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名美軍趕在今日零時之前撤出阿富汗 |
這次撤退毫無章法可言,稱得上是潰逃,丟盔棄甲。不及運走或毀滅的先進軍備緇重,數以千百億美元計,肥了塔利班和不受塔利班管轄的各地各派軍閥。近數十年來,阿富汗是孕育恐怖分子的重要溫床。美國和它的盟友在阿富汗始亂終棄,最後不作規劃、不計後果的倉促跑掉,對世界造成的禍害有多大,是個巨大問号。
在翻開新一頁之際為阿富汗之局覆盤,得事後孔明之利,可以有各種論斷。撤軍趕在「九一一」恐襲二十周年即將到來之際草草了事,就不妨重溫一下「九一一」給美國人心理造成重大創傷。
美國可以說是地球上地緣政治最優越的國家,兩大洋把美國與東和西兩個「舊世界」分隔,形成外敵難以逾越的天然屏障。美國創建時的清教徒因而自詡美國為新世界,是《馬太福音》所說的「山巔之城」(City upon a hill);上帝不但挑選了他們去創造新世界,還許予他們領導地球上其餘國家的使命。美國自十九世紀末成為世界頭号經濟大國後,再經歷兩次把舊世界打得稀巴爛的世界大戰,儼然天下無敵,軍事大棒舞弄得得心應手。鎚子在手,什麼事情立馬都變成釘子,敲打幾下就能「搞掂」。於是有了隨時可以讓哪個不聽話的國家俯首貼耳的錯覺。
由此可以想像直取美國心臟的「九一一」襲擊對美國人心理打擊之大。
在心理學上,得與失帶來的感受大不同。損失對人的衝擊遠遠大於獲得,無論是可以觸摸的金錢還是虛幻難觸的感情都一樣。
諾具爾經濟學得獎人 Daniel Kahneman 也是心理學家,近年以《快思慢想》(Thinking, Fast and Slow )知名。他早在上世紀未就設計過這樣的實驗:假設出現某種源自亞洲的傳染病 (那時還沒有沙士和新冠肺炎),可能造成六百人死亡;他為AB兩組受試者各設計了兩個應對方案;A1方案可能救回200人,A2 方案有⅓ 機會救回 600人,同時有⅔ 機會沒有一人能救回;B1 方案可能讓400人死亡,B2方案有⅓ 機會無人死亡,同時有⅔ 機會600 人全部死亡。
仔細對比可以知道,A1和B1方案其實是一樣的,都是200救回,400死亡; A2和B2也一樣,全部救回與全部失救的機會各佔 ⅓ 和⅔。可是表述方式不同,A從救回多少去表述,B從會死多少去表述。結果,第一組72%的人支持A1方案,第一組78%的人支持B2方案。
這說明人對損失的敏感度遠高於對獲得的敏感度。例如,你輸掉一萬元的痛苦,可能大過你贏得二萬元或更多的快樂。你對損失的反應更大之下,失戀了可能自殺,遇襲了可能不惜一切報仇雪恨,「雖遠必誅」。當年日本偷襲了珍珠港,美國傾全國之力追殺三年半,以給日本扔下兩顆原子彈告終。今天則到阿富汗犁庭掃穴20年,死傷無法計算。
「九一一」對美國的衝擊有小焉者,如紐約當時不少人頓悟到生命無常,應當 live for the day(及時行樂),本來流行的節食、減肥一下子不吃香了,健身減肥名店 Jenny Craig 為生意迅速萎縮叫苦連天。衝擊大焉者是「愛國熱情」爆表,小布什在朝野壓倒性支持下揮軍入侵阿富汗,反恐名正言順。
如今的撤軍則招來美國以至全世界的抨擊。今天的《紐約時報》上,美國政治分析員 Ezra Klein 說: 「美國外交政策當局沉湎於我們撤出(阿富汗)所造成的損害,但是對於我們在那裡造成的傷害,沒有丁點相同的愧咎之心。我們責備自己沒做什麼,比責備自己做(錯)了什麼快多了。」這也是對損失的傷害高度敏感所致。
美國的歷次對外侵略,看不到對「山巔之城」帶來過多少榮光,而留下的夢魘卻如夕陽下長長的影子, 一直延長到黑暗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