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5月30日 星期四

阿濃對朋友的寄言

西方列強瓜分中國的西方漫畫
一位朋友從美國那邊傳來作家阿濃的文章〈毋忘國恥〉,是對日趨熾熱的中美貿易戰的一些感想。

阿濃說:「我看到一些論者,包括我的朋友,很想中國輸。原因很簡單,出於對中國政府的厭惡。」

可能很多人都遇到這情況。阿濃對「想中國輸」的朋友寄言:「可是大家不要忘記,中國被迫跟列強簽了許許多多不平等條約,南京條約、天津條約、曖暉條約、北京條約、馬關條約、辛丑條約……中國任人魚肉,割地賠款。參與瓜分利益的包括英、法、美、日、德、義(意)、奧、比、西、荷、葡。」「許許多多」是幾多?據我所見資料,起碼29個。

這該是中國人的歷史通識,「想中國輸者」想必也知道。他們可能反駁:我不是想中國輸,只是想中共輸。其實這不是關鍵,關鍵是阿濃說的:「我提醒論者們,不要因為反共,就站到帝國主義那邊去。」你可以反共,但不該糊塗到與帝國主義沆瀣一氣。

美國在貿易戰向中國之恃勢凌人,開出條件之苛刻辛辣,比諸十九世紀西方列強加諸口的不等條約,不遑多讓,甚至有過之者。這是連西方有識見的論者都瞠目的,如澳洲前總理陸克文說,若是澳洲,一定不會接受這樣的不平等對待。

阿濃提到的辛丑條約,就是八國聯國一役後清朝政府被迫簽下的「奴役性條約」。日前正好讀到一段相關的資料,是北京大學國際關係學院教授潘維在中國科學院研究生院工程碩士開學典禮上演講說及的一個「故事」:八國聯軍只有兩萬個士兵,卻打敗了中國軍隊,佔領了北京城,太后逃到西安去了。結果是,中國賠款四億五千萬兩白銀。這個數字是按照當時中國戶部的人口統計得來的,也就是中國人不分男女老幼,一人賠一兩白銀。── 這故事大家都知道。賠償分39年還清,本息共計約九億八千萬兩。

對一般人來說,這是天文數字,抓不準概念。潘維這麼算了一下:那時候,在美國買一棟房子只要幾百美元。一八六七年,美國僅支付了七百二十萬美元就從俄國買下了阿拉斯加,國會當時還嫌貴,差點就否決了。四億五千萬兩白銀能買多少個阿拉斯加?能買46.4個。

八國之中,美國「損失」(出力)較小,僅分得賠款中的 7.3%,即三千三百萬兩,估算為美元兩千四百五十萬元。後來,美國政府方面承認,其半數賠償要求屬於「虛報」,故將該款之近半,即一千二百萬美元,「交還」中國,條件是用於興辦西學。於是北京有了清華學堂。

這不過是中國被迫接受的不平等條約中的一個「故事」。不平等條約(unequal treaty)其實就是強加條約(imposed treaty),是弱國、戰敗國不得不接受的,不管你為賠款、割地、劃租界、訂立治外法權有多屈辱、有多艱辛,都只能門牙和血一口吞。

一九四九年,中國已宣布不承認歷史上一切不平等條約。今天,中國還會簽一個新的不平等條約嗎?

2019年5月29日 星期三

三張王牌:中國拔出第一張

加州 Mountain Pass 的稀土礦
大概兩個星期之前,網上被稱為「金政委」的中國人民大學國際關係學院教授、美國問題專家金燦榮刊發了〈中國有三張王牌打贏貿易戰〉一文。文首就說:「我和幾位學者推演過,貿易戰最好不打,因為兩敗俱傷;但如果真打,中國會贏,這是很多人可能想不到的,特朗普自己可能都沒想到。」

這是二零一八年七月七日接受記者採訪的稿件,當時特朗普向中國掀起中國貿易戰不久。兩個星期之前,金政委重刊這舊文,受到的關注似乎更甚於文章初發之時。

幾天後,習近平到了江西視察那裡的稀土生產,發表了講話。金政委所言三張王牌的第一張小王牌 ──「徹底禁止對美國出口稀土」── 隱隱然已拿到中國領導人的手上了。

稀土稀有,卻是芯片等高端產品不少或缺的材料。中國的稀土產量佔世界95%,而且質量很好;其他國家的稀土從開採到加工都不如中國,環境污染比中國還嚴重,很多企業被中國擠垮了,包括美國的。

美國並非沒有稀土,加州的 Mountain Pass 有個著名的稀土礦,曾經在世界稀土市場擁有壟斷地位。中國有豐富的稀土資源,但開採和加工都較遲,兩個主要生產基地在內蒙的包頭和贛南。到八十年代中,中國的稀土生產已獨佔鰲頭。

美國在 Mountain Pass 的唯一稀土企業 Molycorp 幾年前卻破產了。這與企業的戰略取向錯誤有關,重點生展的鈰(cerium)市場價格大跌;也由於加州的環保法例加強導致生產成本大增。美國於是買中國產品好了,讓中國污染。幾年前中國整頓稀土無序生產,減少出口,曾引起歐美等國家一片恐慌。

二零一七年,Molycorp 的資產被 MP 公司買下,着手恢復生產,但挖出的礦土要運到中國加工。

美國可以不依賴中國的稀土嗎?《南華早報》日前引述稀土顧問公司 Adamas Intelligence 的話報道:這得要日資為主的 Lynas 把澳洲稀土生產翻倍才行,還要下游加工生產的配合。這家顧問公司的總經理 Ryan Castilloux說:「這是可能的,但要花很多時間,很多投資。」

金燦榮則預言:中國如果徹底禁止稀土向美國出口,美國很多東西造都造不出來,會迫使美國開採自己的稀土,但這不是馬上就見效的,需求量太大了,要好幾年後才能滿足需求。到美國的稀土供應全面恢復,中國的高端芯片也搞出來了,都可以向外出口了。

他口中的另外兩張王牌是什麼? 第二張是小王牌:二萬億美國國債。二零零八年金融海嘯中,美國經濟依賴以運轉的國債三個月沒有人買,中國政府沒有落井下石,反而出手救活了美國。但既然是王牌,當然可作其他用途。

第三張是大王牌:美國公司在中國的市場。美國公司二零零八年在中國市場賺了3800多億美元,比美國對華貿易賺得還多;中國企業在美國只賺了200億美元。如果中國提出市場均等,美國企業就傪了。

2019年5月28日 星期二

洪湖池鷺


深圳洪湖荷影



美國能打贏5G 之戰嗎?

英國《金融時報》的華為之問
今日讀到英國《金融時報》上一篇文章:Why is there no US rival to compete with Huawai?(為什麼沒有一家美國企業能與華為競爭?) 文章說,這是美國政府高層人士之間重新提出的辯論。

不久前,特朗普咬牙切齒說,5G是美國必須打贏得的競賽。美國無可否認是當今世界最強的科技大國,特朗普一聲下令要對華為等中國企業「斷供」,的確在中國造成震盪。可是熟知實情的通訊設備業內人士和《金融時報》駐華盛頓記者 Kiran Stacey 等願意深入調研真相的記者,就會質疑:美國真能打贏 5G 的競賽嗎?

