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月31日 星期四

香港墟市:墟有其名,虛有其名

太平山街集市
墟市,全世界都有,是人類原始社會生態的遺傳,是為了互通有無而自然形成的。如今,工業生產發達,市場經濟興旺,各種日用品質優價廉,以販賣手工產品為主的墟市已式微,但仍有吸引力,以不同形式存在。

到墟市販賣的,當初都是生產者,販賣的是自己的產品,農產品、畜牧產品、手工業產品等,是生活需要的東西,也是今天各種墟市或集市中最吸引人的東西。超級市場、百貨公司內商品供應充足,品質優良,但千篇一律,「如無雷同,實屬巧合」。人手生產、製作的,難免有參差,卻可能因此獨一無二,而且有手澤的人氣。人們對這種親切感的渴求,隐然存在而未必自知。

香港仍有不少以墟為名的地方,如大埔墟、聯和墟、花墟、 雀仔墟、玉器墟等,不過大多「虛」有其名,都「進化」了。或由露天變為半露天,以至全部進入室內;或是參與者大部分不是生產者,而是二手三手商販。不過都是小商販,只經營一個小小的攤檔或店鋪,有別於大型商場、超級市場。商販一多,自然形成熱鬧氣氛,熙熙攘攘。人是群居動物,有天然的扎堆習性,喜歡往人多地方鑽。墟都是虛名了,實際還存在,就是到處都有的街市。從墟市到街市,不過一字之易。

香港政府多年來興建了不少室內街市,還安裝了冷氣,可是至今能成功把人流吸引進去的不多,大多生意冷清。人們多愛到外面沿街自然形成的街市去買肉買菜,可能是對舊日墟市的心理依戀所致。

香港還有其他形式的墟,如攤販市場、跳蚤市場,還有藝墟。攤販市場是固定的,攤檔都是規格統一的設置,有日市,有夜市,有專做街坊生意的,有專做遊客生意的,赤柱、旺角、油麻地、北角、灣仔、佐敦、錦田……各區都有,有不同特色。藝墟和跳蚤市場,有的只在特定時間如周末開設,有的已搬到活化了的歷史建築物裡去扎堆,如石硤尾舊工廠大廈的賽馬會藝術中心、中環半山舊警察宿舍的元創方等,還有在一些工廠大廈裡自然形成。

太平山街集市的揮春檔
冷眼旁觀,藝墟的參與者都自得其樂而苦苦經營,苦中作樂。平日人流稀少,只是周末才熱鬧些。其中販賣的手作製品的價格難免偏高,相對大量生產的價廉物美工業製品,無法競爭。

我日前去參與的太平山街集市,有點另類,是自發形成的,沒有任何資助和認可。與官方打過交道的都知道,你只要向任何部門申請許可,就立即受到諸多法律、條例的限制。當官的也難做,不敢擅自網開一面。主催者只在後巷的路面鋪上塑膠草皮地氈,供參與者席地開攤。他們都是兩家主催者店鋪老板的朋友,或朋友的朋友。呼朋喚類之下,二三十個攤位竟供不應求。參與者絕大部分屬業餘尋趣,不乏專業人士,甚至有當「官」的。

我寫揮春的桌子擺在見山書店門前,旁邊有兩位年輕人擺了桌子,買的是手沖咖啡和用具,以「無事生啡」為名經營。喝手沖咖啡正日漸形成風氣,但市場不易打開。於是兩人只能以此作兼職,身穿白袍給趁墟者服務,當然不是免費的,但我連日都享受到上乘的藍山咖啡,是以揮春易物得來的。

還有音樂欣賞,有年輕人在彈唱流行曲。他們主動要求來演唱,說是在外面當街演唱常遭驅趕,到這裡演唱則無此憂。

當地街坊看來都對集市合作。據聞,樓上樓下的多認識,鄰里關係不錯,平日泊車的把車暫時移走,也沒有人有其他投訴。有警察走過,也不干涉。

一位朋友說,太平山街是她的「故鄉」,自小在那裡住過二十幾年,當年附近一帶是貧民區;如今,每兩三年回去走走,發覺「升呢」(升級)了,充滿小資情調,很有味道。

我也在附近住過幾年,常從鴨巴甸街轉入必列啫士街,再經太平山街、水坑口往下走。近年也發覺這一帶轉變很大。開了見山書店,是最近才知道的,還未好好到裡面翻翻書呢。

2019年1月29日 星期二

到太平山街趁墟,以物易物

太平山街集市中,見山書店前一角。
在港島,能趁墟嗎?

