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人摸象故事中的盲人,只摸到大象的鼻子、尾巴……就以為大象是那樣的。這無疑令人發笑,小朋友聽到這故事,都會嘲笑他們的無知。然而,這故事不斷流傳,正是因為世界上有大量同樣以偏概全的荒謬情事,對一種語言的認識就可能這樣荒謬。
形成謬誤有兩個條件,一是要認識的事物太大,不易全面認識;二是要認識這事物的人有先天或後天缺陷,不肯下功夫。語言庶幾乎屬於這樣的事物,你天天說某種語言不等於你認識這種語言。你不懂這種語言,認識膚淺,甚至可能輕易視之為「落後」。
以粵語為例,就不容易全面認識。一些人抓住一鱗半爪遽然下的判斷,有正有反。有人在粵語中發現不少古漢語、中古漢語痕蹟,就宣稱粵語等於古之雅言,說不懂粵語就看不懂、讀不通古籍和唐詩宋詞。也有人因為粵語與官話方言(北方方言)距離太遠,而斥之為蠻方的鳥語──即亞聖孟子說的「南蠻鴃舌之人」的語言。
這些都有根據,但都不是事實的全部。為了讓自己有面子而硬說粵語就是古之雅言,太阿Q了。有人借粵語有古漢語完整的入聲韻,反指這不便於說讀而指為「落後」,就更加不知所云,這相信是讀不了入聲的人之言。
中國有七大方言,七大方言都在數千年的歷史中不斷隨着人口的遷徒而流布,最多人說的官話方言也是這樣。人口遷徒主要由北向南。在中國歷史上,氣候變化都患冷化而不患暖化。氣候一旦變冷,北方的遊牧民族為了生存南下,中原一帶就大亂,人口大規模南逃。五胡亂華、永嘉之亂、安史之亂、靖康之變、蒙古人入主……一再釀成新的南逃高潮。
在這過程中,語音變化最大的是官話方言,不同外族入侵都帶來新衝擊,以致「胡言亂語」。不同時期人口南逃從中原帶到南方去的語言,因而不盡相同。這些語言在南方相對較安定的環境中發展,與土著語言融合,而形成六大方言。即使官話方言也在不同地方有不同演變,形成不同口音,還有西南官話、江淮官話、南京官話等。
在這樣的紛亂局面中,一種共同語是客觀的需要,因而有雅言的出現,是孔子周遊列國時的用語。既然當時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在中原,雅言自然在當地不同方言的基礎上產生。
粵語之形成,自楚人南下開始,有二千多年的歷史。在這過程中,粵語不斷從移民中汲取南下語言的養分,也不斷與土著百越語融合,並且在生活中有自己的創造。據一些學者的推斷,粵語到宋元間已基本具備如今面目,至明清穩定下來。
粵語中的百越語痕蹟矚目皆是,源頭很多,壯語、布依語、侗語、黎語、傣語都有。可以說,沒有這些土著用語,我們今天說不出粵語來,如痕(癢)、冚、啷(漱)、傑(稠)、拲(推)、冧(倒)、遖(跨)、嬲、諗等等。
這些用語也起着催化作用。「嗰」是常用語,這其實是古漢語中的「箇」。但「白髮三千丈,緣愁似箇長」中的「箇」是泛指,而不是我們說「嗰」的遠指。「箇」變成「嗰」,是因為粵語吸收了壯侗語中的「呢」作為近指詞。於是「呢個」與「嗰個」就有近指遠指之分工。
粵語今天還保留着的古漢語字詞,很多已不復舊時面目,語音變了,寫法也變了,即使見到也不認識。如果太過以此自矜,反會招來粵人沒有好好珍惜祖宗遺產的質疑。
粵語還有大量自創的用語,通俗而生鬼,又有大量源自外語的字詞。自大陸改革開放之後,這些用語大量北上,已融入標準漢語。
由此看來,你斷不可以只抓住粵語的某個方面,就孤立地作出粵語是怎麼樣的語言的判斷,不必把它拔高到孔子的雅言去,也不必稱之為鳥語,更不可以指粵語「落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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