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本來只屬極小眾文人雅士撫弄的古琴一下子熱了起來,不少人驚喜之餘,不無擔憂,以致有「世俗化」、「商業化」之嘆。我想,一種事物只要普及到某個程度,「世俗化」、「商業化」就難免,不過這不等於這個事物就此都怎麼化了,它可以有不同的存在形式。你有你的化,我有我的化,各種文藝形式,音樂、美術、舞蹈等等的,莫不如是。看看西方音樂,鋼琴被尊為樂器之王,古典樂曲盈千上萬,在音樂廳中地位最尊貴。可是沒有人會限制它該演奏什麼樂曲,只可以什麼化。在爵士樂中,它同樣有淋漓盡致的發揮,堪稱雅俗皆宜。其他樂器,小提琴、薩克斯管(色士風)等等都一樣。如要數例外的,可能只有豎琴吧,它仍然那麼貴族化。
中國的古琴在二三千年的傳承中,承載了很深邃的文化內涵,道、佛、儒俱備,也因而揹上重重的意識形態包袱,以致不少琴人非古曲不彈,非本派琴曲不彈,非明代以上的琴不彈。這顯然是自我束縛。
這讓我想到梅庵派的祖師王燕卿,他以大膽創新知名,卻也曾因此備受排斥。
琴壇流傳過這樣一個故事,一場約百年前圍繞着王燕卿和《關山月》的風波。故事說,上世紀初,濟南有音樂愛好者聽歌妓彈柳琴唱了個小曲《罵情人》,很喜歡,就把它移植到古琴來彈奏,屬山東諸城派操縵世家的王燕卿正好在濟南教琴,把這曲進一步改編了,並改名為《關山月》。他回到諸城彈奏,卻受到諸城琴家攻擊,說是「油腔滑調」,有違古琴「禁彈」民間小曲的「戒律」。王燕卿竟因而在諸城難以立足,後來南下到了南京高等師範學校教琴,開了把古琴帶進高等學院的先河。《關山月》後來編進了《梅庵琴譜》內,它來源自《罵情人》也成了「定論」。
事情的原委到了九十年代才大白於天下,原因是有人在漢學家高羅佩在荷蘭的藏書中找到清嘉慶年間的《龍吟館琴譜》,《關山月》嚇然在其中。這雖然洗脫了王燕卿以《罵情人》入琴之「冤」,他卻是真的愛離經叛道。成公亮在〈從諸城派到梅庵琴派〉一文中指出,王燕卿有跨越傳統的革新精神,創立了一種「接近民間俗樂的彈法,一種音樂形象更為鮮明的、雅俗共賞的彈法,導至從諸城派中脫胎出一個新的流派──『梅庵』派(後人以他授琴之所『梅庵』為名)。」
文章又說:「在以往的琴譜中,我們通常只看到琴譜的撰輯者聲稱對師承和傳統的忠誠,而王燕卿 先生是明白宣布自己走自己的路。他還告誡『後之學者』要『勿為腐儒與諸譜所誤』。」
傳統要尊重,但不應受之束縛,例如彈的曲子、指法不必受限制。太受束縛,就連琴也不必彈了。饒宗頤曾言:「古琴非明代以上不能彈。」明琴如今動輒要數十萬金,我輩連摸也摸不得呢!敢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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