能。我上周末一連兩天到上環趁墟去,還「以物易物」做了交易,是古人原始墟市的交易方式。

原始墟市沒有貨幣作交易媒介。從不同地方匯聚而來的人,用自己生產的東西與人交易,換取自己無法生產而需要的東西,吃的,用的。如《易·繫辭下》所說:「日中為市,致天下之民,聚天下之貨,交易而退,各得其所。」《史記.平準書》說的「農工商交易之路通,而龜貝金錢刀布之幣興焉」,是後來的發展。香港必也有這樣的發展過程,千變萬化之後,才有今天的國際金融中心出現。

香港的金融中心在中環,上環距中環只有咫尺之遙,但墟市與金融中心有天壤之別。那墟市 ── 如今叫集市 ── 沒有正式名稱,聽主催者說,這是近年才形成,一年只有一兩次。 上一次在一個月前的聖誕節,原來計劃辦兩天,因為下雨,只辦了一天。於是又趁快過年再辦,一連兩天。

地點在太平山街一條後巷,後巷與太平山街平行,夾在太平山街與卜公花園之間,有短短的無名橫街與太平山街連接。

鼠疫爆發前,從東華醫陘對上山坡看普慶坊一帶。中間向左上方伸延
的就普慶坊,普慶坊左方的屋宇後來清拆,闢成卜公花園。
照片前方是普仁坊。
稍涉香港歷史的,到這一帶留連,會有種種不同感受。不久前,有朋友相問,這裡過年前會有集市舉行,有興趣參與, 擺個攤寫寫揮春嗎?我沒有細問箇中原委細節,就一口答應了。有個模糊預感:到這個地方寫揮春是特別的經歷,會有特別的感受。

上環一帶,是香港「開埠」之後最早開發的地方。距太平山街不遠是水坑口,這大概是居民的傳統稱謂,英文卻叫 Possession Point(佔領角),是英國軍隊佔領香港時登陸的地方。可是英國人不住這裡,而偏愛當時華人聚居的中環街市對上的山坡,那裡地勢較高。英國人把華人驅趕到上環去,上環一帶便發展成為華人商住區,唐樓鱗次櫛比,人口稠密,除了住宅區,還有鹹魚欄一帶的商業區,水坑口一帶的煙花地。《四環九約》一書說:「如果說中環是『小歐洲』,上環便是不折不扣的『小廣州』。」

集市後巷背靠着長長的護土牆,護土牆上是卜公花園,其中幾棵氣根濃密的小葉榕,榕蔭婆娑,想來是公園開闢時種下的,已過百年。小心尋覓,花園裡有個由古物事務監督立下的牌子,上有文字:「一八九四年 太平山街一帶發生鼠疫 此後肆虐香港近三十年 為香港史上最嚴重的災禍之一」。其中的「之一」,大可刪掉。

據記載:當年的香港鼠疫是十九世紀末至二十世紀初鼠疫第三次全球大流行中的一次重大爆發,太平山街一帶是「原爆點」,一八九四年五至十月,有二千多人死亡,導致香港三分之一人口之後逃難他去。此後三十餘年間,鼠疫幾乎每年都在香港出現,總共導致二萬多人死亡。

附近普仁坊的東華醫院,堅巷的香港病理學院舊建築,四方街的殯儀店等,都隐隐傳遞着當年的慘痛訊息。

這些都在和煦冬陽中融和了,兩日的集市一片平安和樂。二三十個攤檔,差不多都是地攤,擺攤的都是年輕人,出售自己的手工製作,從不同地方購入的特色產品,或者經多年蒐集而希望找到新主人的收藏品,都是些小玩意,各有心思。

