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6月7日 星期四

燕子樓空:林燕妮與中文

香港女作家林燕妮病逝,如兩弟一妹一樣死於癌症,終年才 75 歲。

她的寫作頗有盛譽,成名早,產品多,加上姿容與生活都繽紛多彩,是香港雅俗傳揚的名人,名聲遠在文字創作之外。我沒有讀過她的書,只是以前在辦公室裡每日翻看報紙,偶爾在她的專欄見到感興趣的題目,才讀一下。在我的印象中,她是個作派挺洋氣的人,可是她的文字讓我知道,她始終熱愛中國文學、文化。她的文章受歡迎與此有關,稿紙噴香水,不過是宣傳噱頭,她可是做廣告的高手呢。

她終筆的專欄叫「寂寂燕子樓」,取名與她的名字有關,看來更是寄情於江蘇徐州的燕子樓。中國名勝古蹟千古名揚,不在於它的存與廢、真與偽,而在於它的歷史文化底蘊。徐州雲龍公園內的燕子樓不可能是一千二百幾年前唐朝著名女詩人關盼盼居住過的小樓,而只是寄托有關歷史和文化的所在。對這座小樓的題詠歷代不絕,同年代白居易的題詠固多,幾百年後蘇軾到來「夜宿燕子樓,夢盼盼」寫下「燕子樓空,佳人何在,空鎖樓中燕」(《永遇樂》) 使燕子樓名聲更熾。至今,仍可讀到不少以之為題材的散文,並有林燕妮的專欄。

林燕妮寄情燕子樓,相信源自她自小愛讀古典文學。她說自小學起便愛看三國等章回小說,上了中學便看古文,還曾與同學仿韓愈的《祭十二郎文》,在作文課互相為對方寫了篇祭文。她曾在專欄中寫了篇〈不用怕古文〉,鼓勵讀者親近古文,「比如愛上一個男人,你是先被他的氣質風度所吸引,不需要先數他的襯衫上有多少顆鈕釦,內褲是什麼顏色,先親近他一下吧。」

事實是,只要有好的文字根柢,白話文根本不用學,你說的是白話,寫出來有多難?現代名作家如魯迅、老舍、巴金、梁實秋、林語堂、錢鍾書……相信沒有誰在讀書時上過白話文的課。

林燕妮的文字功夫並得益於報紙。她好閱讀,愛看報紙,自言「我們從小就在報紙上學到很多新知識,也學懂了教科書上沒有的字和用法,一直看到長大成人,報紙其實是我們上學之外的另一間學校啊!」她也因而清楚看到香港報紙水平的下滑,直言大多數報紙已「低落到青樓妓女的程度,只說趣事讓客笑,依偎青客襟頭任君摸」。

對於投讀者所好的辯解,林燕妮反駁:「難道報紙是作阿諛奉承讀者之用的?那真是本末倒置了,報紙要做太監嗎?」

她有時忍不住對傳媒文字挑刺,例如「分享」一詞的誤用:我跟你分享我離婚的痛苦;我跟你分享喪妻之痛;我跟你分享讀了副學士的慘情;我跟你分享我所居住那大廈的火災情況。她指出,「享」該是享受、享樂,這是可以分享的;但痛苦、慘情怎可以分享呢?只可以說「分擔」。她讀洋書,當知英文 share 之使用不同於中文的「分享」。香港人都懂點英文,卻似乎都不知道這簡單的區別。

林燕妮對中文頗執着,曾與一位定居海外的兒時好友約定,要定時通訊,不用電話、電郵,而是一筆一劃地用中文魚雁往還。

大家都使用更方便的智能電話通短訊了,不知道這約定有沒有堅持下去。這無論如何讓人敬佩。今天,如果你打開信箱收到親友一封字體秀麗的手寫書信,會多驚喜?

燕子樓空,林燕妮的那位朋友和她的讀者,都只能失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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