日前,接連讀到中興前高管、通信領域專家汪濤的兩篇文章,有助擴闊了這場競爭的認知。眾所周知,中興通信去年被美國打得棄甲曳兵,狼狽不堪,最後屈辱求存。汪濤作為中興前高管對數碼通訊設備這領域的國際競爭大勢自了如指掌。

他很不客氣的指出,美國根本已經沒有 5G 設備的產業。從設備生產的角度來說,「這有點像美國在奧運會上說,我們一定不能失去乒乓球賽的金牌」。

《金融時報》證實此說:美國外交官們一直警告盟國華為的電信設備有風險,可是一直無法推薦一家美國公司與華為競爭。

美國電信行業的一位高管對記者說:「白宮一直在問,『為什麼我們做不到華為在做的事?我們要達到華為那樣的水平還需要多長時間?』他們似乎不明白,其實美國很久以前就已經放棄了這種能力。」就是說,美國早就退出這個市場了。

美國不是沒有人知道這事實的。US Telecom (美國電信)負責網絡安全事務的高級副總裁羅伯特·梅耶爾(Robert Mayer)說:「這是非常嚴重的問題,而且這種狀況不是一天形成的。華為的市場份額已經如此之大(佔全球約28%),很多人意識到了這一狀況所帶來的安全問題,他們也都在問,我們的電信行業到底是怎麼走到這一步的。」

汪濤的回顧是:二零零零年左右,美國朗訊破產了;二零一零年,諾西收購了摩托羅拉的通信設備;二零一四年,聯想收購了摩托羅拉的智能手機業務。至此,美國通信設備的產業幾乎消失殆盡。

如今,全世界只剩下三個國家可做通信設備,瑞典(愛立信)、芬蘭(諾基阿)、中國(華為、中興),其他的都邊緣化了。

在汪濤眼中,「以一定屈辱的方式結束」的中興事件其實也有「貢獻」,就是起了「誘敵深入」的作用,讓特朗普和美國政府誤以為華為也同樣不堪一擊而盲目進攻。結果是,華為養兵千日的「備胎」全部「轉正」了,可以順滑連接不同操作系統的「華為鴻蒙」亦準備面世。

現在最慘的是美國的芯片商,它們要靠設備商生存。在二零一八財政年度,高通67%收入來自中國,英特爾、英偉達、蘋果來自中國的收入都在兩成或以上。當中國的設備商完全沒有芯片生產能力,美國可以店大欺客。特朗普如今不但破壞美國芯片商的市場,還逼使中國自主創新發展。會不會有一天,美國芯片業巨頭也會如同美國當年的通信業領軍者朗訊和摩托羅拉以一樣破產收場?

這一仗,真關乎國運。

2019年5月27日 星期一

深圳洪湖,觀鳥賞荷

近年每到荷花季節,都到深圳洪湖拍荷花去。日前有朋友轉發來荷花照片,是在香港城門谷公園拍攝的,這提醒我,荷花盛期近了。荷花盛放於盛夏,拍荷花難免要付出汗水作代價。香港溽暑已臨,氣溫不久前已上升到攝氏三十多度。近日,氣溫又回降了,雲陰雨驟。趁此「涼」機,日前提早到深圳洪湖去。

翻查一下這裡的紀錄,過往訪洪湖,多在六月七月,有時到八月。洪湖每年有荷花展,今年該舉辦到第29屆了,去年的荷花展六月十五日開幕,以配合花季。今年,網上至今沒有開幕日期的消息。雖然如此,洪湖一個連一個的荷塘,已花放不少,特別是在南區。

去洪湖,我習慣乘地鐵,坐一号線到老街轉三號線,到田貝站或水貝站下車,都要走一段路。最近七號線開通了,有洪湖站。坐地鐵到田貝站轉七號線,過一個站就到洪湖。如果從皇崗過關,乘四號線坐一個站到福民也可轉乘七號線到洪湖,但要坐11個站。經衡量,我還是按原來路線走,到田貝就出站。

田貝站附近因為修建七號線,好一段日子像個大地盤。如今,還有一些收尾工程在進行,但路面附近已煥然一新。這裡過去多裝修材料、器材店鋪和商場,如今,儼然又是銀飾批發區,金銀飾物店鋪、商場成行成市。食肆等也多起來,一家大型牛肉專門店門前,輪候的食客不少。

我沿田貝四路走到七號線洪湖站去,車站設於一個大型立交迴旋處下面,走進站去,從對面的出口走上路面,對面就是洪湖公園,不過仍得跨過一條天橋才能抵達。這裡靠筍崗路,屬公園南部,我沒有到過,正好走走。

洪湖公園的荷塘大致可據南北分為紅荷區和白荷區。紅荷開花較早,一進公園,朵朵紅荷已笑臉相迎。這裡的湖水有點乾涸,可走到靠岸的湖底裡與荷花近距離接觸。我步步小心,但一步踏上看似硬化的泥地,仍半只鞋子陷進下面的濕泥中。

由於是非假日,荷花展又未開,遊人不多,要拍照,絕對不會有人跟你搶位。除了一個地方,那是「打雀」拍友麕集之地,長期有十幾廿門「大炮」面對湖中一個小島,恭候翠鳥光臨。拍友折來一支荷花花蕾,用竹竿撐着,插在淺水處, 誘使翠鳥「埋位」。你見到的「小荷才露尖尖角,已有翠鳥立上頭」的「龍照」,就是這樣擺拍而成的。

深圳有不少公園,包括濕地公園,除了可賞花,亦可觀鳥。深圳最近選出了「十佳觀鳥地點」,不少就在市區,其中包括洪湖公園。洪湖公園常見的鳥類據說確認有二三十種,而隨着寒暑變化,候鳥來去,全年可見鳥類達到五六十種。

這次見得最多的是池鷺,常見滑翔落在貼水的荷葉上,伺機獵魚。更多是鑽進荷塘淺灘裡覓食,我一回走近,被一群霍然振翅飛起的池鷺嚇了一跳。

2019年5月24日 星期五

重要的,不是「閉關鎖國」好?還是「對外開放」好?

二千年來大國各佔世界經濟份額的變化
說到歷史上中國的積弱,閉關鎖國最為人詬病。據西方近年的研究,尤其是麥迪遜 (Angus Maddision)的研究,到了晚清,中國的的經濟產出仍遙遙領先全世界,佔世界GDP的最大份額,到英國向中國發動鴉片戰爭,中國仍是世界最大經濟體。可是閉起門來自以為天下第一的大清皇朝在軍事上不堪一擊,被迫割地賠款。

歐洲凭工業革命強化了武裝的各國紛紛向中國開刀,中國毫無招架之力,任由凌辱宰割,以致八國聯軍肆虐京城、焚燒圓明園。清朝崩潰後,日本繼續全面侵華。

這百年恥辱證明,中國不可以閉門自大,要開放;除了生產強大,還是軍事強大,科學先進。

知恥近乎勇,中國近現代發展的歷史,其實就是向西方學習的歷史,先學歐洲(包括俄國),再學美國。二次世界大戰之後,美國如日中天。中國以蘇聯為師失敗後,抓住與美國戰略合作的歷史機遇,與美國建交,美國則藉此贏得冷戰。改革開放後,以美為師是中國一致取向,開放主要就是向美式文化開放,普遍以為全球化等於美國化。

於是,與國際接軌成為響亮口號,這是對閉關自守的歷史反彈。可是中國沒有忘記強軍,沒有忘記發展科技,視科技為第一生產力。中國這一切的目的很簡單,就是為了不再讓人欺負,為了讓人民過上好日子。