我的手寫揮春自信也花了心思,不賣錢,都免費贈送,頗受歡迎。一些檔主於是以不同物品回贈,有機花生糖、襟花、小豬別針、雜誌、手沖藍山咖啡、奶茶等,還有街坊回家拿來柑橘普洱茶葉相贈。

這仿如舊日以物易物的交換,不涉金錢,涉的是情意。

2019年1月25日 星期五

揮春:「即席揮毫」與「罰抄」

過年給親友寫寫揮春,是多年來的習慣。放下「搵食」俗務後,時間較寬裕,寫得更多了,今年特別忙碌,以致網誌也難安排時間撰寫。到不同地方、場合寫揮春,都頗受歡迎,其中有不同原因,一是字還算可以;二是把來年己亥年的生肖豬融入揮春中,得到喜愛;三是手寫揮春越來越罕見了,物罕則貴。

讀者 Jam Leung 日前有此一問:揮春為什麼叫揮春?

我只能老實回答:這也是我的疑問,一直弄不清楚,甚至「揮春」的「揮」該怎麼寫也弄不清楚,坊間有不同寫法。北方沒有揮春,只有春聯和大福。北方人過年沒有貼揮春的習慣。

在我的認識中,粵人叫的揮春,主要是過年時書寫在紅紙上的四字吉利語。春聯、大福、門神有別於揮春,這是中國各地過年時都張貼的。在漢字文化圈裡,日本、韓國、越南等地也有相同習慣而名稱不同,日本有正月札,韓國有春榜、春貼、春帖,越南還愛在斗方上單寫一個大大的儒字(漢字)的,如福、心、才、達等。

叫揮春的只有粵人,但為什麼叫揮春?或暉春?我弄不清楚,尤其是不知道「揮」是什麼意思,該怎麼寫。

Jam Leung 又說,揮春的「揮」有「即席揮毫」之說。就是說揮春是即席揮毫寫的,所以叫揮春。我則覺得,這是牽強附會之言。

以前,讀書人都要在書寫上下功夫,把字寫好是基本要求,而印刷不易,揮春理所當然是手書的。印刷精美的揮春不過是近二三十年來的事物,揮春之名則早在此前就有,那時不會覺得「即席揮毫」有多稀罕。

如今,「即席揮毫」的揮春就的確越來越鮮見了。日前沿着上環文武廟前的樓梯街往上走,見到石楷旁有幾個寫字檔攤,主要是做洋人遊客生意的,字都寫得歪歪斜斜,看不到價目表。快過年了,也見到有區議議員在街邊安排的寫揮春攤檔,由義工書寫,這當然更無價目了。

到網上搜尋一下發覺:有手書揮春出售,四字揮春每張 30 元,大福 40 元;中文大學有「古語嘉言手寫揮春工作坊」;有畫室開辦寫揮香新春特別課程,兩節課共三小時,收費 650 元,可借用紙筆墨,還供應咖啡或茶與零食,可以「練寫基本筆法並親手寫上新一年的願望及祝福」。

如今,揮春一點不稀有,到處有印製精美的揮春、大福贈送,都是宣傳品,設計上五花八門,有「不勞而穫」得語,手寫而別有心思的,就難得一見了。

我近年都為嵌上當年生肖而在大福和揮春上花點心思。設計好了,在不斷重複書寫的過程中,因為熟習和徇眾要求,會有所演變。今年亦一樣,譬如有年輕人要求把「諸事如意」的「諸」畫成豬,而原來的長條的揮春用紙又用罄了,臨時裁出的紙「短度闊封」,字的安排也就改變。如此寫成一對,頗別致。

