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自出生起,就展開一個無盡的學習過程。出生之初學得最快最多,之後,學習的動力和效率就逐漸緩慢下來。針對這變化,好學的人主張要活老學到老。進入資訊爆炸時代,「終生學習」的口號提出來了。我身邊不少人一直在貫徹這個口號,不斷尋求新的知識、技藝。我自己也努力這樣做。
可是又有人說:人生的幸福,不在於你自己學習了多少,而在於你教導了別人多少。
這有點像進出口帳目的計算,是入超好?還是出超好?
昨天傍晚出席了湯良德老師的追悼會,聽了湯老師十多位朋輩、學生、親人的致辭,不難得出一個結論:出超好,就是你教導別人的越多越幸福。
追悼會的場面令人動容。世界殯儀館一個幾千平方英尺的大堂,坐得滿滿的,要臨時多擺放座位,但仍然有來得晚的要站着。悼念的花牌擠滿了大堂,一些得放在外面去。到來的,我估計大部分是湯老師的學生,或者學生輩的中樂圈中人。他們有些在音樂統籌處直接接受過湯老師的指導,有些私人或者在其他業餘樂團接受過湯老師的教誨,都稱湯良德為老師。
算來,湯老師的音樂人生,大致一半在內地度過,一半在香港度過。內地那一半,以演奏為主;香港這一半,以教學為主。也可以說,他把前半生在內地練就的本領,在下半生拿到香港來培育後輩。萌芽開花在內地,結果傳薪在香港。
未來香港之前,他主要是演奏家,來了香港,他讓我們知道他也是作曲家、指揮家,而到他駕鶴西去,他最令人尊崇的身份,是教育家。
他一定記不清楚教導過多少學生,二胡的、琵琶的、指揮的……,更加弄不清楚他的指揮棒啟發過多少坐在樂隊裡的成員。至於台下的觀眾,就更難計數了。
我不知道湯老師從演奏家到教育家的身份轉換是否有過痛苦和掙扎(我只知道這並非他主動的選擇,而是在香港中樂團受到當時主事者排擠下的無奈出路),但香港應該興幸他能在新的領域受到賞識,興幸他能夠以拓荒者的姿態負起了在香港進行中樂演奏培訓的職責。
追悼會上,他一位學生引用另一位學生的話說得好:
音樂帶給我們快樂
湯老師帶給我們音樂
湯老師的公子則說,他小時候不理解,為什麼父親掛在嘴邊最多的兩個字是「學生」;他現在理解了,並且感謝所有這些學生給父親帶來的幸福。
這是追悼會上最後、也是最簡短的致辭,但對我而言,這是最印象深刻的致辭。
誰該感激誰?學生該感激老師?還是老師該感激學生?誰的幸福更多一些?
我擬了個輓聯,讓曾效力的宏光國樂團寫上掛到追悼會上:
良師此去,騎着馬兒草原上;
德範長懷,願栽紫竹蒼山巔。
湯老師當年在「上海之春」二胡比賽得獎冒出頭來,演奏的是《草原上》。《騎着馬兒守邊疆》、《紫竹調》、《蒼山歌聲永不落》是他的作品或拿手名曲。
追悼會上,有湯老師的錄音演奏、還有湯家班加上其他樂手的小組演奏,都讓人想起湯老師在舞台上的風采。中國人不興在追悼會上鼓掌,可是我卻真想鼓掌。湯老師喜歡聽到台下的掌聲,我們真該給他作最後一次熱烈的鼓掌。
或許,早已騎着馬兒逍遙於草原上的湯老師,不會再聽到我們的鼓掌了。
「湯老師,一路走好!」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