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8月31日 星期二

坐廁蹲廁,孰優孰劣

該坐着?還是該蹲着?

隨着環保潮流興起,全世界都時興回歸自然,吃有機食品、穿棉麻衣物……等等。有人也在提倡另一種認為是有益健康的生活習慣──蹲廁。這會受歡迎嗎?

這與我們的定識有衝突。自從「現代化」開始,坐式抽水馬桶就被看作是「文明」的象徵之一;傳統的蹲式如廁被視為落後的表現。在大陸,要建設現代化文明廁所的主要內容之一,就是增建坐廁,既是為了適應外地旅客的習慣,也是為了引進「文明」。

可是現在的研究卻發現,人類傳統以來的蹲式排便更符合人體生理結構,也更便於「排毒」,因而有利於健康,特別是治療痔瘡。

昨天在 Slate 上讀到一篇題為 Don't Just Sit There! How bathroom posture affects your health (別老坐在那兒!如廁姿勢對健康的影響)的文章(http://www.slate.com/id/2264657/),有大開眼界之感,才知道其中原來大有學問,一向的概念被顛覆了。

人類原本都是蹲著排便的,直到如今,世界大部分人仍是這樣做,主要都在亞非拉的發展中國家,而發達國家都採用坐廁。坐廁看起來乾淨衛生,也舒適。用慣了坐廁的人,很多根本無法蹲着辦事。蹲下了,可能站不起來。美國人癡肥的越來越多,更難這樣做。

宜坐、宜蹲,其實取決於人的生理結構。人的消化廢物是通過直楊再到肛門排出的,真腸與肛門之間有個結構叫「直腸肛管角」,是個彎曲。當人站着的時候,這個彎曲呈90度,阻止排便。日本去年做過一個實驗,讓受試者吞下顯影物,再用以X光拍照,發現受試者使用坐廁時,上述彎曲拉直到100度;而採用蹲姿,角度進一步拉直至126度,證明的確較有利於排便。

以色列也做過試驗,發現受試者以蹲姿排便,平均用51秒,而採用坐姿者要用131秒,一旦改用蹲姿,都發覺「易辦事」。

據美國著名的 Bockus《胃腸病學》(Gastroenterology)教科書:「理想的排便姿勢是蹲姿,把大腿緊貼在腹腔上,使腹腔空間大減,而內壓增加,從而利於排便。」

一九七八年,當時的美國總統卡特有一天痔瘡病發,要病休一天。美國總統手執無上大權,一天的病假也成了大新聞。後來《時代》周刊為此訪問了一名直腸病學家,他提出:「我們其實不宜坐着如廁,而適宜蹲着如廁。」

如今,這得到不少設計師的響應,已設計出了不少把原有坐廁改造為可蹲着使用的設施,還有蹲坐兩用的設計。

Slate 一文的作者「以身試法」,蹲在坐廁上辦事一個星期,發覺大有功效,本來要十分鐘才完成的事,一分鐘就辦妥了,頂多花兩分鐘。於是一個星期就節省了一個小時。開始時膝蓋難受,練習一星期,就習慣了,膝蓋也得到鍜練。

香港人做事講效率,你會不會考慮棄坐而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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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式蹲廁設計:
http://www.pinz.com.sg/wc/index.html
http://taringahealth.com/InLieu.html
http://www.lillipad.co.nz/
http://www.toilet-related-ailments.com/new-squatting-platform.html

2010年8月30日 星期一

香港幼兒的母語

在當今越來越複雜的世界中, 一些本來很簡單明瞭的事物,變得越來越複雜了。簡單事情複雜化,似乎成了潮流,母語是個例子。

母語用不着詳加解釋了,母親說的語言就是。「母」也含「父」的意思,只是母親與嬰兒的關係更親密,所以把幼兒自小學習的語言稱為母語。這假定父母語言是一致的。

母語一般而言是人成長後使用的最熟練、最親切的語言,由於語言是思考問題、表達意見的工具,母語也是學習最有效的語言。

這其實還有假定,就是母親與當地社會的使用語言(本土語言,native language)是一致的,也與與顯示政治地位的官方語言是一致的。

以前,大部分社會中的母語、本土語言、官方語言都是同一種語言,三者沒有矛盾。可是現在,三者在很多地方並不一致,或者起碼有兩者不一致。這給學生增添了學習壓力,兩三歲的幼兒也要受壓。

日前,一位正在放假的同事帶了不到三歲的兒子到辦公室來,讓大家見識了當今幼兒在「現代化」教育下展示的語言能力。這位小不點就讀的一家國際學校,要學三種語言:英語、普通語、西班牙語,其中西班牙語是學習「套餐」中的自選項目,也可選日語等語種。在大家的逗弄下,小不點在加上粵語的四種語言之間不斷「麗音」轉換。小不點說起英語來很自然,看來,同事在家裡也常常與他英語對白,反而小不點說起粵語來帶着「鬼佬」腔調,音調高低掌握不準。

這使我想到:他的母語該是什麼?從「血緣」上,他的母語無疑是粵語,但成長下去,他的母語很可能只會聊備一格。

我還接觸到一位同樣年歲的小朋友,她與菲傭用英語溝通,常常會在父母面前爆出難以想像她已掌握的英語語句來。小朋友家裡本來請的是印傭,也學了點印尼語;現在上幼兒園了,英語、普通話課少不了。她的父親日前在電話中興致勃勃地告訴我,女兒忽然用字正腔圓的普通話問他:「這是什麼?」

對於這個年齡段的小朋友來說,語言學習根本不是我們概念中的學習,而是求生存的本能展現加遊戲,吸收能力之強是成年人難以想像的。據說,一位羅馬時代的君主曾經做過「實驗」,把若干名幼兒隔離起來,只供飲食而不準接觸語言。結果幼兒都夭折了。結論是,語言、溝通是人的生存所必要的。

人有幼年失憶,約四歲之前的事情都記不起來,因而長大後對於四歲之前快樂而沒有壓力的學習經驗都會忘記淨盡。人關於學習的記憶,都是長大後「寒窗苦讀」的痛苦。

對香港的粵語人口來說,母語與本土語言仍是一致的。母語的學習因而很重要。香港現在已出現了母語和本土語言(粵語)都掌握不好的年輕一代,通常都屬中產階級子女,讀的是國際學校。他們與自己的家族(包括祖父母等)、與香港這個社會有多大的感情聯係,我是有懷疑的。

移民到美國的非英語人口,都有子女掌握不好母語苦惱。現在廣州人也有同樣的苦惱了,很多廣州年輕人的第一語言是普通話,而不是作為母語的粵語。在香港,問題以不同的形式存在,但願不要惡化就好了。

2010年8月26日 星期四

興趣,志趣,情趣

「超級巨聲」宣布:我來了
我一向認為,興趣是學習的最大動力。朋友兩子女為這提供了很好的例子。兩名年輕人都在唸大學,選修的科目都與他們自小培養起來的興趣有關。昨晚一個聚會後,與這位朋友步行而回,聽他談起兩名子女的學習情況,覺得他們既幸福又幸運。

朋友的兒子原來已在唸碩士,在香港一家大學畢業後,到了武漢繼續進修。武漢有「九省通衢」之稱,是多條鐵路、公路幹線的樞紐,可以東西南北貫通中國各大城市。於是有武漢通、九省通之說。年輕人幼時就是巴士迷,他選擇到武漢讀碩士,顯然是衝着武漢的「九省通衢」地位而去的。

我多年前見到這名年輕人時,他該只是初中生吧,那時就是個十足的巴士迷,問他到什麼地方去要坐哪條線巴士,他都可以隨口詳盡答出,對不同公司、不同路線巴士的資料瞭如指掌。他那時已自設一個巴士網頁,既上載各種資料以供查閱,又與同道中人交流。

昨天與他父親交談,知道這興趣是從小時候坐地鐵港島線記站名時開始的,站名記憶隨着每坐一條線擴展,對各種交通線的興趣亦隨而擴張。有一年他生日,朋友給他的「生日禮物」是帶他到屯門坐輕鐵,卻發現他早已把各條輕鐵線的站名熟記於心了。

他的興趣逐漸超越了香港。早些年,中國鐵路為了加強與公路的競爭,不斷提速。他跑到大陸各地去親身體驗,並了解相關變化。中國交通過去一段日子的變化太大了,現在已進入高鐵時代,他要關心的事情和範圍應當更多更廣。聽他父親說,他現在正跟隨一名教授做高鐵與其他交通工具如何優化接駁的研究,這是一項由國家提供經費的研究項目。

朋友想不到,為誘發兒子學習興趣的一顆小種子,竟然長成了大樹,根鬚與中國領先於世界的高鐵網絡連接起來了。希望他的研究不但有利於國家,也有利於香港。早幾年,香港曾傳出要優化巴士線路,好減少馬路上太多的巴士。這行動似乎觸礁了。

朋友的女兒喜愛美術,她很小時就掛上數碼相機到處把喜歡的物件拍下來。中學時,她修美術,還到校外補修素描打基礎。到預科階段,全港據說只有兩家學校開設高考美術課程,她寧願放棄在原來就讀的名校直升的機會,轉校而去。可能太專注於美術了,她雖然在美術科拿了A,卻是不夠分升讀大學。她修副學士,繼續在美術設計上鍥而不捨。兩年下來,她終於正式進入了大學二年級,讀數碼媒體設計。她似乎多花了一年時間,但是基礎打得更堅實。據她的父親說,女兒的作品比其他同學相對成熟。我很相信這是真的。

年輕時,興趣是推動努力的發動機,越早培養出特定的興趣越有利。可以說,在任何領域裡,成功始於興趣的產生。你不一定因為有興趣才走進這個領域,但你一但進入其中而希望有所成就,就必須培養出興趣來。

不過說來好笑,在昨晚的聚會中知道,一位朋友老來發奮學起鋼琴,苦練不已,只是近日停練了,因為左手手腕腫了起來。他笑着否認這是「追補歲月遺憾」闖的禍。另外又聽說有人同樣去彈琵琶「追補」,弄傷了大拇指。

