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戲劇大師布萊希特的戲劇理論中最出名的可能是間離效果,就是要讓觀眾、演員保持清醒,避免太投入了。我沒有戲劇方面的經驗,但很欣賞這理論,而且認為這應當推廣到其他領域去,讓人們提防因為對某種事物太投入而迷失了。
間離效果,是布萊希特創造的術語。間離在德文是 Verfremdung,間離效果即 Verfremdungseffekt,英文翻譯為 defamiliarization effect或 distancing effect, 最常見的是 estrangement effect。由此產生了不同的中文譯名,如「間離」、「疏離」、「疏遠」、「陌生化」等等。
布萊希特認為,間離的過程,就是人為地與熟知的東西疏遠的過程。這樣一來,可以從新的視角、以新的眼光去審閱眼前的人或事,這常常可以讓人有新觀感,以致發人深省,並得到新的認識。因此,演員不能以尋求與角色情感共鳴而滿足,演出亦不能以激發觀眾的情感共鳴為目標,而是應該在適當時候採用間離手法,如當頭棒喝,讓人們從情感共鳴狀態中超脫出來。
這種手法旨在讓觀眾有分析、批判的能動性,進行冷靜的理性思考,從而推倒舞台上的「第四堵牆」,打破幻覺,突出戲劇的假定性。
在日常生活中可以發覺,很多事物都在如戲劇一樣,用種種手法製造幻覺,刺激、誘發公眾共鳴,去達到特定目的,可能是藝術上,可能是商業上的,可能是宗教上的,也可能是政治上的。你沒有疏離一下、超脫一下,就受人擺布了。
這通常會通過營造氛圍進行,傳媒是很好的工具,特別是24小時重複廣播的電台、電視。聚眾進行的示威、集會,效力更強大。你只要參加過,一定會對羊群效應的無比威力有新的觀感。在現場情緒高漲的氣氛感召下,在一個比一個激烈的口號煽動下,人們可以作出單獨一個人時不敢作出行動和決定。這是為團體迷思。在電視上,常常可以看到什麼地方的示威爆發成血腥衝突的新聞。參與者平常可能是很和平的人,只是到了那個場合才在腎上腺素分泌突然飆升之下作出傻事來。你即使沒有參與過,也可以從參加某種儀式中得到體會。
在人類學研究中,儀式首先被限定為人類的「社會行為」,但界說紛紜。有人認為是為了祈福的世俗行為;有人提出儀式是純淨的,沒有意義或目的;有人指出儀式關乎重大事務,不是社會活動的平常形態;有人認為儀式是現世與過去或未來世界的接合點;……。
我則覺得,所有集體行動,都多少帶有儀式因素。因為集體行為要有秩而行,於是就要有一定程式,一定的規範。如果這是出於對某種主張、主義、宗教或對某人的極其信任和尊敬,並以之作為自己行動的指南或榜樣,儀式味道會更濃。
一旦參與這些儀式或有儀式味道的活動,人都必須有所遵從,不但是在行為上,而且在思想上,你必須放棄一定的自由,行動上的自由、思想上的自由。
我對所有儀式都有所抗拒,儘管也常常不得不從眾、從俗去參與這樣的儀式。這時,與其如坐針氈,不如冷眼旁觀。日前在一個萬人雲集、虔誠聆聽的場合,我在為聽不到台上在說什麼而對擴音系統懊惱之餘,索性放棄聆聽,間離自己,這反而讓心靜下來了。我高高在上望下去,有很奇異的感覺:上萬人安坐,靜得跌針可聞,聽一個外來的老和尚說一個老生常談的話題:怎麼可以幸福?
這個晚上,我聽得最清晰、最多的兩個字是「痛苦」。香港人真苦啊!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