可是現實世界沒那麼簡單。你關起門來不思進取、自得其樂,會被人看作軟弱可欺而招來刦掠;你成為世界工廠了,以廉價商品佔領世界市場,還在高科技市場分一杯羹,一樣招來大禍。當前來自美國的壓城黑雲,比諸當年在虎門在香港點燃的硝煙,有更兇險濃烈之勢。

對美國挑起的紛爭,中國當初只稱之為「貿易摩擦」,到近日,美國完全撕破了臉,北京的言論已不再忌諱,貿易戰幃幕盡開了。

對於美國之蠻橫,英國《金融時報》副主編兼首席經濟評論員馬丁.沃爾夫日前直言美國的觀念回到了十九世紀的強權政治,一切憑實力說話。

特朗普五月十九日對記者一番話最能為此註腳,他說曾告訴中國習近平主席:Don’t expect a 50-50 deal;  it has to be e deal in favor of America (不要希望達成你我平等的協議,協議要對美國有利才行)。

旅法學者宋魯鄭在一篇評論中提到一個多世紀之前英德博弈的例子。一九零五年,有德國皇裔血統的英國國王愛德華七世困惑地向他的政府發問:「為什麼英國人對德國一貫表現出不友好的態度?」英國外交部頂尖德國問題專家克勞用了一年時間寫出外交史上的傑作《克勞備忘錄》,其中的結論是:「德國的意圖並不重要,其實力才至關重要。」

越來越多跡象顯示,一個貿易協議將無法滿足美國的胃口,美國要解決的豈只是貿易逆差?他要幹掉的是中國的實力,要你跪下、趴下。

2019年5月22日 星期三

多大的胸懷,多大的天下

嘉峪關外望祁連山
中華文化有一個概念叫「天下」。這概念有點模糊,古代狹義指「中國」全國, 後來泛指人世間、全世界,以至自然界、天地間。這不僅一個思想概念,也是一種眼界、胸懷、世界觀,至今是中國人觀察世情的重要理念。

字義上,天下就是「普天之下」,沒有地理、時空限制。「以天下為己任」、「天下大同」中的「天下」都超出地域時間限制。這概念的產生,與民族習性和環境有關。

據復旦大學中國研究院研究員文揚的《中國社會主義的古文明淵源》,華夏時期的中國已是「東漸於海,西被於流沙,朔南暨,聲教訖於四海」,是廣達上百萬平方公里的超大型定居社會。時人充分感覺到天和地的範圍和中心,因而以為「天下」之外,再無其他,並把世間萬物的運行與「天道」聯繫起來。

相對之下,游牧文明因為感覺不到固定的地理範圍,不可能有「天下」觀念;在小規模定居文明感覺不到固定的地理中心,也不能產生「天下」觀念。

世界上也曾出現過羅馬帝國、波斯帝國、孔雀王朝(印度)等巨大定居文明,可是都如福山評價孔雀王朝所說:「王朝的終止導致帝國分崩離析,分割成數百個政治體,很多尚處在國家之前的層次。」原因是都沒有建成大一統帝國,覆滅了就無法復活,不能像中國的秦漢帝國,通過不同的王朝一次一次重新興起。

曾任教台灣大學、美國匹茲堡大學的許倬雲教授的《說中國》一書,說的就是「天下」的中國。他在自序中就指出「中國這個共同體,與其說是國家,毋寧說是個『天下』,它沒有邊界,可是周邊對中央王朝有不同程度的歸屬。」其中語言、文化、宗教複雜,多元共存。

這個共同體模式,許倬雲認為對當前世界大有好處。「中國固然在變,我們也必須認知:世界也在變 。在全球化已經不可避免時,世界可能重組,成為人類共同歸屬的龐大複雜體系 ,不能永遠停留於列國體制的不絕鬥爭之中。如果大家要建構一個『天下模式』的世界秩序,中國曾經嘗試數千年的經驗,無論成敗、得失,應當都有值得參考之處。」這儼然像是「人類命運共同體」概念的原型。

忽然感慨起「天下」來了,是因為昨晚臨睡前看到一篇兩萬字的長文,一口氣讀了。那是華為又受到美國瘋狂打壓後, 華為創辦人任正非昨天(五月二十一日)接受中國媒體集體採訪的答問全文。在到處都掀起挺華為的狂熱情緒之下,任正非卻是泰然淡定,反對以狹隘的民族主義應對當前危機。他對美國尤其是包括谷歌在內的美國企業沒有半句惡言,反而感激再三。華為面對極限施壓,透露早已料到美國有此一着,並宣布立即把創製、儲備好的「備胎」(後備車胎)轉為「正胎」。可是他認為「自主創新」只能就精神而言,實戰中必須站在巨人的肩上前進,讓所有前人外人的科學發明創造為我所用。他主張到國外去建立研究所,招攬世界最好的人才。他指出中國在科技上與美國仍有巨大差距,寄望有一天與美國的對手共同登頂擁抱,為人類作貢獻。

於是,想到什麼叫「胸懷天下」。

2019年5月20日 星期一

搭棚工人的勤勞勇敢

上午在家裡看了一場非常精采的技藝表演。兩名搭棚工人以非常敏捷的身手在我家廁所外,凌空搭起一個高約三米,長寬約一乘二米的工作台。從兩人把三大捆竹竿和三角鋼架等搬進門起,到把剩餘物質悉數清走,剛好一小時。

我直覺得,這完全具備舞台表演元素:表演者矯健過人、膽色出眾、技藝非凡、動作驚險,身手絕對可與舞台上的演藝者相比,而他們不僅「表演」,而且從事生產,譬如為我家的廁所小工程,在離地面廿多層樓高的外牆構築了一個安全的工作台。

那位鑽出外牆工作的師傅,一個小時裡絕無冷場,一直嫻熟而有節奏地操作,兩手沒有半刻空閑,隨手接上搭檔按他指示和節奏遞上的一根根長短竹竿,不假思索,就知道竹竿該怎麼架設,是橫是豎,該利用環境斜靠在牆壁或窗簷上,還是與其他竹竿構成力學上最穩定的三角結構。每個動作都像設計好了,沒有半個多餘的。我用手機計時,發現他在兩根竹上扎一個結,只要十五秒鐘。

勤勞勇敢,既是中國人的自詡,也是很多外國人對華人的稱讚。世界各地的華人都能在當地出人頭地,有所成就,最主要的一點就是勤勞和勇敢。別人不肯做的,他們不避艱辛去做;別人不敢做的,他們冒險去做,但守法安份。

在中國本土,頗長時間裡,中國人的勤勞勇敢不起作用,人人一貧如洗,勞動成果或毀於兵燹,或因為絕對平等而均分了,「做又卅六,唔做又卅六」,誰都不願多幹活。

當這些都成為過去,中國人的勤勞勇敢本性再次得到鼓勵而爆發,中國就產生了人類歷史上破天荒的奇蹟,以十分稀少的資源為世界提供了豐富的產品和龐大的市場,中國人的勤勞勇敢又得到一些西方人表揚。「早出的鳥兒有蟲吃」,勤勞本是西方也肯定的美德。

北京航空航天大學戰略問題研究中心教授張文木卻發覺,這本該是常識的道理在世界政治現實中不被看作常理。他專於研究世界各國的發展戰略,方法卻多不源自國際流行的理論,而是依據被人們稱之為「常識」的經驗事實,特別是最簡單,最平常、像衣食住行那樣的經驗事實。