興趣可以在年輕人中培養出志趣。年紀大了,興趣看來不妨多重於情趣好了。

2010年8月24日 星期二

菲律賓:對我是個謎

馬尼拉的 San Tomas 大學一六一一年建校,
是東亞歷史最悠久的大學之一
菲律賓這個國家,對於我是一個謎。我沒去過,不是因為那裡沒有好看好玩的地方,而是對這個看來應有所作為的國家有所畏懼。

菲律賓是個島國,有七千幾個島,當中有很美麗的熱帶風光。早些年,香港人初出國旅遊,多以菲律賓為首選。一位很多年前認識的朋友,到了那邊發展,在南部一個島上建了一家酒店。一些朋友年前曾拖男帶女地組織旅行團到那兒度假,據說有不錯的享樂。我卻是提不起興趣來。

主要是那邊的治安、安全給我太多惡劣印象。特別是一提到南部,就讓人想到棉蘭老島上的極端穆斯林游擊隊,想到他們擄刦外國人質到叢林裡囚禁經年,要脅贖金的所為。這樣的事,近年好像不再發生了,但矛盾依然存在。

就算不到南部,即使在馬尼拉這樣的「首善之區」,治安仍然叫人咋舌。發財第一、參政第九的華人不斷成為人肉提款機,不斷被綁架勒索。這些綁架案有三個特點:一、從綁架到撕票,行動迅速;二、作案手段兇殘,動輒攞命;三、對象普及,男女老少通吃。華人向當局求助,毫無作用,常常反被警察再勒索。倒是總統體恤民情,提出授權華人自己組織自衛隊好了。這樣的國家!

不說不知道,華人老是被綁架竟然與民主選舉有關。據當地的華文報章報道,早年,一些反對派政客為了在選舉中反擊政績不佳的阿羅約,竟然以搶劫、綁架「籌募」競選經費。事實是,華人很久以來就是一些政客的幕後政治經費來源,被綁架勒索,屬於不自願的提供經費而已。

菲律賓屬於較落後國家,可是這與它的很多指標不相稱。它與其他南洋國家一樣,都有很豐富的天然資源,種什麼長什麼;在那裡生活,不虞飢渴。它的人口因而不少,竟然超過九千萬,加上海外的一千多萬,菲律賓人有過億之數。它的教育相當普及,人口識字率有九成。有二千多所高等院校。來香港打工的菲傭普遍可以說英語,很多還是大學生。

菲律賓又是東亞各國中最受「進步的」西方文明影響的,天主教是國教,政治上照搬西方的一套,在東亞最「民主」了,總統都有足夠的民主授權。可是這些都無法改變它的經濟落後、政治腐敗。

按道理,在菲律賓只要肯勤奮經營,必有收穫。在故鄉一無所有的華人,到了那邊苦幹幾年,多能幹出一番事業來。只是有時好的環境反而會阻礙發展,所謂福兮禍所伏。可以共見的是,那裡生活的人容易慵懶,不思進取。有點收入便作樂去了,只顧眼前。可能因是之故,菲律賓人在音樂上很有才華,菲律賓人樂隊馳名世界。有一年的花展,菲律賓的攤位安排了一名男歌手唱歌,讓我連花都顧不上看,站着聽了良久。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誤印象:菲律賓男人多大肚子。昨天傍晚守在電視機旁看着「康泰旅行團」在馬尼拉被脅持事件的發展,看到的菲律賓「特警」就多是這樣子。從他們的身型、身手、裝備,我絕對不相信這些警察屬於特種部隊。不過從今天看報後得出一個結論,這些「特警」的表現與整個菲律賓警隊的水平是匹配的。

到那裡旅行要靠這樣的警隊保障安全,你有信心嗎?

2010年8月23日 星期一

多少「舟曲」繼續吸引移民

一九零六年大地震後的三藩市
中國是世界上地質災害最嚴重的國家之一,這些災害,用專家的話說是「種類多、分布廣、活動頻、危害重」。據國土資源部的統計,單是今年上半年,全國就發生地質災害一萬九千多宗,損失之大可以想見。

地質災難不是什麼地方都會發生,而是會比較集中在一些地質狀況不穩定的地區。地勢徒升徒降的胡煥庸沿線地區自然多地質災難。再加上返耕還林、還牧的政策在一些地區沒有得到認真落實,水土流失未能制止,遇上暴雨,災難就難免。

那麼,是不是應當把這些地區的人口遷移?

人類文明是在不斷的遷移中發展起來的。據非洲起緣說,人類起源於非洲,之後再轉徙各大洲,發展出不同的文明來。太平洋中央的小島也有人居住,也是人類遷移的結果。但人又有在一個地方安居下來的傾向。農耕文明興起之後,人可以不必逐水草而居,就更傾向於找一個相對安全的地方世代繁衍。

胡煥庸線很大程度上也是遊牧文明與農耕文明的分界線,中國歷史上農、牧文明不同民族的爭逐,主要在這條線的兩邊發生,你進我退,你退我進。氣候趨寒,西北草衰,驃悍的遊牧民族為求生存,會從高原衝下來;到氣候趨暖,遊牧民族要麼已被農耕文明同化,扎下根來,要麼退縮回去。這條線上的聚居點,應當都是在這來回拉鋸中沉澱下來而形成的,人們經歷過不同民族政權的爭奪和統治,對過去有特別珍貴的感情和記憶。這裡的人可能有更重的安士重遷觀念。

安土重遷,是對故土的依戀,不輕言遷居。農業社會的漢人,或者漢化了的其他族人(漢族其實是個混合的大民族),都會有很重的安土重遷觀念。即使移民到外國,也仍然依戀故國,很多在外地建立有故土特色的聚居點,如唐人街。

人類的聚居點應該都比較安全,但安全也僅是相對的而己。聚居點都會依水而建,水就經常帶來災難。大自然有它的平衡,而平衡不是不變的。人無法保證大自然平衡,但往往有能力打破這平衡。有些地方存在自然、地質的危險因素,但由於有利的因素在短期內遠超於危險因素,這些地方仍然可以不斷吸引人到來定居。如果有利因素繼續大於危險因素,想把人都遷走是徒然的。

這樣的地方很多。加州有高度危險的安德烈斯斷層縱貫南北,是大家都知道的,因此發生過駭人的三藩市大地震、洛杉磯大地震,而且小震不斷,但加州卻是最吸引移民到來的地方。日本地震最頻仍,全國都在地震帶上,東京、大阪、神戶都高度危險,可是有多少人想過移民?

再擴大一點看,整個環太平洋地帶就在由斷層構成的「火環」之上。誰想過從這「火環」遷走?

這個世界很多城市、鄉鎮建立在火山灰之上,或者沖積土之上的。《清明上河圖》緢繪的開封,就這樣一個城市。開封之下還有好幾個開封,每個都是黃河缺堤時被泥土埋掉的。人們過去說到這些,只強調中國人頑強的生命力,這有失於偏。今天,也應從中看到人為的失誤,並從中汲取教訓。但因為關心舟曲人的安全,提出把舟曲遷移,同樣是失於偏了。

2010年8月22日 星期日

從舟曲看一條重要的線

胡煥庸線與人口密度圖
甘肅舟曲的泥石流慘劇發生至今兩個多星期,仍然是人們關注的焦點,媒體上有不少跟進報道。日前,就在香港有線電線看到一個特寫,主旨是指責當地政府為什麼要在這樣一個地質高危地點建立縣城。

舟曲慘劇之發生有很多可以指責的地方,人禍的成分不少,例如由政府到百姓都缺乏對大自然的敬畏之心,先是肆意破壞自然平衡,後是對危機在睫懵然不知,而且這些都不乏事前警示,有政策上的,有專家提出的,也有大自然發出的。可是災難仍然避免不了。

中國的自然災害地區很多,很多是人對破壞大自然之後形成的,但也有很多是地質結構所致。舟曲的災難,兩者俱備。

關心中國,有一條線是應該知道的:胡煥庸線,也叫黑河─騰沖線。

黑河在黑龍江,差不多是中國最北的地方;騰沖在雲南,在中國的西南邊陲。你手邊若有中國地圖的話,拿出來,找出這兩個地方,畫出連線來,這就叫黑河─騰沖線。我畫了,很驚訝地發覺,舟曲幾乎不偏不倚的就在線上──儘管我早已心裡有數,料到舟曲應在這條線的附近。

沿着這條線向騰沖方向挪,不遠之外──約二百五十公里──可以找到多個兩年多以來不斷 牽重人心的地名:汶川、都江堰、綿陽……。汶川大地震,還有四川最近也接連發生泥石流災難的地方,也在這條線上。

是巧合嗎?不是,是必然。為什麼?

