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一次回廣州,都有廣州話地盤在收縮的感覺。這次見到廣州一名十歲的小學生雖然父母都說能說粵語,而她不說,感覺更強烈。
到了廣州街頭,要與陌生人打交道時,已不知該說什麼話才對。說普通話看來保險一點,因為本地人、非本地人都懂。搭的士尤其是這樣,為的是的士司機絕大多數都是外地人。有一次遇上一位老廣州的士司機,大為驚奇,也大為親切。司機也承認,像他這樣做的士司機的廣州人實在很少。於是,在廣州就索性都說普通話了。
早就看到過一個統計,說廣州人口當中粵語人口已不及一半。「發財到廣東」驅使大量北人南下,使廣州的人口構成大變。據二零零零年的人口普查,廣州人口已達994萬。二零零六年的數字則顯示,廣州連流動人口有一千二百萬人。如果其中有一半是非廣州人的話,就有五六百萬人,其中大部分應是年輕力壯的勞動人口,在社會上的活動能力較強。於是,在廣州街頭見到的,很可能大部分屬於非粵語人口。
從推廣動普通話的角度來看,這是非常成功的;但從保護粵語文化的角度來看,就會覺得驚心動魄了。語言要有承傳,年輕人不願意去承傳,語言就式微了。
我在廣州的報道上看到,廣州有家長向子女硬性規定,在家裡必須講廣州話,不得講普通話。這相信不是能不能溝通的問題,而是希望子女掌握祖先的語言廣州話。情況就如美國的移民家庭,力逼子女掌握母語。祖先留下的文化遺產,最大的一筆應該是自己獨特的語言吧?丟了這筆遺產,愧對祖先是小事,造成巨大的人類文化損失是大事,這比拆掉幾棟古老建築物嚴重不知多少倍。
顯然,廣州話會不會在廣州式微已引起廣州人的關注了。
《羊城晚報》就此訪問了廣東技術師範學院副院長、語言學家林倫倫教授,但林倫倫不同意「式微」之說。他認為:「粵語一兩百年內不會在廣州消失,但廣州粵語會產生非常大的變化,尤其是詞彙系統。其書面功能將會逐漸退化乃至消失,但其口頭交際功能,將會相當長時間內保留。」但一兩百年之後呢?若粵語有一兩百年後消失之虞,就不能不令人擔心了。
詞彙系統發生變化,是任何語言都會出現的。人口流動性越大、與外界的接觸越多,變化會越大。廣州是通衢大都,詞彙系統自然變得快。廣州以前作為省城,廣州話中就吸收了大量珠三角鄉鎮的用語,帶有濃厚的鄉土風味,歇後語尤其是這樣,例如「順風屎艇──又長又臭」等。詞彙系統大變,有大得,也有大失。
林倫倫又指出一個此消彼長的現象,就是原來是閩語區或者客家話區的許多年輕人學會了粵語;這部分人口,絕對比現在不會粵語的孩子的人口要多,因此,粵語在廣東的「勢力」是越來越大了。
這情況應該主要發生在粵東。將來,可能出現粵語農村包圍城市的情況。而在廣州,廣州話將成為少數派語言。
林倫倫說,把未來的廣州變成一個雙語(雙方言)甚至多語(加上英語)能夠和平共處的國際化城市是最理想的。至少在目前還是不用擔心孩子。
不用擔心麼?我是擔心的。雙語都精通固然好,但也可能是雙語都不精通。香港的經驗證明,後者不是杞人之憂。
《羊城晚報》還報道了這樣一個故事:一位河南來的家長很苦惱,因為兒子在廣州出生,十歲了,幾乎一句粵語也不會,也聽不懂。原因很簡單:沒有說粵語的語言環境。家裡不說粵語,居住的小區多數是三四十歲的外地人,小區幼稚園裏大部分小朋友不講粵語,小學也是一樣。
這位家長認為在廣東生活,要學好粵語,才能夠更好更快地融入當地生活。於是他希望有機會送兒子到粵語培訓班去學習。
或許,當他發覺不懂粵語也能融入廣東的生活時,他就沒有這樣的煩惱了。
我倒希望他多點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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