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欣賞了兩場以二胡為主的音樂會,音樂會貫穿着「紀念湯良德誕辰八十周年」的主題,而內容和視野寬廣,有對故人的回憶,亦有不同名家演奏藝術的展示,有本港的,還有從內地、台灣、新加坡遠道而來的,堪稱高手雲集,難能可貴。
湯良德出身於上海的江南絲竹世家,自小受民間音樂濡染;後來到北京加入專業樂團,轉益大家;繼而到了香港,從演奏家轉型為教育家,培養了大批中樂人才,對推動香港的中樂發展功不可沒。
湯老師八年前仙逝後,他的弟子和遺孀、鋼琴演奏家吳素娥女士,多年來除了一再為他舉辦紀念音樂會,還致力整理湯老師生前的錄音,以期出版。經多年周章,一套《湯良德的藝術人生》終於由龍音出版,有四張CD、兩張DVD,還有包括湯老師自已動筆的自傳和大量生前照片的圖文集。
吳素娥女士年前亦駕鶴而去之前,一直為出版之事念念不忘、孜孜不倦。CD與圖文集終於面世,應可告慰先靈。
更早之前,還有一場名為「流水歡歌」的湯良德胡琴作品音樂會,由湯老師的弟子黃樂婷獨奏了十首樂曲。湯老師的創作主要來自北京時期,他隨北影樂團到全國各地演出、採風,接觸大量民間音樂,大大豐富了他主要源自江南絲竹的音樂素養。這時期源源而出的創作,風格多樣,有不同地方風味,包括粵味。
「歌聲永不落」兩場音樂會,「絲竹.群英.憶故人」是深入版,向湯老師音樂的源頭江南絲竹深入,以增強了的湯家班為主力,演奏的主要是江南絲竹樂曲。這樣的演奏,在香港本地無法聽到。缺乏江南秀氣的滋潤,本地演奏家出手的江南絲竹總欠點神韻。湯家班樂隊中湯姓者只四人,是主力,而加入的笛子演奏家詹永明 (上海音樂學院教授) 等人都如魚入水,彼此契合緊密,盡顯功夫。
「二胡.盛宴.跨世代」則是擴充版,通過湯老師一九六三年參加「上海之春」二胡比賽而聲名鵲起之因緣際會,把不同年代的二胡名曲、名師和薪火相傳的後輩高手巧妙地「串燒」起來,有對前輩樂人的致敬、緬懷,還有對後起之秀的表彰與期許。
二胡有千年歷史,但成為能夠與時代脈博一起跳動的現代樂器,不足百年。其中一個重要的里程碑「上海之春」,是中樂(民樂)五六十年代創作和演奏高潮中的一個高峰,當時輩出的名師,蜚聲的名曲,至今膾炙人口,有些仰之彌高,難以跨越。
中一個重要的原因,相信是人才培養的土壤不一樣。
一個在民間音樂滋養下出身然後再接受專業培訓的音樂家,與純粹由學院培訓的音樂家相比不一樣。五六十年代的中樂大師,從演奏、創作、指揮,都不乏草根氣息。這庶幾可說是那一輩大師的共同特點。「浪淘盡,幾許風流人物」,至今仍能在舞台上展現風采的那年代大師,如鳳毛麟角了。在兩場音樂會上,仍見到俞良模、魯日融、沈鳳泉等的身手,實屬難能可貴。
其中,俞良模琵琶獨奏《塞上曲》,翁鎮發即興為之以笙伴奏而彼此絲絲入扣,令人擊節。魯日融 85 高齡竟然連續指揮大樂隊演出更讓我嘆為觀止,他小心翼翼,不時以左手扶持指揮台背後的護欄,但指揮得大方爽朗,左右手分工清晰,既簡潔明快,亦適當節省體力,最有大師風範。過去只通過他的名曲《迷胡調》、《秦腔主題隨想曲》認識他,到昨天才知道他是集演、作曲、指揮的全才,與湯老師相似。
中文「演奏」這個詞很有意思,對於「演」與「奏」之間如何拿捏、平衡真是門學問。多位二胡名手通過獨奏展示了不同的演奏風格,和對「演」和「奏」的各自理解。這些不同風格讓我想起多年前在同一個場地──香港大會堂音樂廳──欣賞已故胡琴大師閔惠芬獨奏的深刻印象。那時,她當是大病初愈不久,克服重重困難重登舞台,演奏爐火純青,而人如垂目菩薩,一點沒有早年的張揚姿態。這時的她,純粹以音樂感人,而自有不同凡響的「演」出效果。這才叫真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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