只要你在中國地形圖上再畫出這條線來,就不言自明了。你可以看到,這條線以東是綠色的,表示地勢低;以西則是褐色的,表示地勢高。也就是說,黑河─騰沖線正好是中國西北高、東南低這地形高低接壤的地方,線上地區的海拔落差很大,形成山陡谷深、流急浪高的地貌。地勢急升急降,也造成地質不穩定,於是有汶川附近的地震帶。騰沖最有名的是什麼?熱海溫泉,和附近的火山口地貌。我幾年前去過,很多旅遊工程在進行,現在該都完工了。

這條線是一條危機四伏的線,但也是中國奇異風光最集中的線,多名山大川,風景名勝多不勝數,恆山、五台山、太行山、峨嵋山都在這條線上,光是四川這一段就夠你遊了。

不過畫出這條線來,不是為旅遊,而是要顯示中國的人口分布不均。

最初於一九三五年提出這條線的,是地理學家胡煥庸,當時名叫瑷琿─騰沖線。他發現這條線以西約佔全國總面積之64%,但人口僅佔4%;線以東的人口卻佔96%。到一九八七年,胡煥庸根據中國一九八二年的人口普查數據和版圖重新計算,結果是東半部面積佔全國42.9%,居住著全國94.4%人口;而西半部面積佔全國57.1%,人口僅佔全國人口的5.6%。

所謂西部大開發,其實就是開發僅面積佔全國近六成,而人口佔稍多於半成的黑河─騰沖線以西地區。

可以想像,舟曲一帶平地很少,人口也不多,但集中在僅有可以集中居住的平緩土地上,而這樣的土地很多就是多少年來靠大自然的力量、用泥石流沖積而成的,舟曲就是這樣的地方。「凡存在的都是合理的」這句話有它的道理,人口不會無緣無故地集中到一個地方去。中國人一個傳統思想,是安土重遷,你要讓一個縣城的百姓移民,談何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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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8月20日 星期五

突如其來的「永別了」電郵

日前接到一個可怕的電郵,郵址顯示,是一位有段時間沒有聯絡的朋友發來的,標題赫然是: 「永別了 我的朋友!」再打開一看,只有短短一句話:「你看到這封email的時候 我們已經不可能再見面了 保重」。

出事了?心裡一涼之後,想到有兩個可能,一是真的出事了,沒聯絡經年,誰也不敢擔保不會發生突變;二是被人「整蠱」,電郵戶口被盗用了。我沒敢立即直接打電話給這位朋友,而是先找與他一起工作的朋友一問。果然,朋友的電郵戶口被「黑」了。

已不是第一次接觸到這樣的事,此前已從兩個朋友的電郵中發覺他們成為黑客的受害者。第一次是朋友的戶口被人利用來發出一些無聊郵件,一看就知道朋口的戶口被盗用了。朋友不經常收發郵件,過了一段時間才知道有人盗用她的身份在網上亂發訊息。

第二次,是突然收到用另一朋友從英國發來的電郵,要求緊急援助,說是在英國蘇格蘭遇上刦匪,身上財物、證件、電話都被搶了,而酒店裡的通訊設施也因為房租未清不得使用,於是只得到公共圖書館發電郵求救,要求匯款:明碼實價1580英鎊。

一看就知道是騙局。一打電話,朋友果然平平安安地在香港過日子,正忙於「善後」呢。

這是今年六月初發生的,之後接連有新聞報道,加拿大、美國都有人接到同樣的利用盗用電郵戶口發出的騙財電郵,內容差不多,都是從英國發出的。

事實是,電郵戶口被盗用的罪案在不斷增加。香港警方年初發表數字說,涉及科技罪案的舉報以倍數大幅上升,以非法進入電腦系統──即盗用電郵戶口──最嚴重。如何避免?警方的建議是定期檢查電腦的防火牆設定,並經常更改密碼。

警方的忠告可能有用,但統計數字一定不準確,比實際少得多,因為絕大部分受害人都不會去報案。發現電郵戶口被盗用,再開一個就是了,不花錢;若不涉及重大財物損失,相信絕大部分人不會報警去。

昨天剛好與被冒名發求助電郵的朋友吃午飯,一說到那位共同朋友的「永別了」電郵事件,朋友第一個反應是,這樣做的動機是什麼?「緊急匯款」要騙財好理解,用別人的名義發個「永別了」電郵,出於什麼動機?可以得到什麼好處?

這真是個問題。到網上作出這種勾當的,應當都是年輕人,只有他們可以那麼純熟地掌握電腦和網上技術。他們可以利用這些技術去不擇手段謀財,也可以做出種種損人而自已實際上什麼好處也沒有的玩意。若說會得到的,可能是虛無的「成就感」吧?

任何時代都會有這樣無聊生事、有只求得到點心理滿足的年輕人。如今,網上為他們開創了一個可以馳騁縱橫,而法律和長輩最管不到的領域,他們到網上撒野是可以預期的。剛發表的數字說,香港不同年齡段年輕人的失業率達雙位數,最高的達百分之二十幾。這已成世界普遍現象。這些無所事事而大有創意的年輕人會在虛擬世界中有什麼創造?這真是很令人期待而又擔心的事。

2010年8月18日 星期三

饒宗頤:萬物融通於胸

南饒(右)北季(左)
香港的漢學大師饒宗頤教授年屆九五,敦煌為他祝夀,舉行了他的書畫展覽,和敦煌學國際研討會,香港傳媒也有一些難得的報道。饒宗頤仿如世外高人,研究的題目、書畫的風格都高古雅睿,非一般人懂得欣賞,我是其中之一。但對於饒教授為學的精神,就實在敬佩莫名。

很多人像口頭禪一樣常掛在嘴邊的說,香港是「文化沙漠」。香港的文化底蘊的確很淺,試想「開埠」不滿一百七十年,能有多少文化積累?相對於大陸、國際的文化名城,香港應當有自知之明。可是把香港貶至「文化沙漠」,就多少帶點惡意,而且無知了。

有人說,香港有個饒宗頤,就怎麼都不能說是「文化沙漠」了。過去有「南饒北季」之說,把饒宗頤與季羡林相提並論。已故季羡林的學術成就高山仰止,饒季能並列,不必對饒宗頤的研究有多少認識,也知道他真是香港之光了。

饒宗頤不是地道香港人,一九四九年才移居香港,而在此之前,在潮州、華南已饒有文名。他的學術根基自然不是在香港築下的,但蜚聲國際的學術地位則是此後才以香港為基地建立起來。他極大地利用了香港的學術自由、東西交往,研究的是漢學(他也稱之為華學,而對「國學」這名稱不以為然),眼界卻不限於華夏之地,不斷借助英國、法國、印度、 日本的他山之石以攻錯。他不斷出研究成果的時候,也正是神州大地萬馬齊瘖的時候。饒宗頤若不是到了香港這個被譏為「文化沙漠」的地方,難以想像可以有如今的成就。

他是一棵矗立在香港學術自由空氣下的大樹,不過大樹的根遠遠不只是扎在這一千餘平方公里之下,而是扎得很深很遠,直到中華文化的遠古,直到敦煌。沒有這樣的滋養,大樹拔高有限。

不過在香港造研究也有困難,就是得到的材料有限,即使可以借助在倫敦、巴黎收藏的、從中國偷運出去的材料,仍有局限。饒宗頤最讓人敬佩的,是可以只凭有限的材料,拿出開創性的成果來。他在敦煌學的研究成果,從學術到藝術,很多屬於這一類。

他在《我和敦煌學》一文中嘗言:我喜歡運用文化史方法,把得到的材料作為輔助史料,指出它在歷史某一問題上的關鍵意義,這是我的着眼點與人不同的地方。

可不是任何人都可以這樣做研究的,必得有深厚的根基,才可以把各個領域的學識融匯貫通,並能隨手拈來,重新整合,做到「落花流水皆文章」,就如武俠小說中的高手,落葉飛花皆可傷人。

這是「萬物皆備於我」的境界。或者更應該說,不僅是「備於我」,而且「融通於胸」後,任何一個吐納,都可以有新的開創。

饒宗頤這樣的高人,對於我,仿如站在雲端上,我只能禮拜,難以理解。讀他的《老子想爾校箋自序》,字字都懂,但就是看不明白。對他的書法、畫作也一樣。或者,這是因為距離「萬物皆備於我」太遙遠了。

2010年8月17日 星期二

「羅生門」式矛盾是常態

一連就「記憶醫生」寫了五篇之多,這是當初沒有想到的。最初看到這篇分作八篇在Slate 網站上連載的報道時,被題材吸引住,一口氣囫圇吞棗地讀完。由於對這個題材較陌生,沒有完全看明白,但印象很深刻。這次再讀,並讀了其他一些材料,才比較弄清楚問題。

可是想更多讀一點 Elizabeth Loftus 的作品,就有困難了。到公共圖書館網頁上搜尋她的作品,英文版的只有一項,而且只有一本,收存在沙田的公共圖書館;中文的也只有一項,好幾個公共圖館都有收存。中英文的都屬同一部書:The Myth of Repressed Memory (受壓抑記憶的神話)。這是 Elizabeth Loftus 一九九一年的書,中文譯本是台灣出版的,書名是《記憶 vs. 創憶──尋找迷失的真相》。所謂「創憶」,是創傷記憶。到網上搜尋則發現,大陸今年七月也出版了這本書的另一個譯本,書名是《當心!你的記憶會犯罪》。這兩個譯名,都不及原名能說明書的要旨,尤其是不能明言對佛洛伊德的「受壓抑記憶」學說的針對性。

公共圖書館內 Elizabeth Loftus 的書竟然這麼稀少,讓我很意外。是香港人不重視對記憶和認知機制的認識嗎?

讀了「記憶醫生」一文,又讀了 Erronomics (錯誤學)一書,更加發覺,人的記憶太不可靠了。記憶這東西很虛無,抓不住,看不到,但又分明存在。它沒有具體形態,沒有體積、形狀,狀況變化不可以檢視。這使它可以不知不覺地起變化,而一旦變了,受到污染,摻進了雜質,根本難以覺察,也難以分清真偽。Elizabeth Loftus 自認為最好的一個譬喻,是這有如把一匙牛奶加入一杯清水中,你再也分不清哪是水、哪是奶。

最難搞的是,記憶總是無法抗拒「污染」、「摻雜」的,因為這與人的認知方法有關。

昨晚下班,趕及在圖書館關門前借來了《記憶 vs. 創憶》一書,這書是在美國「忽然記憶」狂潮之後寫成的,有不少美國女子在心理治療師「啟發」下忽然重現兒時可怕記憶的案例。如果不想認真讀這些案例,可以很快地翻閱。

書的序言說到一個關於記憶的重要事實:記憶中最有效的碼(code )是語言碼,我們對語言碼的處理會直取話語的語義,而把話語的遣詞用字很快忘掉。所以小孩子向老師告狀都會說「老師,他罵我」,怎麼罵就常常說不清楚。

對於畫面,人見到的也有限。人的視野似乎很大,但若眼珠不動,能清晰看到的東西,只限於五度範圍,大約就是伸直手時大拇指指頭可以覆蓋的範圍。如若不信,目不轉睛盯着電腦屏幕,看能讀到這篇文章的幾個字?於是,對同一事件,可以清楚觀察到的很有限,不同的人又有不同的觀察,越專注越是這樣。