每次去寫揮春都一寫幾小時,真像「罰抄」,但見到大家拿到不一樣的揮春的高興,「罰抄」不算什麼。

2019年1月20日 星期日

摺扇題寫

到樂團為團友寫揮春,有團友帶來摺扇要求題寫。


2019年1月16日 星期三

「福」裡的豬,「家」裡的豬

春節快到,又要寫揮春了。這是多年來一年一度的指定動作,要為此忙碌一翻。先要備紙,還要有些構思,等等。以前會到深圳買紙,整刀拉回來,再自己裁切;如今可以上淘寶購買,又得朋友相助,用機器裁切得整整齊齊,方便多了。 昨天,參加一個舊同事的聚餐,順便給大家寫寫揮春。二百多人的場面很熱鬧,雖然已寫備一些「大福」應對,仍有點應接不暇,且估算不足,竟致墨汁用馨,須臨時托人開源,買墨濟急。 近年愛在「大福」上花花心思,嵌上當年生肖,好應歲序更新。去年嵌上狗,如今要嵌上豬。可喜是昨天的「豬潤大福」受到歡迎,就是簡筆畫上肥豬之形,再在福字的「田」字位置嵌上「潤」字以喻「家肥屋潤」,或嵌上其他其喜歡的吉利字詞,如「享通」以喻「豬(諸)事亨通」,「大吉」以喻「豬(諸)事大吉」等等。有朋友要嵌上「贏」字,一樣做得到。
雖然不過是筆墨遊戲,用書法聊遣過年的雅興與願望,大家開心,我更開心。送出去很多「福」,而「施比受更有福」,送者開心是自然的。 「福」字裡面嵌上「豬」,頗有意思。 「家」字,由上面的「宀」(寶蓋頭)加上一只豬(豕)而成。 在古漢字中,「宀」代表房子,在甲骨文和金文中是尖頂房子,到小篆變成圓頂的,都有房子之形。到了楷書,「宀」就不像房子了。下面的豬,在甲骨文和金文,有各種形狀,有的畫得相當逼真具像,都像豬形。後來逐漸演變為楷書的「豕」,豬形在筆劃中仍有跡可尋。

左民安的《細說漢字》就「家」字指出:從這個字可以看出,上古人們的牧業是從養豬開始的,可見豬對人的重要 ,「家」字的本義是家庭。
可是「家」字之構成還又另一說。《康熙字典》引《六書故》說,「家」字是三人聚「宀」下,下為「乑」,「乑」後譌(即訛)為「豕」。 據《正字通》,「乑」即「眾」字,音義俱同。「眾」在內地簡化字中為「众」,三人為眾,是向古字回歸。 據此說,一屋之下,一男一女,二生三,三生萬物,家庭是人類繁衍之源。 不過從甲骨文金文的字形來看,有豬有家之說似更讓人信服。 把豬嵌到福字裡,可以聯想到「屋有一豕而成家」,因而喻意「家庭幸福」。

2019年1月14日 星期一

打擊樂:令人亢奮之外

宏光國樂團「竹風.鼓魂」音樂會
在音樂合奏中,打擊樂一般置於較次要的從屬位置,很少以主奏姿態出現。中樂把樂器聲部劃分為吹彈拉打,西方管弦樂中彈的很少,一般只有豎琴、鋼琴。打擊樂器主要用來強調節奏,而音樂的旋律、和聲,由吹的拉的樂器擔當大任。

深入了解一下打擊樂,卻會發覺這個印象較粗疏。

吹彈拉打樂器中,打擊樂器的品類其實最繁多,各個民族都有自己獨特的打擊樂器,相信至今沒有人可以一一羅列齊全。論歷史,打擊樂也最久遠,各地原始先民最早「發明」的樂器,一定是打擊樂器。中國人民大學文學院教授張法在《中國藝術:歷程與精神》一書中論述中國音樂源變,根據八千年前到四千年前間發現的樂器指出,「打擊樂佔主導地位」。據文獻,堯帝儀典中「擊(重擊)石拊(輕敲)石」、「以麋(革+各)置缶而鼓之」。這相信也是各地原始文化時期的情況。

