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翻譯,有很多理論,如「信雅達」之類。大學還有專門的課程,要花幾年修讀。但說簡單也很簡單,其實就是句子重組而已,就是把一種語文句子裡的語素,重組為另一種語文。這樣的練習,在小學裡就有不少。不同的是,小學裡的練習是只在一種語文內進行,例如中文句子重組。翻譯中的句子重組之前,當然要先理解原文,這涉及另一種能力。要從英文翻譯成中文,對英文的理解能力不足,根本就無法翻譯。做得不好,不是翻譯水平問題,首先是英文水平問題。以英譯中為例,翻譯水平的比較,應是在英文理解沒有問題的前提下,用中文寫出來的成品的比較。
以前聽前輩說,一篇文章翻譯(英譯中)得好不好,一看開頭就知道;而有沒有錯失,看中文就知道,覺得有懷疑了,一查對英文原稿,多半是譯錯了。
我當初覺得很神奇,後來經驗豐富了,知道這沒有誇張。翻譯得好的文字,是純正的中文,流暢順達,沒有一般翻譯文字的佶屈聱牙,所以一看就讓人覺得好。有懷疑的地方,通常都文理不通,邏輯混亂,這些一般不會是原文的問題,所以一查對原文,都會發覺真的譯錯了。
不過也有人可以魚目混珠。我聽過這樣一個小故事:某武俠小說名作家的筆鋒未涉江湖恩怨之前,在報館做電訊翻譯;他文字功夫了得,但英文水平不甚高明,於是在截稿時間緊迫之際若遇到不明白的地方,常會發揮想像力去創作,而稿件都能自圓其說。編輯的功夫若也不到家,不明白新聞的來龍去脈,很容易被他蒙混過關。
大概報館老總從中已發覺了他的天分,後來便讓他寫武俠小說,讓他的天馬行空本事有用武之地。於是,他一炮而紅了。
話雖如此,翻譯文章要自圓其說卻是很必要的,在自我檢查時,若發覺無法自圓其說,就一定有問題了。
近年讀到翻譯得極佳的書,要數林語堂的《吾國與吾民》、《蘇東坡傳》,以及最近讀到的《水之道與德之端》。
林語堂的兩本書都是英文寫作的,再有人譯成中文。兩書都要查對極多中文典籍原文,很花工夫。最重要的是,兩書都在說中國文化,決不能滿紙歐化文字。《蘇東坡傳》是台灣張振玉的譯作。他在序言中有一段關於翻譯的心得說得極是:
「本書雖屬翻譯,但力避卅年代弱小民族自卑心理之下之歐化文體。諸如『當……時候』,『假若 ……的話』,『散步着』,『有着』,『被成功地實驗了』,『房子被建築好了』,『快速地跳』,『公然地反對』,『那些花朵們』,『諸位青年們』,『各位同學們』,『他(她)們』,『它們』,『紅黃藍白和黑』等句法文詞,全避而不用。人說話時,先寫某某道,不先寫對白,然後再補注某某說。一個人說話,不先說半句,中間腰斬,補入誰說話,下面喘口氣再補半句。這種洋說法也完全避免。沒有別的,就是不願向洋人毫無條件一面倒。還有盡量不用『地』當副詞符號,而以一個『的』字代之,自然『底』字更不願用。」
我不知道這是什麼時候寫的,大概距今有若干十年了,裡面批評的「弱小民族自卑心理之下之歐化文體」,大部分仍存在,一些已習非成是、用而不覺了──我自己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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