這使我們會不斷遇上「羅生門」。應該說,「羅生門」不是偶發性的,而是常態。《記憶 vs. 創憶》一書內有不少不同的人對同一事件的錯亂、矛盾記憶事例,也有事件當時人對嚴重創傷事件記憶「顛倒黑白」的事例──真的,白天可以變成黑夜。

很多時候,這是受到大量外界資訊轟擊下出現的,把看到的、聽到的、讀到的、聯想到的混淆起來。在香港,人們不斷受着這樣的資訊密集轟炸。要保持清晰的記憶、認知,真不容易。

要認識「歷史真相」?太難!我從來認為這四個字被過分廉價地濫用了。

2010年8月16日 星期一

「正面記憶」的植入

Elizabeth Loftus 對記憶心理學的應用,是從負面開始的,從針對人們不自覺的錯誤記憶,到揭露被人有意植入的虛假記憶,記憶都連結着生活中的不愉快。這樣的應用,很快就受到社會各界注意,不同行業的人從中發現了「商機」。

首先是律師,特別是辯護律師,想利用記憶不可信來質疑證人證詞的可信性;也借用Elizabeth Loftus 的專業意見去遴選陪審團(她會排除教育水平較高者,以免他們在陪審團中充當領袖角色);也聘請她去訓練要做專家證人的經濟學家。

商業部找她去評估商業廣告對消費者的誤導。廣告公司也找上門來,讓她協助加強消費者對產品的印象。她反對欺詐,但深諳能讓消費者接受信息之道,提倡「訴諸理性,不如訴諸感情」,後來寫過多篇利用廣告威力改變消費者記憶的論文。

不過,她對這些應用都不熱衷。有一回,在一個學術研討會上,有人問她:「有沒有想過去植入正面的記憶?或許,你可以加強人的自尊。」這句話驚醒了她。

在此之前,她曾在書中寫過:「試幻想在未來世界中,可以找個有特別才能的心理學家或精神學家──記憶醫生──去修飾自己的記憶。」她認為,這不算幻想,我們其實每天都在對自己做這樣的事,我們的記憶都在朝對自己有利的方向轉變,讓我們的日子過得開心些。

時間可以治療一切,可視為上天為人設計的有利機制,讓人可以逐漸淡忘過去的不快,免受痛苦記憶的長期折磨。

不過她這樣寫的時候,沒有認真想過要這樣做,「記憶醫生」的提法不過是個譬喻。 「有沒有想過去植入正面的記憶」這個提問,讓她認真考慮起來,想到「要讓記憶的可塑性產生對我們有益的作用」。

她針對美國人的癡肥問題,試圖研究通過虛假記憶去改變人的飲食習慣。她在實驗中,讓四分之一的受試者相信自己曾經因為吃泡菜、全熟雞蛋犯病,又在另一個實驗中讓四成多的人相信曾因為吃草莓(士多啤梨)雪糕犯病。這些人後來對這些食物都有了戒心。

二零零五年,她與合作者寫了《對致肥食品的誤信可以帶來健康結果》(False Beliefs About Fattening Food Can Have Healthy Consequences)的論文。

接着,她繼續嘗試向人植入更加正面的記憶,協助人們遠離不健康食品、喜歡健康食品、戒酒。她因而受到廣泛讚譽,可是也同時引起了很大爭議,就是植入記憶的底線到底在哪?

作為心理學研究者,她最後必須向接受測試者說明,植入的記憶是假的。可是在實際應用時,例如讓人遠離垃圾食品上,讓當事人知道記憶是假的,效用就沒有了。你務求要使記憶「永誌不忘」。這合乎道德嗎?合乎法律嗎?會被利用作有害用途嗎?

Elizabeth Loftus 逐漸形成一個觀念,認為記憶不管是發掘、植入、修飾還是忘記,得計算整體得失,就像服藥一樣,是利多於害?還是害多於利?

對於記憶,人很矛盾。你想牢牢記住的,會像沙從手指縫裡漏走,阻不住;你想忘掉的,總似電光不斷在腦海深處閃過,沒有「刪除」鍵。能有神話中的「忘憂水」嗎?這真的在研究了,老鼠被注射一種叫 anisomycin 的藥會忘掉被電擊的經驗。研究也發現,另一種藥 propranolol 可以讓人減輕精神傷痛後的不快。

Elizabeth Loftus 也迷惘,她曾調查人們在被欺騙、被毆打後,願不願意服食抑制記憶的藥。結果發現,儘管有近半人希望有權這樣做,說真會服藥的只有14%。

記憶,真讓人又愛又恨。要當「記憶醫生」,得準備面對反覆多變的病人。

(「記憶醫生」之五,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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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醫生」原文:
http://www.slate.com/id/2256089/

2010年8月15日 星期日

記憶可以植入──關於「商場迷失」實驗

「商場迷失實驗」在心理學實驗中非常有名,它雖然只通過24個人進行實驗,採樣較小,但已成功地使人們認識到,記憶是可以植入的。

實驗是這樣的:

一九九一年,Elizabeth Loftus 找來24個人,分別從他們的多名親人口中搜集到各人年幼時證實確有其事的三個生活片段。她把這些事情,加上一個捏造的片段,形成四個記憶片段,寫好交給各當事人,並告訴他們,他們的親人都記得發生過這樣的事。這些人要就各片段補充記得的細節,若忘記了就說忘得了。之後,她分別會見各人,再詳細追問。

捏造的片段差不多一樣,就是當事人約五歲時由父或母帶同兄弟姊妹在去逛商場,拿着父母給的零錢一進商場就一馬當先跑去買雪糕,結果迷路了,最後被找到時,正向一個老人家哭着。

結果,24個人中有6人(四分之一)說記得發生過這樣的事,並為片段增加了不少細節,例如14歲男童 Chris 記得遇到的那名老年男子穿的燈芯絨外衣是藍色的,頭有點禿,戴眼鏡;再見到母親時,母親說了句:下回不要再這樣了。(http://www.youtube.com/watch?v=PQr_IJvYzbA)

Elizabeth Loftus 最後告訴24名接受測試者四個片段中有一個是捏造的,要他們圈出來。6名相信曾在商場迷失過的當事者中,仍有5人相信事件是真的。

這證明了 Elizabeth Loftus 的假定:你若受到細意輔導去記憶某一事情,而你又有足夠的配合,你就可以「記起」這件事情。 Elizabeth Loftus 和一些心理學家後來設計出更多類似的實驗,讓人們「記得」更多幼年時的驚駭片段,有被野獸襲擊、遇溺、見到有人「鬼上身」等等。「記得」這些天馬行空片段的人有接近兩成到三成。

Elizabeth Loftus 馬上受到抨擊,認為她為淫虐幼兒的人張目。她卻是拿出更多實驗結果來作回應,也吸引更多心理學家對虛假記憶進行研究。你到 Youtube 用 false memory 之類字眼搜尋,可以看到大量這樣的報導、訪問、教學錄影。

在這樣的反擊下,美國八九十年代那些以「忽然記憶」控告父母的陰風惡浪逐漸消退,不少女性撤銷對父母的控訴,一些無良心理分析師受到懲處。人們開始承認:人的記憶有可塑性(malleability of recollection)。Elizabeth Loftus 還認為,人的記憶,通過有所期待的思量,會不斷改變。

Elizabeth Loftus 關於記憶的研究和應用沒有停止,她讓記憶心理學在不同領域作出貢獻,但也讓人們擔心:這樣用專業技巧去操控人們的記憶,會不會帶來難以想像的惡果?(待續)

(「記憶醫生」之四)

2010年8月14日 星期六

美國的「忽然記憶」傳染病

< 佛洛伊德與「心魔」

美國九十年代發生過一連串不但震驚美國,也在世界各地造成轟動的訴訟,都涉及子女對父母的控訴。那時,就好像發生惡性傳染病一樣,美國不斷有為人子女者忽然從腦海裡搜尋出據說曾經失落了的記憶,幼時被父母淫虐、亂倫侵犯的痛苦經歷,紛紛都記起來了。

這些子女紛紛挺身而出,上法庭控告父母,要求巨額賠償。其中有名人的子女,還有24歲的前美國小姐 Marilyn Van Derbur 。

這些忽然打開了記憶匣子的子女,都是在心理分析師的「諄諄善誘」下,把有關記憶的線索一點一點發掘出來,從將信將疑,經過掙扎,到出現「頓悟」,最後豁出去,把父母告上法庭的。這些過程很多在所謂小組治療,即若干有相同心理、同病相憐的人一同接受心理分析師輔導之下發生。

這樣的心理分析,或稱輔導、治療,源自佛洛伊德的潛意識理論,認為人有天生的心理防衛機制,會下意識地把極度痛苦的經驗、創傷壓抑到意識之外,甚至刻意抑制。這樣的人據說都會有失眠、焦躁、頭痛、內咎、自卑、害怕黑暗……等「症狀」。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美國不少這樣的「病人」──很多是中產階級人士──流行去尋求心理分析師的輔導,到九十年代,就爆發了上述的「傳染病」。

Elizabeth Loftus 憑自己從實驗和司法部門得來的經驗,覺得這樣的「忽然恢復記憶」靠不住,因為裡面有太多她熟悉的、可以改變記憶的因素:暗示、推論、幻想、沉思等等。

被控告的父母百辭莫辯,你說從來不記得有這樣的事情麼,心理分析師說是你「壓抑」了這樣的記憶,記不起來正是最好的證據;還說只要你承認了,記憶就會恢復。這造成了很多家庭破裂,不少父母被投入監獄。

Elizabeth Loftus 愛莫能助,難以證明有關「忽然記憶」是假的。她很希望給那些無助的父母伸出援手,最後想到:「雖然我無法證明某段經心理分析萌生的記憶是假的,但我繞到問題的另一面,或者可以通過細致的實驗設計和與對照組的對比研究,提出一個關於製造虛假記憶的理論框架,顯示對從來沒有發生過的創痛事件的記憶,是可以植入的。」

