時常警惕,可以善取善用,不能說張愛玲、金庸、錢鍾書退化了。可是,多數人退步而不自知,食洋不化!
談到「化簡為繁」的毛病,金聖華舉了個例子:收過一封信「請盡快落實繳費工作」,那不就是「請盡快繳費」麼?又例如,不能見到 share 就是分享,Never share anything with her mother 應是「從不與媽媽談心」,而不是「從不跟媽媽作分享」,更不該說「分享痛苦經驗」。金耀明指出,年輕人如今喜歡寫很長很長扭來扭去的仿西式句子,故弄玄虛,大部分寫不出乾淨的中文來。他說:「我不擔心簡體字,而擔心『簡體文』。」
對於長句的運用,余光中有自己的心得。他早期的名篇《聽聽那冷雨》,長句連綿兩行;後期則注重錘煉詩句的長度,據說以八字為限,力求變化。余光中則說,《聽聽那冷雨》屬於美文,至今我還堅持會這樣子寫。理論的文章,我寫得比較乾淨,但感性的創作,如美文,我有很多招數。
關於長句他說,英文語法明確,轉折的地方可以不用標點,主句後面可以跟着一連串形容詞子句。他那時候一個長句寫下來,轉折處都不用標點;後來,才悟到中英文標點的分別:中文打標點是為了「文氣」,英文打標點是為了「文法」。此外,下標點,是為了節奏。強迫讀者跟你一起換氣。
音樂在表情上講究呼吸,文一樣,詩更如是。
論及翻譯,余光中認為翻譯到了最後就是風格問題;要翻譯什麼像什麼,句子、字詞,乃至文氣都給重現出來,平白的譯得平白,疙瘩的跟着它起疙瘩。「戲劇翻譯得愈透明愈好,那是給觀眾聽的。詩,我是譯給個人讀的。」
他常跟學生講,翻譯時,你如果只想到一種翻譯,絕對不夠。你要立刻想到三種翻譯,無論是結構上的或字詞上的,那才能遊刃有餘。同樣一個形容詞,選擇一個最貼切的翻譯,那就是創作。
對於這些,你只要做過文字工作,應當聞之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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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藝‧特輯﹕專訪余光中談文學翻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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