那時,巫與舞一體,這是音樂、咒語、舞蹈的混合體。人自覺力量渺小,有各種圖騰信仰,以把自己歸屬於一個強有力的圖騰。圖騰崇拜中促成人與圖騰合一的手段是樂,最早而特別重要的是打擊樂,擊木擊石擊鼓等等。音樂很神秘,它訴諸聽覺,不可見而可感 ,直接打動感情 ,可以瞬間改變人的心理狀態,讓人感受到人神互滲,人神合一。不同宗教崇拜至今以樂作為手段。

這神秘作用不難感受到,打擊樂的強烈節奏一敲起來,人就不期然受到感染,以至亢奮。各種務求刺激官能的流行音樂中,爵士鼓最重要,常常高高在上地架起,宛似神壇,一旦瘋狂敲起,加上變幻的彩燈,在場的人會不期然地搖晃身軀,進入忘我狀態。不久前在巴厘一個沙灘海蝕洞派對中見到的類似景象,與非洲叢林深處夜晚的篝火晚會並無大異。

打擊樂其實不限於打擊節奏。打擊樂種類繁複,按發聲原理,有整體共鳴的,如鐘如鈴如罄如鈸;有皮膜震動的,如大大小小的鼓;有擊弦發聲的,如揚琴鋼琴;有擊管發聲的,如鐘琴竹琴;等等。

可見,打擊樂器也可以是旋律樂器,被譽為樂器之王的鋼琴也屬打擊樂器,只不過擊弦動作隐藏在琴箱裡面,人面只見到按鍵彈奏而已。

打擊樂非常善於以強烈節奏調動情緒,日前宏光國樂團的「竹風.鼓魂」音樂會上,老少樂手用數以十計的大鼓小鼓和銅擊樂器全情演奏,真有攪動風雷之勢,台上台下都不期然地 high 起來。

打擊樂還有神秘的另一面:能讓人澄心息慮,沉思入靜。新年時序交替之際,很多人愛熱烈慶祝,亦有人愛到古寺敲鐘聽鐘,感念時光之匆匆,天地之悠悠。至於「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則未必猶存了。

多年前聽過台灣「優人神鼓」的音樂會,印象最深刻的,不是穿牛鼻襩的鼓手露肌掄鼓,而是幾面小鼓與古琴營造的空谷流泉、驟雨霖鈴意境。

可以敲擊發聲的東西隨處都是,拍手頓足、敲杯擊桶、敲桌搖樽……只要安排處理好就可以是一曲打擊樂。從這個角度來說,學校最容易發展的是打擊樂隊。坊間有不少長者退休後研習樂器,有不少專門組識的樂隊,其實也不妨組識長者打擊樂隊。

2019年1月7日 星期一

宏光「竹風.鼓魂」音樂會與 Soccer Mom

宏光國樂團昨晚在香港大會堂的「竹風.鼓魂」音樂會帶來驚喜,這既是對觀眾而言,也是對台上的樂手而言。

香港目前的演藝舞台很熱鬧,可稱弦歌不輟,可是圈中人都知道,搞演出固然不易,「銷飛」找觀眾更難,職業、業餘藝團皆然。業餘藝團為演出努力排練,又為演出努力銷票,以至買票找親友捧場,給各界友好送票,出錢出力都基於藝術熱誠,令人敬佩。昨晚見到,音樂廳樓下座位(樓上沒有賣票)坐上六成多觀眾(約六百餘人),可算熱鬧,在目前劇場市道上己難能可貴。

算一算,每張票包含約二十元場租,再算上台上幾十位樂手多個月來的排練時數等等,若都算上開支,成本很昂貴。如果不是樂團與樂手的無私付出,根本划不來。

業餘藝團的經營非常困難,根本無法從票房賺取收入,入不敷支是常態,以持續發展概念衡量,難以樂觀。據我所知,宏光國樂團能夠經營57年,除了靠歷來成員的熱情參與,還在相當程度與個別團員的默默資助分不開。

由於各種限制,從技術要求來說,臨到演出仍與理想有距離亦是常態。我就親聞有樂手因此叫妻子不必出席捧場了,妻子卻執意到場,結果看到「超水準演出」,兩口子皆大滿喜。從觀眾的反應,可見演出很受歡迎,氣氛非常高漲。有朋友說,「散場時觀眾依依不捨」。

