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9月13日 星期四

粵謳:傳唱、傳閱、傳聽

據張法教授《中國藝術 ── 歷程與精神》一書,中國原始之時,詩、樂、舞合一,其中源於巫術咒語的詩,發展到後來,就教化而言,高於其他藝術;而樂又多為聲樂,以歌詞來規範音樂,相互支持。

以前的詩都能唱,《詩經》裡的詩是民歌的歌詞,樂府詩是唱的,唐詩宋詩都能吟唱,宋詞元曲有特定樂譜就更可唱誦。由於記譜等原因,以前能傳唱的,如今多只能傳閱了,這很可惜。這樣的嬗變還在我們身邊發生,粵謳就是這樣在衰落。

粵謳是粵語民間曲調之一,與之相提並論的還有木魚、龍舟、板眼、南音,其中只有南音仍可作為一種曲藝獨立存在,其他的都瀕於消失了。可喜的是,一些珍貴錄音近年可以藉互聯網流傳,讓人在傳閱之餘也可傳聽。譬如粵謳,上網可以聽到被稱為香港最後一位師娘的李銀嬌的《桃花扇》等,可能是六十年在香港電台錄下的。

李銀嬌的演唱,按學院派的要求,一定不得好評。但那種粗糙而不失法度的民間韻味,雋永綿長,耐心一聽,很堪玩味。但你必得有鬆弛下來的閒心,耐得住慢活的節奏。這是很多古老藝術的共有特點,讓很多現代知識分子喜愛的崑曲之一唱三歎為人樂道,粵謳在這方面毫不遜色。李銀嬌唱《桃花扇》,一開頭「桃花扇」三個字就唱了差不多半分鐘,第一句 17 字唱了兩分鐘。對生活節奏快速的現代人來說,這着實考驗耐性。

粵謳之逐步消失,更大的原因是內容跟不上社會變化。

《中國藝術》一書在談到,宋詩的轉變方向是趨平淡而添理趣。宋代士人在主觀上不看重詞,而詞卻最終成為宋人最有代表性的藝術種類,其特點是「寫柔情和香艷,一句話,寫美人的意態」,以「寫美人之心,纏綿之情為根柢」,「以綺柔閨房為核心」。

粵謳的核心則是昔日珠江的花艇,是歡場女子為客人提供娛樂所唱,唱的往往也是自歎自憐的心聲,也不乏風流才子為博美人垂青所撰。招子庸就是這樣的才子,是舉人玩家。他用普羅大眾都懂的語言寫了大量甚能引起花艇上不幸女子共鳴的粵謳。作品流傳上岸,一樣大受閨房女子歡迎,道盡了幾許處於社會下層女性的心底話,以致曾有「不會唱粵謳不算廣州人」之說。

招子庸等文人的粵謳創作可謂雅俗共賞。如《桃花扇》中「命冇薄得過桃花,情冇薄得過紙。紙上桃花,薄更可知」之句,就淺白而不淺陋。清代學者陳微言在《南越遊記》中有言:「南海招子庸考廉,風流跌宕士,撰越謳,新聲趣語,一時名流爭相題咏,其書遂盛行於時。」今人鄭振鐸則說:「《越謳》一書,好語如珠,即不懂粵語者讀之,也為之神轉。」

粵謳並從珠江兩岸流傳到港澳和海外粵語人群中。新加坡學者李慶年二零一二年出版了《馬來亞粵謳大全》,收集了上世紀早期東南亞華人地區的粵謳一千四百多首。欣賞粵謳者還包括香港前港督金文泰,有選譯粵謳集 Cantonese Love Songs (粵人情歌)傳世。

據港人曾焯文,金文泰巧妙重現了粵謳中許多對偶句。 例如《留客》一首中,「千一箇唔係住埋千一箇唔得到底......生不得共你同矜死都要共埋」,金文泰譯為:
Not one in a thousand lives with his love;
not one in a thousand is constant to the end......
In life I could not share your coverlet;
but in death we shall be united.

粵謳不可能再傳唱了,但能在網上傳聽、傳閱也不錯。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