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潮「為月憂雲」,但彩雲追雲又成美景。 |
《春江花月夜》這詩題本身,就非常富有詩意。中文作為意合文字,把這五個字的五個意象、事物平列,就已詩意盎然,讓人浮想聯翩,真奇妙。它其實是南朝以降豔情宮體詩的一個舊題,張若虛舊瓶注新酒,一注就讓舊瓶煥發新姿了。
這詩是36句的七言歌行長詩,有足夠的篇幅把景和情都寫到極緻。更難得的是詩人隨而肆意展開思想的翅膀,遐思飛揚:
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
這是從塵寰到宇宙的超越,往永恆的飛升。面對春、江、花、月、夜,張若虛「只有錯愕,沒有憧憬,沒有悲傷」(聞一多語)。
古人有「玩月」之說。「玩月」其實就是賞月,但比賞月多了點閒適、跳脫、瀟灑。清人張潮是玩月高手。他的《幽夢影》是妙書,錄下的都是短短「金句」,共219則,其中與月相關的近三十則,竟佔一成多。張潮出身於明末清初的書香世家,好書、好玩、好客,但屢試不第,於是勤於著述和出版。《幽夢影》可說遊戲人生的心得筆記。
他認為,「一歲諸節,以上元為第一,中秋次之」,兩節都關乎月。而「樓上看山,城頭看雪,燈前看月,舟中看霞,月下看美人,另有一番情境」。上元節也是燈節,看月就別添情緻。可是「月可以當燈,燈不可以當月」;猶如「詩可以當文,文不可以當詩」。玩月,皆因「月之色、花之香、文人之韻致、美人之姿態一樣,皆無可名狀,真可以攝召魂夢」。在他眼中,「物之能感人者,在天莫如月,在樂莫如琴」,因之,「月為天中尤物」。
月下最好聽什麼?最好聽簫聲,也宜聽禪,使旨趣益遠。花前月下,得選好共賞的伴侶,「賞花宜對佳人,賞月宜對韻人」。中秋共酌,須與善於清談的談友。「若無佳麗,則花月皆虛設」。
張潮是讀書人,從玩月中品出讀書之道,「善讀書者,無之而非書:山水亦書也,棋酒亦書也,花月亦書也。」並悟出「少年讀書,如隙中窺月;中年讀書,如庭中望月; 老年讀書 ,如台上玩月。皆以閱歷之淺深,為所得之深淺耳。」於是,他讀書、遊玩兩不誤 ,「能閒世人之所忙者 ,方能忙世人之所閒。」
有此不為世俗約束的閒心、閒情,有月無月,月明月晦,都有月可玩。正如王陽明的《中秋》說的:
吾心自有光明月,千古團圓永無缺。
山河大地擁清輝,賞心何必中秋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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