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8月17日 星期三

把阿炳從廟堂之上拉回來

無鍚瞎子阿炳紀念館一角
讀了一本書──《二泉映月》。一看這書名,你耳畔說不定就會響起《二泉映月》那熟悉的旋律了。是的,這是一本關於這首曲子的書;更準確地說,是關於它的作者瞎子阿炳的書,封面上標示:「十六位親見者回億阿炳」。

對於原名華彥鈞的阿炳的生平,大家多少有個印象,或許還見過他留下的唯一一張照片:人略胖,頭載氈帽,上唇留髭,一幅墨鏡左高右低至快掉下來的樣子。關於阿炳生平,人們過去主要靠中央音樂學院教授楊蔭瀏在阿炳曲集上撰寫的小傳認識。阿炳留下的六首曲子,是楊蔭瀏等人一九五零年夏天及時給阿炳的演奏錄音而得以傳世的。楊蔭瀏等後來擬請阿炳到北京開音樂會和任教,又約好當年寒假或翌年暑假再錄音,可惜阿炳那年十二月就病逝了。

楊蔭瀏寫的小傳有一九五二年和一九八三年兩個版本,前者兩千餘字,後者約四千字。拿楊蔭瀏筆下的阿炳,和書中16名與阿炳有接觸、往來者的憶述比較,最大的差異是,一個是淨化了的阿炳,一個活生生、身帶各種草根頑劣性的阿炳。

依照中國人一向為尊者諱的傳統,對後來被尊為「人民音樂家」的阿炳的生平,人們自覺或不自覺地有了過濾。加上大陸長期以來意識形態宣傳的需要,不容給阿炳「抹黑」,而只能英雄化、神聖化。更有甚的是,不少文藝作品假藝術創作之名,把阿炳以至他的妻子都浪漫起來了,任意加工炮製,無限拔高。幾十年來,大陸的造神運動其實不限於對領袖人物而已。

16位與阿炳一起或長或短、或遠或近生活過的人物,從不同側面憶述,就比較完整而真實地還原了阿炳作為民間藝人的本來面目。阿炳死去已六十一年,憶述者中最年輕的一位鍾球娣也已六十七歲,她是阿炳後來妻子董彩娣的女兒,卻叫阿炳做公公,在戶口登記上是阿炳的孫女。受訪者最老的已九十多歲,其餘的在接受採訪時都至少八十歲了。

阿炳二三十歲就雙目全瞎,生活是坎坷的。這固然是當時社會的一個寫照,但亦是他個人生活惡習的後果。他從父親手上接任成為無鍚市內雷尊殿的當家道士,本應可以把日子過得很好。照尤武忠道長(當年在雷尊殿旁的火神殿當小道士)說,當年道觀「一季香汛的收入(香油錢)如果正常開支,可以應付兩年的生活,但都被他一下子就吃光了」。吃的是鴉片,煙癮發作時,連「鴉片槍裏的灰都被吃得乾乾淨淨」。他還好嫖娼。董彩娣也吃鴉片,是鴉片讓兩人相識,住到一起的。

所有認識阿炳的人都知道他吃鴉片。書內提到,當時無鍚人把阿炳這對「患難夫婦」稱為「仙童仙女」。這當是貶義稱呼,尤如香港人叫吸毒的人為「道友仙姑」。

這些五六十年前的記憶,我不相信都很準確。例如各人對阿炳的形像描畫就有出入,有人說他肥,有人說他瘦;有人說董彩娣比阿炳矮一頭,有人卻說高一頭;有人說阿炳失明雙目眼窩深陷,頭像骷髏,而且牙齒粗大、發黃,很可怕;有人說他一只眼突出,只見眼白。

不管怎樣,書中描繪的是一個從廟堂之上拉回到地上的民間藝人,他有這種那種市井草莽的不良習氣,卻是活生生的。而這正是阿炳音樂的生成土壤,被拔高了的阿炳無疑純潔、神聖化了,相信難以創作出他那些從生活中譜出的音樂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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