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的墨有點神奇,只消幾滴墨汁,就可以染出黑黑的一大片,寫出很多字。以前每次寫字後,清洗毛筆,看着筆毛飽蘸的墨汁源源流走,很痛惜。後來,只要有時間,我會在把要寫的字寫完後,調點水又寫,直寫到墨很淡了才罷休,把洗筆寓於寫字。這時寫字特別愜意,特別放得開。我的座位背後釘着兩個大字──「放下」,就是這樣寫下來的。
說「寫」可能不對,因為其實是用A4紙影印的。那次在毛邊紙上用淡墨寫了很久,紙揉了準備丟掉。後來發覺「放下」兩字寫得還可以,就留下來。墨乾後,又故意再揉一下,讓紙更皺些,然後放到影印機影印,讓「放下」兩字的白底上呈現出不規則的淡淡紋理來。再加一個紅色的印章,很特別。有同事看了,說喜歡。於是在剛過去的假期,寫了幾幅,送給同事,也送給朋友。
送給那位朋友,是因為朋友在茶聚中談到,如今做事,得學會「放下」之故。「放下」兩字很簡單,要做到則是絕難。
據說佛陀住世時,黑指婆羅門來到佛陀面前,運用神通,兩手各拿起了一個一人高的花瓶獻上。佛陀說:「放下!」婆羅門把左手的花瓶放下來。佛陀又說:「放下!」婆羅門又把右手的那花瓶放下來。佛陀還是說:「放下!」黑指婆羅門大惑不解:「我兩手空空了,還放下什麼?」佛陀說:「我要你放下的是你的六根、六塵和六識。當你把這些統統放下,再沒有什麼了,你將從生死桎梏中解脫出來。」黑指婆羅門要展示自己的神通給佛陀看,太想炫耀自己,這就是執着。
我等凡人,要把六根、六塵、六識統統放下,根本不可能,但時時警惕自己放下一點,還是必要的。
我再寫的「放下」二字,行書一筆連成,「下」的一豎往下拖長,最後的一點點在一豎收筆的旁邊,而不在上方──取「放下一點」之意。本來應該點上一點的位置空了怎辦?我挑了一個閑像上,填補了空虛。我也給自己寫了一幅,告誡自己「放下一點」──如果不能完全放下的話。
說老實話,要完全放下,不知誰個可以做得到。有時在報紙上看到一些佛門爭執、以致暴力相爭的新聞,會啞然失笑:都是禪門大德了,還有那麼多放不下的東西?我等俗世之人,放不下的自然更多。
大概,人的煩惱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才下眉頭又上心頭,總是剪不斷理還難,根本不可能來一次大清洗,然後把心扉嚴嚴關死,不使再有煩惱內侵。我常常覺得,有些禪學機鋒,如「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之類,其實不過是IQ遊戲,賣弄賣弄文字、說話智慧而已,不必太認真。
我對於佛理,不太追求,但也常常翻翻看看,能偶有領悟,便很滿足,於是可以放下一點。退休不久的朋友說,常記得一位師父的勸誡﹕「你太忙了,故失去了應有的智慧,要知道靜能生慧。」香港人很忙,不慣於閑。長閑不可以,就偶爾偷閑吧,找個空隙就閑一下,啜杯茶,寫幾個字。──「放下一點」。
最近還給兩位虔誠的佛門朋友都寫了個對聯:
靜坐蓮池清香滿袖
神馳慧海法雨澄心
又到荷花季節,得閑該到池邊靜坐一會了。──但要防蚊,未必閑得了。
先生慧心巧手,故能忙裡偷閒,放下一點。
回覆刪除我輩投閒置散,庸碌無所作為,未能點化。
要常常提醒自己「放下」,是因為總難放下之故也,何償已點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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