譬如他從小時候給人幫忙,人家留下吃頓飯悟出「幹活吃飯」是在盡責後應有的民主權利;而尊重別人的勞動,則是民主原則的重要體現。

可是他發現,當中國的國內資源已使發展難以為繼,而需要進口更多資源時,西方的「中國威脅」論就喧騰了,不讓你多幹活、吃好飯。威脅到西方什麼了?── 「威脅」市場、就業,一直到特朗普不斷喊叫的國家安全。

香港的搭棚工人這般的身手,定能嚇倒許多西方人。但搭棚工人一定無法到美國搵食,因為他們太勤勞、勇敢、高效了,在愛「磨洋工」的國度,會被視為對國家安全的威脅。

2019年5月17日 星期五

AI 詩人如何寫詩

有這樣的詩句:
你的愛情就像中國足球一樣,
沒有未來。

還有:
愛情就像脂肪,
是點點滴滴的積累。

覺得怎樣?一看,該覺得比喻清奇,很有時代感。文字上,第二兩句較可取,第一兩句近文多於詩。這原來是微軟 AI「小冰」的作品,是人工智能生成的。

比喻是寫作常用的修辭方法,也是日常說話的技巧,誰都會說一些,差別在比喻的巧與奇,這有時得有點膽量。網上有老師亮出學生的作文習作:「我的老師有的時候像一只美麗的孔雀,有的時候像一只瘋狂的母獅子。」這學生真似吃了豹子擔,老師哭笑不得之餘,還是評上「比喻用得好!」

比喻是聯想,聯想越寬闊,越會寫出匪夷所思的比喻來。錢鐘書學富五車,學術文章固然浮想聯翩,小說雜文一樣「神喻」層出,有時令人捧腹。例如在《圍城》中寫鴻漸的情敵「傲兀地把他從頭到腳看一下,好像鴻漸是頁一覽而盡的大字幼稚園讀本」。

聯想廣闊,是積累的結果。微軟「小冰」首席科學家宋睿華上月在華東師範大學作了一個演講,講如何構建「小冰」的心智,原來「小冰」是吸收了519位詩人的代表作,才懂得如何寫詩的。人「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吟時也會偷」,人工智能亦一樣。「小冰」還在接受多感官交互的訓練,即把人眼耳鼻舌身意接收的信息融合運用。

設計人員讓「小冰」創作比喻時,會從詩的資源裡找一些比較高頻的抽象詞,如第一位的「離別」,第二位的「愛情」等,再找一些比較具體的詞作喻體,然後限定「小冰」不可重覆前人用過的比喻。於是就有了以上把「愛情」與「中國足球」的相提並論。「小冰」還以「時光好像墓碑,因為它們都是荒涼的」這樣的話,被包裝成「思想家」。

人在接受教育中,要學懂在思考中把相關的知識結合起來,把不相關的東西排除。但天馬行空地把風馬牛不相及的東西聯繫起來,也人的重要本領。很多重大發明由此而來,譬如牛頓從跌到頭上的蘋果想到了地心吸力。偏偏,刻板式的教育要讓人循規蹈矩地思考。

即使最強的大腦也會受到思考軌跡的束縛,反而人工智能常有神奇的突破。下圍棋的人工智能把中日韓頂尖棋手殺個落花流水後,棋力優勝於人已無異議,它除了熟「讀」人類的古今棋譜之外,還通過自學下出讓人類棋手不知所措的新着來。

「小冰」會繼續有過人「神喻」佳句面世,因此不必懷疑。

清代隋園詩人詩人袁枚曾說,要寫出前人未有的句子,要在前所未有、前人所未見的細節上下功夫。據宋睿華說,「小冰」也得重細節,譬如在人機對話中,小冰會盡量通過一些細節來拉近與對方的距離,通過觀察說些你的衣服真漂亮之類的看似無聊的話。這功夫當然也可以用在寫詩上。

2019年5月16日 星期四

網上關於《二泉映月》的胡說八說

一九五二年出版的阿炳曲集
我和很多人一樣,很喜歡《二泉映月》。它是非常典型的中國音樂,旋律美,韻味濃;樂式也是中國的,音樂發展靈活,前後相應,在看似沒有章法中,組織綿密,而且內涵豐富。

賀綠汀說,《二泉映月》「這個風雅的名字,其實與他的音樂是矛盾的。」我很同意。中國音樂,尤其是出自文人的音樂,標題都愛「高大尚」,高雅而務虛,有時能為人提供想像空間,但有時又讓人不知所云。標題是文字,與音聲之樂其實是兩個範疇的東西,音樂要靠心靈去感受,標題最多只能起輔助作用。

音樂理論家馬可認為,《二泉映月》好像描寫兩個上了年紀的老友晤談人生,各話際遇,互相慰解,各有感慨與唏噓。這曲由很多個小樂段組成,高唱低迴,感情起伏,與馬可之說很相合。

楊蔭瀏則錄有阿炳這樣的話:「這首二胡曲,可以稱作《依心曲》,它是由道教音樂演化而來的。《依心曲》就是寄托、體現心願的曲子,內容可用一個『生』字來表達,就是人之愛生、人之求生、人之養生和人之爭生。」可是楊蔭瀏法從道教音樂中找不到曲調的來源。

人們多知道楊蔭瀏一九五零年給阿炳錄下了六首樂曲,楊蔭瀏與阿炳有幾十年交情則少人提及。楊蔭瀏是無錫人,自小愛音律,十二歲(一九一一年)就認識了為鄰居做道場的阿炳。阿炳那時才18歲,懂各種樂器,人稱「小天師」。楊蔭瀏跟阿炳學過三弦、琵琶,學得江南絲竹《三六》、《四合》的彈法。後來父親安排他到無錫天韻社學習,他的《天韻社曲谱》著作由此而來。

楊蔭瀏後來到了上海、北京等地繼續學習中西音樂,一九三七年再回到無錫,又找到已失明的阿炳,學到琵琶曲《將軍令》中「轍鼓」的彈奏法。一九四七年,無錫道教藝人應紅豆館主應邀帶樂隊到上海演出《十番鑼鼓》等,應紅豆請楊蔭瀏指導排練,楊請來阿炳旁聽。到一九五零年,楊為阿炳錄音,兩人還一起演奏《三六》自娛。

楊蔭瀏一直喜愛和着手研究民間音樂,這是他與阿炳交情的基礎。在這自小養成的交情下,他向阿炳學彈三弦、琵琶等,會交學費嗎?很可能不會。他讓阿炳錄音,很可能也沒有付錢。在那個年代,人人重交情而輕錢財,並不是因為人人都有錢,而恰恰是大家都窮而不乏窮風流的純樸。今天許多人動不動以金錢衡量付出,甚至講究知識版權,對那些年的純情可能不易理解,但只要是過來人,都懷念當年的純樸。

網上有「名嘴」以楊蔭瀏給阿炳錄了音而「一個銅板不給」來攻擊,在我聽來,關鍵不是有沒有「給了一個銅板」,而是攻擊者的用心。

「名嘴」接着說,「一個銅板不給」而令阿炳「自殺」之後,「整個五六十年代,革命浪潮席捲一切,民族音樂沒有人提了,阿炳也沒有人提了,文革之後,《二泉映月》和其他民樂才再次風靡。」只要是喜愛中樂的,都知道這是完全無知的讕言。恰恰相反,五六十年代是民樂在大陸全面興起的年代。不但在摸索中建立了民族樂隊的體制,還改良了樂器,進行了大量創作,由合奏到各種樂器的獨奏樂曲創作都層出不窮,為今天留下了許多經典金曲,和一大串令人懷念的大師名字。

