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絳走了。大陸一個網站在有關報道的標題上有「我心靜如水,準備回家」之語,是楊絳的話,很楊絳的話。
楊絳與錢鍾書,是才女才子的一對,然而從文字來說,兩人極不相同。錢鍾書才高八斗,文字上處處珠璣,靈氣逼人,不斷予人驚喜,你得懸心、專注地閱讀,惟恐一走神便迷失了:字字都懂,意思抓不到。楊絳則相反,她心靜如水,文字亦平白如水,而讓人如飲醪醇。這大概是文字的最高境界。巴金到了晚年,對有人批評他的文字無技巧坦白承認,但認為文字技巧的最高境界是無技巧(大意)。也可以這樣看待楊絳的文字。
這樣的文字,與楊絳本人的風采相似,鉛華不施而氣度自在。她大概是氣韻最高貴的中國「老太婆」之一,更難得的是,她從來素面示人,「卻嫌脂粉污顏色」。相對於一些貴婦人的濃妝艷彩,甚至整容易貌,楊絳真如清水芙蓉。
楊絳受父母影響,自小從家裡藏書中得到滋養,她的高貴──並非「貴族」──氣度,或許就是這樣醞釀出來的,如蘇東坡說「腹有詩書氣自華」。
這印象很可能失諸主觀,網上照片所見的楊絳,與最後躺在床榻上 105 歲的楊絳,可能已有很大落差了。人有主觀之見難以避免。所謂主觀,是憑心作出的判斷,有好,也有壞。英語有云 Justice is blind,公正或正義是「盲目」的,公正女神的造像因而手持天秤而蒙上雙眼,不受五色迷惑,而捫心決定。可是,這很難做到。
英國在一九九七年就此進行過一場大規模實驗,主持實驗的心理學家 Richard Wiseman 在 Quirkology (怪誕心理學) 一書中有過描述。實驗是與 BBC 合作進行的,安排了一場由電視真播的模擬法庭盜竊案審訊,觀眾可以當陪審員,通過電話投票決定被告是否有罪。「陪審員」不知道的是,被告其實有兩個,一個面目醜惡,是電影、漫畫中典型的壞人樣貌;一個眉清目秀,藍眼睛,娃娃臉。兩人穿着同樣服裝,各自坐在被告席上,木無表情。在觀眾不知情之下,不同被告的審訊通過不同頻道在英國不同區域播出。結果,觀看「壞人」受審的,40%觀眾認為有罪,觀看「娃娃臉」受審的,只有29%觀眾認為有罪。「陪審團」顯然都受被告的樣貌左右了。
紐約六十年代曾為一些面部有傷痕(很可能是刀疤)的罪犯整容。後來發現,他們重返監獄的比率較低。這究竟是因為他們改邪歸正的多了,還是因為較易得到陪審員信任,則不可知。
不管怎樣,楊絳確是讓人敬慕的長者。楊絳說:「……人生最曼妙的風景,竟是內心的淡定與從容……我們曾如此期盼外界的認可,到最後才知道:世界是自己的,與他人毫無關係!」或多或少,「有諸內則形於外」,人的修養不全都內斂。
她又說:「我和誰都不爭,和誰爭我都不屑。簡樸的生活、高貴的靈魂是人生的至高境界。」要做到真難,楊絳卻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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