她細心分析了心理分析師的做法,結合自己的經驗,發覺了植入這種「忽然記憶」的竅門:必須得到當事人的信任(如是心理分析師、家庭某成員);暗示發生過某事情,給大腦投放記憶種子;這使當事人開始思索,仿佛若有其事、其境;暗示中提及的情、境、物引起真實記憶的聯想;當事人受哄在小組討論中幻想某情境的發生,形成發酵作用,記憶具體化起來,越來越「真實」。

Elizabeth Loftus 於是從向對手學習中,設計並完成了著名的「商場迷失實驗」(Lost-in-the-mall experiment)。

(「記憶醫生」之三)

2010年8月13日 星期五

記憶,不怎麼可靠

< Elizabeth Loftus 與她的部分作品

Elizabeth Loftus 原來主修數學,後來因為興趣也讀了心理學。她利用研究經費做過實驗,證明用不同字眼去問同一個問題,得到的反應可以不一樣。可是,有親戚質疑:拿公款做這樣的實驗不是浪費公帑嗎?這促使她去思考,怎樣把心理學知識應用到實際社會中去?這形成了她此後近40年的研究方向,成為人們從來沒有聽說過的「記憶醫生」。

七十年代初,她到了美國交通部做研究。她很快發現,過去的研究很有用。她放映撞車影片給人們看,然後問,認為車速有多快。很明顯,她採用的字眼對判斷和記憶有很大影響。她採三個不同的動詞去問問題:smash (猛烈撞擊), hit (撞擊),contact (接觸)。結果,smash 得到的速度比 hit 快七英里,hit 得到的速度又比 contact 快九英里。三個字眼相差達16英里,即近27公里。這反映出,一旦發生交通事故,如何錄取口供非常重要。

她並不滿足,希望能參與法庭審訊,幫助有需要的人。她首先到西雅圖以記憶專家的身份義務出庭,在一宗謀殺案中質疑目擊證人供詞的可信性,結果使被告無罪釋放。

事實是,人的記憶往往不可靠。警察也經常在有意無意中,用疑犯的照片、認人程序等等扭曲了證人的記憶。她做過這樣的實驗:給接受試驗者放映犯罪過程短片,然後讓他們在並不包括作案者的若干人中認出作案者來,結果約三分之一「認出」並不存在的作案者;而一旦警察揚言作案者就在其中,「認出」不存在的作案者的竟達78%。

此後35年,Elizabeth Loftus 參與了超過二百五十宗案件的審訊,其中不乏大案,如 O.J. 辛普森案件等。她所做的,都是解釋記憶失誤怎樣「污染」了目擊證人的供詞。

人們大都會認為,小孩子的證詞最可信。可是 Elizabeth Loftus 證明這不確,證明小孩子最容易受到提問者問題的暗示的誤導。她讓一些孩子看短片,然後以透導性問題去問一名孩子:「你看到船嗎?」孩子後來就說:「水面有些船。」問另一個孩子:「你看到用蠟燭點起火來嗎?」孩子後來就說:「蠟燭點起火來了。」其他一些被問到蜜蜂、熊的孩子,記得看到了蜜蜂和熊。其實,短片裡根本沒有出現過這些東西。

Elizabeth Loftus 有過很不愉快的童年和青少年時代,被人褻瀆、母親浮屍家中泳池、住宅被焚……。在法庭對證人記憶一再質疑十幾年之後,她自己的記憶也幾乎受到誤導。事緣一位叔叔說,是她第一個發現母親的浮屍的。當日的種種可怕情境重現眼前,她信以為真。三天後,叔叔承認記錯了,其他親戚證明發現浮屍的另有其人。

可是,美國九十年代爆發的一連串案件,使 Elizabeth Loftus 的理論和事業受到重大考驗。(待續)

(「記憶醫生」之二)

**
「六十分鐘事時雜誌」上接受訪問:
http://images.google.com.hk/imgres?imgurl=http://content.plymedia.com/video/thumbnail/087ce39b-c773-4215-8586-ef4f258d7096&imgrefurl=http://www.subply.com/en/videos/YouTube%3Flanguage%3Ddeu%26page%3D2&usg=__AHclIhNIIlqg8VvH8LROjhUuGcs=&h=360&w=480&sz=10&hl=zh-TW&start=53&itbs=1&tbnid=24D50r0SiyMVYM:&tbnh=97&tbnw=129&prev=/images%3Fq%3Delizabeth%2Bloftus%26start%3D40%26hl%3Dzh-TW%26sa%3DN%26gbv%3D2%26ndsp%3D20%26tbs%3Disch:1

2010年8月12日 星期四

陸離、梁文道與記憶

昨天從一位作者的專欄裡知道,陸離在報上發表了一篇《淺論梁文道》的長文,我饒有趣味地到網上搜尋,找來讀了,接着又讀到一些香港文化人的回應。我並不是有關文化人的「粉絲」,但仍很想知道他們的觀點,希望有所得益。

果然,從資深文化人陸離對梁的月旦、匡正中,得益不淺,對於閱讀和寫作都大有裨益。文章也使人驚出冷汗來,擔心因為自己識見有限,不知在日常閱讀中會受到多少誤導。

可是更使我感興趣的,是關於記憶的爭議。先是陸離一再指出梁文道下筆不嚴、記憶出錯,以致前提失當、通篇皆誤。葉輝等批評者又黃雀在後,以更詳盡的資料羅列,證明陸離的記憶也錯了。這使我回想到最近讀到的有關不要太相信自己的記憶的書和文章。

人都有記憶。外界的訊息進入大腦,人自然就把訊息記錄下來,有需要時再提取出來。可是,再提取出來的訊息未必能夠百分之一百地還原,可能有了紕漏,也可能會失真,或者扭曲了,又或者不知不覺間添加了些什麼雜訊。

早先讀過的 Erronomics (錯誤學)一書,有大量這方面的論述和資料,指出人的很多錯誤同記憶失誤有關,有時是把以為一定會記住的東西忘記了(例如忘記了把貴重東西收藏在哪個秘密角落),有時是自以為千真萬確的印象竟然是錯的。書裡提到的一個例子,是美國前總統約翰遜(尼克松)的水門事件審訊中,他一名以擁有「照相機式記憶」知名的助手作供,在法庭上把當日與總統的對話繪形繪聲道來,信心十足。誰料這些對話都有錄音,錄音一播出,出入之大,令人瞠目。

對於這些,一般人都不會陌生,都可以說出自己的「瘀事」來。我最深刻的,是多年前回到廣州兒時舊居,發覺屋子比印象中小多了,巷子也比印象中窄多了,頓然徒增悵惘,心裡暗忖:現實與記憶怎會有這麼大差別?

但相對於幾個月前讀到的 Memory Doctor (記憶醫生)一文關於記憶的研究和操控技術的新情況,這都不算什麼了。

「記憶醫生」一文很長,打印出來有三十餘頁,發表在美國的著名網上雜誌 Slate 之上。作者 William Saletan 似乎對與記憶有關的問題特別有興趣,發表過很多這方面的報道。「記憶醫生」主要是介紹美國研究記憶問題的權威、心理學家 Elizabeth Loftus 在有關研究上的突破。她的專長在錯誤訊息對記憶的影響,和虛假記憶的性質。她進行過大量有關實驗,證明人的記憶是可以改變以至操控的。這些研究在美國造成很大影響,包括在司法上和人的行為上。(待續)

(「記憶醫生」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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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離論梁文道:
http://www.hklit.com/forum/viewthread.php?tid=2836&page=1&extra#pid9432

2010年8月11日 星期三

粵語「好和味」殊不簡單

< 仁棯果子

這篇文章幾乎作不下去。原因是「落筆打三更」,一個關鍵字打不出來。最後費了一些氣力,才弄明白,我要說的果子應寫作「仁棯」。

地道廣東人應當都知道這種本土果子,它基本上是不會作生果吃的,而只會醃製食用,就像梅子一樣,因為太酸澀了,吃得進口,嚥不下喉。可是一旦炮製成「仁棯醬」,用以蒸魚蒸肉,就美味非凡。

「仁棯」還有其他寫法和叫法,如叫「仁面」(「面」轉音讀「俾面」的「面」),「銀棯」,「銀面」。又有說正式應叫「人面」,或「人面子」,因為果核凹凸,似人的五官云。而依侗族的叫法,是「長夀果」。這看來是百越之地各族都愛吃的果子。

我自少在廣州就愛吃「仁棯醬」,也愛吃如話梅般醃製的仁棯涼果。這些,曾有好些年沒有吃過,真至近年到珠三角旅行,才偶爾遇上,得以尋回舊時滋味。

之所以說起「仁棯」來,是一位同事竟然自製了「仁棯醬」,昨天還給我送了一瓶。昨晚回家,來不及蒸餸用,在吃飯時就挑來一些來佐餐。「仁棯醬」內還有薑、辣椒、麵豉醬等等,各種食材一經混和醃製,既有各自味道,又混合中和產生別具一格的風味。當然,其中還有舊日回憶的滋味。

於是,認真「和味」了。

< 四會生產的醃製仁棯

「和味」是粵語用詞,不知道其他方言是否有相同的用語,反正普通話裡就沒有。近日「撐粵語」成為熱門話題,很多人指出,粵語裡保留着很多中華文化精髓。「和味」就是很好的例子。我不知道粵語把好味道形容為「和味」有什麼特別出處,但它在字面上就很精確地道出了中華飲食文化的重要理念──中和之美。

退休前為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教授的學者王學泰,對中華飲食有深入研究,著有《華夏飲食文化》、《中國飲食文化史》等書。他認為,中和之美是中國傳統文化的最高審美境界。「中」是指恰到好處,合乎度;和,既是政治、倫理概念,也是烹飪概念。

春秋戰國時代,對於什麼是「和」有過激烈爭論,《古文尚書.說命》論治國之道,說「若作和羹,惟爾鹽梅」,就是治國有如做羹湯,關鍵是調和好鹹酸味道。齊國宰相晏嬰則指出,「和」不是「同」,而是建立在「不同」的基礎上的。孔子遂有「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之說。

王學泰認為,這種通過調諧而實現「中和之美」的想法,是在上古烹調實踐與理論的啟發和影響下產生的,而反過來又影響了人們整個飲食生活;對於追求藝術生活化、生活藝術化的古代文人士大夫,尤其是這樣。相對於「中和之美」,是極端的味道,「鹹過頭,辣過頭,酸過頭」都在此列;好極端味道者,身體多處於不正常狀態。

廣東飲食則深得「中和之美」,其表表者自屬「老火靚煲」,講究不同材料的配搭和火候。「仁棯醬」當然也深合「和味」之道。

因此,廣東人吃得飛色舞喊句「好和味」之時,實應知道,這句話深含中華飲食文化以至中華文化精髓也。北方人也學煲湯了,但似應先要懂得什麼叫「和味」。

2010年8月10日 星期二

老人癡呆症診斷有突破

< 希望何在?