這是當年政府文藝方針的產物,其中包括一條:「我們應當尊重一切受群眾愛好的舊藝人。」這是周恩來一九四九年七月六日《在中華全國文學藝術工作者代表大會上的政治報告》的話。不妨說,楊蔭瀏、曹安和是在這樣指示下去採風,去給阿炳錄音的。

我手中有一本《劉天華創作曲集》,一九五四年上海出的第一版,然後是一九六三年九月北京第13次印刷,印數近廿八萬冊。《瞎子阿炳曲集》的出版更早,一九五二年在上海初版,只印了三千冊。我手上的《阿炳曲集》是一九七九年第二版第12印刷的,印數廿一萬餘冊。

改編《二泉映月》演奏的版本多不勝數。早在一九五八年,上海音樂學院的丁芷諾與何占豪同學就把它改編為小提琴獨奏(弦樂隊伴奏),這或多或少促成了《梁祝》小提琴協奏曲翌年的誕生。到一九七二年,吳祖強在中央樂團改編成弦樂合奏的《二泉映月》,樂曲還由費城交響困團帶到美國去演出。

對於這些事實,「名嘴」居然不知或不提,而胡說八道受到一些人吹捧,真讓人啼笑皆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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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文參閱:把阿炳從廟堂之上拉回來
https://silverylines.blogspot.com/2011/08/blog-post_17.html

2019年5月15日 星期三

大俗大雅,時空之變

崑劇《驚夢》,文詞是雅,是俗,是淫?
昨天關於「淫曲」的話題,引起了一些朋友議論,主要關乎什麼叫「淫曲」?哪些歌曲算「淫曲」?這就牽涉到「淫」的定義,也就是道德標準。

這又牽涉到時與空,即發生在哪個時間,哪個空間(範疇)?時空不同,標準就不同。如果眉毛鬍子一把抓,不知分別或故意混淆視聽,明眼人一看就覺邏輯混亂,渾水摸魚。

超越時空的底線還是有的,譬如至今在最自由開放的國度,仍有法律保護兒童免受淫虐。

可以看到,某個時空的「淫」或俗,換了個時空就不「淫」,甚至變成「雅」。這就是清人范寅所說的:「今之雅,古之俗也;今之俗,後之雅也。」本來不登大雅之當的東西,若干後可以堂而皇之地成為文人富人的雅好。君不見今天有《金瓶梅》的「金學」?

香港就不乏由俗而雅的事例。上世紀五六十年代,香港是國語時代曲的天下,粵人的粵語時代曲被視為販夫走卒之所好。到七十年代,港英政府一改不作為政策,大興經濟民生,粵語文化隨之興旺起來,香港電影、歌壇都變成粵語流行曲天下,時髦且高雅。

當年有首《哥仔靚》,以女子「撩仔」口吻唱出「哥仔啊吖靚啊靚得妙」,不算「淫歌」也算「姣歌」。今天,卻被認為是女性打破性別歧視樊籬之作。如果因為朱頂鶴的填詞俚俗出位,而把本曲何柳堂的《餓馬搖鈴》也貶作「淫曲」就冤枉大老爺了。朱頂鶴填詞以詼諧通俗而詞與曲渾若天成見稱,他把《賽龍奪錦》的引子填上「蛇茅丈八槍,橫挑馬上將」寫馬超,上了年紀的粵人都能朗朗上口。這些都成了民俗藝術研究的材料。

南音不得不提。己故瞽師杜煥當年經常唱入石塘咀的妓寨娼寮,娛樂公子少爺。他曾自言,常唱到肉緊處即煞住,要加點賞錢才肯唱下去,此之謂「肉緊錢」。廣東俗語「俾多幾錢肉緊」就是這般來的。南音自然不算「淫曲」,至今是少數有品味文化人的雅好。

有朋友指出元朝王實甫的《西廂記》不乏淫詞艷句,今天卻無人不稱大雅。這是要看過原本《西廂記》才能開眼界的。《西廂記》在明清期間被列為「滛書」要「銷毀」,實非無因。但《西廂記》劇本精妙、文辭出眾,李漁在《閑情偶寄》認為雜劇以全本論,「文字之佳,音律之妙,未有過於《西廂記》者」。如今,《西廂記》無疑大雅了。

說到崑劇,繞不過《牡丹亭》,這是今天很多高雅文化人之最愛。可是常演不輟的《驚夢》中「旦含羞不行,低問:哪邊去?生低答:轉過這芍藥欄前……和你把領口鬆,衣帶寬……」也真夠「三級」。而全本長 55 出的《牡丹亭》,至今無法上演或說無法多演,因為太鄙俗、誨滛了。如第 17 出《道觀》,有細意刻劃石道姑與新郎洞房的經過。

勾欄瓦舍的雜劇本來以市井之徒為對象,文人介入,把文辭雅化了,但仍不免俚俗,高雅的崑劇至今保持這傳統。幾年前看北京一個崑劇團的《西廂記》,當中竟有雅化的「床戲」。

唐詩之後出現的宋詞,從一開始就是文人的詩餘之作,是青樓裡酒香色艷中男歡女愛的唱酬。可是經過上百年的耕耘,宋詞與唐詩比肩起來了,亦是由淫俗而文雅的過程。其他如「竹枝詞」等文學體裁,也有同樣的經歷。

在某個時空,社會上視某些文藝作品為「淫歌」、「黃色小調」未必沒有理由,但時移勢易,仍抓住事過境遷的判斷不放,甚至危言聳聽,就未免有惑眾之嫌了。

2019年5月14日 星期二

《二泉映月》源自淫曲?

在一些道貌岸然衛道者眼中,民間小調中有所謂「淫曲」,抽鴉片的「風流道士」改編淫曲來演奏,那就更下作了,當鳴鼓攻之。海外有自媒體作者就此煞有介事地論說一番,說的是中國音樂名曲《二泉映月》。

《二泉映月》的作者是無錫已故民間藝人瞎子阿炳(華彥鈞)。自從已故音樂學家楊蔭瀏、曹安和一九五零年對道教音樂採風,為阿炳的演奏錄音後,這曲名聞天下,以中西樂器演奏的版本多不勝數。阿炳在街頭賣唱信手拉奏這曲子,曾把它稱做《自來腔》,鄰居們則叫它《依心曲》。對於《二泉映月》這曲名,音樂家賀綠汀曾說:「這個風雅的名字,其實與他的音樂是矛盾的。」

關於這曲的來源,據楊蔭瀏在《阿炳曲集》中的介紹,「標題《二泉映月》是阿炳自己所說」,阿炳說過這是道家的嗩吶曲,還說好像叫《到春來》。楊蔭瀏考據了名字相近的各地民間曲調,包括廣東音樂《三潭印月》,都找不到曲調近似的。無錫音樂界疑心,阿炳演奏的很多來歷不明樂曲很可能都是他創作的,他演奏民歌時時隨時會即興補上一段,證明他有創作能力,只是信心不足,喜歡假託為前人樂曲。

可是不斷有「新說」,其中就有《知心客》說。楊蔭瀏據江天一編的《小調工尺譜》(一九二二年第三版)錄出《知心客》的曲與詞。歌詞除了襯字,只有簡單的三句:「天緣巧遇知心客/奴的終身許了他/郎啊,(奴)困勿着(睡不着)。」這是民歌裡慣見懷春女子思念情郎題材,唱的似是淪落風塵者。

至於曲調,一讀就可品出,與金嗓子周璇的《天涯歌女》如出一轍,這是一九三七年上海電影《馬路天使》的插曲,由黎錦光作曲,吳村作詞。歌詞也是同一個路子,且看第一段:
天涯呀海角覓呀覓知音
小妹妹唱歌郎奏琴
郎呀咱們倆是一條心
噯呀噯呀郎呀咱們倆是一條心

如果說《知心客》是淫曲,被譽為經典金曲的《天涯歌女》淫不淫?

