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5月13日 星期二

十三郎之「橫死」乃逼不得已

南海十三郎兒時舊宅太史第已不存,惟不少門窗移到了
廣州北園酒家。
一齣舞台劇,若由一個專業劇團連續演出若干年,上演過百場,應該十分成熟,就如歐美一些經典的音樂劇一樣。與之相比,在香港,市場有限,容納不了這樣的劇團、這樣的演出,《南海十三郎》能夠有今天的成就,已是奇蹟,令人敬佩。

從現場看到,觀眾反應甚佳。刻意的逗笑設計,常常激發滿堂笑聲,而不少觀眾相信已是崔護重來;又有不少是專程來捧粵劇老倌李龍(飾演薛覺先)場的,短短一段《寒江釣雪》贏得熱烈掌聲。一個接一個說書人的串連,把十三郎不同的人生片段連接起來,刻劃了這個編劇家傳奇的一生,他才華橫溢而恃才傲物,多情仗義而個性倔強,志向遠大而一意孤行,最終瘋瘋癲癲,以致橫死街頭。

三個小時的戲劇,可說沒有冷場。這得助於編劇上的精明計算,就像港產電影,總會不到幾分鐘就有個gag,不管多爛,也不管與整部戲配不配合,給觀眾一點刺激。說書人本是為了達到劇場的疏離效應而設計的,好讓觀眾保持冷眼旁觀的態度。對香港觀眾來說,這很適合。十三郎的一生,主要在香港度過,但看這戲,你很難覺得這是個香港的傳奇人物,儘管裡面有香港警察,有香港大學、寶蓮寺、青山醫院。至於抗戰、太史第舊事、鬥地主,觀眾更似隔岸觀火了。

整個劇能夠保持正劇( serious play)的嚴肅,主要靠十三郎與薛覺先、唐滌生的幾場對手戲,三位演員都有出色表現,特別是謝君豪。他演了140場,已近於收放自如。最難得的是收,在奔放恣肆中突然約束節奏,使全場進入「此時無聲勝有聲」的靜止當中。這多次出現在以上對手戲中,扣人心弦。至於放,有時覺得過火了,這與全劇側重十三郎之「癲」有關。

翻看十三郎的資料,可見他戰後在香港的近四十年中,雖然有很長時間流離街頭、入住精神病院,但亦有頗多時間較正常,其間與不少名伶如任白交往,並執筆為文。他的「癲」,固然因為偏執離群和從火車墜落受傷,但也有其他因素,例如江獻珠提到的「傳媒壓力」。他重新振作的努力,在劇中幾乎看不到。

全劇最精采、感人的,也是以上三人之間的對手戲,尤其是十三郎與唐滌生的戲分。可惜的是,這樣的戲分只作為片段存在;十三郎與 Lily、梅仙、江太史的戲更是如此。全劇其實沒有可以貫徹始終的戲劇線索,有的是十三郎由細到大的張狂自負。到最後,十三郎與所有人物的情節都無以為繼,全劇失去張力。由是觀之,十三郎最後之橫死街頭實在是逼不得已,因為不「出此下策」,就無法營造出最後的戲劇高潮來。

戲中的十三郎有時囂張得不近人情,跡近於「癲」──即使他那時的精神狀態是正常的。這有助於使他後來的瘋癲來得合情合理,但這麼一來也使這個人物不那麼可愛。劇中對他溫情的一面也有着墨,如幫助梅仙跳出火坑、如約到利舞台找唐滌生等,但相對來說太少了。抗敵救國的情節則流於滑稽。

標榜「真人真事」的戲劇,都有一對矛盾:是忠於事實,還是忠於戲劇?戲劇容許藝術上的誇張,雖源於生活而高於生活,這難免在某種程度上背離事實。《南》劇基本上是靠十三郎的人生片段組織而成的,戲劇性是有的,但不足夠,加料炮製自所難免。中外不少作家寫過自傳式小說,都大膽加工而不受事實的束縛,這都稱為小說而不稱作傳記。《南》若不以十三郎本人作標榜而只借用他的素材大膽改編,可能會有更好的效果,但如此一來,就少了宣傳的社會效應了。

《南》劇有不少涉及粵劇的情節、內容,薛覺先一角非得找來粵劇老倌客串不可。其他角色其實也要有粵劇的訓練,尤其是十三郎與唐滌生,兩位演員都有二十年演出同一角色的經驗,也對粵劇唱做下過功夫,但從觀賞的角度看,仍然不理想,開口一唱就露餡了。扮演說書人等的也一樣,數數白欖、耍耍雲手看來簡單,也是一出手便知有沒有。若以專業劇團的水平來要求,還大有改進餘地。

(觀看《南海十三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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