剛才在《紐約時報》上讀到一個值得讓更多人知道的醫學研究新成果:準確診斷阿爾茲海默氏症(老人癡呆症)的方法找到了,這是脊柱液檢驗(Spinal-fluid test)。報道的題目是:脊柱液檢驗發現可以預診阿爾茲海默氏症 (Spinal-Fluid Test Is Found to Predict Alzheimer's)。

老人癡呆症正越來越受關注,這可能是因為得病的人增加了,也很可能只是人均夀命延長的產物。過去,大部分人還未待這個病發作就去世了,而現在大部分人都可以活到它出現。在香港,人們在為光纖之父高錕得到諾貝爾獎而高興的同時,也因為知道這位聰明人的智力正因老人癡呆症而逐步衰退感到難過。這個病也因此受到更廣泛關注。

這是個從大腦開始死亡的病,到最後,人有如行尸走肉,失去應有的記憶和意識。這既是對病人的折磨,更是對病人的親人的折磨。隨着全世界各地的人均夀命都在增長,得病的人不斷增加,形成社會問題。可是群醫策手,一是難以斷症(並非記憶力消退的都是這個病),二是並無靈藥。至今為止,老人癡呆症的最後確診,都要靠死後解剖。

關於以脊柱檢驗診斷這個病的研究報告,今天(八月十日)才正式在Archives of Neurology學報上發表,聲稱診斷百分之一百準確。它以三百餘名七十餘歲的人做實驗,其中114人記憶力正常,200人記憶力有輕微問題,102人斷定患上阿爾茲海默氏症。他們都通過腰椎穿刺被抽取脊柱液,分析其中的 B蛋白質(protein beta)和 T 蛋白質(protin tou)含量。檢驗這兩種蛋白質,是因為解剖發現,阿爾茲海默氏症死者的大腦裡有大量由B蛋白質形成的澱粉狀蛋白質,呈塊狀;腦細胞又有 T 蛋白質積聚。

檢驗結果證實,阿爾茲海默症病人的脊柱液內,上述兩種蛋白質的含量都偏高;四分之三記憶力有輕微問題者的脊柱液,發現有這兩種蛋白質,他們全部都在五年內證實得病。三分之一記憶力正常者的脊柱液發現兩種蛋白質,是否會病發仍難確定。這就等於,膽固醇過高會誘發心血管病,可是很多人完全沒有問題。另一可能是,病變已經開始了,如果夀命夠長,就會呈現老人癡呆各種病徵。

目前,使用「正電子發射X射線層析照相術」掃描(PET,prositron emission tomography)也可以找到大腦內是否有澱粉狀蛋白質積累,從而確診阿爾茲海默氏症,可是這種新技術據說在商業上並不可行。

就算新的診斷技術有了,是否值得推廣還有不少問題。第一是脊椎穿刺很疼痛,對病人和醫生都是大考驗,可能要設立專門的中心進行。第二,對脊柱液的檢驗仍未可靠,不同實驗室的檢測有異。第三,雖然有數以百計的針對性藥物在研究中,但良方妙藥至今厥如,及早診斷有什麼用?值不值得去做預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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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紐約時報》文章:
http://www.nytimes.com/2010/08/10/health/research/10spinal.html?ref=global-home

2010年8月9日 星期一

「淫」法官慷慨評《廣韻》

深水埗的電腦節最近鬧出雙胞案,要由法庭來裁決。這案件引起我興趣的,不是法庭關於「電腦節」三個字是否只可一家專用的裁決,而是審案法官任懿君在法庭上就粵語讀音的議論,並對香港一些學者提倡的所謂「正音」月旦一番。

這是由一方律師提到「跳蚤(音早)」市場的讀音引起的,法官質疑為什麼不叫一向習慣叫的「跳蝨(音室)」市場,並由此發表一番議論。

蚤(flea)和蝨(louse)究竟是一種昆虫還是兩種昆虫,我一直鬧不清楚,即使翻查字典也仍然撲朔迷離,反正兩者都是吸血的小昆蟲,是彈跳高手。「跳蚤」市場即洋人的 flea market,於是就是跳蚤(早)市場。如果跳蚤就是跳蝨,「跳早」市場與「跳室」市場是一回事。法官的質疑應可免了。

但他接着的惜題發揮卻大有意思。他認為一些人提倡根據宋朝的韻書《廣韻》去讀「正聲」,是「搞亂咁好嘅廣東話」。不知任法官是不是受到最近的「撐粵語」事件影響,也在法庭上「撐」起粵語來了。

任法官說得很對,如果照一些香港學者提倡用《廣韻》來「訂正」粵語音韻,粵語就「大鑊」了,會被搞到「笠笠亂」。

即使不知道粵語九聲為何物的人都會同意,粵語一旦被砍去四聲只剩五聲,粵語一定「噏不成聲」了。《廣韻》只得五聲,照那些學者的主張去做,就會有這樣的後果。

《廣韻》約成書於一零零八年,是中國第一部官修的韻書,賜名為《大宋重修廣韻》,簡稱《廣韻》,被認為是中國至今是保存最完整、最古老、最重要的韻書,完整地保存了從南北朝到宋末中原的語言系統。問題是,這是一千多年前的、中原的語言系統。在南粵地區經過一千多年演變形成的現代粵語,怎麼可以根據這樣一本紀錄中古時期口音的書來作「訂正」?有點頭腦的人都會覺得這是謊謬的事。任何地方都不會要求人們要跟一千年前的祖輩一樣說話的,那怕是同一地區生活的祖輩。

這樣做,與韻書應起的作用背道而馳。研究語言的人都得承認,語言包括語音是不斷演變的。古代的語音的最大價值,是讓後人有個座標,可以明白語音發生了什麼變化,然後從中找出變化路徑或規律(如果有的話)。研究的前題是承認今音的地位,而不是不認同今音,不能語必以中古音為標準。

粵語的形成可以追溯到先秦時期,二千多年來,中原的音韻發生了很大變化,粵語也變生了很大變化,各自變音,又受到周邊語言、語音的影響。至《廣韻》時期中原尚存五聲,一千年後的今天只剩下三聲;而廣東的粵語存有九聲之多。當中定必有很多值得研究的地方,值得語言學者好好鑽研。要我們去跟中古音「正聲」?多管閑事了。

任法官對「正聲」不以為然,很可能有「切膚之痛」。因為依「正聲」去讀,他就不是姓「任」(讀任務的「任」),而要姓「淫」了。他豈肯讓人稱作「淫法官」?

因此而改姓的還有很多,如衛姓的要姓「圍」,樊姓要姓「煩」,蘇姓要姓「衰」,等等 。

「時間(讀奸)」已為人詬病,若跟「正音」去讀「溝通」更「擲使」。他們認為「結構」要讀「結救」,你可以推想「溝通」的「溝」要讀什麼音?

2010年8月6日 星期五

《花語》:林懷民的花甲感懷

雲門舞集每次來港演出都大受歡迎,捧場者眾。這次來演《花語》和《流浪者之歌》,同樣一早滿座。我昨晚去看了第一次來演的《花語》。

林懷民很愛花,據說這是受母親影響的:「看到花,我總是想到母親」。帶着舞團在各地轉徙演出時,林懷民會到處尋找花店。有時會買一大捧鮮花分送給每個團員,有時又會買盆小海棠,從一個城市帶到一個城市,每天細心澆水,嘗說「若沒有這盆海棠花,旅行將會變得多麼可怕」。

這樣一位愛花之人,到了花甲之年,得到靈感,排了《花語》。那一年,二零零七年,雲門舞集到葡萄牙演出,林懷民一天看到紅茶花落了漫山遍野,花瓣新鮮美麗,而生命卻已零落春泥了。這惹來「開到荼蘼」的愁緒,於是有了「傾聽花魂私密絮語」的構想。

可以想見,這個創作寄托着林懷民的幾許感懷。事實上,他自言:「這大概也是我的花甲告白吧。」

我一直有留意雲門舞集,但沒有看過它舞台上的表演。我知道,林懷民的一貫風格是寧靜、簡約、沉緩、內斂,像水墨畫、書法。舞團導師名單裡因而除了有舞蹈、音樂人員外,還有教授太極、內家拳、書法的,舞蹈員要有「內功」修為。

《花語》對於雲門顯然是破格的,這從大幕一打開就感覺到了:桃紅色花瓣鋪滿舞台,舞台上唯一的舞者身穿蘋果綠舞衣,另一穿玫瑰紅舞衣的女舞者驀然沿對角線方向掠過舞台,似驚鴻一瞥。這樣春光滿目的畫面,想必未曾在雲門以前的作品出現過。

整個上半場,所有舞者各穿不同顏色鮮嫩粉彩的舞衣,在全屬快板的巴赫大提琴音樂伴奏下,歡快騰躍起舞,花瓣有時在足尖挑踢下飛揚起來,整個是對青春的美好讚頌。讓人惋惜的是,滿台的花瓣沒有發揮到更大的意境烘托作用,沒法紛紛揚揚;懶懶地鋪在台上,與舞者的歡躍脫節了;強力風扇間中揚起的幾片花瓣,只是聊勝於無。

下半場的情境迴異,滿台的花瓣收掇了,舞衣色彩也逐漸消褪淨盡,以至舞者近於袒裎相對。舞姿也從凌空的飛揚漸次變為在趴地的纏綿,直至痙癴,四肢向空掙扎,像垂死的虫豸。這都在舞台背後半透光的鏡子下進行,鏡子反射的影像扭曲,適時又透射出背後艷衣舞者的起舞,形成「對影成三人」的詭異。這裡展示的,豈祇是花落花殘的淒美而已?

