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音樂與大腦的關係,大概不可不提去年八月才去世的 Oliver Sacks。他在英國受教育,後來到了美國進修、研究、行醫,成為大腦神經科權威。他在這方面有很多研究和著述,包括很多面向一般讀者和病人的文章和書籍,經常在《紐約時報》上寫作。他去世時,《紐約時報》稱他為「醫學桂冠詩人」,「二十世紀最偉大的臨床醫學作家之一」。他關於音樂與大腦的寫作一點都不枯橾,談到的大量各式各樣病例很感人。一些還被移植到舞台、電影去。最出名的電影可能是 Awakenings (無語問蒼天),由羅拔迪尼路和羅賓威廉斯飾演其中的病人和醫生。還有 The Music Never Stopped,說的是一個父親與患上健忘症兒子的故事,電影有這樣的宣傳語:No matter how lost you are,music can bring you home (不管你迷失到何處去,音樂總能帶你回家來)。這句話也是他的名著 Musicophilia: Tales of Music and the Brain (音樂嗜好:音樂與大腦的故事) 一書的主旨。書中說了不同大腦罹疾病人的故事,相同的是,音樂都在治療中引領他們回到心中的家園去。
大腦是人體中最神秘的器官,至今有無數未解之謎。大腦不同部位、區域有什麼功能,它們彼此之間有什麼關係,與人的行動、行為、思想、記憶又有什麼關係等等,都有很多未知數。這關乎對神經細胞和神經細胞之間聯繫的認識。近年有了電腦造影掃描等新技術之後,這方面的研究有了很大進展。過去,有關認識常常要在病人的異常表現中摸索,有些是對大腦進行事後才知道不當的切除手術才發現的。
《音樂嗜好》一書分篇章介紹了不同疾病病人的故事,涉及穢語綜合症 (Tourette's syndrome)、健忘症 (amnesia)、運動障譺症 (dyskinesia)、失語症 (aphasia)、威廉氏綜合症等等,當然還有如今多見的柏金遜病、抑鬰症、阿爾茲海默症 (老人癡呆)。不同故事都有讓人傷感的內容情節,病人固然受折磨,而不離不棄照顧他們的親人所受到的困擾和折磨或許更甚。
有關健忘症 (失憶症) 一章說到一名患病二十年的英國病人,他的即時記憶只能維持幾秒,發生的事情轉瞬間──真的是一眨眼──就沒有印象,眼前一切都是新鮮的。這最大的好處,是每次見到妻子 (他知道眼前人是妻子) 都表現得無比親熱,妻子總是甫見面的初戀情人。可是他專業的音樂才能沒有失去,坐到鋼琴面前一經引導,可以憑記憶彈奏,可以視譜彈奏,還可以即興變奏;與親友唱起和聲合唱來,可以指揮,引導不同聲部進出。可是音樂一停,他不知道發生過什麼,記憶如樂音消失在空氣中。他還有看到車牌英文字母隨口創作「原文」的能力,讓同車的 Sacks 醫生歎為觀止。例如見到一輛 JMV 字頭的汽車經過,他唸出 John Major Vehicle,可是他不記得英國有過一個首相叫 John Major (馬卓安)。
說到老人癡呆,例子很多,這是全書最後的一章。Sacks 對於有同行宣稱老人癡呆病人 lose of self (失去自我) 之說不以為然。他從很多這樣的病人中發覺,病人的自我只是隱藏在某些隱閉的角落而已,例如在音樂之中。
一名病人的丈夫在信中告訴他:「雖然我的妻子至少七年前就被診斷患上阿爾茲海默症,她的個人本質 (essential person) 沒有失去……她每天彈鋼琴幾小時,彈得很好,目前最大的心願,是把舒伯特的 a 小調協奏曲背下來。」
另一封信是關於一位「著名鋼琴家」的:「他如今88 歲了,已失去語言能力……但每天都彈琴。我們(聽)讀莫扎特的樂譜時,他總會提前指出要重覆的地方來。兩年前,他灌錄了五十年代灌錄過的莫扎特四手聯彈樂曲。儘管他的語言能力在喪失,但比諸他之前的錄音,我更喜愛他現在的演奏和對音樂的理解。」
這樣的例子不少,很多是關於一般病人的,他們不是專業音樂家,但都對不同的音樂有記憶,一有機會唱起歌來,不同「癡呆」的病人都仿似回到了昔日的美好時光去。澳洲一位音樂治療師告訴 Sacks:「我當初以為自己只是提供娛樂,但現在知道,我是一柄打開人們記憶的罐頭刀。」
你讀到這篇文章,一定沒有患上上述病人的疾病,值得慶幸。可是不要忘記給自己儲備多一些罐頭,別讓有一天有人──不是你自己──給你打開罐頭時,發覺裡面是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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