有人說,《知心客》是揚州清曲的曲牌​​之一,在江南一帶非常流行。當地同時流行的小調很多,曲調都是民眾耳熟能詳的,常被人因時因事填上歌詞傳唱。當上海灘電影事業蓬勃起來,很多電影插曲都愛這樣鍛造。《馬路天使》另一插曲《四季歌》就是賀綠汀以同樣手法寫成的。

若細心聽聽江蘇民歌如《無錫景》、《月兒彎彎照九州》等,一定會發覺,都與以上歌曲有着如血緣般密切的關係,風格、情調非常相似,一旦填上男女相思的纏綿字句唱詠,就有可能被視為淫曲。

顯然,《知心客》算不上淫曲,《二泉映月》與之無關,就更不是了。自媒體以「《二泉映月》那是風塵女子跟嫖客調情的淫曲《知心客》改的」作標題,不過是居心叵測的譁眾取寵。

2019年5月9日 星期四

曹操的英雄,蘇軾的豪傑之士

又是青梅煮酒時
春夏之交,陰晴交替,天氣不穩,是龍捲風出沒的季節。前不久,有香港渔船在海外出事,估計是遇上水龍捲了。《三國演義》中曹操煮酒論英雄一回中,最為人熟悉的是曹操之論英雄,而之前的鋪墊亦相當精采,其中有關於龍捲風的。當前也正好是青梅煮酒時節。

曹操煮酒論英雄中先問劉備:「玄德久歷四方,必知當世英雄,請試指言之。」謹言慎行的劉備不敢妄言,在曹操逼迫下才不得不列舉袁術、袁紹、劉表、孫策、劉璋等等之名,卻都為曹操所不屑。

曹操於是作出了那番為人熟知的英雄論:「夫英雄者,胸懷大志,腹有良謀,有包藏宇宙之機,吞吐天地之志者也。」最後手指劉備與自己說:「今天下英雄,惟使君與操耳!」

此語方出,劉備嚇得匙箸落地,而雷聲同時大作。劉備忙藉「一震之威,乃至於此」自嘲解窘。

這番英雄論說之前,曹操關於龍的論說亦堪細讀。曹操與劉備相約煮酒,「酒至半酣,忽陰雲漠漠,聚雨將至」。

龍捲風來了,「從人遙指天外龍掛,操與玄德憑欄觀之。操曰:『使君知龍之變化否?』玄德曰:『未知其詳。』」曹操於是從風而龍而英雄,論說一番:「龍能大能小,能升能隱;大則興雲吐霧,小則隱介藏形;升則飛騰於宇宙之間,隱則潛伏於波濤之內。方今春深,龍乘時變化,猶人得志而縱橫四海。龍之為物,可比世之英雄。」

曹操認為龍與英雄都有能大能小、能升能隐的特質和本領,其實是孟子「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之說的演繹,只是多了梟雄的豪氣。

再往前看,亦與老子「上善若水」之說何異?在老子和華夏先民眼中,水很神秘,既至柔,亦至剛,陰陽兼備。據已故學者龐樸的研究,「玄」字的來源與絲無關,而是象形水的旋渦而創造的。對水的思考和崇拜,生了「玄」字,也產生了至今江南多古橋和韓國、日本都見到了旋渦形圖案,進而形成太極圖。

到了蘇東坡,英雄就是「豪傑之士」:「古之所謂豪傑之士,必有過人之節。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見辱,拔劍而起,挺身而鬥,此不足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臨之而不驚,無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挾持者甚大,而其志甚遠也。」除了良謀和大志,還得有不驚不怒的淡定。

似乎,劉備就無法「卒然臨之而不驚」,用今天的話說是,是 EQ 不高。

淡定,對於做老大的很重要,但很難,因為老得擔心老二的威脅,不得安心。日前看到一段馬雲與香港一位富豪的對談,富豪一番老子天下第一的侈談之後,放言要向馬雲挑戰,馬雲輕輕一句:按中國人的傳統智慧,那怕真的天下第一了,也只認第二。

但如果老大不讓你的日子好過,老二也有老二的煩惱,隨時要面對「卒然臨之」、「無故加之」的事。對於老二,淡定更重要,只有淡定才能做好自己的事情,才能是真正的英雄。中國當前很淡定,難得。

2019年5月8日 星期三

「以業餘的態度,很專業的做」

寧波博物館
讀到這樣一句話:以業餘的態度,很專業的做。

這是對中國當代著名建築師王澍的一句評語。王澍這名字,一般人會很陌生,而在建築設計界業者則如雷貫耳。簡單說一下:他二零一一年成為第一位擔任哈佛大學研究生院「丹下健三客座教授」的中國本土建築師;次年獲得有「建築界的諾貝爾獎」之稱的普利茲建築獎;現任杭州中國美術學院教授,建築藝術學院院長並兼建築系主任;同時也在美國哈佛大學、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賓夕法尼亞和德州等校教學或擔任講座教授。

他給自己的身份,是「恰好會做建築的十七世紀中國文人」,可見對中國當代建築之不滿。他讀書時就有「中國只有一個半建築師」的狂言。從一九八八年到一九九五年,曾因為對「重商時代」的不滿,「主動站到外面看一看」,「隐居」到杭州邊上的山村去 。到一九九七年,成立了「業餘建築工作室」,不做「建築」,只造「房子」。他的簡歷說:「業餘」是一種態度,以「建築不就那麼點事」的輕鬆,代替正襟危坐、卯足勁要幹點什么的嚴肅,同時带有針對主流「專業」建築的實驗性、批判性。

從寧波博物館頂層看寧波商業區
他的「業餘建築」與主流業界的「專業建築」大不一樣。看看他的主要作品如寧波美術館、寧波博物館、上海世博會城市最佳實踐區之寧波滕頭館就會有印象。前幾年遊寧波,特地去參觀了建成不久的寧波博物館,到寧波美術館卻吃了閉門羹。上海世博會中的寧波滕頭館,相信很多人有印象,會記得當中一片新綠秧苗與灰黑磚瓦大牆構成的強烈對比。

他的所謂業餘態度,說的是不甘於在商業大潮中隨波逐流的從俗,而超脫其外,但並非自鳴清高的輕率。這與當今人們輕蔑的業餘二字大相徑庭。

中國傳統藝術,很多與文人難分難解,如詩詞、書法、繪畫、彈琴(七弦琴)等,可是中國文人除了少數人曾在潦倒時販賣書畫外,多半只視詩書琴畫為遣興,不是靠之吃飯的專業,他們的專業多半是當官。他們業餘的遣興之作,很多千古流傳。

林語堂認為藝術是創造,也是消遣,而且後者更重要;只有許多一般人都喜歡以藝術為消遣而不一定希望有不朽成就時,真正的藝術精神方能彌漫於社會。林語堂因而說:「我贊成一切業餘主義。」

以業餘和專業作關鍵詞,可以據文首的句式排列出:
── 以專業的態度,很業餘的做;
── 以專業的態度,很專業的做;
── 以業餘的態度,很業餘的做。

環顧身邊,不論是搞藝術的或其他行當的,各種取態的人都有。專業和業餘似乎對立,但決定性的看來不是專業身份還是業餘身份,而是取態,看你怎麼自我界定。專業者固然有其優勢,而社會有業餘者 ── 如林語堂說 ── 保持遊戲精神,藝術方不至於商業化,而是高士的消遣。

2019年5月7日 星期二

「小冰」給你發情詩來了

微軟第六代小冰
春天麗日照晴川,
十里桃花映滿山。
燕子呢喃尋舊夢,
清風拂面柳如煙。

這首七絕,你覺得如何?