據介紹,林懷民是以《紅樓夢》裡「三春去後諸芳盡,各自須尋各自 門」兩句詩為緣起,生發出整個創作的,描繪對芳菲早逝、繁華落盡的生命省思。這就是他「花甲告白」的主旨嗎?

作品的最後一個鏡頭,是幕啟時似驚鴻翩然掠過的玫瑰紅舞衣舞者,如幻影般出現在鏡面之後。接着,鏡面在黑暗中推走,背幕暗降;然後,全台驟然光明大開,白茫茫一片,明耀刺眼的。這個白茫茫一片的效果,還在謝幕時一再製造出來。

我想,《花語》對於林懷民確有所喻,一如《紅樓夢》之於曹雪芹,都是對一幕幕青春繁華消逝的無奈欷歔,最後發出「好一似食盡鳥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的嘆息。

林懷民在謝幕時在舞台上短瞬現身,觀眾歡聲四起。可以見到,在已發胖的林懷民身上,舞者的翩翩風采已似花零落了!

2010年8月5日 星期四

私隐:不可無限擴張

「八達通」事件終於「人頭落地」了。這樣的結果絲毫不令人驚訝,是香港傳媒近年慣於搶佔道德高地、以痛打落水狗精神窮追猛打被問責者的慣見發展。從傳媒得到的印象,是「八達通」犯了眾怒,可是從我的個人觀感,並不覺得社會對「八達通」深惡痛絕了。

「侵犯私隐」確是很大罪名,「出賣客戶私隐」以牟巨利就更加「罪加一等」了,這使被核數署弄得灰頭灰面的私隐專員吳賦得到難得的表演機會,高調地粉墨登場,在公堂上對被眾手所指的「弱女子」陳碧鏵肆意逼供一番,以圖贏點掌聲好退休下台去。

但社會對整個事件的反應看來頗冷淡,更遑論眾情洶湧了,因為公眾的利益事實上並沒有受到什麼實質侵害,比電話受到推銷員的騷擾更輕微些。

我相信,把客戶資料出售圖利,在某些行業裡很久以來就存在,是公開的秘密。「八達通」據說二零零二年就開始這樣做,陳某二零零六年加入,不過是蕭規曹隨,不覺得有什麼問題。這樣的事,董事局不可能不知道,而且應是默許進行的。

這些做法當然不是「八達通」發明的,資訊科技革命之前就有,之後才變本加厲。在私隐始作俑者的美美,一樣這樣做,甚至做得更泛濫。現在上網已成了人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你不想自己的資料外洩幾乎不可能。你只要在搜尋器上打上一個關健詞,一按鍵,資料己到了廣告商、銷售商哪兒,它們的廣告馬上就以電子速度,連同搜尋結果一道顯示出來,「快過打針」。例如你打上「法國旅遊」,機票、旅遊公司的廣告就接踵而至;你打上糖尿病,藥品廣告又來了。你不搜尋,到哪個網站瀏覽,也會因為你是哪個地方、哪個種族的人的身份暴露了,廣告欄會打出針對性的廣告,可能是升學的,可能是如何拿「綠卡」的。

《華爾街日報》日前發表一個偵查報道,「揭露」美國最多人瀏覽的網站,包括Google, Facebook, Yahoo等,在用戶電腦安裝上數十以至百多個追縱程式(cookies),然後把資料賣給廣告商。這其實根本不是秘密了。較新鮮的是,掛上cookie只限於你瀏覽過的網站,而現時的追蹤可以根據你在電腦上打過的每一個字作出更仔細的綜合分析,製成用戶檔案,使向你推銷的廣告更加「度身定造」。

從積極的角度看,這予人方便,提高社會效率,創造就業機會;從消極角度看,這有損個人私隐。兩者如何平衡,將是社會的新難題。問題其實很簡單,就是你要把私隐的範圍劃到多大?

這簡單的問題其實很難回答。有報紙把「八達通」的強大功能說得很可怕,因為它可以紀錄下你一天的完整行蹤:幾點出門、在哪裡吃早餐、在哪裡買了避孕套、到了哪家酒吧……。可是這又怎麼了,有誰真個為此擔心麼?

我也重視私隐,寫這個博客就時加小心,但也不主張把私隐範圍無限擴張,讓誰都像渾身披上盔甲。我最反感的,是在私隐問題上「義正詞嚴」的傳媒,卻正是社會最不尊重、最愛侵犯私隐的,而且以損害他人私隐牟利──只是使用的方式與「八達通」不同而已。

2010年8月4日 星期三

香港天際線的特點

< 我把這幀日前拍的照片鋪上畫布紋,作為電腦桌布

朋友拿出為所屬機構設計的雨傘給我看,合起來的雨傘看不出有什麼特別,一撐開才知道內有乾坤。舉傘抬頭,可見傘的穹頂環迴360度繪上香港維港畔的地標式高樓大廈,背景是藍天白雲。這真叫我眼前一亮,朋友說,這是香港享譽世界的天際線(skyline)。但我接着發覺不對勁了。


在我的理解中,天際線是貼在天幕上的剪影。可是在眼之所見和在心目中,維港的天際線都不是這樣的,不是只由陣列如林的高樓大廈構成的,它必得有兩個元素:山與水。

摩天大廈如林的摩登城市太多了,現代化都市都不缺大樓直矗雲霄。新崛起的大都會,都千方百計以樓高取勝,最好天下第一,那怕只「曾經擁有」這稱號三兩年。城市又多是靠水而生,可能靠河,可能靠海,既因為聚居不能缺水,也因為要得交通之便。世界各地,這樣的現代大都會,所在多有,不足為奇。紐約、倫敦、巴黎、東京、上海以至杜拜,都是這樣的都市。

香港卻不一樣──香港還有山。

香港景色一向為人樂道的是它的夜景。這是因為它的燈光特別輝煌嗎?不是,比香港燈火輝煌的城市多的是,可是它們的景色,尤其是夜景都較平板,即使有波光瀲灧的倒影襯托,也難以補救。香港的山,和沿着山坡興建的道路、樓房,卻能把景色立起來,如項鍊的燈光直伸延到山頂去。入夜後,這立體化的景色特別璀璨。

即使在白天,山色也使香港景色大不一樣,特別是港島的山。山的綠被既茂密又蒼翠,一年到晚生機盎然。這不是黛色如帶的遠山,而是近在眼前的翠玉,且是一個玉環。可惜,這個玉環,在觀感上多少受到破壞了,如果你不注意,又不在適當的位置,難以感覺到它的存在。

打開地圖可以清楚看到,維港是個受青山環抱的海港。港島這邊的山脊呈弧形向北環抱;越鯉魚門,山脊線從海中再起,與飛鵝山、大老山、獅子山、筆架山構成另一個向南的弧形,經昂船洲没入海中。弧形如果與堅尼地城外的青洲連起來,就能與港島的弧形連接,構成一個頗為完整圓環。

有人認為,這圓環遠古時代曾經是火山口。另一個解釋則說,這裡可能是巨大隕石墜落留下的隕石坑;隕石坑的圓心,也就是隕石擊中的地方──ground zero──是何文田,一個因反作用力形成的小山包。

不管這些假說的真確性有多少,香港得好好珍惜維港周邊的天際線──同時是山脊線。我總認為,香港的城市規劃部門沒有珍惜這可貴的山脊線,以致站在中環或尖沙咀的維港邊,已看不到完整的環狀山脊線了,山脊線被高樓大廈切斷,甚至掩蓋,連獅子山都看不到了。

日前,另一朋友為設計來年月曆,需要一幅以中環至灣仔天際線的寫意水墨圖畫,希望我幫忙畫一下。這本非我所長,但也願意一試。在我筆下,太平山凸顯了,擎天一柱的國際金融中心(IFC)壓了下去。──港島山水景色本該如此。

2010年8月3日 星期二

白蘭花,可敬呢

入夏後,每天早上沿着香港公園奧林匹克廣場旁邊的斜路往上走,走過那巨人般的大葉榕、一列六七棵三角槭,還有自斷臂後疏朗了不少的紫檀樹,到了最高點的拐彎處,我會不期然地放慢腳步,深呼吸起來。這既是由於剛走了一段上坡路,氣有點喘,更由於這裡的空氣特別香甜。這時,剛好走到了一棵高大的白蘭樹下呢。

通常,一名清潔工人正好打掃到這個路段,慢慢起把飄下來的、巴掌大的白蘭葉,還有數不清的細碎白蘭花花瓣掃成堆。白蘭花的清香,由樹上溢出,也從飄落到四周的花瓣散發,並不濃烈,清清淡淡的,形成若有若無的香氣場。

港島半山有很多白蘭樹,不知是野生的還是栽種的。沿着纜車徑走上去,一路上會不時有白蘭的花香隨着你的喘息滲入心肺。

我特別喜歡白蘭的香味,家裡的陽台就種了一棵,過人頭高,一年裡不知開出多少花來。這幾天 ,正有一弄白蘭在含苞待放。今天早上細心觀察,看到一些花蕾的外殼已剝落,下午可能就會綻放了。

特別細意觀察,是因為剛在文章上知道,白蘭原來真的很可愛呢。

不久前到上海,特意到書報攤買了兩期《氧氣生活(O₂)》(這雜誌在香港很難買到,可能太不八卦了),其中一期有一篇文章叫「像白蘭花一樣堅持」。這是一位有國際執業資格的香熏治療師寫的,談到了白蘭花一點相信很多人不知道的個性。