這大概與最後非常刺激觀眾腎上腺素的大軸樂曲《秦王破陣樂》和「安歌」樂曲《龍騰虎躍》有關,特別是後者。兩曲都以敲擊樂為主,陣勢龐大,都是到昨天才第一次完整合排的,台上樂手都不知有十幾二十面大小鼓在台前一列排開的威武陣勢,和有那麼年輕的樂手參加。一下子,台上的平均年齡大幅下降了,活力也一下子躍升。

這些小鼓手來自「鼓王」陳偉康的「擊樂之家」,其中一些個頭矮小,不到十歲,有男有女,但掄起鼓棰,不惜氣力,虎勁十足,從形體動作到節奏、強弱,都統一而有默契,在陳 偉康老師帶領下,高度投入。他們背後的樂隊只是伴奏,反而居於次要位置了。

相信,這些小鼓手一定有捧場者,包括家長、親友、同學等。有團員說,如果知道有這樣的演出,一定帶家中的小朋友來欣賞。這或許可作為藝團擴大觀眾層面的另一思路。

美國有所謂 Soccer Mom,真譯是「足球媽媽」。美國從上世紀八十年代起,出現一批熱心支持子女踢足球的家長,常常載送子女參與訓練和比賽,多屬市郊的白人婦女。後來發展出相關的家長團體,也擴展到其他運動。美國女子足球在國際上一直有不錯的表現,與「足球媽媽」的長期耕耘分不開。

器樂學習在香港很普及,大量中小學有樂隊,包括敲擊樂、鼓樂。香港因此該有一定數量的 Drummer Mom 吧?

2019年1月3日 星期四

是創新還是守成?

踏進新一年,萬象更新,創新又成為話題。被譽為中國科技企業「教父級」人物的聯想公司創始人柳傳志,給全體員工發表公開信有此一問:「創新是找死,守成是等死,我們到底應該怎麼辦?」

聯想是中國改革開放後民營科技企業的明星,如今是知名國際品牌,業績輝煌,可是相對如華為等後起之秀,又有所不如。創新是關鍵,因而有以上一問。

科創企業「一將功成萬骨枯」的領域。硅谷有句眾人皆知的話:新創企業,十居其九失敗。創新而成功的,如冰山一角,人皆矚目,失敗的就無聞了。你衝着冰山一角前進,很可能就撞到海面下的堅冰上,船毀人亡。

正面的東西過分強調了,即成謬誤,創新亦然。被譽為波蘭經濟改革總設計師的格澤高茲.W.科勒德克(Grzegorz W. Kolodko) 曾在《真相、謬誤與謊言──多變世界中的政治與經濟》(Truth, Errors, and Lies: Politics and Economics in a Volatile World) 一書中質疑盲目提倡創新,認為「不創新就死亡」這口號是胡言亂語。他指出:「創新適合於那些善於創新的人,但並不適合於每一個人。」個人如是,企業如是,社會如是,國家如是。這是對複雜問題開出的簡單處方。以為實施私有化就萬事大吉,以為國有化就無往不利,也一樣。事實上,「大多數國家(的國民經濟)和很大一部分企業也沒有因為缺少創新而滅亡,它們依靠模仿不僅能生存下去,還能生存得不錯」。

的確有人從一開始就走上創新的快車道而飛速前進的,如蓋茨的微軟,這是特例。他的成功固然可以予人很多啟發,但難以複製;更多失敗案例予人的教訓可能更有益,易於學習。

在柳傳志之問中,創新的對立面是守成。相對於繼承、傳承、守成帶負面意義,意味着守舊,不思進取。

牛頓說:「如果說我看得比別人更遠些,那是因為我站在巨人的肩膀上(If I have seen further, it is by standing on the shoulders of giants.)。」牛頓是以哥白尼、伽利略、開普勒等諸多科學家的科研成果為基礎而有所開創的。難以想像,他沒有巨人肩膀作基礎能有多大成就。而只滿足於爬上巨人的肩膀,不張目望遠,也未必有所成。

