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8月6日 星期五

《花語》:林懷民的花甲感懷

雲門舞集每次來港演出都大受歡迎,捧場者眾。這次來演《花語》和《流浪者之歌》,同樣一早滿座。我昨晚去看了第一次來演的《花語》。

林懷民很愛花,據說這是受母親影響的:「看到花,我總是想到母親」。帶着舞團在各地轉徙演出時,林懷民會到處尋找花店。有時會買一大捧鮮花分送給每個團員,有時又會買盆小海棠,從一個城市帶到一個城市,每天細心澆水,嘗說「若沒有這盆海棠花,旅行將會變得多麼可怕」。

這樣一位愛花之人,到了花甲之年,得到靈感,排了《花語》。那一年,二零零七年,雲門舞集到葡萄牙演出,林懷民一天看到紅茶花落了漫山遍野,花瓣新鮮美麗,而生命卻已零落春泥了。這惹來「開到荼蘼」的愁緒,於是有了「傾聽花魂私密絮語」的構想。

可以想見,這個創作寄托着林懷民的幾許感懷。事實上,他自言:「這大概也是我的花甲告白吧。」

我一直有留意雲門舞集,但沒有看過它舞台上的表演。我知道,林懷民的一貫風格是寧靜、簡約、沉緩、內斂,像水墨畫、書法。舞團導師名單裡因而除了有舞蹈、音樂人員外,還有教授太極、內家拳、書法的,舞蹈員要有「內功」修為。

《花語》對於雲門顯然是破格的,這從大幕一打開就感覺到了:桃紅色花瓣鋪滿舞台,舞台上唯一的舞者身穿蘋果綠舞衣,另一穿玫瑰紅舞衣的女舞者驀然沿對角線方向掠過舞台,似驚鴻一瞥。這樣春光滿目的畫面,想必未曾在雲門以前的作品出現過。

整個上半場,所有舞者各穿不同顏色鮮嫩粉彩的舞衣,在全屬快板的巴赫大提琴音樂伴奏下,歡快騰躍起舞,花瓣有時在足尖挑踢下飛揚起來,整個是對青春的美好讚頌。讓人惋惜的是,滿台的花瓣沒有發揮到更大的意境烘托作用,沒法紛紛揚揚;懶懶地鋪在台上,與舞者的歡躍脫節了;強力風扇間中揚起的幾片花瓣,只是聊勝於無。

下半場的情境迴異,滿台的花瓣收掇了,舞衣色彩也逐漸消褪淨盡,以至舞者近於袒裎相對。舞姿也從凌空的飛揚漸次變為在趴地的纏綿,直至痙癴,四肢向空掙扎,像垂死的虫豸。這都在舞台背後半透光的鏡子下進行,鏡子反射的影像扭曲,適時又透射出背後艷衣舞者的起舞,形成「對影成三人」的詭異。這裡展示的,豈祇是花落花殘的淒美而已?

據介紹,林懷民是以《紅樓夢》裡「三春去後諸芳盡,各自須尋各自 門」兩句詩為緣起,生發出整個創作的,描繪對芳菲早逝、繁華落盡的生命省思。這就是他「花甲告白」的主旨嗎?

作品的最後一個鏡頭,是幕啟時似驚鴻翩然掠過的玫瑰紅舞衣舞者,如幻影般出現在鏡面之後。接着,鏡面在黑暗中推走,背幕暗降;然後,全台驟然光明大開,白茫茫一片,明耀刺眼的。這個白茫茫一片的效果,還在謝幕時一再製造出來。

我想,《花語》對於林懷民確有所喻,一如《紅樓夢》之於曹雪芹,都是對一幕幕青春繁華消逝的無奈欷歔,最後發出「好一似食盡鳥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的嘆息。

林懷民在謝幕時在舞台上短瞬現身,觀眾歡聲四起。可以見到,在已發胖的林懷民身上,舞者的翩翩風采已似花零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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