這是今天在網上讀到的,載於內地《經濟日報》的〈人工智能寫歌作詩,創作版權到底算誰的?〉文章。文章談的是版權問題,譬如以上由百度「為你寫詩」App生成的七絕的版權歸誰?人工智能的應用越來越廣泛,可以代人做不同的創作,寫詩作文、寫字繪畫、作曲唱歌,甚至做螢幕主持,那麼,這些作品有沒有版權?版權又歸誰?這是法律遇到的新問題,專家們正在研究。

我的興趣倒在創作本身,人工智能創作可以取代人的創作嗎?

以上七絕,四平八穩,比很多人寫得好,起碼合律。人工智能最大的優勢,是你定好了規則、格式,它一定會老老實實照辦。我剛發現有個「搜韻」網,你把寫好的對聯、格律詩輸入,它會立即檢查到平仄是否合律,韻腳有沒有出韻。

我試把上詩輸入,它立即判別:第一二句用韻錯誤;第三句的「夢」字和第四句的「如」字都有平仄兩音,須要人工校檢。據我「人工校檢」,「夢」在詩中該讀仄聲,「如」字作平聲,都合律,沒有問題。

問題在押韻。用普通話去念,第四句不押韻;用粵語去念,一二四句都不押韻。「搜韻」軟件建議,第二句可改為「十里桃花映滿天」。這樣「天」與「煙」就押韻了,但與「川」押韻嗎?百度「為你寫詩」App 難道連押韻都不懂?

其實這是韻腳的標準問題:要多寬?要多嚴?以古今哪個時候的口音、哪個朝代的韻書作標準?

百度「為你寫詩」App 標準看來很寬,好讓人工智能有更大的「創作自由」。古代有押韻可以「攝韻」,也稱攝歸法,可以只據韻腹及韻尾而將近韻歸入同一「攝」之下。北宋《廣韻》的 206 韻由是歸 16 攝統領。山攝之下,統攝願韻、先韻、仙韻等21韻。據此,川、山、煙都合韻。

如果你要求不高,要寫個嵌名聯,要寫首格律詩、白話詩,大可以用手機找人工智能作槍手。據說,測試顯示只有50%普通人可以正確分辨出來哪些是真人創作的詩歌。換句話說,你大可以騙倒一半讀者。

如果有位「小冰」給你寫來浪漫的詩文,她很可能是「微軟小冰」,是微軟(亞洲)互聯網工程院二零一四年起開發,至今已到了第六代的「完整人工智能體系」。最大市場自然是擁有最大數據庫的中國,還有日本小氷、美國小氷、印度小冰、印尼小冰。小冰正逐步培養出 EQ 能力,可以因應人細微的情緒變化作出適當回應,與人對話越來越得體貼心。她與人之間最長的單人連續對話,達到歷史性的7151輪,長談了29小時33分鐘。最後無法再扯下去的該是人吧?你要找個「人」不停跟你嘮叨,小冰絕對是最佳對象。

可是她真能在寫作上取代人嗎?

我倒相信,小冰反倒讓人找到自己的價值和定位,你不見市場上 hand-made、手作的東西越來越吃香嗎?

2019年5月6日 星期一

「五四」:傳統文化與文化傳統

「五四」運動剛滿一百周年,紀念文章琳瑯滿目,精采紛呈。從一個世紀之後去回顧,時移世易,世界與中國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世人凭史實之鑑,有後見之明,啟發與雋見自是多有。其中,四年前去世的學者龐樸兩篇關於「五四」的舊文,仍值得推介。

這是收錄在孔子文獎學術精萃叢書《龐樸卷》中的〈繼承『五四』  超越『五四』〉與〈文化傳統與傳統文化〉。

「五四」運動不該獨立去看。北京天安門廣場上的人民英雄紀念碑,紀念的是中國近現代史上的先烈,以八幅浮雕概括自鴉片戰爭以來志士仁人前赴後繼歷史的奮鬥,其中第四幅是「五四運動」,可說承先啟後。

在這段歷史中,中國拋棄了老子天下第一的華夏中心觀念,開展洋務運動師法西藝,再引入西政求變法,以至用革命結束二千年帝制。然而在西方的德先生與賽先生的面前,中國的精英知識分子認為中國必須作更徹底的變革,用胡適的話說,是 whole-hearted modernization (全心全意的現代化),亦即「中華民國的一切政治、教育、文藝、科學,都該完全學人家的好樣子」(錢玄同),「我主張把耶穌崇高的、偉大的人格,和熱烈的深厚的情感,培養在我們的血裡」(陳獨秀),「與其犧牲於瘟將軍五道神,還不如犧牲於 Apollo」(魯迅)。也就是說,不單要打倒孔家店,還要打倒與古代傳統有關的一切,包括方塊字。

人民英雄紀念碑上的「五四」運動浮雕
龐樸認為,「五四」人物信奉社會化了的達爾文主義 ,他們認為歷史是沿着一條直線一元地進化的,現代化就是歐化;他們發現了文化的時代性,卻無視文化的民族性,以致認為傳統與現代化絕對對立,應拋進垃圾箱。

龐樸提出,必須把「傳統文化」與「文化傳統」區分開來。

傳統文化,即傳統的文化,與當代、外來文化相對,落腳在文化,是種種物質的、制度的和精神的文化實體和文化意識,如服飾、習俗、詩文、戲曲、音樂、文字等文化遺產。

「五四」等浮雕創作,以真人作模特。
文化傳統,是文化的傳統,落腳於傳統,不具有形的實體,但無所不在,既在一切傳統文化之中,也在一切現實文化之中,「也在你我的靈魂之中」。「文化傳統是形而上的道,傳統文化是形而下的器;道在器中,器不離道。」「文化傳統是不死的民族魂。」

文化傳統並非不可改變,但是是一種惰性力量,變化是緩慢的、漸進的,「即使在急劇變幻的革命時期也是如此」。

龐樸進而指出,文化傳統有大傳統、小傳統,有雅傳統、俗傳統,分別只是民族精神在不同階層的表現,兩者之間互有交流、滲透。雅可變俗,俗可變雅,從來如此。

他認為:「『五四』引入的新說,都不過是一些『用』,它們只因和中國文化能相容,被中國文化傳統所承認、所接納,從而附着於中國文化的『體』上,才得以掀起波瀾……。」

「因此,這也就是說,『五四』並未在中國造出新傳統。『五四』以後也未形成新傳統;『五四』以來所發生的,不過是老傳統適應新世紀、翻出新花樣而已。」

「五四」百年後的中國,發展日新月異,讓人眼花繚亂。龐樸的觀點,有助觀察中國世情,理出新頭緒來。

2019年5月3日 星期五

是混合的好?還是純的好?