似乎,不能二元對立地看待創新與守成。

藝術也講求創新,藝術不斷發展,是不斷創新所致。於是有兩種不同取向。一是先求新、求異,再求好、求善;一是在「守成」的基礎上先求好、求善,再求新、求異。當然也有只求新、求異,以為新與異就是好的;也有只求守成,以為能泥古守成就是好的。

最近讀到有人在網上對旅法華裔鋼琴家朱曉玫的驚歎,她是一位堪稱隐世的大師,六十多歲,直到近年才在古典音樂圈子裡被驚為天人。她的一個亮點,是演繹巴哈的《哥德堡變奏曲》,一個主題有 40 個變奏,長一個多小時。朱曉玫幾乎天天彈它,彈了 35 年,彈出了與眾不同的版本。

這是創新還是守成?

2019年1月1日 星期二

自己動手,恭賀新年好

高科技高速發展,尤其是資訊科技產品的大普及,讓人置身於以前只在科幻小說中存在的世界。發展速度還在不斷加快,中美競爭,會為此增添新動力,相信二零一九年會看到很多新變化。

不過,這樣的高速發展,在予人極大方便之餘,總讓人不安。其中之一,是電腦代勞助長人的天生惰性,把人原來的一些本能、技能弱化,以致使之衰退。只要想一想,會發覺大量例子。

日前讀到一篇本章,題目是〈王羲之不是書法家〉,一看這題目,感覺是譁眾取寵之言,但見到作者有教授銜頭,始且一讀,卻才發覺所言不無道理。

立論其實很簡單:書法家的名銜是晚近才出現的,過去,讀書人都必得習字,把字寫好是基本需要,沒有誰想成為書法家;字寫得好,受到欣賞,以至受到吹捧,純屬副產品。王羲之不專攻書法,被譽為天下第一行書的《蘭亭集序》不過是隨手草稿。被譽為天下第二行書的顏真卿《祭侄文稿》更是如此,都有不少塗改。

到近現代,很多以善書名世的,也不是為了當書法家而寫好字的,如啟功、毛澤東、郭沫若等。啟功接受訪問,介紹自己,首先是教書先生,說書畫不過是副業,不是本行。毛、郭的主要成就就更不是寫字了。

如今,漢字書寫的實用性日益衰減,學校已沒有書法課,不再要求學生寫好字,連老師也不懂板書了,智能手機、平板電腦等等都可以代勞,把字精美地顯示、打印出來。寫好字不再是讀書人的基本要求,字寫不好因而是常態。

昨天在中央圖書館看到一個書法展覽,其中有不少中小學生的作品,有廣東佛山的,有台灣各市的,都頗有水準,看得出是專門指導、訓練下的成果。即使這些學生,寫好字也是獨立的一門課,而不是如前人的日用副產品。可以想像,將來能寫好字的,只有書法家。

寫字如此,其他很多東西亦一樣。在廣告中見到,淘寶有自動炒菜鍋,美國亞瑪遜最暢銷的廚房用具,是一位華人創製的 Instant Pot 多功能壓力鍋。人總得吃,但你越來越不須要學煮菜了。

建築師的手繪能力,醫生的「望聞問切」本事等等,也不如前人是必然的。當然,並不表示他們的工作成果也不如前人,在科技的幫助下,他們可以工作就更精準,效率更高。

新的一年來臨了,手機上的賀電似雪花飛來,絕大部分都借用現成製作,都堪稱精美,我絕對製作不出來。借用而免費,用之無可厚非,只是總覺隔了一層。可以自己,手作一下嗎?

日前到香港歷史博物館看了潮州木刻的「金漆輝映」展覽,順手拿了一本增加觀賞趣味的教育小子,小冊子有重磅紙印製的「腰封」。我常愛利用廢紙製作書籤,便把紙裁好,寫上「新年好」三字,再擺拍幾張照片,當作賀片寄出去。日前到半島酒店飲宴,用手機拍了桌上的水晶擺設,也加工利用,成為英文賀片。

自己製作的東西,帶人氣,應勝於大路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