作者談到,從來不喜歡切花,為的是花被剪下來,味道第二天就變了,花容宛在,靈魂已不存;空氣中種種微生物作用在失去生命的花的身上,「讓花朵散發出說不出的詭異」。花若作了防腐處,或噴了香精,可能讓人更難受。

白蘭花卻不同:「被剪下來的白蘭花,往往堅守着花朵所應該有的一切美好品質:純淨、芬香,直到最後花兒隕滅。白蘭花的甜美味道會一直保持,哪怕花瓣皺了、黃了、髒了,嗅到你鼻子裡的氣息,卻依然清晰純淨。隨着時間的消逝,花兒老去,味道開始消減,但依然有着不容侵犯的堅強姿態。」

白蘭因而被譽為「教人充滿憐愛與尊敬的花朵」。如果你能在白蘭微弱的芬芳中冥想,說不定,你能尋回自己的「初心」,找回你自己,提醒自己你「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又想成為什麼樣的人」。

白蘭除了這形而上的作用還有形而下的作用。在酷暑當中,它「獨特而堅韌的香味,已經被證實足以開胸散鬰、行氣止咳、除濕化濁。平時聞嗅一番,也能讓暑濕邪氣退避三舍。」

到網上一搜尋,醫書上果然說白蘭花可以「行氣化濁、止咳;治前列腺炎、婦女白帶、小兒支氣管炎、虛勞久咳」。提煉出的白蘭精油,有種種心理、生理療效。

這真想不到。人們都喜歡白蘭花的香味,想來正是大家都對它有不自覺的需要之故吧?

2010年8月2日 星期一

粵語:你不保護,我就保衛

< 廣州人八月一日在人民公園「散步」

廣州的「撐粵語 」運動有越演越烈之勢 ,也越來越情緒化了。這是廣州人對政府多年來過分「推普」的積怨的一次大爆發,政府在適當宣導情緒的同時,應當檢討語言政策,不能在廣州、廣東而把粵語當作次等語言。

廣州「散步」人士的口號,赤裸裸地宣洩了情緒,如「煲冬爪收皮」、「廣州人講廣州話」、「唔識廣東話,死返去鄉下」等等。可以看得出,這樣的有欠理性的宣洩是針對普通話發出的。

廣州很久以來就是開放型城市,對外開放,也對內開放,是各方來客東西南北往返之地,對於語言也是持開放態度的。粵語本身就是不同語言雜交而成,主要是來自北方的雅言,摻雜了百越之地各種少數民族語言,又加入了不同外來語成分。據一說,粵人常說的「咸(冚)巴唥」(全部)是從中東水手用語引入的。

廣州人因此對普通話(過去叫國語、官話)也從來不抗拒,儘管廣東人說普通話口音很重,很多人說不好。粵劇最初唱的也是官話。

可是,一向被廣州人引以為自豪的粵語被邊緣化到了一個臨界程度,廣州人就「頂唔順」了。

我小時候生活在廣州,對廣州的風物人情都有感情。但近些年每次回去,都感覺到羊城風味在減退,連廣州話的地盤也萎縮了,有時會感覺到不知周圍有誰還可以說廣州話。去到一些新區,就仿如到了隨便哪一個中國城市,嗅不到一點兒嶺南味道,聽不到一句鄉音。

大概廣州人學講普通話較困難之故,很多廣州人非必要不願講普通話。於是廣州街頭常常見到「推普」口號。而這樣的口號,對於我這個地道廣州人來說,往往就很「哽眼」(扎眼),以至反感。例如在廣州的地鐵車廂就見過這樣的口號:「說普通話,寫規範字,做文明市民。」對一個來自北方的、說普通話的人來說,這句口號很正常;可見在本地人──包括我這個非本地的粵語人──的眼裡,這口號分明是說:廣州話不文明,說廣州話不文明。

這樣的語言政策態度也表現在日常生活各個方面,尤其是在教育上。在學校,普通話是第一語言──恐怕也是唯一語言。據說,在一些學校,學生說粵語是要受罰的。不一定是很嚴重的處罰,但學生因此而被剝奪做班幹事等權利,嚴格來說等於被剝奪「政治權利」了。

我在廣州的兩位朋友的一個苦惱問題,就是女兒不肯說廣州話,只說普通話。這是女兒入學、應該是進幼兒園之後開始的。這反映了一個問題,就是當局在推廣普通話同時,在遏抑廣州話。廣州話成了推動普通話的犧牲品。

這是把普通話與廣州話對立處理的結果,根本沒有想過兩者可以並存,而且必須並存。這是對中央語言政策的誤解、誤行,因為中央的政策,如吳康民日前文章所言:「新中國成立以來,不僅不排斥方言,還極力保護少數民族的文字和語言,成為貫徹民族和諧政策的重要組成部分。」

廣州話、粵語也應該保護,而如果你不加保護,就會演變成我要保衛──那是即使熱愛粵語的人也不想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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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文參考:
廣州粵語在式微:http://silverylines.blogspot.com/2009/01/blog-post_14.html
說普通話=文明市民?:http://silverylines.blogspot.com/2008/03/blog-post_26.html
「豬肝」傷我心:http://silverylines.blogspot.com/2008/03/blog-post_25.html

2010年8月1日 星期日

小巫見大巫的「全球變暖」

中國黃河流域近3500年年平均溫度變化曲線圖


翻閱昨天談到的《中國古代文化常識》一書,重溫了一段很精彩的文字,那是對「中國黃河流域近3500年來年平均溫度變化曲線圖(據王錚、王會昌)」的注釋,長一千四百多字。關注的「全球暖化危機」的人們,都應當細心讀讀這段文字。為此,特抄寫如下:

古希臘歷史學家波希多尼(Posidonius, 約公元前135 - 約公元前 50 年)最早提出了氣候於人的性格有的重大影響的理論。這種「人種的地理」概念為現代人類學所繼承。大量人類學者認為,氣候對於每個民族所特有的民族性的形成有決定性作用,氣候是社會發展的決定性因素。

近 3500 年來中國歷史上曾經過三個氣候溫暖濕潤時期和三次大規模的變冷。中國史學界對於這些宏觀氣候變化一直比較缺乏概念,直至20世紀30年代,才有蒙文通、王樹民指出先秦時期黃河流域氣候遠比現在溫暖。但這個粗略的論斷也僅局限於為史學家中的極少數人所知。

大量自然科學、考古學、歷史文獻證據表明,公元前3000年到公元前1000年(即武王克商、商周政權交替時期),中國處在「仰韶暖期」,與當時全球性的「大西洋氣候期」相對應。黃河流域當時的年平均氣溫比現在高大約3。那時的夏天冬天溫差小,雨水豐沛,草木茂盛,和現在長江流域的亞熱帶氣候相當。而當時長江流域氣候則與現在珠江流域氣候相當,為熱帶雨林所覆蓋。

在氣候溫暖的時候,中國北方的游牧政權與中原農耕世界和平共處。一旦氣候變化,游牧民族的放牧出現障礙,為了不被餓死就必須南遷,與中原政權爭奪南方的草原,戰亂也由此而來。每次氣候變冷,北方游牧民族政權南部疆域的版圖都必須擴大。如果不能擴大,這些游牧民族政權就會滅亡。

中國歷史上有記綠的第一次大規模變冷發生在西周。《竹書紀年》中有公元前903年長江、漢江結冰,在今天是人們難以想象的,比我們今天概念裡「百年不遇」的冰雪災害還要嚴重得多。西周青銅器銘文中隨處可見「中國」(詳見《天文》一章關於「『五星出東方利中國』彩錦護膊」以及《雜物》一章關於「何尊」的注釋)與狄羌戎玁狁交戰的記錄。這些「侵略者」大多是北方游牧民族。

第二個寒冷期對應的是中國歷史上的魏晉南北朝,當時的年平均氣溫比現在低2- 4。這個時期出現的是「五胡亂華」之後的十六國割據局面。 

第三個冷期發生在宋元之間。經歷長時段的氣候變冷、草木凋零、糧食減產和連年瘟疫與戰爭,中國的政權達到了一個新的臨界點。在公元1234年這個臨界點,和宋代趙家王朝征戰百年的游牧民族大金國瞬間崩潰,被新興壯大的蒙古人政權消滅;而南宋的趙家王朝,也不過是在朝覆滅前荀延殘喘 。蒙古人建立的牧者王朝,隨後為中國建立了有史以來最大的疆域版圖。

由此很多看上去奇怪的事情我們也就好理解了。周代《詩經》裡不斷歌誦黃河流域各諸候國的水稻和桑田,而《禹貢》又說,「斷髮紋身」的越人(揚州人)「島夷卉服」。稻子需要種在水田裡,雖然今天黃河流域沒多少水田,更適合乾地種麥,但西周情況則不然;因為當時的長江流域實在太熱,越人才光着膀子穿得那麼少。(卉服,指用長滿樹葉的樹枝的「衣服」。今天斯里蘭卡的 Wedda 土著人接客人時仍然穿着「卉服」。)同樣,中國的「隋唐晚期」對應於歐洲的「中世紀暖期」。那時的氣候溫暖,才有了驚人的農業豐收、經濟繁榮和政治穩定,出現了中國歷史上罕有的太平盛世。

黃河流域是中國文明的發源地之一。黃河流域中國文明所起源的仰韶、龍山文化遺址現在往往是生態環境極為惡劣的不毛之地。這給現代人常帶來不可思議的荒謬感 。其實,一直到唐代以前,現今的河西走廊戈壁灘都還有茂密的原始森林。植被的大規模破壞、生態的惡化,一部分是因為歷代中國人過度的砍伐開墾,另一部分原因就是三千多年來經歷的三次大規模氣候變冷,導致了地表植被消亡的土地荒漠化。

近世全球氣候變暖,但這個變暖的升溫幅度同中國3500年來的三次大規模變冷降溫幅度相比,根本是小巫見大巫。從另一個角度說,人的命運雖然同這個星球緊密綁在一起,要滅亡卻也沒那麼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