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個字眼是我很不喜歡的,就是「灌輸」。
「灌輸」有兩義,一是引水到一個地方,二是輸送思想、知識等。我所說的是第二義。這個字本屬中性詞,無褒貶之義,例如說「向學生灌輸正確的道德觀念」,「向市民灌輸個人衛生常識」。
但我總覺得,灌輸帶有強迫接受的意味,向你灌輸就是不管你接受不接受,硬要你建立某個觀念。「灌」嘛,就是一股腦兒地倒進去,像向機器輸送原料,像填鴨。
本來,在崇尚個性、自由的地方,例如一向受西方思想影響的香港,這樣的灌輸是不受歡迎的,會被指為「洗腦」。可是實際上,你看到很多「洗腦」行為在進行,這樣的行為無孔不入,叫你無法躲避。你打開電視、電台、報章,走到大街上,都會有大量很一致的訊息在向你不斷轟炸。讓你不知不覺間接受了訊息。
最明顯的是消費訊息,可以讓你把垃圾食品當作是世界最好吃的東西。不但你的味覺不由你主宰,你的審美觀也不由你作主。人的美感判斷從來都是學習得來的,東施為什麼要效顰?不就是因為大家都愛看西施皺眉之故麼?那時的審美訊息傳播得不快,東施聽到西施以顰為美的時候,西施式之顰可能已不流行了。可是今天訊息流通得極快,大家都可以無誤地趕上潮流。如果你是女的,仍有青春本錢,敢對秀身、美白不動心麼?
對這樣的灌輸,大家似乎都習以為常了。
可是對一些被認為「洗腦」的行為,很多傳媒和政客是很有意見的。譬如一說國民教育,就觸到痛處。以前天天聽到《天佑女皇》鬆弛得像聽催眠曲,一聽到《義勇軍進行曲》就全身神經緊張起來了。
奇怪的是,這些人偏偏很喜歡給別人、特別是年輕一輩灌輸自己的一套意識形態價值觀。最好的例子是,每當有反政府遊行的時候,愛把小孩子推出來,而傳媒最愛把鏡頭對準這些讓大人擺布的小人兒。父母還會很驕傲地說,子女在娘胎就出來遊行了,咬着奶嘴、學着步也遊行,要讓他們學習「民主」。
關於「六四」,更少不了這樣的灌輸。在電視上看到,一對父母真的苦心孤詣,從子女一出娘胎起教識他們北京的「屠城」,為他們建立每年參與遊行的「個人檔案」。
當這些大人看到年輕人中有人有不同見解時,就會萬分緊張。
一位教師在《明報》上以「學生不是白紙」為題刊文,引述了一個學生的觀點:「我認為,六四不是屠殺,而是悲劇。」作者在文章見報的當天上午就接到「教協人來電」,說一個好朋友有話要託他轉告作者。是什麼話這般重要?原來是要說:「文中引述那個學生的觀點,與曾蔭權沒有分別。」這真是個「大發現」,值得緊急轉告。
文章作者再為學生說話指出,這名學生沒有否認軍隊曾殺人,只是不願用「屠殺」一詞而已。作者認為,這名學生對部分民運人士的評論的確值得留意,於是再次引出這段話:「民運人士……強迫下一代的青年人支持民運人士的角度作出發點,如果提出相反意見,就被稱為共狗和叛逆青年,不能以中立立場發表意見,難道這就是民主嗎?」
不久前,港大學生會主席陳一諤因為發表與「民運人士」不同的「六四」觀念,成了各大傳媒的箭靶。浸大新聞系一名學生為此抱不平,寫信給老師屈穎妍。屈穎妍把這封信稱為「由一個新聞系學生去為新聞行業懺悔」的信,是「精彩的信」。
從一些人灌輸失敗之後的反應看來,「灌輸」真要慎而為之。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