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8月20日 星期三

提倡白話文中的謬誤

有朋友就昨日關於中國傳統詩詞一文留言說,上世紀國人自信銷毀淨盡,斷然否定固有文化,未能承接以往留下優秀遺產,以為一下子以白話文取代文言文便可以革新文化, 孰料反而造成文化的斷層現象。這可指五四新文化運動,也可指之後半個世紀的「文革」。新文化運動的重點是提倡白話文,以白話寫詩自茲成為風氣,出現了不少白話詩人、詩派。

另一位朋友提出:「新詩發展至今,已近百年,是否已奠定新詩的典範,足以與舊體詩詞相提共論?」

近百年來,新詩、新詩人多如恆河沙數,兩岸都幾番出現過創作高潮。改革開放之初大陸有人戲言,不管哪個城市哪條街道塌下一個招牌,必定會砸死幾個詩人。可惜是,能膾炙人口的「典範」──若說的是作品──似乎不多;「典範」若說是詩體形式,就更加沒有形成。

白話詩的與起,是為了追求自由──西方傳入的新思想觀念,要打破束縛,一是語言束縛,要廢棄文言,採用白話;二是形式束縛,掙脫格律詩的嚴格限制,形式隨心所欲。

國人當時經歷了晚清自鴉片戰爭以來七八十年的不斷挫敗,對傳統文化信心大失(且不說全失),急於為國家民族尋找新路向,普遍存在病急亂投醫的盲目、浮躁,由此而提倡白話以普及教育、引人西方新思想新知識以提高國人素養,完全可以理解。但近百年後回眸,當時不必要的、沙泥俱下的謬見就該沉澱下來了。

把中國傳統詩詞都視為文言創作而予以否定就是謬見之一。

手頭有一本《漢語白話發展史》(北京大學出版社),作者是上海師範大學古籍研究所教授徐時儀。書中以廣泛的資料揭示,自漢至清的兩千年中,漢語書面語其實有文有白,文白並存。文言是漢初以後歷代文人仿照前人的詞匯、語法、格調而形成的;之後,自漢末魏晉以來,其實還存在與口語基本一致的書面語,即古白話。

書面的文言與古代白話的發展很不相同,文言藉書面的保存而固定下來,相對地穩定,變化緩慢;白話則不斷受到一位朋友也提到的外來政治、經濟、文化、宗教的衝擊而演變。現代白話是承傳古白話而來,但今人不易明白古白話。《詩經》是更早的古白話,孔子採風紀錄下來的其實是當年的白話詩。今天讀來,這些詩歌比後來的文言文更難明。《論語》是孔子的語錄,雖經整理,應當與白話相去不太遠,而現代人一樣不好理解。

今人推崇白話,對古白話卻不熟悉,就容易把古白話也一股腦兒地歸類為文言文,並在提倡白話文的同時,把古人以白話創作的東西也一概如打倒孔家店一樣打倒。這些創作和紀錄,其實都是中華文化智慧的結晶。

如果你喜歡白話詩的話,也應該喜歡古人的白話詩。以這樣的眼光去看古詩,可以發現很多白話詩。「床前明月光 / 疑是地上霜 / 舉頭望明月 / 低頭思故鄉」,不是活脫脫的白話詩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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