香港開始暖和起來,又要把適合燠熱、濕潤天氣的衣物翻出來穿着。什麼質地最好?我偏愛棉麻。

棉麻是棉與麻混紡而成的天然植物纖維衣料,兼具麻和棉的特點。純麻衣服手感較粗硬,穿着久了較易起球粒;而純棉衣料柔軟而吸汗,但欠堅挺感。棉麻混合,就可優劣互補,透氣舒適,是夏季衣服的最佳選擇。不過也有缺點,就是機洗易縮水,也易皺。

對於材料,不管是穿的、吃的、嗅的、喝的,還是聽的、看的、讀的,人們都愛通過混合融和,以求創製出比單一來源新鮮、更合乎要求的東西。人從來都追求理想,混合、融和 ── blending ── 是創製的最便捷的方法。只要細心觀察,會發覺身邊有數不盡的混合、融合。

最早的嘗試,可能是從吃喝開始的,通過味覺、嗅覺,可以切身判別成果的好壞。發展下來,混合的東西複雜得難以置信。

很多人愛吃咖喱,咖喱在印度是「把許多香料混合在一起煮」的意思,其中的香料可達數十種。不同組合之下,印度各個家庭煮出的咖喱都不一樣。香港有賣咖喱香料的店鋪,去看看可以大開眼界。

中國人的醬料店也不遑多讓,而且大江南北各地不同,只是不少已在城市的商業大潮中被淹沒或隱藏起來了,去看看超級市場的調味料貨架再加上一點想像,才能拼湊出大圖景來。我曾被廣東台城一家超市陳列的各種醋嚇了一跳,根本沒法細數有多少品種,粗略一算該有百種以上,而每個品牌的香醋陳醋要具有自己的獨特風味,用料會很複雜。

BBC 網站日前刊登了倫敦大學哲學教授 Barry C Smith 一篇關於為什麼人們愛把東西混和起來的文章。文章談到英國著名的黑牌威士忌酒時指出,它其實是由三十餘種麥芽與穀物混合釀成的。每一年還要根據作物生長情況有所調整,以保證風味不變。法國著名的 Veuve Clicquot 黃牌香檳,用450種葡萄酒混合釀成。英國人愛用來沖茶的茶包中,有三十幾種不同的茶葉。

香水的香味關乎人神秘的嗅覺,更複雜。一個苯甲醛 (benzaldehyde)分子的香味,如櫻桃與杏仁混合,可是 800 個以上分子一起卻只像一樣東西 ── 咖啡。如何調製一種迷人的香水,仍非科學可以解釋,要靠人的經驗和感知。

我一位朋友在這方面有特殊嗜好和專長,到專門店購來不同天然香精混合調配,可製成既有特殊香氣又有特殊治療功效的不同精油,很受友儕歡迎。

可是另一方面,人們又有愛純粹的偏好,例如純棉、純茄士咩或純種貓狗馬都特別矜貴。英國的加納裔哲學家 Kwame Anthony Appiah 對此不以為然,認為從文化角度看,沒有什麼是「純」的。「如果莎士比亞說『我不會寫關於哈姆雷德的劇本,因為他是丹麥人』,莎士比亞的作品不會那麼精彩。」「音樂與文學等等都要通過借用、混和、反思以創新,這是自然而然的。」

可以說,沒有融合,就沒有我們眼前的世界,人本身就沒有誰是純種的。劃地為界等於劃地為牢,一定沒有前途。

2019年5月1日 星期三

傳媒:以「報喜」「報憂」分界

John Moore 的得獎作品
日前與一些傳媒朋友聚會,一再聞說,如今不看報紙了,或者不看香港新聞了。這其實不新鮮,一位與新聞業有關的高官朋友幾年前就告訴我,退休第二天就囑咐報販,不必再送報紙上門。這或許是「做那行厭那行」之故,但主要原因看來是傳媒的報道太讓人煩心了。

新聞業有個信條:壞新聞才是好新聞。反過來說,是「好新聞是壞新聞」。

這有一定道理,報紙靠銷路生存,必須以能吸引眼球的新聞擴大銷路。人是最好奇的動物,因此是萬物之靈。外界的讯息,最能刺激人感官的是壞消息,人的腎上腺分泌會因此一下子上升,消息若涉及安危,人拔腿就跑。

壞消息有令人亢奮的作用,因而會使人不知不覺地上癮。一些傳媒人真有這樣的癮,一聽到壞消息就來勁,成為職業病。自然也有人因而警覺,於是有人退休就遠離報紙、媒體,特別是專事發掘負面消息的傳媒。

內地傳媒一直埋怨西方媒體對中國的報道嚴重向負面傾斜,不夠平衡,讓讀者了解不到中國的真相,一些人對中國的認知甚至還停留在頭戴瓜皮帽、拖着「豬尾巴」的水平。

這其實有點錯怪了西方傳媒,因為它們對什麼地方的新聞都拿差不多的尺度去衡量,都報憂不報喜,美國傳媒對本國本地新聞的報道亦一樣。傳媒間競爭越大,負面報道會越多。也有例外的,一些小城鎮就一份小報,新聞判斷較易按傳媒人的良知去取捨。

《快樂報》
文字報道如是,「一圖勝千言」的圖片報道亦一樣。世界新聞攝影(WPP,  World Press Photo)的年度大賽在四月十一日揭曉,由美國攝影師 John Moore 一幅二零一八年六月在美國得州與墨西哥邊境拍攝的照片得到被視為新聞攝影奧斯卡的大獎。照片中一個兩三歲的洪都拉斯小難民,站在母親腳下號啕大哭,母親只見到半身,正雙手扶着汽車車身,接受美國執法人員搜查。這是典型的新聞照片,鏡頭對準這世界到處存在的不幸。

大賽執行主席 Lars Boering 接受記者訪問,談到「傳播(Communications)現在已成為一種對話。它曾經是廣播(Broadcasting)或窄播(Narrowcasting),現在它是交互。如果我們能很好地完成這種交流,那麼傾聽兩個聲音總比自己妄作判斷能學到更多東西。」這番話的背景是,國際主流媒體中出現的非洲影像多由白人拍攝,主題過於集中於貧窮、戰亂、飢荒等負面新聞。另一方面,他們很難找到非洲攝影師。

事實的另一個側面是,據 WPP 的調查,在新聞媒體不景氣之下,全職攝影師正越來越少,而多了不享受固定工資和福利的自由攝影師。

很多人不滿傳媒負面新聞充斥,除了你自己上網去搜尋自己愛看的消息,有什麼辦法?英國一位名叫 Emily Coxhead 的女子索性自己動手去編報,自二零一五年起出版 The Happy News (快樂報),以「讓新聞少點悲傷」,靠眾籌每三個月出版一次,如香港的免費報紙大小,32頁,至今已出版到第 13 號,刊登的都是正面、讓人開懷的新聞,真箇報喜不報憂。

世界有苦有樂,亦喜亦悲,因而多姿多采。如果傳媒以報喜或報憂壁壘分明,我們能認識真正的世界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