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8月31日 星期四

羅剎國不在兩萬六千里外

中國國家話劇國演出的《羅剎國》
刀郎新作最讓人觸動的是歌詞內容,唱的無論是狐鬼奇談還男女奇情,都觸動人心,有別於個人的悲苦落寞呻吟。所唱的故事在中國民間流傳千百年而不衰,新瓶舊酒仍能喚起人們思緒,同社會思潮結合就迸發出火花。其中《羅剎海市》一曲的衝擊之猛烈,超乎想像。

以醜為美、是非顛倒的羅剎國,一下子如在目前,而自己就是懷才不遇的馬驥。即使或東或西兩萬六千里外的他方,也有人以為自己就在羅剎國。

人們都厭惡美醜不分、是非顛倒,總以為美與醜該有標準,是與非該有定則,善與惡該分明,而世人該認同。可是現實並非如此。

美有沒有客觀標準是哲學家長期關注和爭議的議題。人的樣貌有某些基本準則,例如要完整、對稱,五官、四肢不完整、對稱一定不美。這是禽、蟲、獸都認同的,翅膀不對稱的蝴蝶、肢殘的老虎、毛色不整的孔雀,很難被選作繁衍下一代的配偶。

可是太仔細的標準就難以成立。五官、身材的黃金比例只能籠統而言,否則用一把尺就可以選美了。受歷史、文化乃至地理、氣候等因素影響,不同地方、不同年代的人有不同的審美觀。近世代商業經濟大規模運作,審美觀時刻都受到廣告宣傳影響。時尚、時裝、時髦、時款都提醒人們「時」之重要,某個時限一過,美醜就易位。本來以為很美的東西,會變得怎麼看都不順眼。

這樣的時變自古已然。《中國妝容之美》一書作者之一陳詩宇指出,中國的東方式審美中,五官中眼、唇都不愛太誇張,古代女子的眼線細細長長,唇妝好小唇,化妝主要是描眉和塗胭脂。到盛唐,女子尚豐腴,胖臉塗滿了胭脂,甚至從吐蕃、西藏那邊學來「血暈妝」,在眼睛上下劃上幾道橫道,如同被劃傷的血痕。晚唐女子臉上的裝飾越來越多,不僅畫上去,甚至昆蟲翅膀、翠鳥羽毛、雲英寶石都往臉上貼。宋代崇文,女子在妝容回歸到淡雅、精緻。以現今的眼光去看,唐人之美也只能放到那個特定時空去才能得到讚美。

在全球化的當代,不同審美觀的衝突常發生。

中國自古至今推崇臉白,不但女子如此,魏晉時期一些文人雅士如曹植也敷粉。西方人卻以陽光曬出的古銅色膚色為美。華衣美服也受到質疑,流行世界的日本侘寂美學追求的是原始、質樸,以至衣破褲穿。原始時代身上文(紋)飾被視為美,是中國文化的源頭之一。後來,這被視作野蠻、暴力標誌,是香港古惑仔的標配。今天,紋身又時尚起來了。

如果把美醜擴大到飲食領域去,何謂美何謂為醜就更今人疑惑。西方愛吃的發霉乳酪、中國人欣賞的黝黑五花皮蛋、北京人酷愛的豆汁,都能讓人懷疑到了羅剎國。

在中國陰陽相生的哲學觀下,美醜、是非、善惡、雅俗、真偽、公私、長短、利害等都是一定時空條件的產物。如清人范寅所言:「今之雅,古之俗也;今之俗,後之雅也。」時空變了,對立面就轉化。這是全球化都改變不了的,全球化反而讓人們更加面對這樣的不同。發覺置身羅剎國,實在不必奇怪。

(羅剎海國三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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