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1月18日 星期四

從「醫療失當」到「醫療過當」

昨天的文章上載後,先後有朋友頗有感慨地道出親友在醫療過當下臨終病榻纏綿的慘況。

我們常常聽到「醫療失當」,以及由此引發的官司。誠然,不同地方都有醫療失當的案例,很多頗激起義憤。這常常是「向錢看」所致,未必就是醫護人員主動這樣做,而是受到機制的驅動。《起搏器,傷透了父親的心》一文,主要就說這個問題。很多時候,人是不自覺地被推動這樣做的,並且也礙於醫學上認識不足、道德壓力、宗教壓力等等。醫者、被醫者都有不由自主之苦。

於是,有朋友說,認識的一位銀行家,硬是在病榻上被折磨了15年,期間在住所與醫院之間進進出出。另一位朋友說,有親戚不能離床五年才過身;期間,要人不斷翻身以防褥瘡惡化。

今天早上,又接到朋友從澳洲發來電郵說,對文章很有同感,要向所有朋友推薦。朋友還說,夫妻兩人早已立下法律文書,不接受以生命維持系統勉強維生,因為明白到這對家人是殘酷的折磨,而最得益的可能是醫院。

未翻譯出《越搏器,傷透了父親的心》一文前,我曾把原文推薦給一位當過護士的朋友閱讀。不想朋友幾天後回了一個長長的電郵,說了多點感觸,包括一段多年來難以釋懷的往事。

朋友的父親已故世很多年,是腎衰竭所致。那時,洗腎這技術施行不久,朋友父親目睹過洗腎的痛苦,早已對朋友的母親說好,假若也得這個病,不會接受這樣的折磨。不幸,他真的得病了,是不是洗腎?朋友在家中排長位,又最有醫學知識,意見的責任因而最重。於是,父親在沒有接受洗腎下,過早離開了。

朋友多年來一直揹上精神包袱,常會想到:「那時的決定是否正確?我是否扼殺了父親的一線生機?」然後,就安慰自己:「若真為他洗腎,可以延長其生命,卻未必能減少病痛帶給他的痛苦,甚至可能只會帶給他更多痛苦。」

朋友自言,這理性的分析還是未能完全釋除感性的內疚,而 What Broke My Father’s Heart 一文,「總算減輕了我的內疚感」。

西方的醫療手段經常很進取(aggressive,也可說很富傷害性),不過往往伴着很大的副作用。我一位朋友就有這樣的經歷。他退休不久,偶然發現得了胃癌,而且擴散了,公立醫院的醫生主張馬上切除。他到一家私家醫院去看一位很權威的專科醫生,醫生說手術很大,要把從食道到十二指腸都切除,約要二十萬元。他主張,還是到公立醫院做好了。我猜想,他有錢不賺,大概料到做了也作用不大吧?

朋友還是做了切除,不久出院了。這看來很神奇,只是不幾個月,朋友幾次進出醫院後去世了。我不敢說這是「醫療過失」,但這是不是「醫療過當」?

還得說說我母親的事。母親晚年得了柏金遜症,腦力衰退,不只一次迷路,已接近無法自理了,父親照料她的耐性因而日低。九年前的一天,母親跌倒了,後腦着地,大出血;送到醫院去,已深度昏迷。醫生徵求我們的意見:要不要做開顱手術清除顱內積血?但指出,要考慮值不值以78歲之齡去做這個手術。意思其實是,不知道這手術有多大的效果。這也就是要不要「全力搶救」的問題了。

我們經商量,決定不做手術了。幾天後,母親仙去。沒有人確切知道做了手術會怎麼樣,但我相信母親不會責怪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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