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8月21日 星期四

中國古人多白話詩

「東臨碣石,以觀滄海」,曹操愛以白話入詩
相信一般人都有個模糊的印象,認為中國古來書面語就是文言文,而不知道中國其實一直還有個白話文的書面語系統。這個系統在適應口語的演變下不斷變化,歷代不完全相同。它除了獨立存在,還不斷影響文言文,增加文言中的白話口語成分。《漢語白話發展史》一書通過對歷代史料的耙梳,在這兩個方面都提供了豐富資料。

白話的文字資料很多,包括漢譯佛典(佛經作為宣傳品傾向於通俗)、敦煌文獻、禪儒語錄、詩詞文集、戲曲小說等。白話中又夾雜大量方言用語,四大章回小說基本上都是帶方言的白話。

粵語地區的人常自豪地說,粵語很古雅,現今嘴邊一些用語,如「舊時」、「卒之」等,可在古老的文言文、詩詞中找到依據,而在北方官話中已失去蹤影了。這其實應倒過來看,它證明了粵語的通俗,把古人的白話口語承傳至今,而古人的文言文、詩詞是受到白話口語的影響而採用了這些詞彙的。古之俗,變成今之雅了。雅俗互相嬗變,古來如是。

我們今天讀的古詩當中,其實有大量白話詩──當年的白話詩。文言初成於漢魏時期,是時文言與白話處於複雜的共融狀態。魏晉南北朝的詩作,因而特別多白話詩。曹操的樂府歌辭,語言自然、不加雕飾,很多是大白話,例如:對酒當歌 / 人生幾何 / 譬如朝露 / 去日苦多 / 慨當以慷 / 憂思難忘 / 何以解憂 / 惟有杜康

曹植著名的《七步詩》亦然:煮豆持作羹 / 漉豉以為汁 / 萁在釜下燃 / 豆在釜中泣 / 本自同根生 / 相煎何太急

陶淵明的詩受到千古讚頌,意境深遠而平白如話,是主要因素,如:結廬在人間 / 而無車馬喧 / 問君何能爾 / 心遠地自偏 / 採菊東籬下 / 悠然見南山

北朝民歌《木蘭辭》也是白話為主,從其中「雄兔腳撲朔 / 雌兔眼迷離 / 兩兔傍地走 / 安能辨我是雄雌」可見,當時口語中已以「腳」代替文言中的「足」,「眼」代替了「目」,而「是」已進入口語,與今天無別了。

唐朝詩人正是這種像說話一樣的語體,在以詩取仕的唐朝寫出了大量至今傳誦的名篇:
黃河直上白雲間 / 一片孤城萬仞山 / 羌笛何須怨楊柳 / 春風不度玉門關 (王之渙《出塞》)
渭城朝雨浥輕塵 / 客舍青青柳色新 / 觀君更盡一杯酒 / 西出陽關無故人 (王維《渭城曲》)
少小離家老大回 / 鄉音無改鬢毛衰 / 兒童相見不相識 / 笑問客從何處來 (賀知章《回鄉偶書》)

胡適說,宋詩的好處是「做詩如說話」。宋詩自是不乏「以俗為雅」的例子,如:
水光瀲灧晴方好 / 山色空濛雨亦奇 / 欲把西湖比西子 / 淡妝濃抹總相宜 (蘇軾《飲湖上初晴後雨》)
梅子金黃杏子肥 / 麥花雪白菜花稀 / 日長籬落無人過 / 惟有蜻蜓蝴蝶飛 (范成大《田家》)
半畝方塘一鑒開 / 天光雲影共徘徊 / 問渠那得清如許 / 為有源頭活水來 (朱熹《觀書有感》)

很可惜,這樣的白話詩風沒有得到好好繼承和發揚。五四以降的白話新詩以洋為師,而不珍惜自己千百年來的優良傳統,把嬰兒與污水一起潑進溝渠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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