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0月18日 星期一

《北京人》,重歸現實主義的演出

香港經常有話劇演出,劇團不少,熱衷此道的人,絕對數量可能不很多(因為很難靠之「搵食」),但從演出的頻密,可以想像圈中人付出之巨大。其中艱辛,想必不足為外人道。

我也喜歡看話劇,可是不敢貿意買票入場,特別是那些標榜「實驗」的話劇,擔心自己也被當作探試市場反應的白老鼠,被逼看一些不明所以的東西。若是內地的名牌劇團來了,就不願放棄看劇的機會。北京人民藝術劇院來演《北京人》,早去訂了票,以至後來有海外朋友回來邀約聚會,也只能犧牲了。

今年是曹禺出生一百周年,香港為紀念這位「中國話劇的奠基人」,搞了個曹禺戲劇節,活動不少。最吸引我的,是《北京人》。這個劇由曹禺出任首任院長的「北京人藝」演出,該是最理想組合,焉能不看?

曹禺的劇,最出名的是最早創作的三個戲:《雷雨》、《日出》、《原野》,都是他二十多歲時的作品。香港搬演、改編演出曹禺的作品,應以這三個劇最多。《北京人》是他三十歲時(一九四零年)創作的,據說,「是他自認為最滿意的一部作品,更被業內專家認為是他的巔峰之作」。可是相對於最初的三部作品,《北京人》反為不那麼出名,演出較少。這看來與它京味較濃,較難排演有關。

但更重要的因素,相信是戲劇情節不如前面三劇豐富之故,而這又可能因為,這是他在迷戀契訶夫戲劇後創作的第一個劇本。契訶夫是俄羅斯著名的寫實主義作家,寫作特點之一,是不追求跌宕複雜的戲劇情節,常以人物的日常瑣事刻劃深刻的人生意義,以至命運。

《北京人》就是這樣,它寫曾氏三代人,在書香門第家道沒落中的矛盾,其中雖然有衝突,但沒有很激烈的抗爭和掙扎,只有17歲的孫媳不甘心在曾家衰潰中陪葬,而積極逃出活墳墓;其他的人都像旋渦裡的落葉,無奈地被捲到水底,即使走出去了的,也不由自主地被扯回到旋渦裡去。它不需要很複雜的情節,而構成的巨大張力,氣氛遏抑、沉鬱。

這種無可抗拒的必然命運悲劇,比個人偶發情節而成的悲劇,更有令人窒息的壓力。

舞台美術設計在這裡發揮了重要作用。按原劇本,三幕的場景都是四合院的小花廳,有幾道門通往不同廳室。這次演出中,前台仍作小花廳,後面卻傾斜成為院子,三邊迴廊的柱子,按透視原理傾斜,從觀眾席望去,如在半空鳥瞰,院子像個向下縮窄的漏斗。

第二幕結束和全劇終結時,曾家眾人──一群「活死人」──分布院子和迴廊邊上,仰望上空,一直只局部照明舞的舞台,遽然全台放亮,一片刷白,把大院裡所有破落細節都呈現出來,舞台上所有人好像往漏斗裡掉下去,被無可抗拒的命運吸進旋渦裡去。一直營造着的鬱悶,在那一剎那釋放,形成衝擊力,令人摒息良久。

感謝導演李六乙,他放棄了一向的前衛風格,讓我們看到了一部「真正回歸曹禺精神的現實主義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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